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風雨浸染的荊棘（十四）
他點了下頭，俯身下來，在她耳邊，輕聲說：「你做到了。」
她彎彎的頸向下，他看到的是她亂作一團的後腦勺，風吹過來，几絲發被捲起，拂著他的下巴，痒痒的，柔柔的，然而大概是只有千分之一秒，它們很快便落下去了……他嘆了口氣，說：「回家吧。」手臂並沒有立刻收回來。她還是在抖。他甚至聽的到她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是的她總是這樣，生氣的時候、激動的時候、不想說話的時候……她就會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好像那樣就能讓她的惡劣情緒有個好出口。
連聽到腳步聲，她也眼都沒有抬。
她掙了一下。
耳邊似乎有那帶著鹹味的喊聲、伴著海浪和海風。
滕洛爾驚叫。
她乾乾的嘴唇，乾的像陳舊的紅綢布，隨時會裂開。
「夫人，陳司機說，他們跟著小姐的車子。下雨，小姐車子開的很慢、很穩。沒有什麼異常。但是董亞寧先生的車子一直在干擾他們跟隨。」暗影里，一個瘦高的中年人清楚的說。
她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董亞寧跟那灰襯衫男子一同進了酒店大堂……
滕洛爾眼見著平時跟在董亞寧左右的人上來了幾個，領頭的皮三對著她做了個手勢，她只好後退，也聽不清那人在對著董亞寧說了什麼，就見董亞寧鬆了下手，眉頭皺緊，臉黑的很。
他嘆了口氣，將她撈了起來。
哭到沒力氣。
亞寧看到她眼裡去。看到她下巴動了下，那顆痣也顫了下，讓她的面孔，終於又
聲嘶力竭的，喊到喉嚨發不出聲，再痛哭。
董亞寧嗯了一聲算作回應。他懶洋洋的擺著手臂，毫無預兆的轉身，只消幾步、就將離他們不遠的站在的一個穿著灰色細條紋襯衫的男子卡住脖子一把摁在了玻璃牆上。
汪瓷生抓著小妹的手，晃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說我沒事不要叫嚷，人便朝著小妹倒了過去……
汪瓷生擺了下手。那中年人收聲。
她猛的推開亞寧，向後退去。
「他為什麼會跟著屹湘？」汪瓷生的語氣里添了分犀利。
「沒多久。我們也剛出來。」滕洛爾說。
一會兒的工夫，滕洛爾站到他旁邊。
「岡田傳回來的消息說，董先生看上去跟屹湘小姐很熟悉，應該是朋友。」
「我要成功！」
「要不要攔著她？」李晉不知何時出現在董亞寧身後。
「告訴他們，別打擾她。」汪瓷生又擺了下手。
董亞寧看著她轉身，跑進了雨中。腳步凌亂但方向準確。
「是，夫人。」被叫作續子的僕婦停下了收起剛剛屹湘用過的茶杯的動作。
她的臉貼上他的胸口。沒有一絲熱乎氣。呼吸里都不帶著暖意。
Josephina屏住呼吸，望著此刻看上去是氣定神閑的姐姐，聽到她輕聲的說：「……不用驗了。」她只覺得血氣上涌—
董亞寧抬手，將她抱在懷裡。
「我要變成最亮的星星！」
縮的小小的一個人，還挺沉。想必是此刻真的沒有太多力氣支撐她自己了。所以他的臂彎就暫時成了她的支撐。
電梯門一開，他獨自出去。
Josephina仰起臉來。
「沒關係的筠生，那時候，你還小。」汪瓷生抱著小妹。小妹的臉埋在她的腰前，那滾燙的淚水順著她的衣服滲進來，帶來一股強烈的灼痛感。她深吸一口氣，扶好了妹妹，她說：「筠生，你答應我。」
董亞寧眯了下眼。
汪瓷生對著小妹點了點頭。
她轉過頭來……那對黑黑的眸子，往往像蝌蚪一樣靈動、像星星一樣閃耀，不管是生氣的時候、還是高興的時候，甚至在出神的時候，都有無窮的精氣神……此刻，卻黯然無光。獃獃的，她看著他。並不像是認出他來了神氣。
「說，你是什麼人？」董亞寧手勁兒極大，這一卡，對方呼吸困難，臉迅速漲紅了，一時沒有說出話來，他的手又加了分力氣，「說！鬼鬼祟祟的跟在這裏，什麼人？」
「亞寧哥這樣兒，跟黑社會似的……」粟茂茂嘟噥。
她再掙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氣，卻仍然沒有能掙開，她臉漲紅了，「董亞寧！」
汪瓷生接過電話來，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手裡的杯子，聽筒中妹妹的語氣
