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四當官》目錄

第五百四十章 秉燭夜談

第五百四十章 秉燭夜談

「這大可不必擔心,吏部公文也好,票號的匯票也罷,不都是有密押嗎?我們一樣可編製一套密押暗語,就算信函在半路上被拆看,擅拆之人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你通曉洋人的語言文字?」
「委託票號傳遞,一樣容易泄露。」
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再就是與夷務相關的人員今後將全從書肆出入,將來肅順大人要是找我,皇上要是傳召,也可差人去『厚誼堂』買書。這麼一來,一切就顯得沒那麼扎眼了。」
馮小鞭沒想到竟有這好事,禁不住問:「跟這輛一樣,早上趕過來聽用,晚上再趕回去?」
「所以說此事不是不可張揚,而是絕不能泄露出去。」
「後來就不知道了。」王乃增摸摸嘴角,話鋒一轉:「東翁,乃增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不過這次真兇險啊,要不是彭大人提點,天曉得接下來會面對什麼。」
「東翁,這些皇上知道嗎?」
「不就是洋槍洋炮嗎,東翁何以至此?」
「以雲清兄之見,秀峰接下來該如何辦這差事?」
「有些見過,有些是聽洋人說的,還有些是從洋人的書籍邸報上看到的。」
打發走馮小鞭,韓秀峰和王乃增、費二爺來到第二進的書房,等余有福沏好茶,提著茶壺帶上房門走了,韓秀峰才將這三五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娓娓道來。
「此話怎講?」
王乃增從未跟洋人打過交道,真是頭一次聽說這些。
剛開始跟費二爺一樣真以為韓秀峰中邪了,再看看韓秀峰那鄭重其事的樣子,又覺得不似有假。再想到洋人真要是如韓秀峰所說,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遲疑了好一會兒都不曉得該說點什麼。
富貴、柱子和余有福、余鐵鎖父子也在裏面吃飽喝足了,富貴要回內城,柱子要回租住在南城的新家,余鐵鎖打算回重慶會館。作為韓秀峰的家人,余有福下午就把行李鋪蓋帶來了,不但今後就住這兒,並且從明兒個就開始做專事收門包的門房。
王乃增想了想,接著道:「再就是即將派出之人不但要趕緊傳授其打探之法,也要趕緊想個法兒讓他們明白誰才是真正的上官。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何況他們到任之後就會有頂頭上司。」
韓秀峰不解地問:「此話怎講?」
費二爺忍不住插了一句:「雲清,志行這次派出的全是自個兒人。」
早料到這件事有隱情的王乃增,不是大吃一驚,而是大驚失色,一連喝了好幾口茶,才定下心神說:「東翁,您這又是何苦呢!皇上問夷情,您把您知道的據實回奏便是,為何非要求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這又如何?」王乃增下意識問。
再想到如果洋人真如韓四所說的那樣,朝廷總會有一天會正視,到時候定會重用「厚誼堂」的人,王乃增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燒冷灶」,不禁起身道:「東翁,古人云讀萬卷書不如走萬里路,乃增想跟雲啟俊等人一道出京,一是去上海、廣州和香港等地開開眼界,二來也可幫東翁好好布置一下,免得他們倉促上任不曉得這差事從何辦起。」
「二爺,以我之見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就算全是信得過的,也得加以約束,並且得給他們點盼頭。」
王乃增沉思了片刻,淡淡地說:「皇上會信,但皇上十有八九不願去相信。」
「雲清,這差事既然是皇上交辦的,志行將來能有什麼事?」費二爺不解地問。
「一幫茹毛飲血的蠻夷竟蔑視我等野蠻,真是豈有此理!」費二爺脫口而出道。
「有。」
「登聞鼓廳自然是要去的,不過無需去太頻,並且正如彭大人所提點的那樣,可不能真把那兒當作打探夷情的衙署。至於往來公文,以乃增之見亦無需勞煩軍機處的那些『小軍機』,一是容易宣洩,二來會招來非議,三來會讓人以為東翁您其實並沒做什麼,只是保奏了幾個文武官員去打探夷情,然後坐等派駐各地打探的文武官員傳遞迴消息而已。」
