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霜縞紅綃的碎片（七）
「所以，你知道，裏面還剩一顆子彈。」董亞寧陰惻惻的說著。拇指將保險栓打開了。
董亞寧輕笑。
坐在沙發上的董亞寧，和安然卧在他腳下的旺財，都用血紅的眼睛，對著董其勇。
身上輕了，他一口氣鬆掉，還沒有吸進新鮮空氣，就聽的「嚓」的一聲細響。
走進去，沒有換鞋，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啪」的一聲。
整條舌頭簡直因為口乾舌燥完全不是自己的，彷彿在沙灘上被拖動的死魚，表面上沾滿了沙礫。
而且，是端著槍的董亞寧。
「啪啪啪啪……」連續六槍放出來，子彈幾乎是貼著他的耳邊飛過，在他身後，從屋頂的水晶燈、牆上的油畫、到博古架上的花瓶紛紛落地。
槍管頂住他的太陽穴，用力的一戳，他的頭被迫歪向一邊。
董其勇看著董亞寧根本沒有把保險栓下了，就扣著扳機對著了他自己，不禁脫口而出：
就是這麼一副模樣，對牢了董其勇，讓董其勇腳下被釘住了——他的目光也釘住了亞寧的臉上和眼中。
董亞寧拿起麂皮擦著槍。一把舊式的轉輪手槍。他擦的極仔細，就好像剛剛那幾槍並不是他打的、而他就只專註于手上這一件事情，無暇他顧似的。
董亞寧的身子也落了半截，槍口依舊精確的頂在董其勇的太陽穴處。
他瘦瘦的臉、細長的眼，此時在燈光下，陰影深重，可是嘴角上翹，清清楚楚是在笑著。
長久的對視。
他許是在醫院里呆夠了的原因，出來覺得任何一種味道都是清新宜人的，何況是這種花香。於是他駐足，多看了幾眼這朵朵飽滿的玫瑰花。紅玫瑰，沒有月色，也沒有燈光，卻知道這種紅玫瑰，應有著血紅的色澤。而且，是帶刺的。
他低頭看著，看不清這一顆子彈究竟射在了哪裡，他繼
董亞寧眼睛要瞪出血來了，「你也配兩條腿走路？」
「你聽我說，如果不是十萬火急，我不會找你！」董其勇大聲。
燈也亮了。
「我問你話呢，要見我幹什麼？」董亞寧將槍從右手換到了左手。
董其勇聽著這似乎是從地獄傳出的聲音，看著亞寧尖削的下巴、下巴上青虛虛的胡茬，陰沉是陰沉的，憔悴也憔悴極了，只是比這更觸目的，是亞寧眼睛里里，幽暗冷冰的色，看不出他究竟是憤怒、是悲痛，還是什麼。似乎所有的情感都被幽暗冰冷封住了，剩下要訴說的，就全通過了手裡的這管槍，可槍里僅剩的那顆子彈。
他扔了麂皮。保險栓下了，將槍拎在手裡，從沙發上站起來，踱著步子，走到董其勇面前來，歪了頭，看他的三叔。
他猛的拍了一下手，門廳的感應燈一亮，在暖光籠罩的同時，黑乎乎的一團東
皮三轉了身，背對著院子，揮了揮手。彷彿過了這個界線，裏面再有什麼事情，已經和他無關了。
董其勇穿過這個淺淺的院落。
「認得這把槍，是吧？」董亞寧問。
一股焦糊味、硝味，伴隨著一點點輕煙，從腳下騰起。
他轉過身，面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準確無誤的。儘管客廳里沒開燈，從落地窗外透進來的些微燈光，只令廳里暗處更暗、明
董其勇睜眼看亞寧。
「M2，是史密斯韋森1859年改進M1的0.32英寸口徑轉輪手槍，8發子彈。這一把，是三年前我送你的生日禮物。」董其勇回答。
院子里的玫瑰花正在馥郁芳香的時候，穿過花徑，帶一身花香。
董其勇牙齒磨的咯咯響，他仍閉著眼睛，說：「亞寧，我不是為了自己來的……」
那「嚓」的一聲細響，聲音極為熟悉。雖然那麼細微，卻有著足以令人膽寒的力量。
「嘭。」董亞寧唇間蹦出一個象聲詞。
「見我幹什麼？」在這樣能把人逼到絕境的沉寂里，董亞寧終於開了口。他對著槍管哈了口氣。
門在他身後緩緩的合上了，電子鎖吱吱聲像老鼠在咬嚙著什麼，讓人頭皮發麻。他就此停了一下。自己腳步聲也消失了，沒來由的心裏便有些覺得毛
那獒犬慢慢的走開了，董其勇半晌才從地板上起來。
他等了片刻才去推門。
「……」董其勇還沒出聲，董亞寧左手握槍，冷冰冰的槍口，瞬間抵在了他右邊的太陽穴處。
門開著。
「你怎麼有臉、你怎麼有膽子找我？你四處拉shi，我四處給你擦屁股……咹，董其勇？！」董亞寧冰錐一般的聲音處處刺的精準，不僅僅刺向他這個三叔，更是刺向他自己，眼前簡直是血肉橫飛的場面，紅彤彤一片，令人作嘔。
「咣」的一下，槍托砸在了他的頭頂，他眼前一黑，人便跪在了地上，為了不讓自己跌倒，手扶在地板上。
他閉了下眼。
一聲唿哨，這龐然大物從他身上一躍而起。
低沉的、咻咻的呼吸聲，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熱乎乎的向他靠攏過來。
「我愛她。」董其勇說。
他獃獃的站了一會兒，步上台階。
董其勇往前走了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