第二部 卷八 建康縱橫
第三十節 暗夜雨冷（四）
「哎，裏面還缺我家唐門啊。」唐江豪根本沒在乎王天逸，他說完就要往裡走。
看著無人回話，也知道不會有人挑戰他代表的刀的，楊昆看了看慢慢落下劍的妻弟丁玉展，滿意的一笑，好整以暇扭頭對章高蟬發難：「章掌門啊，小弟那時候經常在家主和我們面前提起您，說認識了一位武功天下無敵加上人品卓絕的好兄弟，他不僅佩服他的武功還覺的找的了知己，他掏心窩子處他這個朋友。但是現在……」
但王天逸一個閃身又擋住了他：「嘿嘿，請您稍歇。來人，帶唐公子去左偏廳。」
大廳里的靜穆帶來了無形的壓力，所有大人物都在盤算，沒人急著打破這沉寂，他們無視壓力，這些他們見的太多了，這算什麼？只有真金白銀是有沉甸甸有壓力的。
楊昆的話已經有詛咒意味在內，這在七雄實力襯托下，不啻于赤裸裸的威脅，若是平常，千里鴻定然心驚之餘說軟話圓過口誤，但此刻已經夜過子時，平時都是休息之時，這群大人物卻還在工作，心思再縝密難免受到體力影響，疲憊之餘如同喝醉一般，舌頭比心思動的更快，千里鴻一時心怒，發了狠話搶白了楊昆：「地獄？我已經為七座太上老君塑了金身，就算見，也去見太上老君！至於地獄我看只是佛家蒙蔽世人，所謂佛家，輪迴？報應？那我今世殺了你，你也不要有二話，是你前世欠我的！是不是我做了若干善事就抵了報應？我殺幹了仇家，再皈依佛家也不遲吧？不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當我殺過無數人，已經快要老死，誰不怕死？誰不誠心？誰不真心皈依？我手上的血就一筆勾銷了嗎？真好買賣！燒香許願撒紙錢不就是讓世人行賄佛祖嗎？在轉世奈何橋上得一後門嗎？哼！」
丁三鼻子氣得翕動不停，他的手指慢慢的從千里鴻身上擺到了章高蟬身上，對方馬上別開了目光，但丁玉展沒打算放過他，他吼道：「章高蟬！你武功天下第一！我原來指望你能靠自己的力量讓我的朋友得一喘息，沒想到！你居然是個傻子！」
沒人敢發話——連議論也不敢。
「趙乾捷將被送到楊昆先生下榻的地方，然後被轉上船送離建康。之前他會簽署悔過書，他不會再找章掌門的麻煩。」劉遠思此刻站出來繼續宣布決定。
但楊昆沉思了好久，才仰起頭說道：「我當然支持我家三少爺！」
慕容秋水卻是對丁三說話的，他看著丁玉展沒有微笑：「丁三，你這是來為朋友討還公道還是來搗亂的？」
丁玉展單手把王天逸摁在地上，並不糾纏於他，直腰放開了立刻王天逸，一個轉身，仍舊朝場內尷尬不能自已的武神衝去。
接著又轉身對下面眾人團團作揖，笑道：「各位都做個見證。看看武當千公子何等重情重義，日後若是小弟有得罪武當之處，人身自當無妨！哈哈。」
「各位，我是來建康做客的，卻無緣無故的受到無恥匪類的行刺，無論是江湖規矩還是人世道義，我都希望能給我一個公道。」章高蟬給五雄的每個人依次鞠躬致禮，直到此刻，他才駭然發現原來自己連一個行刺自己的刺客生死都不能掌握，那個匪徒居然可能被放走！
武當是道教發展出來的，自然不服佛家，但場里卻有少林的殿外方丈，不管他在佛門裡面地位如何，不管他手上是不是拿著屠刀，但在江湖這殺場里卻是一等一的大人物，代表號稱不滅北斗的少林他何等的刀硬，此時聞聽此語，臉上頓時掛不住了，念聲：「阿彌托佛。」就要揚聲辯駁。
「誰這麼狠？」所有看熱鬧的人在轉頭時候都這麼想，心裏滿心期望，希望看見一個更狠的更兇悍的，讓這出免費的好戲更加精彩，但等看見是林羽，所有看熱鬧的人卻一陣不約而同的失望：「原來是鳳凰刀啊。『災星』對『死心眼』，大俠橫大俠，沒意思。」
王天逸守著那屏風，並無讓開的打算。