「嗯,不過不是趕回他家,而是趕回你家,一個月要多少馬料錢,回頭跟二爺領。」
王乃增沉吟道:「東翁,既然這是皇上交辦的差事,那跟皇上求幾塊內務府的腰牌應該不難。這腰牌求來頒給他們,雖不能輕易示人,但能時時刻刻提醒他們不能光顧著做官撈錢,也要悉心辦理您交辦的差事。最好奏請皇上再派個可靠之人來輔佐您,畢竟您現而今這差事得隱秘著操辦,將來真要是遇上什麼事,至少有個人能為您作證。」
「雲清,你覺得如何約束合適?」韓秀峰追問道。
「二爺,這件事沒您老想的那麼簡單,且不說東翁要做的事要是被那些腐儒曉得,定會被那幫清流群起而攻之。就是這差事本身,跟禮部和理藩院的職權就有重疊。要知道俄夷之事一向是理藩院辦理的,英咪佛等夷之事原本是禮部辦理,他們要是曉得東翁也在辦理,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工錢呢,俺堂弟的工錢怎麼算?」
「我哪裡懂這些,更別說通曉了,但上海有通曉洋人語言文字之人,我在上海跟洋人交涉時還曾雇傭過一個。」韓秀峰喝完杯中的茶,又凝重地說:「據我所知,洋人不但在推算之學、格物之理和制器之法上銳意進取,而且民生教化也可圈可點。至少不像我中國餓殍遍野,據說只要不是懶漢都有活兒干,都有飯吃。其它不論,就是普通百姓的陽壽平均下來也比我中國百姓長。」
「志行,這些你是咋曉得的?」
馮小鞭不敢就這麼走,把富貴扶上馬車,回過頭來愁眉苦臉地問:「四爺,等把富爺送到家趕回來,俺把馬牽哪兒去,車停哪兒?」
「二爺,我開始也憤憤不平,可跟洋人打過幾個月交道,後來閑來無事再翻翻史書,竟發現正如洋人所說我中華上千年來雖不斷改朝換代,可事實上一直墨守成規,只是換了一個又一個皇上,別的啥也沒變。」
王乃增終於明白韓四為何能在不到四年內做上「小軍機」,不只是因為他能幹,更因為他看得很遠,願意去做那些別人不願甚至不屑做的事。
王乃增緩過神,連忙拱手道:「東翁憂國憂民,雲清敬佩。」
「那不就是成了,」想到現在家大了,人多了,應酬今後會更多,一輛車不一定夠用,韓秀峰又說道:「你下午不是說有個堂弟也在找差事嗎,明兒個再置辦輛車,把暫養在省館的那匹馬牽回來套上,讓你那個堂弟趕。」
韓秀峰喝了一小口茶,接著道:「原本我只是想在南岸同知任上熬熬年資,心想熬個三五年只要不出差錯,總會有機會弄個從四品知府做做,哪怕只是署理。結果這永定河南岸同知還沒做滿一年,就因為洋人兵船到了大沽口調任通政司參議。通政司參議是個啥缺,您二位再清楚不過。我真要是把所知道的夷情據實回奏,奏完之後也就沒我韓秀峰啥事了,而這參議估計也就快做到頭了。」
「這個辦法好,東翁,原來您早想到了!」
「這麼說吧,要是洋人調萬兒八千兵來犯,八旗綠營也好,長毛也罷,都不是其對手。你我視洋人為未開化的蠻夷,其實洋人一樣視我等為未開化的野蠻之人。」
「還真是,禮部不能得罪,理藩院一樣不能得罪。」
不但一點就透,而且想的面面俱到,韓秀峰覺得每年兩千兩花的值,不禁笑道:「雲清兄,皇上賞了我個記名軍機章京,命我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雖無意中把我推上了風口浪尖,讓我成了內閣、翰詹科道甚至各部主事郎中的眾矢之的,但也讓我活動起來更方便了。你想想,幾位軍機大臣和那些個『小軍機』本就不待見我,我不去當值誰也不會說啥。而通政司見過我在軍機章京上額外行走,更不會管我的事,甚至連問都不能問。」
「是啊志行,洋人的交道哪有這麼好打,你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個兒腳嗎?」費二爺也憂心忡忡地說。
「二爺,我沒中邪,也沒得癔症。」韓秀峰輕輕推開費二爺的手,憂心忡忡地說:「飛天遁地,那是神鬼之說。可據我所知洋人真能飛天,早在六十年前,一個法蘭西人就乘一個巨大的熱氣球飛越了法蘭西的京城笆籬。」
「我也是臨時起意,等修繕好,等一切準備妥當,夷情傳遞到京城可直接送往書肆,一些有關西夷政情、軍情、民情的消息都在書肆整理分析,加以驗證。甚至可在書肆翻譯刊印一些推算之學、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的書籍,雖說翻譯過來不能輕易示人,但我相信早晚能用上。」
「後來呢?」韓秀峰急切地問。
