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紫陌紅塵的凹陷（十六）
董亞寧不動。
董亞寧略點了下頭，走進去。
皮三知道李晉必然是已經跟董亞寧彙報過了，他也不是話多的人，隨同進去，隔了兩三步站著。
是邱亞拉。不是湘湘……她，不會哭。
董其勇沒返過神來似的，並沒有應聲。
皮三和幾個人守在病房外，看到他，皮三叫了聲董先生。
剛剛那亂作一團的時候，三叔是完全失了形狀。他原不是這麼經不起事的人……
「一個接著一個出生的孩子的嘍，不信拴不住你……」
董其勇仍然沉默。
他往門邊走了走，又回來。
「姑姑！」瀟瀟正站在邱亞拉身後，出手一把攔住了她。
董亞寧走近了病床，歪著頭，細瞧躺在那裡的三叔——他們叔侄倆其實頗有些地方相似。相似的身高，相似的身形，眉眼臉型都有幾分像，只是董其勇容貌偏於陰柔，亞寧從頭到腳的烈性俊美，是他所不及的。但他保養的好，兩人若平白的在一處，年紀倒像是差不了多少似的。
李晉坐在車上，不聲不響的，將他的電話給他放在擱板上，等著他發問，深知老闆眼下這沉的不能再沉的臉，沉著的也不能更沉著的樣子，是最最不能隨便開口的時候。
笑作一團。
「我問，你不說，再說，可就沒機會了。」董亞寧眯了眼。
「沒有。」董其勇說。
邱亞拉臉色鐵青的走過來，看看屹湘，之後，她抬手對準了董亞寧
李晉被他這一問弄的頭皮一麻。
跟著他的人說，董先生，那是一家咖啡館兼書店，要進去坐坐嘛？
董亞寧伸手，跟以往一樣，他勾了一下瀟瀟的肩膀，說：「我明白。」
笑夠了，一邊吃著蛋糕，一邊連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董亞寧沒讓李晉跟著，直奔了董其勇所在的臨時病房。
「一個接一個，超生啊？」
「等下確認她沒事，我會帶她回家。」瀟瀟說。
那你要怎麼辦？他問。
董其勇沉默。
董亞寧看向李晉，問：「死了沒？」陰惻惻的。
亞寧背對著他。
「不知道。」
這麼想著，董亞寧心裏忽然多了一層難受。還有冷意。
她笑著，一定是知道了他「心懷不軌」。
董其勇卻愈加感覺到了寒意。
面前的邱瀟瀟，似乎是一道很難越過去的障礙。儘管他僅僅是沉默的站在這裏。
瀟瀟回身。
董亞寧左右活動了一下脖頸。
然後就走了。
「沒有！沒有太大的毛病，就是頸椎傷到，非常細微的骨折，另外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他那車安全係數太高了，想傷的厲害也難。嚴重一點的是腿部，兩條小腿骨裂。」李晉說。董其勇只是虧在猝不及防，若是安全帶系的好好的，眼下很多傷處都不會有。
只有淡淡的青光，很淡，在他走過的那段路和他之間。
邱亞拉看到
於是他回了一下頭。
董其勇正在病床上閉目養神。
邱亞拉的憤怒幾乎難以抑制。瀟瀟擋住她，她狠狠的將瀟瀟推開。
「資老讓您……」李晉看到董亞寧那細長的眼睛閉上，便收住了話頭，卻仍然說：「等下再去也一樣。」
他進去了。並且坐在裏面不出來，香草咖啡續了一杯又一杯，耽誤了兩場會議。
他並不確定董亞寧真的懂了他話里的意思，但他想用不了多久，他總會真的明白。
董其勇便是一哆嗦。
「沒有。」李晉照實回答。
「負心人。」她將棉手套放下來。手指尖點著他挺直的鼻樑，順著游下來，捏著他的下巴，「兇狠」的說：「叫『負心人』西餅店，你覺得怎樣？」
皮三跟出來。
屹湘瑟縮了一下，只是細微的一個動作，牽動了床邊三個人凝注的視線。
猛然間一拳擂在牆上。
「姑姑，」瀟瀟攔著，低聲，「湘湘在這。」
「你不說，也保不齊有人會去通風報信。」董亞寧嘴唇嘬了一下。
多年以後他在巴塞羅那，果真遇到一家叫做「負心人」的小店，他站在街對面望了良久，竟不敢去確認，那到底是一家什麼樣的店
瀟瀟回手關了門。
「好好養傷。」董亞寧順手將床頭燈關了，轉身離開。
