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紫陌紅塵的凹陷（三）
董亞寧望著外祖父的背影，心裏也彷彿是有些什麼，只是說不出。他就說：「姥爺，我出去抽根煙。」
資景行的手就在這時候伸直了一下。
邱家的……邱家的……他的手禁不住發顫。
「不回。」董亞寧乾脆的回答。
資景行捶著腰，踱了兩步，見亞寧恭敬的樣子，莫名的心裏有些感觸，依舊轉過身去。
熟悉他脾氣的護士在醫生走後和和氣氣的跟他嘮著，忽然間想起來，笑著說：「首長，我可打聽過那個小男孩兒是誰家的了……您要是喜歡，給您捉來？」她開著玩笑。
「首長，該吃藥了。」護士進來。
董亞寧將杯子放回她手邊，說：「今天我在這兒陪姥爺。」
其實，又何止是董爺爺呢？
芳菲忍了又忍，還是說：「要不就別干那狗屁倒灶的事情。躲著不見，爸爸該生的氣就不生了？」
資景行見醫生護士來了一通忙亂，心神就越加的煩亂，只是臉上不便露出來，強壓著
資景行踱著步子到窗前，停下來，遠遠的望著院子中的松樹，那個掛在樹上的小猴子一樣的孩子，彷彿還在那裡。他不禁微笑，看看亞寧拿著一本書翻到了夾書籤的地方，皺眉道：「你從小就是個不愛讀書的，這會兒裝模作樣幹什麼？我的話你倒是聽見沒有？」
大概是臉色很不好，護士看到，扶著他坐好了，悄悄摁了鈴叫醫生來。讓他吃了葯，又給他測量血壓。
護士便說了，又補充道：「C棟的護士說，她們都捨不得給那孩子手上扎針，瞧著心疼。小小年紀的，特別懂事。還特別聰明，聊起天兒來跟小大人兒似的……」
「在說什麼？」董芳菲從外面進來，敲門。問候過外祖父。「剛剛在說誰小大人兒？什麼奇迹？」她笑著問，不拘小節的坐到病床沿上。一對修長的玉腿架著，玉色絲綢長裙水一樣的垂下來，露著魚嘴鞋尖尖一角，
他走過去，靠在桌邊，不聲不響的將芳菲剛倒出來的那杯什麼都沒添的咖啡拿了過來，又不聲不響的喝了。頗有些燙。
他自己每每想起亞寧，不也是這樣？所謂情同一理，便是這樣的了。
資景行捶腰的動作停了停。
芳菲給自己杯里加了奶和方糖，調著。杯里有小小的漩渦。
「知道。」董亞寧回答。
芳菲也將手放平。她的手型也很像外祖父。
董亞寧帶著滿身的煙味進來，芳菲頭都不抬的問：「要不要？」
董亞寧丟了書，笑道：「聽見啦，一個字兒沒漏。」
「怎麼會，不知道多有滋有味。」董亞寧說。
資景行說：「我如今也老了，看著小孩子倒歡喜。我越來越能理解你爺爺的心思。先前，聽著他催促你，我總覺得不妥。你和芳菲，誰也不著急結婚，家裡人丁本來就單薄，我整日看著的就只有幾個大人。看來看去，我覺得
董家爺爺這次進京，同他一共就坐了片刻，卻嘮叨了兩回亞寧的婚事。董爺爺不是重男輕女，實實在在的，亞寧是他心頭壓著的一塊大石頭，他一日不落穩當，董爺爺是一日不得安生。
芳菲不搭茬，轉身洗好了杯子，拿了手袋，推開裡間的門，見外祖父睡沉了，合了門。出門前問董亞寧：「晚上回家吃飯嗎？」
好久，祖孫倆都不說一句話。
「您休息下吧。我外面歪一會兒也走了，下午公司有事情。」芳菲安置好了外祖父，掩了房門出來。並沒有看到哥哥，她獨自在小廚房裡煮咖啡。
「去吧。」資景行頭也不回的說。
他急忙按住胸口。
「嗯。挺巧的，前兩天邱阿姨和湘湘帶著Allen上公司去，讓我遇上了，聊了幾句。」芳菲低著頭。外祖父的手在她的手中，皮肉柔軟，看似鬆弛無力。可當年這隻手拿過槍、握過筆，殺伐決斷，說這隻手翻覆間風雲
護士微笑著出去了。
腳步聲漸遠。
只是忽然之間，腦中若電光石火一般閃過一個念頭：若是那個孩子在，比起這個小孩來，恐怕要大了……他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手扶在了窗台上。
外面的陽光不知何時暗了。他的眼前也一陣發黑，喘息便急了。
資景行聽這話中必然有話，便問：「你也見過？」
「果真老嘍！」他自言自語的說，頗有些落寞的。
剛剛那個小孩，不過五六歲年紀……漂亮可愛的孩子不是沒見過，卻總覺得這個小孩投緣。尤其那對靈活的眼睛，寶光四溢的，能瞅到人心裏來。真真兒的讓人看不夠——若是有這麼個小東西，時常抱在膝頭，那該是怎麼樣的一種情形？
芳菲是女孩子，遲早要嫁出去的，不能時時看著；亞寧不一樣，他是男孩子，什麼時候能認認真真的領回家來一個，不是那種總
「既然是聽見了，也給我聽到心裏去。我也不耐煩總嘮叨你。也知道你必然是不愛聽這些的。可你實在也到了該考慮把個人問題解決了的年紀。男人，立業成家，都是正事。」
資景行慢慢的轉身。
她啜了口咖啡。
「董其勇人呢？」董亞寧另起話題。
資景行沉吟。
芳菲拉過外祖父的手，輕輕給他揉按著穴位，小聲的問：「我剛剛在外面聽見一點兒，說的是邱阿姨的兒子Allen吧？您見著啦？」
資景行精神一振，問：「誰家的？」
「我們都說現代醫學就是發達，算起來，可也是不小的歲數生的這個孩子呢，怎麼就那麼聰明健康？真是奇迹。」護士微笑著說。
資景行長長的出了口氣，倚在床頭，閉上眼。芳菲見外祖父下巴不時抽緊，明白他是在想事情、不想被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