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三章 欽差（下）
「志行，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可食君之祿，分君之憂，我石贊清深受皇恩，不能上對不起皇上，下對不起治下的百姓！」
「只要來驗收過漕糧的，幾乎全升了官。何況你現在是欽賜舉人，誰也不能再跟之前那樣拿你的出身說事。」
北塘這邊要做的事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由永祥主持。
「瞧你這話問的，這麼說吧，陪好你這位欽差是頭頂大事！」
「那怎麼辦？」石贊清憂心忡忡地問。
「想不打也不難，可誰敢開這個口，就算冒死進言皇上也不會聽。」
石贊清反問道：「你打算回京？」
沿途的駐防八旗和分汛駐守的綠營不是巡視的重點，因為對付洋人靠得是援軍，他們本來就指望不上。所以這個欽差做得像「好好先生」，這一路上從未將誰革職待參。也因為如此，這一路上銀子沒少收，等趕到天津時已收了一萬六千多兩。
石贊清也意識到韓秀峰有話說，再想到韓秀峰這次來天津所辦的差事，忍不住問：「志行，難不成西夷真要跟咱們開打，真會北犯直隸？」
每到一處不只是了解山川地形，一樣要探訪風土人情，比如百姓們的日子過得咋樣，又比如當地的文風教化，這些要是搞不清楚，真不曉得一旦跟洋人打起來，百姓們到時候是會幫朝廷還是圖蠅頭小利私通洋人。
「快了，」韓秀峰將廣東的事簡單說了一遍，隨即回頭看著謝子澄道：「忠愍公守土有責，石叔您現而今又何嘗不是。並且英佛二夷不是長毛，沒長毛那麼容易對付，您得早做打算。」
「溟波浴日（大沽海口）你去過了，不用再去；七台環向（繞
「打住打住，您別再拿我開涮了。」
「志行，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見恩俊若有所思，尹佩瑲又補充道：「謝忠愍公是四川新都人，跟韓大人乃同鄉，韓大人難得來一次鄙縣，去拜祭下為國捐軀的同鄉也在情理之中。」
「反正我韓秀峰是沒本事打贏這場仗。」
「能不能不打？」
「要是照你這麼說，他還沒做過小軍機呢，更沒做卿貳官。」
「朝廷要是再不答應他們的那些條件，要是再跟之前那樣百般拖延，他們一定會跟咱們開打，一定會北犯直隸。」
「曉不曉得什麼時候來？」
「石叔，您也太瞧得起我了。之前來驗收漕糧的是全升了官，可人家不光出身比我韓秀峰好，資歷也比我韓秀峰漂亮。別的不說，就說譚廷襄，他不但是進士，而且館選上翰林院庶吉士，在刑部做過主事、郎中，在地方上做過永平知府、保定知府，而我呢，連知縣都沒做過！」
「石叔，您是說津門八景？」
「差事沒辦完，怎麼回去啊。」韓秀峰迴頭看看恩俊等人，低聲道：「各地輿圖沒繪好，好多河段和地方的地勢水情沒勘察明白，等把這些事全辦妥之後還得先去趟保定，等拜見完制台才能回京。」
到了天津城，不用再風餐露宿。
「要是跟三年前一樣，來四五艘炮船，四五百兵，將其擊退雖不容易也不是一點希望沒有。可這次他
在天津知縣安排的一個鹽商家的宅院住下，吃完天津道英毓和長蘆鹽政烏勒洪額擺的接風酒，就在天津知府石贊清陪同下巡視起城防。
「可是……」
提起這個，石贊清不禁問道：「皇上命陝西巡撫譚廷襄署理直隸總督，二十幾天前到任的。你之前有沒有打過交道，跟他熟不熟？」
石贊清猛然意識到韓秀峰非要來這兒拜祭的良苦用心，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這次跟道光二十年不一樣，朝廷並非一點準備沒有，不然皇上也不會命你來巡視海防。既然早有準備，難道一點勝算也沒有？」
石贊清愣了下，旋即反應過來：「行，我陪你去。」
恩俊沒想到韓秀峰突然要去什麼「雙忠祠」拜祭，就一起陪同的天津知縣尹佩瑲忙著讓家人趕緊去準備祭品，好奇地問：「尹老弟，雙忠祠供奉的是哪兩位忠臣？」
走下城牆，石贊清突然停住腳步道：「志行，你難得來一次天津，要不我陪你四處轉轉。」
韓秀峰這兩個月走了不少路，但轉來轉去依然在直隸地界上轉，早就聽說直隸總督換人了，邊走邊說道：「咱們在固安時他在保定做知府，他奉調回京時我正好在鄉丁憂，從來沒見過，從來沒跟他打過交道。」
「原來如此。」恩俊微微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石贊清大吃一驚：「志行，你是說……」
「志行，你別說了，也別勸了。身為天津知府，我石贊清守土有
