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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十一)

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十一)

屹湘低頭,毛球歪了小腦袋在她旁邊也抬頭看她。她看了它一會兒,彎腰把它給拎了起來。小傢伙很沉,她將毛球夾在脅下,領頭往樓梯方向去。
屹湘走到雙人沙發前,看了眼幻燈機對著的方向,最後指了指東面那空白的牆,說:「那邊吧。」
屹湘說:「這倒也是。我這也是職業病。」
「您說吧。」屹湘則扶著膝看畫。畫面是覆著的。只能隱隱約約看個大概。
高師傅回頭看她一眼,打手勢讓小白過去幫忙,說:「我說湘湘吶,你也別一心擱在工作上——上回我去艾老那兒,老人家提起你來,直搖頭。你說你一個女孩子,能不能別讓老人這麼掛心?」
門鈴還在繼續響,已經顯出來人的不耐煩。
她喝了口水,打量了一下餐廳的布置,挪兩步,看著裏面那個大的驚人、又空蕩蕩的廚房——葉崇磬家裡的裝修風格,很古典。不是中式的,而是美式的古典。像是為一個很大的家庭準備的。哪兒都是寬寬大大的,哪兒哪兒又都被闊闊大大的東西佔據著。
屹湘笑了笑。她幫忙把幻燈機抱到一邊去,小心的放置好。高師傅說不用她動手,她站在一邊看他們在地板上先鋪了一層油紙,再拼起硬紙板,將裱糊的材料都擺開,佔了好大的地方。小徒弟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才把東西都搬上來。
「一場春雨一場暖。眼見著天兒就熱了。」高師傅說,「就給糊牆上,慢慢兒晾著吧——我看這室內的裝置好著呢,你回頭跟屋主說,溫度調的合適些,也好晾乾。」
屹湘回身,笑道:「哪有。」
高師傅笑的幾乎岔氣兒,眼淚都出來了,早已經忘了剛剛和屹湘說到哪兒。屹湘趁機說:「我下去洗洗,然後弄點兒喝的上來。」說完抱著沉重的毛球就下樓去,一直到了樓底下,才把毛球放下來。
高師傅在牆壁上做著標記,聽到屹湘這麼說,就道:「這世上不缺靠皮相吃飯的好模特坯子,可是難得能安下心來學門這手藝的年輕人吶。」
屹湘聽高師傅會忽然間這麼說,一時想不出什麼合適的話來回應。高師傅是看著她長大的老師傅,論起來也算是長輩……說話間,豆大的雨滴子隨著風砸到玻璃窗上。
「我要說呢,你可別怪我多嘴。」高師傅收了尺子,把鉛筆插在胸口的衣袋裡。
下雨了。
屹湘萬沒想到高師傅會這麼問她,她只笑了下,說:「您這是從何說起啊……」
屹湘到了這時候知道自己是完全幫不上忙的。好在這一層有個備用廚房,雖然一看就是沒開過火的,好歹工具都齊全。她看著高師傅開始忙著量尺寸,小徒弟在灶上熬上了漿,就找了遙控器把窗帘打開,室內明亮了些,也還得開著燈。紗簾往兩邊退,那小獒犬不知從何處跑過來,跟著窗帘跑,玩兒的不亦樂乎。
高師傅便打趣她,說:「有!放心吧,這活兒交給我,那最難的部分就已經過去了。」
屹湘還拿著水杯呢,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應門。
她朝外看了一會兒。
葉崇磬的房子,比較起來,在這個小區里可能算不上是最好的,但是從這個窗口看出去,景觀仍是美極——越過嫩綠的銀杏樹林,是一大片碧色的水……再遠,再遠些,紅牆金瓦,幾百年帝都的氣韻都凝在那兒呢……她嘆了口氣。
毛球開始蹬著小胖腿哼哼。這一動彈,它滿身熱乎乎的味道撲到了屹湘面前。
屹湘喝著水。
這麼安靜的空間里,如果沒有這樣一個活潑的小傢伙,也太寂寞了。
那小獒犬已經連滾帶爬的往大門邊沖了過去,對著門口細細的叫了兩聲。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倆小時候,我可撞見過你們在艾老家樓下扯著小手,聽見動靜兒就趕緊撒手……我在艾老家看見你們倆裝的跟麵人兒似的,憋笑憋的我差點兒內傷你知道嗎?」高師傅雖說此時是當笑話講當年事,臉上的表情倒比剛剛嚴肅似的,也不看屹湘,「說是你們倆小時候,其實也不算小了,就是後來你也出國了……咱也老見不大著了,不大知道你情況……湘湘,你們倆青梅竹馬,其他的不說,底細是了解的。女孩子嫁人啊,最起碼得靠譜不是?一輩子的事兒……」
「這小傢伙怎麼辦?」高師傅背著他的大工具包,微笑著看屹湘腳邊。「這種獒犬不是最兇猛,怎麼跟玩具泰迪似的,不認生呢?」
越往上走,越覺得安靜。明明踩在木頭樓梯上是有聲音的,可是腳一接觸地面,聲音就被迅速吸走了似的。就連說話聲也是,憑空的降了些分貝。她聽著高師傅偶爾對牆壁上掛著的油畫來一兩句評價……她留意到的倒是牆上的絲綢質感的壁紙。淡淡的土色,帶著淺淺的金紋。
高師傅答應一聲好,招呼徒弟跟他一起把沙發抬到一邊去,空出地面來好乾活。他對著屹湘說:「只聽你電話里講,我還想你那畫實在是太大了,弄不好得裁去些。瞧眼下這架勢,不用你再補補邊角就算不錯——這屋子說大也太大了些。」
「不見怪?那我可說了。」高師傅抬眼看看屹湘。
高師傅粗聲大嗓的,這麼一喊,多少帶著點兒迴音,屹湘跑過去一看,難怪。這間起居室里,只有中央的位置放了一張雙人沙發,旁邊的方凳上,擺著一架小巧的幻燈機。她正站在門邊,對面的位置是巨大的落地窗,再往外是陽台了。走進去,三個人背對背,從不同的角度打量著這間起居室。通往卧室和其他房間的門敞開著,一眼望進去,傢具物品是一應俱全,跟樓下是統一風格的,但沒有人用過的樣子。
高師傅他們已經先進去,在裏面問她「湘湘你來看,裱在哪邊合適」?
