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於心不安
「下官有些難以啟齒，但要是再不求中堂幫忙就沒機會了……」韓秀峰一臉尷尬地將此行的來意慢慢道來，說完之後又躬身道：「下官知道這讓中堂大人為難了，下官只想懇請大人要是有機會就幫著美言幾句。」
但他卻不敢就這麼去內廷，而是守在離軍機值房最近的一道宮門外等。
打發走家人，肅順越想越鬱悶，真有股搬石頭砸自個兒腳之感，正尋思晚上回去之後該怎麼勸慰端華，門子前來稟報奉宸苑卿韓秀峰求見。
「他的官雖不大，脾氣卻不小，還貪慕虛名，就算請他過來，他也不會去跟王爺請罪的。」
「謝大人提點，給大人添麻煩了，秀峰告退。」
「又說這些，以前都我是聽你的，但這次你得聽我的，趕緊回南苑，不許再來了！」生怕韓秀峰聽不進去，文祥又意味深長地說：「能做到這一步，你已經仁至義盡了。何況慶賢他阿瑪落到如此田地，純屬咎由自取。」
「那怎麼辦？」
韓秀峰急忙打起精神，撣撣馬蹄袖躬身拜見。
再次趕到圓明園，已經是下午。
柏葰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是來幫耆英求情的，沉默了良久才輕嘆道：「韓老弟，老夫不是不幫忙，而是這忙實在是幫不上。」
不查不知道，一查氣得他想殺人！
「志行，你想幫耆英求情？」肅順以為聽錯了。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
再看看御史像變戲法似的掏出的「宮門抄」，韓秀峰心不在焉地說：「好一個『非戰不足以自保』，尹御史果然是大才。」
「四爺，去圓明園做
「那你為何不自個兒去求皇上？」
「知道了，先走一步，有啥事我讓小山東給你捎信。宮裡要是有慶賢他阿瑪的消息，你也記得差人去南苑知會我一聲。」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他看重的人竟跟他的胞兄當著皇上和那麼多廷臣的面鬧起來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一向不喜歡拋頭露面的韓四會來，連忙平復了下心情有請。
文祥看在眼裡，急在心裏。
想到端華一定很生氣，肅順恨恨地說：「這個尹瞻甫也太不會做人了，政見不和歸政見不和，為何要讓王爺下不了台！」
自從被擢升為奉宸苑卿的那一天，他就不再是「小軍機」了，所以去不了軍機處值房。但身為掌管苑囿禁令的奉宸苑卿，除了軍機處值房之外的外廷都可以去，在總管太監的陪同下連內廷都能去。
「大人有所不知，一聽說這消息秀峰就去夏宮遞牌子乞求覲見了，可皇上沒留秀峰的牌子。萬般無奈之下，只能斗膽來求見大人。」
「杏農憂國憂民，為澄清維艱之世，力挽頹運，多次冒瀆君威，封章連上。韓大人，我敢打賭，用不了多久，杏農的直聲便能振天下！」
本就因為大沽口一戰失利而群情激奮的御史言官紛紛上疏參劾，一些知道耆英已經到了家的滿人，更是爭先恐後地跑惠親王那兒去稟報，想以此邀功請賞。
「秀峰知道這件事讓大人為難了，可要是見死不救，要是什麼也不做，秀峰真無顏面對破家為朝廷打探夷情的慶賢！」
……
「真
韓秀峰嘴上雖這麼說，心裏卻在暗想你們這些御史言官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主兒。比如嘴上說「非戰不足以自保」，但那是讓別人去戰。不過這個尹耕雲倒是有幾分見識，至少曉得應該師夷之長技以制夷。
恭送走柏葰，又迎來彭蘊章，緊接著是穆蔭、杜翰。
「下官明白，下官是說如果有機會的話……」
「什麼忙？」
「韓大人，您有所不知，連同今兒個上的摺子，杏農（尹耕雲的號）已先後上了九道字字珠璣，擲地有聲的奏章，正所謂『籌洋九疏』！鄭親王憑仗權勢壓人，戇聲厲色，橫加詰難又怎樣，還不是被杏農據理抗辯數百言，駁得啞口無言，真乃我輩之楷模！」
「老弟無需客氣，你又不是為你自個兒。」
韓秀峰一個也沒錯過，挨個兒全求了一遍，連最後出來的領班軍機章京曹毓英都被他攔住拜託了一番。
沒見著皇上，肅順又不願意幫忙，韓秀峰權衡了一番，爬上馬車道：「小山東，回圓明園。」
「中堂大人請。」
想到該求能求的全求過了，接下來只能聽天由命，韓秀峰無奈的點點頭：「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肅順一邊招呼韓秀峰坐，一邊好奇地問：「志行，你不是駐南苑嗎，怎麼得空進城的？」
