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沒有浪花的還沒（九）
「好好兒收拾著吧。這比那炒的價格離譜的幾幅要潔凈多了。」艾功三將字疊起來收好。取下老花鏡來，掛在胸口。屹湘見師父前襟上落了兩根白髮，替他拂了去。
屹湘只好將那碗排骨端了出去。此時董亞寧正跟艾功三看他帶來的那幅字，艾功三一見屹湘，立即招手道：「湘湘來。」
「我倒也想一個勁兒的寵著你，你可老也不到我跟前兒來呢！」艾師母笑著，給碗里添了兩根芫荽，說：「阿寧愛吃——我料著他但凡是回來了，就不會不來。特意多做了些煨著。看看，這就叫有備無患。去吧。」她說著將瓦罐蓋好。
董亞寧的車子正停在單元門前。這麼不講理的停法兒，也就得他這麼個不講理的人才會用。屹湘見他按了一下鎖匙，車子嘟嘟響著，車燈也閃了兩閃。
她明著是勸師父，也意在提醒董亞寧——他此刻眉梢眼角笑意盈盈，也看她一眼，這一眼卻是令她
亞寧知道這是問他了，說：「是一個朋友得了，轉手給我的。」
屹湘默然。
屹湘起初坐在旁邊的小木凳上，捧著茶，就見師母起了身，她便隨著師母進了廚房。
「師父您收著吧。」董亞寧專心的對付碗里的蓮藕，有點兒含糊的說。
艾功三哼了一聲。接過屹湘手裡的熱茶，飲了一口。
董亞寧沒理她，只手開了車門便要上車。
那碗蓮藕排骨放在了茶几上，屹湘將白瓷勺子對著董亞寧的方向，轉過身去看師父手裡的字。
艾師母整了整頭頂那印花布的頭巾，見她跟著進來，說：「你只管喝茶就是了，進來做什麼……阿寧又不知道跟師父獻什麼寶呢？」
董亞寧默不做聲，看著她距離自己遠遠的走下去。他就手點了一支煙。屹湘聞到煙味，回頭看了
下樓的時候兩個人照例一聲不吭。屹湘腳步輕，走在了前面；董亞寧腳步沉，走在了後面——樓道里的感應燈倒都是隨著他的腳步聲一盞一盞的亮起來的，因此就總是在她身後。樓道里有風，吹在她頸后，忽然就有種寒毛直豎的感覺。
「又胡說。我收著，我也得有地兒收著。看看就罷了。」艾功三笑道。
董亞寧靠在陷了一角的老彈簧沙發上。彈簧不知壞了幾顆，他坐在那兒，換了幾個姿勢，都能被裡面斷掉的彈簧硌著……他往前挪了一下，拿起湯碗來。熱氣騰騰的蓮藕排骨，湯汁鮮美至極，他慢慢的吃著，聽師父問他：「那日我倒是聽說有幾幅好字在拍，一時倦了，沒湊那熱鬧去看看。怎麼到你手上的？」
艾功三看了他一會兒，一杯茶都飲了，也沒有出聲。只
她站在車邊，說：「拿來。」
「那請您換個大點兒的居處，您還老不樂意……」
屹湘往前走了兩步，答應道：「好。」過來給他們斟茶。她手裡捧著的是把青花老茶壺，壺蓋因碎過，鋸了幾顆釘。磨的精細，細紋上釘了銀星也似的。屹湘看著這壺蓋，心想著壺，一用也是很多年了。茶壺裡熱水燙，隔著壺都烘出了熱茶氣，她手指沿著壺肚兒慢慢的走……
「師母，您也太寵著他了。」屹湘心裏有氣。一對老人家耄耋之年，他上門來就是一通折騰，今日這是有現成的吃食，若是沒有呢，難不成讓師母大晚上的給做？
艾師母笑著，「還要酒釀丸子？我看你這孩子今日是安心要醉，討打。改日再吃，要多少都給你煮。」她像哄孩子似的，伸手過來，
「我不回去，就要在這兒住下。」董亞寧執拗的說，「師母，我想吃酒釀丸子……今兒早上才回來的，這會兒好容易趕過來，您倒是給點兒好吃的呀……」
屹湘看向董亞寧。
「嗯，就由你把這個東西送回去。」艾功三指著董亞寧對屹湘說。艾師母在一邊笑。原料著亞寧必然要耍一會兒賴，不想他這回痛痛快快的聽了話；屹湘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跟董亞寧一起走出師父家。
外面師父的笑聲朗朗。老人家心情真好。所以不管是什麼，能讓師父今天這麼高興，他功不可沒。
「可您放心，只要您不樂意搬，就沒人能動這兒一棵草。」亞寧將勺子放回碗里，笑眯眯的，紅彤彤的臉上，微有汗意。
她見師母洗了手拿出一隻湯碗來，心知師母這是又心疼
有些醉，話倒絕不是醉話。
艾功三清了清喉嚨，說：「說來說去，你還不是惦記著這塊黃金寶地？」
亞寧笑歪了。從懷裡掏出一個青色的信封來，雙手遞給師父，說：「湊巧得的，請師父賞鑒。」
董亞寧嬉皮笑臉的，將最後一塊蓮藕吞掉，說：「師父，誰不惦記著這塊地，誰傻。」
屹湘動作更快，劈手從他手裡抽走了車匙，然後是燃了三分之一的香煙。
她抬腕子撫了一下頸子，手中裝臟衣服的紙袋撞在身上，嘩啦啦的響。四周安靜的只有二人的腳步聲，忽然聽到這一陣聲響，在耳中格外的尖利似的，讓人十分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