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蒲葦磐石的誓言（七）
屹湘纖細的頸子微微的晃動。
這家餐廳的口碑極好。好到它不只是本地中餐館中的佼佼者，在紐約頂級餐館中也是赫赫有名。她早有耳聞，可從未有過來就餐的想法。也許正是因為，不但葉崇磬們會在這裏出現，就連出訪來此地的高官也時常選這兒用餐……她的目光在遠處一停，微微一怔。
「那你……」崇碧看著她。屹湘鎮定自若的，又給她自己加了一層塑封似的，看上去是那麼的透明、穩定，不為所動。崇碧清了清喉嚨，問：「那你接下來什麼打算？」
「Jessica，你今天很漂亮。」屹湘說。
她眼睛看著崇碧落在一邊的手機。沒有再追問崇碧問題。
「可惜那天你臨時有事不能來。葉崇磬對著我擺一張臭臉。」崇碧笑，被侍應引座至預定好的位子，坐下來看著屹湘，說：「他那個人是那樣。極少露出真面目來。但是脾氣呢，真是不小……」
屹湘移開目光。
「等等！」崇碧拉住她的手。
這也許就是生命帶來的感動，隨時讓人難以抵擋。
崇碧點頭。
侍應陸續的把菜都上來。
屹湘靜靜的看著陳月皓，說：「好的。」
「謝謝。」屹湘微笑。
陳月皓見她並沒有特別的反應，漸漸鎮靜下來，「其實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猶豫半天還是過來，就想和你說幾句話，還要告訴你，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的設計。」
「我認真
她抬頭，對著崇碧微笑一下。
陳月皓搖頭，說：「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最近的新聞我也有留意。我相信你。我希望能早點兒再看到你設計的禮服出來。」
屹湘呆看了她半晌，才說：「你給我明天就回北京。」
屹湘撲哧一樂。
「郗小姐？」
「其實爸的字不好看哎。」屹湘搖頭。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那樣寫成的信，會覺得美。她說著，伸手輕輕的撫摸崇碧的肚子，微笑道：「爸媽一定很期待看到他們。你一定要好好的……瀟瀟那個人，有時候是很粗心的。你要什麼，他可能不會馬上留意到……」她低頭，眼睛有點濕。
父親一生講話做事極有分寸。但凡是失去分寸，不是跟母親有關，就是跟兒女有關。
「就要。」崇碧告訴侍應小籠包要兩屜，適應微笑，並不言語。
此時她腦中有些念頭紛紛亂亂，一時理不出頭緒來。可是葉崇磬這個名字，就清清亮亮的出來了。自然還有其他的……她看著崇碧。
陳月皓卻並沒有立即走。她仍然定定的瞅著屹湘。
「怎麼了？」屹湘被嚇一跳。崇碧剛剛還輕鬆微笑的臉上，忽然的變了色。
「幹嘛？」崇碧自在的歪在屹湘身邊，笑著說：「先不說這個，先去吃好吃的。」
「……我要吃兩屜
「你好。」她說。望著陳月皓，沒想到她會近前來打招呼。
說了一下午的話，口乾舌燥。
也許這一別，是再也不會見吧。
屹湘沒有跟她一起去。
鄔家本不是隨便講話的人。他那麼說，必有緣由。
屹湘愣了下。
「我該走了。」陳月皓看著屹湘，彷彿是下了什麼決心，都走出去兩步了，又站下，說：「還有……郗小姐，沒什麼比一個深愛你的人更珍貴的了，是不是？不管他犯過什麼錯，不管他有多混蛋……不管有多少阻礙和困難，如果他還值得你去愛，在一起，有什麼不可以？」
這是多麼安靜祥和的日子。
屹湘卻也懂了。但是沒言語。
「我開始學戲了。」陳月皓的聲音，細若蚊蠅。
「不了。我……我只是……」陳月皓有點兒結巴。也許是離開公眾視線很久了，她已經蛻變回那個平凡的自己；也許是對著郗屹湘，她總是會有些壓力。總之她忽然之間就有些不知所措，「過來打個招呼……我該走了。」