千里鴻發話了。
王天逸說服了唐江豪，他其實也沒絕對的自信，唐博走得急，也沒想到幾個豪雄會開小談判，沒交代他該怎麼辦，此刻來沖王天逸，不過是試試底線，看對方說的有理有據，也就不再堅持，轉身去了偏廳喝茶提神去了。
章高蟬的震驚遠比千里鴻來的要深，他求助般的去看千里鴻，對方卻好像不在意，根本沒看他，背上箭傷抽動著的痛讓他鼓起了勇氣，對丁三說道：「丁三，這是兩碼事，剛才他們差點殺死我，你不能這麼辦。」
當然這仰慕忠誠美德只是一個方面，我的另一個朋友岳中巔先生他對這個刺客很有感情，他苦苦哀求我，還說這個人以後不會再做這樣的錯事和傻事，我是個心軟的人，我不想岳掌門為了這樣一個年輕人的死去而傷身傷神；
「你搗亂啊！」千里鴻非常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大人物一走，看客們立刻就像炸了窩一般熱鬧起來，人人都興奮的滿臉紅光，嘴巴吧唧吧唧的回味著剛才的精彩。
「楊昆先生客氣了，小事、小事。」千里鴻微笑著致意。
「我真想不到，這個事情還需要我們來談？」千里鴻自然是咬牙切齒反駁過去，要把刺客碎屍萬段。
章高蟬被人引到右偏廳休息，而慕容秋水讓齊元豪陪同丁三去另外房間休息，自己也沒帶什麼智囊，就帶著一個長
千里鴻得意著感受著這些無骨的無頭蒼蠅般蜂擁過來著「觸角」，傲慢而又鄙視的冷笑一聲，笑道：「三少爺幽默不減當年啊！章掌門使用武力，難道就是因為他是武神嗎？他天下第一嗎？笑話！誰撈到就是誰的！你要，對方就會給你嗎？小偷偷了荷包，失主發現，偷兒還會拿出匕首呢！」
佛道兩家要是論起來何等可怕？
在那些目光面前，彷佛站著任憑一道巨大橫衝的瀑布衝擊，章高蟬使了吃奶的力氣抬起了頭，又羞怯的低了腰，整個武神瞬間就變成了駝背。
這敢罵丁玉展的原來卻是以前以公正聞名的鳳凰刀林羽，他此刻被錦袍隊相阻不能到得前面中心去，情急之下大吼起來。
「楊先生，丁三是個大俠，他說的話何必拿到幫派間來考慮，我們還有很多生意要做，如果聽什麼俠義，我們都不要生活了！」千里鴻委婉的提示楊昆。
楊昆大步朝中心走去，一路走一路對林羽抱拳作著揖，腰板卻挺得筆直：「林先生，好久不見了？您說的對，我家三少爺一直仰慕武神神功，也曾經仰慕章掌門為人，所以才求他為朋友簽約。但手長在章掌門身上，我家三少爺總不會摁著章掌門的手讓他簽約，對不對？他可是天下第一的武神！嘿嘿。既然章掌門不打算守約，為什麼還要簽呢？看我家三少爺俠義心腸好說話？」
「果然兩件事纏在了一起！」千里鴻一驚之下，恨恨的看向剛才「唆使」災星的慕容秋水，對方卻正轉頭和手下低聲說著什麼，千里鴻只能看著一個腦後背影。
「不錯。」丁玉展恨恨的剮了一眼臉色蒼白的章高蟬：「大路不平有人踩！這種事情誰不義憤填膺？」
丁玉展可沒空聽他們論述死後見誰，他指著千里鴻叫道：「千里鴻，你等著！」接著他掃了一眼章高蟬，繼續道：「這件事我記住了！以後如果你們膽敢侵暴小門派，我不會坐視不理的！」
王天逸卻也不糾纏丁三，摁在他肩上的手一松，他並不使出在殺場中擅長的絞腿擲物什麼的招式，而是趴在地上停了片刻，才慢慢的撐臂立起，還悠閑的拍了拍袍子上的土，他知道自己已經完美的完成了對丁三的第一波阻困，身為地主，給足了各路豪傑和丁家婿、子面子，下面的事情就要看慕容世家或者當事者武當和崑崙了。
「哎！你這混賬！輕慢我家七少爺嗎？」唐門的一個隨從搶上來，一把揪住了王天逸的胸襟：「告訴你，他在這裏，就代表唐門！為什麼擋路？」
萬幸，場里還有個大俠。
「放心，我肯定給你主持公道，現在你去最後爭取一下。」千里鴻對章高蟬低聲說道。
