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愛成珠》目錄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八)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十八)

母親說,湘湘,這個孩子不能留。
她說媽媽等我想清楚些。
卻是知道起碼在當時,是完全沒有辦法的。誰也救不了她,她所深深信賴和依靠的人,一個都救不了她。真要救她,什麼都不管不顧,她是不是會同意?
屹湘在睡夢中蹬了下腿,腿有些肌肉抽搐。
他還沒有來。暴風驟雨一般的他。
她想了很久很久,艱難的轉過臉來,看著母親因為她熬紅了的眼睛——有一段時間了吧,母親陪著父親,多思多慮、夜不成寐——她應該是心疼的,只是全身上下在那個時候沒有哪兒是不疼的,疼到極處便也麻木了,她跟母親說:「媽媽,我再也不會幸福了。」
她不能怪母親。理智告訴她,不留是最好的選擇。既然已經選了將董亞寧瞞住,就該瞞的徹底、斷的利落。這叫剪草除根。
母親看出她的用意,對她說湘湘,你知道如果不斷乾淨,後患無窮。你能承受,孩子能承受嘛,亞寧呢,以後知道了,能承受嘛?他們會恨你的。
她坐回自己的座椅上,將手邊的錄音設備關掉,拿起筆來,在記錄本上認真的寫起來……
她說:「我明白了。」其實最想知道的,是他能不能被瞞的嚴實。既然傳言起來了,那就代表事發之後,他們家一點兒都浪費時間更沒閑著。在那種情況下,甚至都不能怪他們精於算計、果斷出擊。換了她,她也應該會為了保護自己人而犧牲掉無關緊要的人和事物的,不會有任何的不同。就是這麼殘酷。她究竟,變成了一個最「無關緊要的」人。
她清清楚楚的聽著母親用克制和冷靜的語氣跟她簡潔的分析、明白的列明,條理清楚,結果確鑿。才知道母親早就讓她回英國去,前有因、後有果,是不得已而為之,更是勢在必行。她一著錯,讓父母陷入被動。可即便是被動,她仍希望他們能保護她。
從醒過來的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的人生比產生尼亞加拉大瀑布的那個落差還要巨大。天堂到地獄的形容並不誇張,是現實的存在
臉上疼,身上被母親捶打著,更疼。
沒有辦法懲罰那個混蛋,也沒有辦法再清清白白的站在董亞寧面前,堂堂正正的告訴他那些她早已想跟他說的話。她只有永遠沉默下去。讓所有的人,因為她的沉默,得以全身而退。
她又說:「別跟哥說。不要告訴他。」她低了頭。皎皎白月一般的愛她護著她的哥哥,若是知道她成了這樣,會怎麼難過,她不能想象。
她說對不起,媽媽。
真怕他說,湘湘我什麼都不在乎,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母親有她的考慮。她希望所有的事情過去之後,她的女兒還能重獲新生。沒有負累或者少些負累。
「暫時不會告訴他。」母親說。
累極了。於是她停止了述說。
但更多的是怨自己。最不能原諒的,是她自己……
她看著母親瘦瘦的手,「我該聽您的……但是對不起,已經走到這一步,不能回頭了。您別難過,我會好起來的。」
不要麻藥,不要止疼片,不要任何的緩解疼痛的方式。
怨嗎?起碼是怨過的。
結果她最怕的一幕沒有出現,卻讓她更加的痛苦……而一次又一次的面對他和他的家人,終於讓她連一絲奢望都滅了……
她問。漸漸的已經冷靜下來。
安醫生起身,線香早已經燃盡,屋子裡氤氳的還是那淡淡的香氛。落下來的香灰,在香爐的周圍堆成一小撮。她揉了一下,在指尖,澀澀的……她又點上一支線香。
母親說,有些事情,尤其是有意為之,我們不能控制。但是該處理的、能處理的,都已經處理了。
輕煙裊裊,讓人沉重的心和意識在瞬間有些被迷惑而產生的輕盈感。
外面起了風。
她親手葬送了自己之後,還要親手了斷她和他之間的感情,以及,聯繫。
什麼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她看到了。
心裏是明白的,這是一條路走到黑。還要拉著他走到黑。她也許是再也看不到希望,卻想他終有一天能走出去,重見光明。
憤怒和悲傷,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她。她對著母親問:「如果我是您親生的,您是不是還會這麼做?」
母親的反應是狠狠的一記耳光,然後抱住了她。
她重新盯著天花板。那幾天總是陰天,窗外的樹影進來,天花板慘白的底子上,總有深深淺淺的陰霾。那陰霾一忽兒濃,一忽兒淡,她的意識也一忽兒清楚,一忽兒模糊。護士說要是忍不住,跟醫生說要點止疼片吧。縫傷口的時候,醫生要給她打麻藥。她還算清醒,清楚的跟醫生說,不要麻藥,就這麼縫吧。
這句話讓母親那熬紅了的眼睛里湧出淚水。
不會的。她不能那麼自私。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不好?只是以後,我是真不能承歡膝下了。」她跪在床上,將母親的手合在一起,額頭抵在母親的手背上,說,「他還沒有來……」
再也不會幸福了。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了。
每一針刺到皮肉里,她都數著。醫生手偶爾的抖動,會引起皮肉震顫,那更加幾分的疼,她都覺得可以忍受。也只有身體的疼痛,才能緩解心裏的疼痛。
她還是說媽媽讓我再想想……媽媽,外面是不是都傳遍了?
母親握住她的手。
她走過去,將屹湘身上那條披肩拉了拉,輕手輕腳的,不驚動她。
哪怕是短暫的,能讓她多睡一會兒也好。
母親說過的吧,湘湘,怨我們吧。
屹湘點頭。
是的,都會恨她的。恨她帶給他們的這些傷害,恨她的任性妄為,恨她不跟他們商議,就安排了他們的人生。
她回頭,郗屹湘已經歪在地毯上睡著了。
安醫生看著窗外,問:「累不累?」
安醫生靜靜的看著她,昏黃的燈光下,她面容上的憔悴被淡化了好些,柔靜美好的很,下巴上的藍痣,給柔靜美好的面容增加了幾分悲傷,但似乎悲傷也沒有那麼濃了……只是未來,仍鎖在她緊蹙的眉尖中。那裡,一團陰霾,始終沒有散去。也許,還會加深眉間紋路的深度。
她從小到大甚少讓母親這麼傷心。上一次,還是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離家出走。在那個時候她曾經許下的誓言,是不能再讓母親傷心。她又沒有做到……怎麼又沒做到。總是讓愛她的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