屹湘走到落地窗前,仰頭看了看天色,說:「要下雨。」
屹湘皺眉,嘟囔著:「可不能把它擱這兒了,太裹亂了……臭死了,你。」她拍了毛球屁股一下。這小傢伙肉還挺多,「把你煮了燉一鍋當午飯吃算了。」她低頭看自己身上,瀝瀝拉拉的,沾狗尿的地方,卡其色變成了深土色。
「得用一下廚房,去熬漿糊。」高師傅說。
屹湘抱著毛球走到二樓半的時候就有些吃力了。索性放下它,不管了。這小傢伙倒比他們跑的還快些。跳到最後一層樓梯盡頭的時候,還打了個滑……屹湘微笑著。
高師傅聽到,一樂,說:「湘湘,你是越來越愛唉聲嘆氣了。」
「高師傅您這是說哪兒的話呀。」屹湘說,幫著高師傅將畫展開。畫片背面早前在排列的時候已經用鉛筆標上了數字,這會兒只要按數字再安排好位置就行。
她想著,站在三樓的樓梯口,往上看了一眼。幽暗而深邃,僅僅一眼是望不到頂的感覺。讓人想起年久失修的古堡來……
就見著那隻在四處亂逛的小獒犬顛兒顛兒的跑過來,踏上了畫片。高師傅忙嚇唬它。它的樣子是毫不畏懼的,瞅著人,也不帶後退的。屹湘看那小傢伙忽然動了一下,後腿一撇,她眼疾手快的,幾乎是滾著過去的,將毛球一把托起來舉著轉到一邊去,剛剛坐穩在地板上,就眼睜睜的看著一股子熱乎乎的液體流了下來:一點兒沒浪費,全澆在了她身上——她今兒特意穿的工裝褲,厚厚的棉布,太吸水了……舉著毛球在她面前,她瞪著它、它瞪著她,高師傅和小白都已經笑倒了。
「我的話不入耳呢,你就當我沒說過。現在的年輕人,也聽不進我們老一輩人說話……我和你說的這些,也和我的姑娘說過。我那老姑娘就老擠兌我,說什麼現在誰還拿結婚當一輩子的事兒呢,沒給我鼻子氣歪嘍……」高師傅鼻樑上老花鏡往下滑。他索性摘下來,拿著一條眼鏡腿兒指著屹湘,說:「你聽聽,多戳人心窩子!」
屹湘沉默。
「大就罷了,空房間這麼多,有點兒陰森森的。」一直沒出聲的小徒弟冒了一句出來。
屹湘笑著,見高師傅那帥帥的小徒弟端著熬好的糨子進來,問:「小白師傅,有沒有興趣轉行做模特?」
「你不能考慮一下亞寧嘛?」高師傅單膝著地,去將遠處那方畫片移動一下,接著說:「他也還單著呢……你們倆……嗯,年貌相當、門當戶對……在一起不挺好?」
小徒弟靦腆的笑笑,把漿糊放下。拿著竹枝攪著,只搖頭,不出聲。
門鈴響了,叮叮咚咚的,隨著雨落的聲音,很好聽。
聽到外面車響,屹湘停了一停。走進餐廳去,從杯架上拿下三個大大的瓷杯。她拉開冰箱,就看到冰箱里有一瓶開了封的水——也只是預感,也許葉崇磬這裡會有。果然有。
屹湘笑了笑,還是不說話。
屹湘跟高師傅說:「在三樓呢。咱們先上去看看。」
屹湘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