韓秀峰迴頭看了看，確認門子已退出大堂，這才拱手道：「大人，耆英未得旨擅自回京在
尹耕雲力主抗戰，奏請「師夷之長技以制夷」，肅順並不覺得奇怪，因為他一向很看重尹耕雲，對尹耕雲很了解，私交也不錯，不然也不會舉薦尹耕雲做湖廣道監察御史；端華擔心戰勝之後洋人會報復，會後患無窮，肅順一樣並不意外，甚至覺得端華這是老成謀國之舉。
肅順剛聽說這件事時也很惱怒，也想奏請皇上將耆英明正典刑，後來發現就算乞求覲見耆英一樣會被從嚴法辦，乾脆讓曾國藩舉薦來的幾個幕友幫著擬了道摺子遞了上去，然後一心一意地接著追查戶部這些年的虧空。
就在他覺得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提醒自個兒應該再忍忍之時，家人阿福火急火燎地追到戶部大堂，稟報起剛從圓明園那邊打探到的消息。
「讓回圓明園就回圓明園，少廢話。」
「尹老爺不曉得是不是吃錯了葯，上摺子就上摺子唄，竟在朝堂上跟王爺吵起來了，吵著吵著還痛哭流涕，把王爺弄得下不了台……」阿福稟報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又掏出一份「宮門抄」，小心翼翼地說：「這就是尹老爺上的摺子。」
肅順沉吟道：「皇上一定是曉得你為何求見的。」
「韓老弟，你這是在等彭中堂？」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才走出值房把他拉到一邊，憂心忡忡地說：「你總是提醒我，
「等老夫，這倒是稀罕事，走，我們邊走邊聊。」
「咱們沒對不起慶賢，別再胡思亂想，更不許再干蠢事兒！」
「稟中堂大人，下官也是在等您。」
「秀峰明白，但秀峰終究跟慶賢做了那麼多年同僚。」
「你先回去，王爺那邊你就別管了。」
家人所說的尹老爺便是湖廣道監察御史尹耕雲，而家人所說的王爺便是鄭親王端華。
「老爺，要不小的去把他請來，您跟他好好說道說道，讓他趕緊去跟王爺請罪？」
「行行行，走吧，趕緊走。」
四九城裡就沒啥秘密，軍機處正在擬旨，惠親王奏請法辦耆英的消息就傳開了。
韓秀峰不是不知道輕重，事實上也曾想過只要能保住慶賢一家子就仁至義盡了，可想到慶賢是個孝子，想到慶賢這些年為厚誼堂做了那麼多，再想到就算被牽連頂多只是丟官，而這官他早就不想做了，又覺得如果坐視不理會良心不安，輾轉反側了一夜沒睡好，所以今兒天沒亮就去圓明園遞牌子乞求覲見。
「王爺那邊呢？」
「他翅膀硬了，眼裡都沒王爺，又怎會有我？罷了罷了，由他去吧。」
也不曉得在宮門口當值的御史是知道他有權巡視苑囿，還是閑得慌，不但沒趕他走，反倒跟他眉飛色舞地說起尹耕雲上的奏疏，說起尹耕雲今兒個在朝堂上跟鄭親王力辯的壯舉。
「當年籌設厚誼堂，慶賢是出了幾萬兩銀子，但他那是奉旨辦差，跟你沒任何關係。志行，這事非同小可，你可
「遵命。」
尹耕雲這個人，韓秀峰不止一次聽說過，而且知道尹耕雲是肅順的人，只是怎麼也沒想到他竟跟鄭親王端華撕破臉。
柏葰不知道韓秀峰這段時間究竟在忙什麼，但很清楚他跟文祥一樣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走到僻靜處停住腳步問：「韓老弟，究竟有何事？」
「別說了，這忙我幫不上，」肅順想想又緊盯著他很認真很嚴肅地提醒道：「聽我一句勸，趕緊回南苑，別再幫著奔走了，不然不但救不了耆英，恐怕連你自個兒都會被牽連！」
而耆英已失勢十幾年，現在又犯下如此滔天大禍，當年的門生故舊誰也不想被牽連，所以滿朝文武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驚人一致，都認為耆英罪不可恕，真叫個牆倒眾人推，破鼓眾人捶！
「有中堂大人這句話就足夠了，下官定銘記在心。」
「實不相瞞，秀峰冒昧前來拜見大人，是想請大人幫個忙。」
「也許皇上是真沒空召見秀峰。」
「別傻了，皇上不見你是為你好。」想到耆英出事滿朝文武全在落井下石，就眼前這位敢冒著觸怒皇上的危險幫耆英奔走。再想到之前無比器重的尹耕雲雖有幾分學識，可論為人處世實在不敢令人恭維，肅順不禁嘆道：「志行，你哪兒都好，就是太過重情重義。換做別的事倒也好說，唯獨這件事不行，真不能有婦人之仁。」
韓秀峰跟著門子走進大堂，恭恭敬敬地行禮拜見。
「博川兄，我跟你不一樣，我可以丟官，你不能丟。」
「大人……」
正一邊敷衍一邊胡思亂想，柏葰從軍機值房裡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