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朱邸屏藩的風雷（十四）
他已經在這裏停了幾分鐘了，當屹湘輕而薄的身影從藍白相間的警車上飄下來的時候，他一晃神，以為自己看錯了——她仍是一身黑色的衫褲，在這樣的雨夜，更加像個影子似的，讓人有種抓不到、摸不著的感覺——而此時她走過來，則像一朵黑色的火焰，遠遠的看著，便知道她在發熱、發燙，也許下一秒便會爆炸，炸的她自己和他一起體無完膚。
屹湘沒出聲。
「好。」屹湘被急轉彎的車子甩了兩下，頭頓時暈的厲害。
董亞寧撐著傘，站在車邊等著她。
她以為董亞寧會躲開，但是董亞寧沒躲。
他看向車內，也愣住了——Allen裹著身上這件寬大的外套，束著腿坐在座椅上，正定定的瞅著他們倆。
她有種虛脫的感覺。
她就在這個時候，集中了身上所有的力氣，用手裡的包對準董亞寧的身上便砸了過去，狠狠的。
這個漂亮纖細的孩子，很像他小時候的模樣。只是他在這個年紀，個子不矮，也沒有這麼聰明，更沒有這麼敏感，卻更加的淘氣和自由自在，更野……從家裡到這兒的路上，Allen都不說話，皺著小眉頭，像在想什麼事兒似的。他也就不開口。但是他很想說話。很久沒有這樣濃烈的說話的慾望了，又不能隨便說，憋的嗓子都癢了，便下意識的想要抽煙，從儲物盒裡熟門熟路的剛拿起煙盒，立刻又放下。還是覺
「你事兒還真多。」那交警雖然這麼說著，手機還是遞過來。
「那現在呢？」她身上顫著，「你自己看看，活生生的事實擺在眼前。」
董亞寧望著她，她這樣獃獃的看著他，這樣子，已經許久沒有過了……他忽然想這樣擁抱她。
「以後？」屹湘看著他，心裏發疼。
瀟瀟說你在哪兒我讓人接你去。
她毫不猶豫的踏著水便往那邊走去，鞋子被雨水浸了，拖的她的腳步都有些沉重和費力，可她心裏就只有一個念頭：Allen在那車子里，她必須快些把他帶走……
沉默著，良久，她邁步上前去。看出她意圖來，董亞寧攔住她，說：「等下，我來吧。」兩人的手臂碰撞在一起，董亞寧並不意外屹湘真的如同燃燒的火焰一般，身體灼熱而發顫。這是她發怒的前兆，儘管幾乎是拚命的克制，讓她面容僵硬。她肯定是不想在Allen面前表現出惡劣的情緒來。他卻有些擔心，問：「你剛剛去哪兒了？手機後來打不通。」
「謝謝。」屹湘拿過手機來。
董亞寧紋絲不動的看著她，說：「湘湘，我不會傷害他。」
他脫了外套給Allen蓋在身上，拉了下外套下擺，包住Allen露在外面的腳。並且很小心的，不讓自己的
屹湘怔了下，說：「沒有……沒開玩笑。」
他看著，嘴角叼的煙捲兒什麼時候落下了都不知道。眼眶有些發熱——這個隨時隨地都能睡著的習慣，是她的——而Allen也許並不喜歡他，可Allen能在他車上睡著了，除了折騰這一整天累了緣故，他多麼希望，是因為Allen對他是信任的。因為信任，所以覺得安全。
她也不介意，低著頭匆匆的往家的方向走去。邊走，邊從包里摸著通行證……嘀嘀兩聲脆響，是前面的車子按了下喇叭，她停下腳步。
屹湘手裡的包對著他又舉起來，這一回卻沒有打下去。
在這寧靜深邃的巷子里，一牆之隔的裏面，是侯門似海，一巷之隔的外面，是紅塵喧囂。
她說：「我在回家的路上。董亞寧說他會把多多送回家。我手機沒電了。」
瀟瀟說了句你注意安全。
也只一下，她沒有多餘的力氣。
她說好。
因為就在這時候，她忽然看到他臉上另一邊的傷痕——很多年過去了，那傷痕還在……她呆住了。
瀟瀟說我已經到家了，亞寧也給我打過電話。你別著急，有什麼話到家再說。
車子里有很濃重的煙味，還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這都讓她覺得不舒服。車窗開了一點縫隙，隨著氣流進來的，有雨點，涼涼的，落在