王乃增反應過來,不禁嘆道:「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啊!」
「洋人對我中國語言文字,形勢虛實,一言一動,無不周知!而洋人之舉動,則我一無所知,徒以道德空談。現在將近十二年修約之期,即使日夜圖維,也來不及了。但從長遠計,若仍前苟安,不思補苴,其大患亦或在數年數十年之後!」韓秀峰長嘆口氣,緊盯著王乃增。
王乃增回頭看了費二爺一眼,不緩不慢地說:「再就是消息傳遞,乃增以為東翁您是當局者迷,總以為六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快捷,其實不然。據乃增所知因山東、河南、安徽和江蘇等省戰亂,軍機處廷寄給廣東、福建等地的公文,有時要兩三個月才能傳遞到。相比之下不如交給票號傳遞,如果想更穩妥一些,可交代即將派出的官員,若有十萬火急的軍情,可差專人火速將軍情傳遞迴京。」
「所以東翁主動請纓,求了現而今這打探夷情的差事?」
「跟你一樣,干一樣的活兒,總不能比你少吧。」
「一直以來,我自認為拿得起放得下,不是個官迷心竅的人,甚至不止一次想告病,可是幾次都沒告成,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從九品巡檢一路做到了正五品的永定河南岸同知。後來的事兒二爺是曉得的,不但能跟從巴縣老家千里迢迢趕到固安的賤內和犬子團聚,還跟肅順大人有了點交情,並且被那麼多之前幫過我、關照提攜過我的同鄉們寄予厚望,這想法也就跟著變了。」
「把小山東送回來之後把車趕你家去,你家就是做這營生的,總不會沒馬圈吧。」
「嗯,不過求這差事,我既有以此保位的私心,也是打心眼裡想報效朝廷,報效皇恩。二位是沒見過洋人,沒見識過洋人的槍炮,洋人的兵船,沒見過洋人的蒸汽機,而這些我全見識過,不只是大開眼界,而且讓我憂心忡忡夜不能寐!」
「中國沒變,可英吉利、法蘭西、俄羅斯和後來立國的美利堅等國正在發生巨變!洋人雖不尊孔孟之道,但其所擅長的推算之學、格物之理、制器尚象之法,無不專精務實。您二位相信地是圓的嗎,這大千世界並非天圓地方,其實是圓的,你我都站在一個大圓球上!」
「這倒是,看似有兩個差事,其實兩頭都不會管您。」
看著王乃增和費二爺驚恐的樣子,韓秀峰接著道:「您二位能想象到一個……一個燒石炭的鐵疙瘩,能驅使包有鐵皮的炮船便是無風也能在海上日行百里嗎?您二位能想象到這個燒石炭的鐵疙瘩,還能在兩條精鐵打造的軌道上,拉著幾百乃至上千人或幾百乃至上千萬斤貨物,在陸地上日行百里嗎?」
「雲清兄,其實也沒您說得那麼……那麼難,歸根究底還是我自個兒放不下。」韓秀峰尷尬地笑了笑,接著道:「想我一個捐納出身的無名之輩,既然能在不到四年內做到正五品同知,距真正的封妻蔭子僅一步之遙,這官為何不做?」
「別謝了,趕緊送富爺回去吧,明兒個還得早點來。」
韓秀峰微微點點頭,示意王乃增接著說。
「謝四爺!」
「讓雲清兄見笑了。」
韓秀峰拿起剪刀剪了下蠟燭,微笑道:「這兒沒外人,我跟您二位說句心裡話吧,當時求這個差事是有些衝動,也確實欠考慮,但我並不後悔。」
「所以我把內宅後頭的書肆盤下來了,過兩天差人去固安找個工匠來修繕下,再把兩邊打通。等延聘的通譯到了,就讓他們去書肆辦差。而且外人都以為從這邊過不去,想過去得繞一大圈,誰也不會想到後頭的書肆竟是我真正的衙署。」
「我敢據實陳奏嗎,就算我敢說皇上會信嗎?」
酒足飯飽,韓秀峰把大頭和翠花叫出來一起送走敖冊賢,便讓馮小鞭趕車送王乃增去青州會館取行李。費二爺打心眼裡為韓四能延聘到王乃增這樣的幕友高興,硬是要陪王乃增回去取。
「雲清兄,你要是有機會去洋人在上海的租界瞧瞧,我敢打賭你會比我更急更揪心。」
「志行,你沒事吧?」在費二爺聽來這些無異於天方夜譚,下意識伸出手想摸韓秀峰的額頭。
「曉得,小的這就送富爺回家。」
這兒離內城有點遠,韓秀峰拉著富貴又喝了會兒茶,直到王乃增和費二爺把行李鋪蓋取來了,才讓小山東打燈籠照著馮小鞭趕馬車送富貴回內城。
「也是,別說東翁您,換作我我一樣放不下。」
「東翁,這個天地並非天圓地方之說,其實乃增早有耳聞,並且是從曾在典籍館干過的一個朋友那兒聽說的。相傳早在康熙朝時,郎世寧就曾跟天文地理無不精通的康熙爺探討過這些。後來洋人不止一次進獻過西洋的物件,其實好像有一物便叫地球儀,顧名思義,地本是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