武神小的像蚊子的話語換來是丁三雷霆一般震耳欲聾的暴喝：「你不想簽約！你後悔！那你何必殺人？！說！你為什麼要殺人？就因為你武功好？」
千里鴻一副看傻子的模樣一聲冷笑：「你說什麼呢？崑崙以前是武林三巨頭之一，你不會不知道吧？現在他們重入中原，談什麼指使？手放到火上，自然會逃開，你非得把你好兄弟放在火上烤，難道他是木頭？」
剛才劉遠思特別交代了，就是不要讓唐門的人進來，這可是命令，不是輕慢。
章高蟬頓時感到了輕鬆無比，千里鴻把「瀑布」引了過來，卻也沒有不輕鬆，這在武神眼裡視為敲骨透髓的目光瀑布，但在武當未來的掌門公子眼裡，不過是些無骨軟弱無力的八爪章魚，它們聞風而動，蜂擁而來，卻在他身前的光圈面前惶恐的停步，用無力的觸角撫摸著，臣服著，戰慄著抒發著弱小者卑微可憐的敬意。
俗話說一鼓作氣二鼓衰三鼓而竭，丁三從仇人相見格外眼紅到一阻二阻就是沖不到章高蟬身前，恨意殺氣怎能不衰竭，此刻眼見自己今天和章高蟬決一高下是不可能，他只能擎著劍，伸手出人肩指著章高蟬大罵。
「我只是來聽聽各位的意見，至於如何處置，全憑各位同道決定。」空性中立；
場中的大人物發了一番議論，而來搞事的大俠一時啞火了，場里頓時一片靜寂，沒人發話。
直到遇到了武當派的千里鴻。
「別亂來。」楊昆扯住了自己妻弟的胳膊，附耳說道。
不會坐視不理？你再強也只能是一個人而已，因為你要當大俠，千里鴻一聲嗤笑，對著憤怒的丁玉展很誇張的點了點頭，冷笑道：「我現在，哦不，我一直很欽佩丁三你這個勁頭，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希望你別給丁伯伯添亂就好。放心，不管你做什麼事情，我都會保證你人身安全，……」
王天逸冷冷的看著他，直著的手臂依舊挺得如同鋼鑄的一般，他說道：「談掌門就不要談大俠。退後！」
七雄任何一個都是如此！
千里鴻用手慢慢的在圍觀的那些人頭上揮舞，語氣卻愈加沉重：「誰不想行俠仗義？誰不想快意恩仇？都無冤無仇的，誰想大砍大殺？我們是瘋子嗎？但我們誰能辦到？！」
千里鴻因為丁玉展來了，也擔心在大庭廣眾下糾纏說不定會出醜，於是很爽快的同意了這個建議，七雄的其他幾個大人物也沒意見，一行人行過轉角屏風，朝後廳轉去。
千里鴻早就預測到這個「發小」大俠的反應，此時看著憤怒的丁三微微一笑，順勢把話題重心
楊昆不是傻子，所以楊昆冷笑一聲，道：「傻的不知道是誰？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們丁家歷代家主在入主家門之前都是名聞天下的大俠，他們不是智能不及，乃是天生宅心仁厚，哀世人生活之難，以菩薩心腸拯救世人，如果這是傻，不知道地獄為誰而設？！」
話很長，但只前四個字，就讓所有人一起扭過頭去，千百道目光齊刷刷的釘在了他身上。
霍長風笑道：「今天武神章掌門受到了用唐門最精良武器和毒藥武裝的刺客襲擊，但卻沒什麼事。呵呵，我現在不太明白，我們每年花那麼多銀子買他們唐門號稱見血斃命的毒藥有什麼意思？因為根本沒用啊。現在有武神可以抗毒，江湖中藏龍卧虎，誰知道江湖中還有沒有不怕毒不怕神機弩的刺客？我們需要和唐門好好談談了。」
果然那邊千里鴻接著王天逸這個阻截一個空隙，盤算好了，只一個眼色，三個赤手空拳的護衛就半阻半抱的圍死了衝上來的丁玉展。
「多謝。」楊昆立刻拱拳致謝。
楊昆看著眼前不遠處那張汗滴子滾滾而下的人，他低著頭，根本不敢抬眼看自己，他冷笑了一聲，繼續無情追擊：「章掌門，你看到了小弟今夜的痛恨絕情的殺氣，但是我要提醒你，他是大俠，你他之間沒有利益，除卻利益，拔起他手裡這柄粼波現龍劍的其實不是對你仇恨，是對你傷心，是對你失望，是兄弟的背叛，不是他傷了你，而是你傷了他……」