「我這不是救您，我這是……這是不想看著嫂夫人和幾個娃被您連累！不過就算能買著犀利的洋炮，這城能不能守住一樣兩說，您還是做最壞打算吧。」
看著百姓們嚇得趕緊離去的背影，石贊清感嘆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忠愍公雖埋骨異鄉，但死得其所，至少我天津百姓不會忘了他的大恩大德。」
韓秀峰等隨行的差役擺放好祭品，整整官服，接過尹佩瑲幫著點好香，走到香案前一邊拜祭一邊問：「忠愍公是怎麼殉國的？」
韓秀峰長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直隸總督有那麼好做的嗎？論資歷、論才具、論軍功，這直隸總督怎麼也輪不著他譚廷襄署理。」
林鳳祥、李開芳北犯時天津紳民出資修繕過城牆，這才過去沒幾年，不用再籌銀修。炮有幾十尊，不過全是打不遠的小鐵炮。守城的衙役、青壯和綠營兵加起來也不到五百，石贊清卻一點也不擔心韓秀峰會因為這個怪罪他。
「我想去雙忠祠拜祭下忠愍公。」
天津有「津門八景」，揚州有「揚州八景」，連海安那個偏僻的小鎮都有「三塘十景」，好像只要有文人墨客到過的地方都有幾景，韓秀峰對這些實在不感興趣，苦笑道：「石叔，您覺得我有心思遊山玩水？」
「石叔，您心裡有數就行了，他譚廷襄這總督究竟能署理幾天，他究竟會落個什麼下場是他的事，您得趕緊想想自個兒。」
「能買著嗎？」石贊清急切地問。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
人手不夠從韓宸那兒調，所需錢糧一樣由韓宸出，一切安排妥當便沿著海岸線往北走，一直走到山海關！
「嗻！」恩俊意識到韓秀峰有話要跟石贊清說，連忙領著眾人躬身退了出去。
……
石贊清笑了笑，接著道：「沒想到他的官運如此亨通，一回京就因驗收漕糧出力，外放陝西巡撫。據說湖北鬧長毛，陝西也受到襲擾，他奏請朝廷派陝西官軍入鄂協剿，一到任就撈了點軍功，在陝西巡撫任上幹了沒幾個月就署理上直隸總督。」
韓秀峰在大沽口呆了十八天，親眼看著長蘆鹽運使崇厚召集的書吏和青壯，分頭尋訪附近的漁民、村民，了解大沽口一年四季的氣候和漲潮落潮的時間，並放船下海測量炮台這一帶的水深，等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這才趕到北塘。
石贊清不知道韓秀峰在想什麼，跟著上了一炷香，正準備開口，韓秀峰突然回頭道：「信誠，你們先出去。」
韓秀峰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忍俊不禁地問：「石叔，您是說我回京之後也能陞官？」
「我倒是跟他見過幾面！去年正月，他跟你一樣同與倉場侍郎阿彥達來天津驗收漕糧。我是五月底到任的，他們在這兒辦差辦到七月底才回京，仔細算算前後打了整整兩個月交道。」
聽著尹佩瑲介紹，韓秀峰嘴上沒說心裏卻在想，謝子澄這個同鄉死得是真冤。作為知縣，守土有責，能守住天津城本就立下了一大功，卻偏偏在僥倖擊退長毛前鋒之後，非得跟著大軍去圍剿，結果壯志未酬身先死。
尹佩瑲急忙道：「稟大人，雙忠祠供奉的是在獨流攻剿長毛時殉國的前副都統佟
「不一樣，這事沒您想的那麼簡單，何況我現在也沒心思想這些。」韓秀峰不想再聊這個話題，突然話鋒一轉：「石叔，您今兒個忙不忙？」
看著石贊清決絕的樣子，韓秀峰意識到再勸也沒有，只能低聲道：「既然您決心已定，那就趕緊召集鹽商士紳勸捐募餉。跟洋人打仗與跟長毛打仗不一樣，兵在精不在多，招募編練一兩千團勇足夠了，把銀子省下來趕緊去買洋槍洋炮。」
一行人或乘轎，或騎馬，一起趕到西門外永豐屯驢市口的雙忠祠，赫然發現祠內供的雖是木像，但香火卻不絕。
「稟韓大人，咸豐三年，長毛直奔我天津而來，前鋒都已經殺到了西郊小稍口。城內官紳百姓人心惶惶，忠愍公挺身而出，親率三千余團勇出城阻截，廝殺了一天一夜，將長毛擊退。一個多月後，忠愍公又率團勇副都統佟鑒赴獨流……」
「好好好，不開玩笑了，你究竟有什麼事？」
「現在還能買著，過段日子就難說了，到時候就算能買著也運不過來。」想到富貴從福建發回的急報，韓秀峰沉吟道：「一個叫黃得祿的閩商，一心報效朝廷，正在福建籌銀打算去南洋買炮。他真要是能買到，我讓他趕緊運天津來。您要是能籌到銀子，我一樣可差人幫您去買。」
「有敗無勝？」
「妻兒老小呢，您有沒有想過她們？」韓秀峰深吸口氣，緊盯著他道：「實不相瞞，這次來天津巡視海防是我跟皇上奏請的，皇上原本沒打算派我來，可以說我這次是專程來找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