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橋（八）
臉就那麼紫漲起來，燒的不像樣。
窗外吹進來的風已經有些涼意。
屹湘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打開來。看那抬頭，心想這的確得是父母親親自登門送的帖子——看帖子倒是瀟瀟動筆寫的。蠅頭小楷，工整中透著剛勁有力，非常好看。形神之間，都很得師父的真傳，卻又有他自己的風格，也能看出這幾年他的積淀。她不由的就嘆了一句好。收起帖子來，問：「爸爸，當年寫給媽媽的信，媽媽還都留著吧？」
邱亞非就當是沒看到女兒這個小動作，疊著圍兜，說：「現在知道錯了？喝的那麼凶，得多少天才能緩過來？年輕的時候，無限度的透支健康，總有一天會……」
「嗯？」邱亞非抬手拍拍女兒細瘦的手臂。
屹湘心裏酸酸的，可終於是從內到外的笑了出來。她走到父親椅子背後，從後面使勁兒的擁抱著父親。父親新生出的發，銀色的，還像以前那樣又短又硬，卻是稀疏了很多，貼著她的腮和耳—
邱亞非將剪刀和梳子放回去，在椅子上坐下來，看女兒著急的模樣，微笑了下，說：「你這樣孩子，這有什麼？更嚴重的狀況，我也都過來了，還怕這一兩句犯忌諱的話么？」他拍了拍桌沿，又說，「去吧，洗洗去。等下我出門，順道送你過去——葉伯母是好意，不可無禮。」
邱亞非沉默著。女兒手臂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鬆了一下，似乎是想要馬上離開，卻又猶豫著沒有進一步的行動，而是在等著他的回答……這讓他心頭震顫。
「爸。」
「對不起……」她眼睛盯著父親辦公桌上的玻璃板。那兒，早年間一家四口的黑白照片，端正的壓在墨綠色的薄呢子上——父親工作的時候，一低頭，就能看到這張照片吧……她這樣從背後擁抱著父親，說著這句話。知道自己假如看著父親的臉，是無論如何說不出來的。
她沒有再
「爸！」屹湘叫道。心跳的更急。總知道自己那句話是不該說的了，可忍不住。而這些天，她是忍的太久了。
「葉伯母。」屹湘站在葉夫人的面前。笑容是有點兒靦腆和拘謹的，說：「我來了。」
邱亞非說：「怎麼能一下子喝那麼多酒？」
「爸。」她收了下手臂。
已經得到通知的葉夫人，不是從上房而是從廚房出來，一眼看到站在廊下的屹湘，微笑著，一邊將圍裙從除下，一邊對屹湘說：「湘湘快點兒進來坐……」
屹湘走過去，輕手輕腳的，將窗子關好。窗帘拉上。她整理著那薄薄的白紗，轉眼看到案頭上一摞紅色的信封。心知大約是哥哥喜宴的帖子。
屹湘聽著父親那溫和的聲音，抬頭。
「別再跟爸爸說對不起，行嗎？」
屹湘看著，往上房走。
邱亞非空著的那隻手，點著照片里剪著童花頭的那個小腦
但她只是點頭。
屹湘抿了唇。握住父親的手。溫暖的手。她覺得心裏安定些。極害怕父親的手冰冷……至少此時不是的。可還是有些怕。不知是因為父親的話，還是父親說這些話時，那與平時稍顯不同的語氣。
她看著父親那對圓口鞋。
邱亞非答應著，卻在她下車之前，說：「湘湘，不要擔心爸爸的身體。爸爸還有很多事情沒做……」
「還沒有送完呀？」她自言自語的。
瀟瀟說，身體不好的父親，有時候腿會腫，穿鞋就愛穿那種一腳蹬……她搖了下頭。感覺到父親那溫暖的手扶住了她的額頭，她默默的，就只盯著那鞋子——鞋子挺舊了，牛皮底子的邊緣，跟粗布接合處，有些磨損。
「留著呢——你還不知道媽媽？什麼東西要給她捏在手心裏，千年萬輩子都不帶出毛病的；什麼話要是給她記住了，
在車上，她囑咐父親記得按時吃藥和休息。
屹湘站在葉家門前，望著父親的車子遠去，才看了看自己立著的這道大門前那安靜的崗哨，定了定心神，拎著袋子往裡走。
「爸……」
「湘湘。」他也看著那張照片。
屹湘的額頭，低低的，越來越低，靠上父親的肩頭……
屹湘見父親拿起了筆，知道他要抓緊時間工作一會兒，自己闖過來，已經是佔用了他不少時間。於是站起來，先把地上掃乾淨，再收拾好工具。
邱亞非見女兒變了臉色，不動聲色的，拿了軟毛刷子，順著圍兜的領口刷著碎頭髮屑。軟毛刷細碎的扎著屹湘頸后的
邱亞非等司機停車，也說完了，讓屹湘下車去。
「只有這幾份了。得我和你媽媽親自送去的。偏偏我們倆這些天總湊不到一處去……還好之前已經打過電話了。」邱亞非低頭在文件上勾畫著。
屹湘啞然。心頭突突的跳著。
胸口悶的很，有點兒喘不過氣來，她深深的呼吸著。這樣的一句話，悶在心裡，是悶不住的。
天已經黑透，院子里各處的燈都已經亮起來了。屹湘往裡走。院內安靜，雖不時有人影，還是靜的。只是這安靜絲毫不讓人覺得不舒服，而此刻溫暖明亮的燈光，更是補足了這安靜帶來的可能的孤寂感——她站在二進院里，望著高高的寶塔松上纏繞的彩燈，那細小的燈泡閃閃發光，像好看的聖誕樹，喜慶的很——想必，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喜事準備的呢。
邱亞非摸摸女兒的額頭，說：「可不是『又』做錯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