既然是用武力講理，如果你這大俠的武力比不過你想制裁天誅的對象該怎麼辦？那就是你沒道理咯，你主持不了公道。
王天逸看著那人微笑了一下，身體卻依然攔住路，笑道：「能進去的都是本門的代表，如果是唐博公子來了，我定然引路進去，但是貴門的通牒上，唐七公子是唐六公子的隨從，在下很難辦啊。請一定體諒在下則個！再說此事只和進去的幾個門派有關，他們也就是談談刺客的處置問題，您沒看見丁三少爺和章高蟬不也沒進去嗎？」
「什麼？要放了那華山的刺客？！」聽到這個消息，人群簡直炸開了鍋，那場面就好像親眼目睹老虎不吃葷改吃素了。
丁三卻啞火了，他所見所到之處都是一片躬身的人頭，沒想到他認為的小偷突然停步轉身，對你做了一個「停」的手勢，然後大義凜然的說了一番義正詞嚴的大道理，這事的震驚往往會壓過你心中的思考，因為你原來只想揍他一頓而已。
「你做夢！」丁玉展一跺腳：「這人我保定了！你放不放？不放也得放！」接著挑釁般瞅著武神，對方一個無力的嘆息，別過了眼睛去。
章高蟬看著面前不遠這個曾經兄弟長兄弟短稱呼的朋友睚眥盡裂的指著自己破口大罵，心中滋味也是難以言表，他臉上一會紅一會白，只恨自己不能一拳打個地縫跳進去避開這尷尬之地，此時只聽得看客人群中一人大吼：「丁三狂徒！你只罵武神背信棄義濫殺無辜，你怎麼不說是你苦求他簽約，他執拗不過你才違心為之！你怎地只念自己，不顧別人難做？！你算什麼大俠？！」
一杯茶的功夫，王天逸就被叫道了劉遠思面前。
「三少爺和章掌門都是貴客，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們很難辦啊。」霍長風隱隱的表示了支持慕容秋水。
※※※
「再說，他的同夥已經被殺乾淨了，就一個人能攪起什麼波濤？放了吧，放了還落個好名聲。」
左飛就在王天逸面前。
「我需要你放我一馬？」丁玉展臉色黑的好像都可以打雷下雨了，他朝千里鴻那邊衝去，旁邊幾個丁家保鏢死命圍住了他。
「你先別著急喘粗氣。」慕容秋水說道：「誰都知道我們武林中沒有官府來給你打官司評判公道在哪邊。我看你一進來就要劍挑章掌門，這肯定是你要用俠義來討回公道咯。」
「什麼？」章高蟬震驚下抬起頭來，千里鴻卻離開了他身邊，走到了霍長風身邊，兩人走到附近嘀咕了一陣。
「殺你就該死？！你殺別人怎麼說！」丁三幾乎是跳了起來。
「什麼？」左飛灼熱的身體推撞著王天逸冰冷的手掌，他眼睛里滿是不解。
因為他們七把刀是武林中最硬的！
千里鴻轉著頭，滿臉笑容道：「我已經被唐門惡劣的嘴臉搞得焦頭爛額，只是交易久了，都成朋友了，有些話不好意思說而已。那麼貴！」
「楊昆先生，我們兩家一直是好朋友，章高蟬是我們武當的女婿，希望你能主持一下公道。」千里鴻向神態自若的楊昆求援，並相當有把握，因為慕容秋水和沈家的商道，也運營馬匹，這衝擊了一部分丁家的聲音，並且丁家近年來也十分眼紅慕容世家和長樂幫的斂財速度，最關鍵的是，丁開山已經暗中許諾，如果有衝突，丁家將和武當結盟。
就在這時，一根救命的棍子伸到了他面前。
說著，慕容秋水轉過頭，指了指那邊的趙乾捷說道：「江湖裡講：向最好處努力，做最壞的打算，然後承擔行動結束后的任何結果。現在你的幾個朋友屍骨已寒，這是結果，你再跳再鬧
