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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沒有浪花的海面(十一)

第九章 沒有浪花的海面(十一)

他問她,到底為什麼回來?
他的手機撂在擱物架上,此時響起來。鈴音單調的很,一根手指按在琴上、反覆彈奏似的。
他應該是了解的,可未必能理解她。
車內自動播放的是強勁的音樂。汽車音響極好的還原了音樂的質感,超重低音幾乎是落在了人的心尖兒上,一直墜、一直墜下去似的,整個人都被震的有些酥麻感。
李晉說好的您放心,我十分鐘內趕到。他仍然沒有明顯的訝異。也不問為什麼。
屹湘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真是個人物。能伺候的了董亞寧這樣的主兒的,一定是個人物兒。她說:「董亞寧現在應該還沒走出玉梨巷呢,你過去接他一下吧。」
但是回答,她回答他一句,總是可以的吧。
屹湘收線下車,靠著車子略站了一會兒。
她說不是,我得多吃點兒,為明早早起做儲備呢——明兒一早我得去找石頭。她說到這裏精神一振,話題回到工作上,她來了勁頭。比比劃划的跟父親說起了這樁事。
她想著他那樣子。沒有下一次。一定不能有。
好極了。只是她不喜歡。
李晉在那頭立即應了一聲「郗小姐」。沒有明顯的訝異。並且接著便沉默了,等著她開口。
探頭處閃了兩下,這一截關口霎時亮如白晝。
她說不,跟葉大哥一起。這行兒他熟,說要幫我這個忙的。爸媽,我得走了啊。
父母親卻好像並不太在意她話語中暗示的那層「阮堯不像是會喜歡我的樣子、我想我們不太可能」,反而跟她聊起了別的,中間有幾句,仍是提到了阮堯。她都聽著,並不插話,陪著父親吃了點兒東西。
他四下里看看,空蕩蕩的,人影子沒有一個。回一下頭,師父家向陽的這間屋子,燈還亮著——他點上煙,慢慢的往小區大門走去……
這本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
董亞寧的身影在她駛離之後,便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她並沒有把她的答案講給他聽。
屹湘將音樂關掉,開了導航。在導航儀上輸入了一下,機械的女聲開始提示她接下來該怎麼走。她在前面街口轉了下彎。
屹湘緊握著方向盤。
母親聽著,問她是不是自己去。
他從襯衫口袋摸到褲袋裡。
鈴聲住了。
她收拾了一下東西準備離開,這話說的很自然,並沒有留意母親臉上轉瞬即逝的那一點點驚訝的神色。
算起來,今天她實在是吃的真不少。只是仍然覺得餓。就連這專門燉給父親的葯粥,她都跟著吃了半碗。還是那種食不果腹的感覺。
車子加速很快。風勁勁的吹進來,貼著她的髮根,吹起她的頭髮,狠狠的甩向一邊去……導航里提示前方有監控,提醒她減速。她沒管,反而更用力的將油門一踩幾乎到底,呼的一下便過去了。
趁著紅燈停車的間隙,她打量了一下車內。內飾的奢侈豪華就不在話下了,難得的是,所有的奢侈豪華都被厚重的黑色壓住,因此並不令人覺得不舒服。
手心裏捏著手機,一晚上沒響的手機,在這個時候終於響了起來。不出所料,是母親打來的。
說罷不等對方有反應,她拿好包,走出了停車場。在街邊等計程車的時候,她被街上飄來盪去的汽車尾氣嗆的咳嗽起來。上了車,仍是咳。這一咳嗽簡直停不了,咳的胸口疼;她從車後座上方拿了礦泉水喝,好容易制住了咳嗽,可那細細密密的疼痛卻沒止住,疼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她下車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車子在她的駕馭下輕飄飄的穿梭在稀疏的車流當中。從師父家小區所在的玉梨巷到這片商務圈,距離不算遠。
緊接著一股子冷風兜進了衣領,更是從頭到腳的冷。冷到連最後那點兒蓋著臉能裝瘋的酒意都留不下了似的。
終於知道自己身上僅剩的東西,乃是一方煙盒跟一隻打火機。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就像父母親微笑著問她阮堯怎麼樣的時候,態度坦然而且直接的說出來就好了。可是她沒有。他的態度讓她不安,以至於忘了不該慌亂。下次不會了……但沒有下一次了。
這才覺得,這車子性能好極了,方向盤在手中握著,人與車子之間簡直渾然一體。
看到了寬敞而闊朗的街道,彷彿回到了人間似的,屹湘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是簡單的兩個字「李晉」。
憑著這車牌,她暢通無阻的把車子開進了永昌大廈前的地面停車場。在拎起自己的東西要下車之前,那鈴聲又響起來,仍然是「李晉」。她扶著門把手停了一會兒,拿起手機來接通,對方剛剛說了句「董先生」就被她打斷了,她說:「我是郗屹湘。」
大廈高聳入雲,樓底的風很大,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她身上都被吹透了似的。看到停車場管理員朝她走來,她揚手鎖了車,將車匙交給管理員,「替董先生看好車。
她說媽媽,我馬上到家,待會兒跟您彙報戰果啊您別著急。聽著母親平和中含著微微的笑意的聲音,背後似乎還有父親在說了句什麼,聽起來,也是愉快的……她合上電話。已經看到了家門口。
父親笑她,問她這是在艾老師家裡沒吃飽飯呢還是餓了幾天了?
她好像不該也不必跟他解釋。就像如今她不該也不必指望他能理解她的任何一種選擇一樣。她和他……不再是需要解釋的關係了。
面前鑰匙扣在輕輕搖晃,淡綠色的熒光車標鑰匙扣,橙色光的儀錶盤,讓她面前盈盈一派耀目的光彩。車廂里都是新車的味道。新鮮的皮子味里混著說不出究竟的一股暗香,彷彿走進了佛堂里,漸漸的,這暗香是能夠慢慢的滲進人的皮膚中的……屹湘在被這股暗香淹沒之前,降下了車窗。
穿過這靜默的巷子,往那紅牆深處去。呼吸著漸漸清透的空氣,一點一點的把痛感消化掉。
關於阮堯,她說:「好極了。他是個好極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