屹湘咬著牙關。
她身子彎下去的同時也就定在了那裡，董亞寧見她不動，立即上前把車門完全拉開，問道：「怎麼了？」
手機還回去，她又說了聲「謝謝」。
董亞寧下了車。
屹湘看了看外面，說：「可以的。」
「多多只是個孩子。讓他少受些驚嚇，行不行？」她要拉開車門，董亞寧推了一下。
知道她這大半天一定是心急如焚。就如他得知Allen被帶走時那種不顧一切的心思一樣，她一定更勝一籌，且一定是把所有的賬都算在了他頭上。但現在不是解釋也不是辯白的時候，何況也根本解不清辯不白。
黑茫茫的陰影疊著陰影，他是那陰影中最重的一層。
她說：「不用，我馬上到了。」
他也只是抬著手背蹭了一下。
Allen在車上，來的路上便睡著了。他的通行證已經過期了，崗哨的人他認得，照規矩也不能隨便放行。這本是很不便的，他卻有些慶幸。給瀟瀟的手機上發了條信息，讓瀟瀟出來接他們……短短的幾分鐘，他就那麼聽著Allen勻凈的呼吸。很輕很輕的，卻似乎是他聽過的最美妙的聲音之一。他從不知道自己對於聲音有著這麼好的感受力。
瀟瀟說媽已經知道了，我剛剛跟她通過電話，姑姑手術進行的比較順利，不過還需要很長時間。
「對，這個我們不能確切知道。但我們
「能借您手機用下嗎？」屹湘示意自己的手機已經沒電了。
「沒事兒，幫的了您就成……我車不能再往前開了，在這兒擱下您可以吧？」那交警在前面問。
車子甫一挺穩，她就下了車。薄薄的鞋底抵不住路邊的積水，水迅速的沒過了她的腳面。車子開走時，捲起的積水又濺了滿身。
她聽不出瀟瀟的情緒，便問：「媽媽知道嘛？姑姑怎樣？」
那交警呵呵笑著，說：「我看你不像有孩子的樣子。該不是蒙我的吧？」他抻頭出去，對著那兩個仍然在吵架的司機吼了一句「趕緊上車，各回各家」。車子在他的駕馭下，迅速的掉轉車頭，往小區外面開去，自言自語的，他說：「要說人那豪華轎車也該當著急上火……」
在紅燈停車的間隙，他忍不住從鏡子里看看這樣莫名其妙的自己——坐在後面的Allen如果留意觀察他，會覺得他是個多奇怪的人啊！
他臉上那道血痕在加重，觸目驚心的。
屹湘給瀟瀟打了電話。
不遠處，正是上午在墓地見過的那輛黑色的轎車。
「帶他回去吧。」他說，「我不知道多多情緒究竟怎麼樣，但是肯定不像看上去的那麼好。再堅強
隔著車窗，她連Allen的輪廓都看不清楚。可他一定是在那兒。
里裡外外，煊赫富貴，都及不上這一刻……
雨滴打在傘布上，似乎是此時最適宜發出的聲音。
回頭看看Allen，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注意安全，她現在還要注意什麼安全。她安全，有什麼用呢。Allen安全才最重要。
包上的金屬扣劃過他的下巴，迅速的，留下一道血痕。
董亞寧聽到她低沉暗啞的聲音，一時沒有開口。
但是沒有，他說：「我想搶他不難。一點兒都不難。」
瀟瀟接通之後問她在哪兒、這麼長時間打不通電話。
「以後，都是。」董亞寧說，「但是我想見他。要是可以我都不想這麼快把他還回來。可我還是趕著把他送回來了。」
傘分了大半邊過來，遮在她頭頂。
「董亞寧，你能不能別這樣？」屹湘手按在車窗上，低聲。去哪兒了，她能去哪兒？她沒頭蒼蠅似的衝到外面去，搭上車之後滿腦子裡全都是可能找到他董亞寧的地方！
「這種事以後不會發生了。我跟你保證。」他看了眼手背，說。
如果時間永遠的停在這裏，好像也不錯。
董亞寧看了看車裡的Allen，對走近了的屹湘說：「多多睡著了。」
可是他沒那麼做。不管怎麼樣的渴望，還是沒那麼做。連在街上兜個圈子，都沒有捨得。
車子里步話機里指揮中心的指令頻頻傳來，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