怎奈何場里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就算不是武功高手，也是號令高手的「高手」，千公子一聲咳嗽，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從武神身上馬上轉到了他身上。
你先別急，聽我說完。」慕容秋水微笑了起來：「這裏人人都知道，沒人一對一能勝的了章掌門，你肯定不行！這不是說你武功不行，而是章掌門武功已經到了超凡入聖的地步。你不是傻子，明知打不過還要拔劍，這裏都是你的好朋友，他們也不會讓你送死，嗯，章掌門也不會傷你，既然如此，你為何非要怒氣勃發一定要拔劍相向？這不是搗亂是什麼？如果你打不過，不妨坐下來，用道理來談。」
讓丁三發愣，就是對丁家的失禮。
「小弟說的自然有道理的，就那個刺客，我就很欽佩。門派已經亡了，咳咳，說錯了，應該是他已經不在門派里了，還在為他心裏的那個門派那個主人豁出命去殺天下第一的武神，我很佩服這種死士。」
除了章高蟬沒明白什麼意思，所有人都在瞬間猜到了丁玉展的打算——憑武神對武當攻略的重要，讓他影響千里鴻，放過幾個小門派——千里鴻看了一眼茫然的武神，「章高蟬他連自己的價值都不知道？！」，同樣驚駭之下，千里鴻反應的是一聲冷笑，替武神回答了：「武神是傻子？笑話！他是武當的女婿！還是崑崙掌門！傻的不知道是誰？哼！」
因為人少，后廳的幾個大人物很快就分出了陣營。
直到現在。
※※※
當每個人都臉色複雜站起身往外走的時候，劉遠思咳嗽了一聲，霍長風笑道：「各位且慢。」
大俠不僅不是傻子，而且很聰明，左飛沒喊出來，那邊里「千里鴻！」丁三一聲大喝：「是你們武當指使的吧？！」
繞是你武功蓋世，不想傷人就想衝出三個高手幾乎手搭手的圓圈也是痴人說夢，丁玉展在三人圈裡撞來撞去，低吼連連卻都是徒勞。
從沒看過王天逸這種眼神，左飛震驚之下，渾身的灼熱也消弭了，他疑惑的退開了一步，那條焦急的舌頭也僵硬了。
楊昆慢悠悠的說道。
慕容秋水笑了起來：「我正有此意，和博六約在明天上午重新談武器交易的信函都擬好了。」
王天逸一樣的震驚，他也沒想到這些大人物居然能搞出這樣的結果來，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因為讓你根本想不到。
剛才場中都是頂尖豪傑，唐江豪初入江湖，除了千里鴻跟誰也不是很熟，加上唐博沒來，他就站在人群前面第一排看，現在看霍長風、空性、千里鴻、慕容秋水、楊昆這些人各自代表自己門派進了后廳，和自己的隨從一商量，覺的自己肯定也有資格過去談談，就算不說話聽聽也是應該的，畢竟他現在代表唐門，就趕緊領著人沖了過來。
在這番氣勢風度乘上道理的反詰面前，所有人只有屏息凝氣的份，就算林羽只能「你你你」的，再也沒大吼的有理氣勢了。
章高蟬更是驚得呆如木雞，他看著趙乾捷，就像一個看著一個殺人犯被大搖大擺的卸下木枷，揚長而去，拳頭陡然間捏緊了，就像他此刻心臟。
但還是有人受不了這壓力，想撕破這些無形壓在身上的東西發出偶爾的一聲吶喊，左飛就是其中之一。
楊昆聞聽此話，不等千里鴻說完，一振手臂，滿臉堆笑對千里鴻抱拳作揖，高聲道：「多謝千少爺金口！我在這裏代丁家道謝了！」
「楊先生對這個刺客褒揚有加啊，說很欽佩這種死士的忠誠。對於我這個武當的人來說，」千里鴻不緊不慢的向台下講演著，神態自若絲毫不見波動：「我鄙視他暗夜行刺的怯懦和卑鄙，而且他要殺的是我的好朋友，武神章高蟬掌門，我的心裏還是難以抑制的欽佩他，我多想我的手下人人都像這個人的忠誠。
千里鴻只是清了清嗓子，輕輕咳嗽了一聲，很輕的一聲咳嗽，別說在宋家昆玉樓這麼大的廳里，就是在面對面，不注意也肯定聽不到。