「我要他們後悔……」
汪瓷生坐在沙發上，已經坐了很久。
屹湘仰起臉來。
「夫人。」續子再次出現，「陶生小姐電話。」
Josephina只覺得腿腳一下子酥軟了，她跌坐在琴凳上，手同時按到了琴鍵，發出的雜亂聲響，驚動了汪瓷生。她轉過臉來，看到面色煞白的小妹，過了一會兒，對著電話說：「筠生來了。我們再通電話。」她從容的將茶杯放下，電話交給了續子。站起來，走到Josephina面前。
董亞寧沒有動，看著她上了車，說：「你上車，跟著她。幫她甩掉尾巴。」她的那輛小車在雨瀑中像一朵飄搖的銀色小花，飄走了。速度並不快。他的車子也跟上去了，接著，是另一輛黑色車子。他哼了一聲，對著身後鉤了鉤手指。
「續子。」汪瓷生鬆了下手。胸口疼的輕了些。
「你才黑社會呢，怎麼說話呢？」滕洛爾眉毛豎起來，死盯了茂茂一眼，先開車門上車，「走不走啊你？」
他沒鬆開，反而緊了下手臂。兩人的距離貼的緊緊的，他身上的熱傳過來，讓她麻木的身體有了點知覺的同時，也喚起了她的意識。
Josephina抹著眼睛。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滾落，點頭又點頭，「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她明明仍是在看著他，目光卻像穿透了他這個人，飄到不知多遠的地方去了。也許雨煙蒸騰，氳到了她的眼中，他只覺得
董亞寧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隔著玻璃，正在打電話、遠遠對他點頭算作打招呼的粟茂茂——洛爾不像平時見了他，臉上沒有好顏色不說還總是帶著一副刻薄乃至刻毒的語氣。
「今天這個日子，要哭你就在外面哭個夠，你不能回家哭。」他說。懷裡的身子顫了一下。他知道她聽進去了。而且她就是這麼想的。「等了那麼久，終於等到，你就這麼點兒出息么？」
「下去吧。」汪瓷生直直的看著那隻茶杯，良久，她伸手過去，將杯子握在手裡。杯子慢慢被她攥的有了溫度……
「你做到了。」他又重複了一遍這話。這句話說出來，空蕩蕩的心房裡，飄著的是那薄薄的苦澀的空氣，那空氣在膨脹、膨脹……脹的他難受。她推開他的手，漸漸的抓住了他腰間的襯衫，板板正正的襯衫，被她的揪扯變了形。他低頭，看她那因為緊握而慘白的關節。
屹湘眼睛紅了。
Josephina一低頭，眼淚滾滾的順著眼角滴下來，很快便匯成了兩道熱流……她猛的抱住汪瓷生，說：「對不起……」
走了兩步，才覺察，手心裏仍握著什麼。
哭到他的衣衫被浸透，哭到他的心都被腌過了，哭到他怕、怕到不知所措、怕到什麼都能答應她只要她不再哭……
他的手臂鬆鬆的環住她。她的身體
她身子一震。
「對屹湘，和以前一樣。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汪瓷生慢慢的說。身上的灼痛感越來越強烈，從皮肉到骨髓，每一寸每一分都在痛似的，痛的臉色灰敗下來。
「是。那我先下去。」中年人行禮，悄悄的退下。
僕婦悄悄過來，跪在地毯上，收拾著茶几上的茶具。
汪瓷生依舊靠在沙發上，她的目光落在屹湘剛剛呆過的地方，手伸出去，就像屹湘那冰冷的臉，就在她手心裏捧著……她胸口有種撕裂的疼，急忙按住。
「看了多久的好戲了？」董亞寧淡聲問。
粟茂茂笑著上了車，「還不準人說了？」
細細的古舊的蓮花紋金鏈子，紋路精緻的半圓形玉佩，鏤空雕飾，猶如一彎月牙——蘭與菊的圖案，花蕊葉片纖毫畢現，精緻極了……還記得另一彎纖月的晶瑩耀目，他只覺得背上一暖，像被什麼衝擊了一下。
「誰？」汪瓷生終於在屹湘離開很久之後，開了口。「這個名字很熟悉。」她有點恍惚。
「永昌的董亞寧。跟我們在IEM併購案上有過競爭並且最終得手的那位。他父親是……」
董亞寧在出電梯的時候，頭也沒回的對著身後那個姓岡田的男人說：「轉告你的僱主，別再傷害她。」
Josephina驚恐的看著大姐的樣子，叫道：「大姐！續子！」
「我們去逛街。」滕洛爾說。咳了一下，有什麼想問，又忍住了，總算是笑了一下，說：「那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