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懸崖搖曳的花朵（十五）
可怎麼會……
「不用。我回去換就行。」她有些生硬的說。
整幅畫被裱糊在牆壁上，帶著一點點潮濕的味道，像剛剛出浴的美人。
站的距離有點兒近，葉崇磬查看鍋子里的面。
屹湘看了，忙笑著說：「應該沒事的……這是哪兒，風景真好。」
有這片刻的休憩和溫暖，足以支撐她走的遠些、再遠些……
屹湘進家門的時候，正趕上餃子出鍋。
屹湘像被燙了一下似的，甩手。臉立即就紅了。
剛剛停下來在她車子後面的轎跑離的有點兒近。
天氣潮濕，從廚房到餐廳，水汽瀰漫的。
葉崇磬的嗓音本就有些低沉，這麼慢的講著話，就越發有些能蠱惑人心的力量似的，屹湘靜靜的聽他講。
「屹湘！」葉崇磬毫不猶豫的伸手拉住了她的腕子。他身高臂長的，隔了一個座位，只要一傾身，夠到她毫不費力。
「剛剛好。」他說。
「不夠。」他說。
金色的湖面，晨曦中清冷的森林，延展到湖心的木橋，古舊的遊艇，木屋的落地窗……她好像聽到了窗子里電話鈴在響。
葉崇磬已經換好外衣，看了她一會兒，說「我們過兩天見」，才離開。
半生菜……那日，崇碧笑她，說母親提起過的她小時候吃到一點點的芫荽都會大發脾氣的事情，也說到，葉崇磬也有這「毛病」。
董亞寧雪白的襯衫上沾了點兒碎煙葉，一對眼睛眯著，吸了下鼻子，臉上有點兒沉沉的郁色。金戈見他這
她只知道從始至終，她對葉崇磬著惱，葉崇磬並沒有道歉。而看樣子，他也不打算道歉。
「甭叫，肯定不在家，今兒他得開一天會呢。這陣子跟大伯擰上了，有心思出來玩才叫奇事……」葉崇岩笑著出來，嘻嘻哈哈的，說了幾句閑話。
高師傅正在給壁畫掃尾，拿著軟毛刷子輕輕的、一寸一寸的過著畫面，動作溫柔。她進來，高師傅並沒有留意到，只有正在擺弄那架物歸原處的幻燈機的小白，對著她笑了笑。
「人家說，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半生菜』。前三十年，我極不喜芫荽；不知怎的有一天忽然能接受了它的味道，慢慢的嘗試各種吃法，才覺得以前錯過了它的那些日子，真是可惜了。」他慢慢的說。
「姑姑今天來過電話，瀟瀟婚禮她會回來的。」郗廣舒說著，握了女兒的手。冰涼冰涼的手，她雙手一合，搓著這雙涼手。「她大概能住一陣子……先是自己回來，Allen要晚些。」
「這麼一大碗！」屹湘低呼。
上樓的時候，她腿都有點兒發顫。
葉崇磬就見那柔潤而弧度優美的下巴上，不多不少位置剛剛合適的那顆藍痣，在微微的顫動……他和緩的說：「我得走了。屹湘，」他回身拿了外衣，「樓上房間
佟金戈車子剛停穩，就眼看著屹湘從葉崇磬家裡出來的。他表情淡漠的臉上，眉微微一皺。
煙窖里溫度適宜，有種特別的香味，他將已經搓好的幾根雪茄仔細的封了條子，擱進特製的煙匣子里，看了一會兒，在匣子內側寫下了今天的日期……
崇岩猛按門鈴，樓上燈火通明的，人影不見，大門好半晌才開。
屹湘答應一聲。
這般的深沉與溫和，像一張密密的網。
他鬆手，看著她。
沒錯，她不會認錯的，這是老橡樹。她無數次流連的老橡樹。
「湘湘姐，你來看。」小白忽然叫道。
金戈笑著，叫了葉崇岩他們出來，說咱們樓上去玩兒會牌，吃飯還早著呢，「老葉在家嗎？叫他一起？」他是看著董亞寧的，董亞寧正巧朝旁邊吐了口煙，對著他的旺財打了個榧子。
出門時雨落紛紛，風是住了的。
屹湘低頭，工裝褲上那一大團印記，半干不濕的……
高師傅收了軟毛刷，也嘆一句，「可也是呢。」便沒了話。
這個忽然間清晰起來的念頭，就像懸在峭壁上的石頭，隨時會隨著風滾落峽谷似的，那是一個險險的境地……當她再想後退半步的時候，葉崇磬緩了口氣。
屹湘坐下來，跟他隔了一個座位。
「老橡樹。」她輕聲說。
屹
「夠嗎？」屹湘問。
葉崇磬笑了。
她就這麼靠著母親，哪怕只有片刻。