一見這災星過來了，場中所有的保鏢都倒抽了一口涼氣，開始朝自己的主人方向集中。
霍長風沉思了一會，他轉過頭，對千里鴻說道：「這事，劉遠思會給你一個滿意的回復。」
毫無意義！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個年輕人對章高蟬掌門有很深的誤會，而丁三這個傢伙，我的發小對章高蟬掌門也有很深的誤會，我不想看到朋友之間為了誤會而放棄寶貴的友誼，尤其是我家的世交丁家和我們武當的親戚崑崙之間，為了消弭這誤會，我決定放了這個走上歧路的年輕人。」
千里鴻用力揮了揮手，他仰著頭看著丁玉展，用緩慢但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沒人讓你失望，沒人讓你傷心，我們無力抗拒規矩，人人都在江湖裡隨波逐流，除非你能改變整個江湖，否則，讓你傷心失望的只是你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不是別人的所作所為。」
他們不是沒論過，而且不止論過一次，每次都是用幾天幾夜來做計數單位的。
這位武當公子的語氣驟然沉重到憤怒，他用手比劃著自己瘦弱狹窄的肩膀
左飛看丁三和章高蟬一起閉口，聽了千里鴻一番高論，他知道章高蟬為什麼對幾個小掌門痛下殺手，他心裏燃起一股激情，想衝上去一步想對背對他不遠的丁玉展大喊：「我們掌門也身不由己啊！」來撕破這窒息的沉默。
千里鴻低頭不語，良久，突然大笑起來：「好！好個死士！我也佩服！那就放了，看在丁三的面子上。」
「這就是你的公道？」章高蟬並沒有抬起頭來，劇烈的被欺騙感覺帶來的憤怒讓他說話的聲音反而又緩慢又尖細。
看著丁三激憤到發紅的臉頰，慕容秋水冷冷的回應道：「章掌門為什麼可以毀約殺人，光天化日下大開殺戒，不就是因為他武功天下無敵嗎？而你這個大俠靠什麼主持公道行俠仗義？你不一樣要用劍嗎？這不一樣是武力嗎？
至於你理直氣壯還是理屈詞窮，在你拔刀出鞘之前有什麼意義？
所有人的目光跟著楊昆的話同時釘在了手足無措的武神身上，章高蟬今晚應付下了五架神機弩加一架強弓，但這上百道目光釘過來的壓力宛如上百架神機弩齊射一般，在丁家女婿楊昆的理與情雙向夾擊的質問下早就汗流浹背，此刻就像裸體站在了台上，讓眾人看了個透。
但丁三帶來的頭戴孝布的「大俠」們已經被刀鞘敲頭生生的敲出了大廳，現在都被繳械，在一群全副武裝的幫派高手包圍下，坐在地上喝雨水。
一路說著話，等這個昔日江湖第一美男子風度翩翩的走到場內五雄中間，轉身微笑面對一群群的小掌門小幫主的時候，在他攤手詢問的姿勢中，話音也噶然而止。
這個時候，慕容秋水清咳一聲，背負雙手走到人群前面，大家立刻被一團敬畏的安靜籠罩，大廳里鴉雀無聲。
沒錯！
「閃開。我要進去。」唐江豪一推王天逸，王天逸身體並不用力，順著他的手往後仰，但腳下卻一步也不動。
丁三震驚，是因為他行俠仗義的這些年裡居然從沒遇到過敢對他靠著刀硬而強詞奪理的人！
「對對對，我們商量下是一起談還是分開談，反正這次要出口多年的惡氣！」霍長風豪爽的大笑起來，招呼大家重新落座。
看客失望，但那邊楊昆不能再袖手旁觀，不光林羽地位身份，他畢竟是在叫板丁家三少爺，而且丁三被鳳凰刀後腦憑空砸了一通狠話，也是愣得一怔，等回頭看見是林羽，一個他很尊敬的前輩發的話，更是瞪著兩眼倉促間不知如何反應了。
「劉先生，您叫我？有何吩咐？」王天逸風一樣的跑到轉角屏風躬身行禮，那裡站著的正是霍長風的親信劉遠思，劉遠思朝人群看了一眼，低聲交代了幾句，自己轉過屏風也去后廳了。