「你真是！」屹湘又是心疼又是氣惱的戳戳崇碧的腦門兒，握住她的手，緊緊的，「你可別忘了，你的身體負擔，是雙倍的。誰家孕婦還要飛來飛去，還要這麼大工作量的？」
「媽媽啊。」葉崇碧迅速的回答，「媽媽說她當年懷著雙胞胎，不知道那陣子為什麼那麼忙
崇碧卻不吭聲。似乎是在想什麼。
「所以瀟瀟也說，真希望爸爸藉著身體不好的由頭，能早退就早退下來吧……瀟瀟說你們偷看過爸爸用毛筆字寫的情書。」崇碧微笑。嘆口氣，說：「真浪漫。」
「剛是看到誰了？」崇碧眼神往旁邊一溜。
「沒事兒。」崇碧深呼吸，「剛剛可能笑的有點兒岔氣兒。」
「爸很會省錢。他們倆當年一個國內一個國外，爸為了寫信不超重加收費用，正面寫完了反面寫。密密麻麻的。到現在他也看不得人鋪張浪費。」她說著，便笑。
她打量著餐廳內的陳設，正是晚餐時間，餐廳里幾乎滿座。
車子停了，崇碧先開車門下去，往餐廳里走的時候，崇碧微笑著說：「認真是很久沒來了，你要不提起來，我都要忘了——葉崇磬一般宴客，都喜歡在這裏。當初我想讓你們倆見見面先熟悉下，約的也是這兒。」
「拜託，雖然說這頓算我的，你也別逮著鸚哥兒就擰折了腿兒似的下狠手啊。」屹湘托著腮。
「崇碧？」屹湘疑惑加深。
陳月皓抿了唇，看著她。
上了桌，她沒動一顆，崇碧嚷嚷著要兩屜，也沒動一顆……
「Jessica！」同行的男子在招呼陳月皓。
屹湘繼續喝水，沒有表示。
她瞅著面前的小籠包，熱氣騰騰的。
「JessicaChen。」屹湘說。
「你好……我剛剛有看到你，猶豫半天才過來，不知道該不該打擾你。」陳月皓看著屹湘沉靜的眼眸，不知為何反而更顯得靦腆起來，臉上就紅了。
她也看到了屹湘，腳下明顯遲滯。
她最近穿衣開始不那麼注意了，因此衣領處常常不經意便露出她頸上的傷疤來。
屹湘不敢動了。
「我去下衛生間。」崇碧放下筷子。
「那還去什麼66，去醫院……」屹湘急忙要拍司機的座椅。
「相信會有機會的。」屹湘說。
侍應離開。
屹湘聽她開玩笑似的邊數落葉崇磬的缺點，邊熟門熟路的點餐。
「再見。」屹湘說。
「不。」屹湘回答。
屹湘拿起手邊的水杯來喝了幾口。
引座員在往裡帶客人。新進來的客人是一男一女，那女子身段小巧圓潤，不施粉黛的面孔，秀色奪人。
崇碧看著沉默不語的屹湘半晌，問：「我回國的時候，你要不要一起？」
「沒關係。」屹湘溫和的說，「請坐？」
身邊的洋人男伴問她，她笑著搖頭，媚色橫生……
屹湘抬頭，站在面前的是笑容有些拘謹的陳月皓。
聲音低到自己幾乎都聽不到。
屹湘手指彈了兩下，點頭。
分明看到崇碧轉身時候眼裡晶瑩閃爍……孕婦
電光石火之間，她明白了郗屹湘的意思。突然間的眼睛里充了淚，她幾乎哽咽，說：「謝謝……再見。」她轉身離去，腳步有些飄忽。
「哦，是她啊。她宣布息影也有一陣子了。」崇碧說著，果然看到了陳月皓，正與人談笑風生。「說起來倒是有點兒可惜了，她演技不錯。用梨園行兒的話說，那叫祖師爺賞飯吃。說退出就退了，也算拿得起放得下。」
「肚子疼。」崇碧雙手捧腹。
「有話要和我說？」屹湘問。
「我知道。你們把我照顧的這麼好，他根本沒機會細心好不好。我等處理好了你的事情，馬上就回去。我還真是特別想媽媽做的那口飯。」崇碧輕聲的說，「別緊張。你又不是不知道，要當媽媽的時候，大概是最勇敢的。」
屹湘給崇碧盛湯，說：「等過幾天，這邊沒我什麼事兒了，我陪姑姑和多多回波士頓。多多過些日子就開學了，姑姑說他也該收收心……其實小學生讀書還不是玩，姑姑就是要求比較嚴格……這段時間，我就陪他做做功課，畫畫圖，哪怕是運動下，騎騎馬……我想，起碼要有一次，送他上校車。」
屹湘挽著崇碧的胳膊，崇碧走的很快。
「哎喲。」崇碧低聲。
「反正在這裏，除了上課，我沒有其他的什麼事情可干。以前……以前就想學的。」陳月皓對屹湘說。不著邊際的話似的，她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