兩人並排站著，細細的查看，再也挑不出別的毛病來了。畫沒有問題，裱糊更沒有問題。
她輕嘆一句，「當初是怎麼想來。」
屹湘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急了。心裏是有些發慌，慌的卻不是地方，亂紛紛之間又想起那一晚兩人相對的時刻……於是她又後退了半步。碰到椅子。沉重的椅子被她碰這一下，紋絲不動，卻讓她的腿彎酥麻而輕痛。就好像心尖兒那兒的感覺一樣。
「現在，不是時候，對嗎？」他深深的眼裡，是溫和的光。
一眾人上樓，踩的玻璃樓梯錚錚然作響。
「嗯。」屹湘靠在了母親肩上。
「很累？」郗廣舒讓女兒進屋子。
「要。」葉崇磬說。
只是，年歲治愈了他們……
「屹湘？」葉崇磬一碗面已經吃完，而屹湘也已經愣愣的瞅著他有半晌了。他有些不忍心打擾她的這種狀態。他說著瑣碎的事情，明明是沒有什麼意義的。她卻不知想到了什麼，那安靜的自管出神的模樣，自然而然。
她的側臉，像精美的雕塑，帶著特別的溫度。
她對著葉崇磬，心裏是明白他必然也想到了那一刻。
金戈聽著葉崇岩在後面笑道：「還別說，就這范兒，可夠帶勁的。」他回頭瞅了崇岩一眼，想警告他一句，崇岩卻沒看到，拎著酒就往
董亞寧哼了一聲，點了支煙，順手拿起葉崇岩拎進來的酒，說：「這東道輸的，可是大出血。」
她輕輕的「咦」了一聲。
屹湘看著看著，便覺得畫面里的風景似曾相識。
「謝謝。」葉崇磬接過碗來，「這是我的半生菜。」他微笑著，先挑起了一根芫荽。
屹湘並不理會佟金戈的反應。上了車，遊刃有餘的開車從前後包夾的奢華轎跑中脫離出來，揚長而去。
小白急忙說：「我就調試一下機器，別挪來挪去的，出了毛病。」他打開了幻燈機，機子里的片子緩慢的自動播放，投影在西面牆上，是清晰的風景畫。此時他被師父責怪，束起手，有些不知所措。
離開的時候她又看了一眼這間屋子。那雙人沙發孤單的落在屋子中央。
屹湘立刻明白葉崇磬這是在逗她。她抿了下唇，有些惱的站起來。
發動車子的時候，他抬眼看了下窗外——董亞寧的公寓，從上到下燈火通明……
「葉先生懂行。」高師傅簡單的說。
崇碧和瀟瀟在互相打趣，都說對方餃子包的難看。
金戈看亞寧一眼，亞寧示意他先上去，「我收拾下這裏。」
她關了燈。
他這麼一叫，屹湘坐直了。
屹湘卻有點兒懊惱。只顧了看雨，面在鍋子里悶的時間稍久了些，吃起來恐怕不那麼可口了。她忙用碗盛了，回頭問坐下來等著吃的葉崇磬：「芫荽要嗎？」
她穩住了。
雨滴子打在傘上，噼啪作響。
往日他只覺得連綿的雨總會令他心生些許煩躁，此刻卻沒有，反而有一層說不出的鬆快。
郗廣舒在上房門口也看了女兒的背影有一陣子了，才開口叫她。
屹湘站在門內，聽到葉崇磬車子離開，半點沒有輕鬆的感覺。
屹湘歪在門邊看著他們倆，她忽然覺得渾身酸軟，必須找點兒什麼依靠。站了好一會兒，門內的兩位愣是沒有發現她。
出了門，葉崇磬撐傘。
一排車子像是剛剛到達，車主接二連三的開了車門下車來，打頭的是佟金戈，前後的幾位目光灼然的看向她。她覺得眼生，只隱約認得其中一位，大概是葉崇磬的堂弟，於是只對最熟識的金戈點了下頭。
屹湘轉開臉。
屹湘只點頭。
董亞寧剛剛正在他藏煙的窖子里搓煙葉，見人來才出來的。煙窖的門開著，一眾人被煙葉味道吸住，紛紛的擠進那扇窄窄的玻璃門去，看董亞寧收的好東西。金戈隔著玻璃看亞寧那些剛完工的作品，笑了笑，說：「你還當真親自動手啊。」
「喲，你怎麼給動上了。」高師傅先回頭，只看一眼便責怪徒弟。
幻燈機有些年頭了。方方的一個，頂部是一個圓盤狀，內里一格一個的幻燈片，動一下，往前推進一格，發出輕微的「咔咔」聲音，隨著這輕微的聲音，畫面輪轉。
她走向東牆，一步步接近，一步步的似走進了寧謐山谷間，身邊是悠閑吃草、打滾、曬太陽的駿馬……這是她自己的畫，看著也覺得有出乎意表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