「這沒你的事。我背後的事情絕不是你我能插手的。退後！」王天逸眼睛更寒冷了一層，那已經是威脅和命令的眼神了，唯一多出來的就是，對朋友的堅定，這是額外的，而這更加重了眼神的涵義，已經是赤裸裸的。
楊昆沒理由不支持自己這個盟友，至於丁玉展，不管他做什麼，不管他說什麼話，大家都不會把他的言行當成什麼大事，他是大俠，而大俠絕對不談利益的，在這方面，和幫派簡直是井水和河水的關係。
「就算背影都這麼可惡。」千里鴻恨恨的想。
千里鴻對視了一眼章高蟬，那眼睛裏面的感激之情幾乎要溢出來了，魁梧的身材也不自覺的對他拱了起來，他冷笑一聲，心想：不必謝我，我只是怕你這連扯謊撒潑都不會的雛兒把我的命令抖摟出來，攀到我身上，那樣就真一塌糊塗，不可收拾了。
但這話卻讓一個人不愛聽了，這個人就是丁家的指揮官，楊昆！
就算強詞奪理也一樣！
這還有天理嗎？
「怎麼會？」千里鴻毫不在意一笑，接著聲音冰冷起來：「你等著，那刺客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丁公子也是貴客，身份尊貴聲名遠揚，而且他的以債抵債的要求也是江湖規矩之一，我們不能不考慮他的提議。」這個時候，霍長風站了出來，他高聲說道：「現在此處人多嘈雜，我建議我們到后廳去專門談這個事情。按規矩，就我們幾個門派的管事人物來談談。一個人只帶一個參謀，其餘閑人迴避，如何？」
「你說啥？」丁玉展一愣，沒想到慕容秋水這傢伙對自己這麼不客氣，居然把公道和搗亂放在一起問自己。
楊昆也笑道：「又貴還店大欺客，就是奸商！哈，這次章掌門還立了一功，可以讓我們有個因頭出口惡氣了！不過我們得把時間分配好，不然小博六分身乏術啊。」
千里鴻沒想到一大意被楊昆抓了話把，臉色一窒，隨後又釋然：丁玉展再狠能怎麼樣？再強的大俠不過一
「名聲還是重要的，何必糾纏一個小小刺客的處置？」慕容秋水支持放了趙乾捷，理由是章高蟬殺人毀約對江湖口碑不好，還有丁三發言，不如就抵消債，放了此人；
丁玉展不耐煩的甩開姐夫，他黑著臉指著那邊趴著的趙乾捷，說道：「這個人孤忠決勇，敢幹老子不敢幹的事情，我欽佩之極！章掌門你放了他，我們一債還一債，你殺幾個掌門的這筆債我就暫時放下！」
談判重要的是決策，而這裏就座的都是一言九鼎的絕對豪傑，所以這小小的談判很快就談完了。
慕容秋水霍長風同時眼睛一亮，而千里鴻則低下頭去，肚裏大罵丁家人都是一群瘋子。
丁玉展並沒暴跳如雷，他咬牙切齒思考了片刻，猛地一把把正面擋住自己的丁家保鏢推了個跟頭，一個箭步竄到了場里正中。
楊昆嘆了口氣：「換成誰都一樣。希望你原諒他今夜的傷心絕望。再請你給他一個理由。」
但王天逸站起來，並不急於離開，就背手站在這裏，冷目環視，森冷的威嚴分開了人群和場內的大人物，彷佛這裏就是神與人的灌卡。
對方毫不怕他，因為他們的血一樣的「高貴」！
「你武功天下無敵，還有我武當罩著你，有腦子懂點江湖事務的人都知道丁家其實也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你他媽的面對丁家小痞子流的哪門子汗？退的哪門子步？」想到這裏，千里鴻恨恨的把頭扭開了，腦子裡只有「爛泥」和「鄉巴佬」兩個詞。
場里人人都混到了江湖身份，因此人人都懂江湖規矩。
「霍幫主，你知道我是看著丁家才給個面子的。但我現在很惱火，而且我也很害怕，我是一個客人，一個遠遠離開自己地盤的過江龍，誰知道你這建康還有什麼等著我？我不會再要求合議，如果這件事不能給崑崙章高蟬補償的話，明天說不定我會氣病了，從而武當的所有人都離開建康返回武當，你們自己開六雄大會好了。我說的補償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千里鴻對霍長風說道。