多麼的傻，明知道什麼也等不到了；多麼的傻，明知道連等都不必再等……
真了解他。他笑，將她擁的更緊。
他們就這麼面對面站著——上一次這樣嚴肅的面對面站著，是什麼時候？是他董亞寧曬夠了古巴的太陽、他邱瀟瀟頂著兩酡高原紅，都經歷了人生中最熬的時間，正處在人人眼中的高峰卻是只有自己最心知肚明的低谷中，徘徊、彷徨、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看到彼此，珍重而且懂得。於是往往並不需要語言，來場一醉方休足矣。從那往後，是心照不宣的朋友，是看背影、側影，多於正面的朋友。
這樣近距離的看著她，他仍覺得不太像是真的。
李晉不說話。
「嗯？」董亞寧逼近了些。步態優雅，嘴角彎彎上翹，面孔漂亮極了，只是冷的像冰盤。他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三叔，且伸手替他整理了下病服的領子。
董亞寧從他臉上看不出有異。他顧不上也並不懼怕瀟瀟究竟如何反應。但這一瞬間他覺得邱瀟瀟距離他也是從未有過的遙遠。
「今兒晚上的事情，你說了？」
他說：「永遠沒有這一天。」
「肯！」他大聲說。
他大踏著步子，一邊走，一邊將襯衫扯開。三下兩下的，經過垃圾桶的時候，狠狠的擲了進去。僅
「幸虧還有一技傍身……開家蛋糕店吧，專門賣蛋糕，就在你公司對門，叫做……」她眼珠轉著。烤箱「叮」的一聲響，她拿了棉手套把蛋糕取出來晾著。極鮮美溫柔的味道，真讓人陶醉。
「在哪兒？」董亞寧查看著手機里的信息和未接來電。這麼多，一個也沒有出乎意料的對象。他乾脆一個不回復。聽了李晉的回答，他敲了下擱板，說：「去一趟。」
「剛剛不是說代價高？代價高的事情你怎麼肯做？」她問。
「沒有……」董亞寧低頭，似是琢磨了一遍這話的真實程度。然後，抬起頭來，說：「這幾年，我好像沒少問你類似的問題，你每次都跟我說實話。你知道，只有跟我交實底兒，我才會幫你。」
「亞寧。」瀟瀟拉亞寧。
……
他咬著她的手指，繼而親她，親的她迷糊，混沌在這熱烘烘的奶香味里。
「畜牲。」邱亞拉罵道。
「這麼急，找我什麼事兒？」董亞寧慢悠悠的，腿搭在對面的座椅上。
「三叔。」董亞寧叫了一聲。
他站起來，對著進來的邱亞拉和邱瀟瀟，點了下頭，叫道：「邱阿姨。」沒有別人。並不出乎他意料。
瀟瀟看著董亞寧走遠。腳步輕捷有力，帶出他雷厲風行的風度來。
董亞寧站了一會兒，才往外走。
亞寧轉身回來。
他接著說：「要讓你
「晚點兒再說。」董亞寧睜開眼，「你給我想辦法查點兒東西去。」
邱亞拉的手腕子越過瀟瀟的肩膀，指著亞寧，對他說：「我為什麼打你，你該知道。」
躺在那裡的董其勇像突然被什麼驚動，猛的睜開眼，睜眼便看到董亞寧冷森森的眸子。
「亞寧，你別怪我。」瀟瀟說。
「叫什麼？」他問。
「告訴我，發生過什麼事？讓她想……跟你同歸於盡？」董亞寧問。就在這個時候，一股涼風吹進來，窗帘的下擺被吹起。
身後似乎有什麼一直在跟著他。
屋子裡極安靜，走廊里也極安靜。所以能聽見裏面壓抑的低低的說話聲，和低低的沙啞的飲泣。
車子靜靜的駛入醫院。
董亞寧又歪了下頭，這回換了個角度看董其勇。他目光流轉，卻仍然看不出他情緒明顯的變化。
董亞寧說：「沒我的話，不准他離開病房半步。」
「我們就這一個湘湘，亞寧。」邱亞拉按住屹湘。她頭疼欲裂，「瀟瀟，讓亞寧出去。」
董亞寧出了養和住院部大樓，外面車子在等他了。
她攀著他的頸子，輕笑。
外面的腳步聲急促的來到門外，敲門之後人便進來了。
她下手很重，董亞寧只覺得半邊臉木了一下，但他點了下頭。
董亞寧站起來，坐到病床邊。
邱亞拉看出董亞寧眼底的情緒，她擋了一下。
董亞寧看到屹湘半睜了眼，「阿姨，我不能做這樣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