章高蟬感激和欽佩之至的朝救了自己的章高蟬看去，心想千公子真是好心，自己剛才看岳父泰山是武當的人，始終不敢說是他指使殺人搶約的真是對了。
唯一敢挑戰這種規矩的，只有還沒被江湖漂染的年輕「大俠」。
「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劉遠思看著面前這個恭敬的司禮，一個字一個字說道。
「這麼巧？」空性一臉驚訝：「我們擬定和他們唐門談的時候居然也是明天上午。」
千里鴻走到一片拍了拍渾身因為憤怒而顫抖的武神，悄聲說道：「放心，我會給你公道的。」
等劉遠思的袍角刮過檀木屏風的時候，人群中走上來一行人，卻是唐門七公子唐江豪過來了。
「唐七公子，請您去偏廳稍歇，一會各位幫主掌門出來，我會通知您的。」王天逸一躬身，恭敬的說道。
他看著丁玉展那底氣十足的眸子，在那豪門血統與生俱來的自信面前，在自己的一浪比一浪高的羞愧和歉意麵前，章高蟬想說話，卻只發出沙啞的嘶鳴，他咳嗽了好幾聲才講出來聲，可惜聲音小的像蚊子：「丁三，不好意思……我身不由己……你原知道……我本來就不想簽……可是你……可是你們……我沒辦法……」
江湖認得是刀硬不硬，這才是真正的大道理！
「兩碼事。」千里鴻揚聲道：「丁三，我們必須要分開處理，否則哪件事情也談不清。」
說自己未來的家主傻，丁家的人只要不是傻子就肯定要憤怒。
王天逸馬上看到了一臉激奮的左飛沖了過來。
做了虧心事卻還理直氣壯？
場內所有人都黑了臉。
圍觀者一片嘩然，千里鴻這番話明確把那些簽約的掌門說成了從崑崙偷東西的竊賊，真是刀硬氣壯。
千里鴻說完，一攤手，微笑著搖了搖頭，卻沒有動步。人群中出現了片刻的沉靜，接著爆發出一陣熱烈之極的叫好聲。
丁三自然大怒，此時他身邊早已無武當的護衛，剩下的只有丁家的護衛，但一樣被攔住，他怒目大吼：「你千里鴻說什麼？！」
「王天逸。」正在監控人群的王天逸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叫自己，這聲音很輕，但王天逸立刻就回頭搜尋是誰叫自己，這不僅是因為他聽力極好，而且還因為這口氣不是一般人的，這是命令的口吻。
「天逸！」左飛看著這個好朋友，有些焦急，他扭頭低聲對他說：「我只想說掌門是身不由己，讓丁三大俠清楚這個事情。」
他一手摁住了左飛了胸膛，用冰冷的眼神制止了左飛的行動，不管他想幹什麼。
那為什麼不永遠理直氣壯呢！
不要說丁三少爺開口氣急敗壞的罵人，就算他和顏悅色的說笑話，武林之大，有幾個人敢打斷他，更不要說這樣大吼著對罵了。
順著丁三的暴喝，章高蟬只感到那些目光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在這無形的瀑布下，承受著世間可能最大的水壓，武神只感到頭暈目眩，腳下搖搖欲墜，竟然就要跌倒，他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
而這一切的理由很簡單，他是大俠，這隻是其次，真正厲害是他的血統有一把江湖最硬的刀在護衛！
他被橫肘打到在過道上，王天逸恰好也倒在他旁邊，看著仰慕的俠客和好朋友攪成一團，他一樣的不得不袖手旁觀。
大家一起停步，等候他高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