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鬼胎（一）
盛君殊：「衣櫃。」
「你、你、你把監控裝在哪了？」
李夢夢瞪了她一眼。
「……」
那裡有個怨鬼，老是上上下下地亂躥，每衝上去一次，黑乎乎的煞氣就衝擊它一回。
護士站在架子車旁邊，背對著她，針頭朝上，推了推針，和藥水一樣冷冰冰的聲音，從口罩里不耐煩地傳出來：
盛君殊已經習慣她的抵觸和敵意，手伸到她背後，握住她冰涼的手腕，指尖一勾，沒費什麼功夫就把紐扣藤拆了下來，順手揣進西褲口袋裡：「玩兩天行了，師兄幫你處理掉。」
衡南坐在沙發上，盛君殊把紅本本打開，塞進她手心：「衡南，這就結婚了。」
隨後更多的光湧進來，少女拿手臂擋了一下，低眉的瞬間，正臉對著鏡頭，縱橫的淚痕明顯，霧蒙蒙的眼睛里只是無神。
李夢夢忍不住轉過頭：「你做過？」
「嗚嗚嗚嗚……」
它真身已讓盛君殊毀去，做夢都想再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
……小花盆啊。
李夢夢沒有徐小鳳身條好、五官漂亮，加上虛報身高，她到手只能拿五萬，本來就覺得不舒服，現在讓人戳了痛腳，臉色憋得漲紅。
*
盛君殊回簡訊的手停了停，黑眸抬起，似乎猶豫了片刻，「找個畫框把內頁裱起來，擺在太太床頭櫃。」
「……」
李夢夢咬了咬嘴唇，站了起來，慢騰騰地挪出了門。
架子車上斜插著一支很長很尖的針，足有烤串的簽子那麼長，卻比那個要粗，閃著森森的寒光。
衡南低頭掃了一眼照片，略微沙啞地「嗯」了一聲。
衡南坐在沙發上，呼吸輕輕急促起來，嘴輕輕抿著，眉宇間飛快地閃過一絲戾
盛君殊才在辦公室坐下，接了個電話，剛向後靠坐的身子又慢慢綳直了。
依舊是那間小而舊的，不透氣的診室。李夢夢拘謹地抱著懷裡的包，左右顧盼，確定身旁沒人之後，臉色變了變：「叫我？」
他沉默半晌，沉吟：「知道了。」
這些夜晚，都是怎麼度過的呢？
他唯一的期望，只不過是衡南能夠對結婚證上他的照片還有他的名字看個眼熟，以後在外面，不至於認錯了老公，隨便跟著別人跑。
她睡得極淺，稍有異動便會夜夢驚醒。耳邊傳來「嘿」「嘿」的呵斥發力聲，那聲音脆而稚嫩，一陣看不見的氣流涌動，時而波及到她的發梢，好像在發生激烈的打鬥。
「我先回公司了。」
是它佔了便宜還賣乖，打一頓也就認了。可是大佬也不打它，就派人把它送到一個破房子里，纏在一樓的防盜窗戶上。
還有兩個，一個在床底下，另一個在桌子底下，尋常小貓最愛的匿身之所。
盛君殊看著桌子上亂七八糟的三行字跡，似乎出了神。
忽而門被推開了，帶著口罩的護士平平喊道：「李夢夢，來打針。」
李夢夢讓這聲兒一刺激，好容易建立起來的勇氣全塌了，十指收緊，將那一疊單據捏得嘩嘩作響，目光遊離，臉色發白。
「嗚嗚嗚，我還不會說話啊——」
植物精怪，對怨氣非常敏感。一連沖了兩次，它的葉片都快掉光了！
斜著照入的光，只照亮一半，長睫之下，少女盛著光的眼珠看著前方，外面似乎有人同她說話，她只是聽著，一言不發。
張森正說到一半，未料
它真的受不了啦！本是自然生長的千葉吊蘭，趁著大佬洗澡的時候，暗搓搓蹭了一點陽炎之氣，修為飛升有了靈識，這就飄了，見一個不認得的女孩在自己的地盤洗澡，竟欺生起來，誰知道惹了大佬的老婆。
李夢夢直挺挺道：「我不知道。」
衡南似乎在游神，敷衍地點了下頭。
衡南一怔，手臂「倏」地藏到了背後。
「對啊。」那同她沒什麼交集的小太妹，毫不怯生地一屁股坐在她身邊，身上廉價香水味也被吊扇的風吹過來，「剛才進去的那個徐小鳳，是你同學啊？」
幺雞笑出了聲：「害怕呀？」
千葉吊蘭哭著甩尾巴，卻眼巴巴地看著那小花盆，還有裏面肥沃疏鬆的褐色土壤。
「沒事兒，剛開始，確實有點疼。一次兩次之後就好了。」
「咣當。」白大褂的大夫出來，關上了門。後面嗚嚕嗚嚕的聲音，就悶悶的聽不清了。
幺雞上下打量：「看你的樣子，不像缺錢啊。」
一絲細細的崩潰的哭聲從盛君殊口袋傳出來，嚶嚶作響。
盛君殊漆黑的眸看著它，溫聲問：「你跟太太說什麼了？」
盛君殊對於她的反應，也沒什麼意外。
落地飄窗下落下窗戶的菱形光塊，窗外是望不到盡頭的花園喬木，大霧天，整個天空都是渾渾噩噩的白，麻雀過境，像甩在宣紙的細細墨點。
「關你屁事。」
「？」張森一雙細小的三角眼裡寫滿了迷惑。
床旁邊擺放著一個有些年頭的灰色大型儀器，關閉著，屏幕上一層薄薄的灰，管子上還有油漬。
「哎。
這個監控……好像不大對啊？
他看了一會兒，把皮夾里的符紙抽出來，把這照片塞進透明層里。
盛君殊打開手機，點開一個應用程序。屏幕上黑乎乎一片。半晌，一縷光照在鏡頭上，待鏡頭適應了曝光，慢慢清晰起來時，看得到半張姣好的側臉。
「大屋子裡，一個人。」
一串細細的、枯黃的、葉子幾乎掉光的紐扣藤，掛在檯燈上微微搖擺，一根閃著寒光的黑色鋼筆漫不經心地挑起它的尾端，另一段握在男人修長的指間。
郁百合忙把結婚證撿起來：「這麼重要的證件，可不能丟了，收在哪裡？」
吊蘭精哭得嗓音沙啞。
桌上的玻璃杯里裝了半杯水。吊蘭尾巴擺動，一串歪歪扭扭字現在桌上。
衡南抬起空蕩蕩的、血管可見的手腕，垂眸看著。
李夢夢脫下外套，低著頭著走進狹小的診室里。慢慢地拉上帘子。面前的床上，藍色的一次性床罩褶皺著翹起，還留著上一個女孩躺過的痕迹。
尾巴極其憤怒地一甩，盛君殊皺眉向後一閃，仍然有幾滴水掛在他濃而黑的眉宇上。
衡南卻站起身來，膝上的結婚證「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徑自一言不發地上樓去了。她的腳腕細瘦，踝骨漂亮，藕粉色的防滑塑料拖鞋，抬足落足間，讓她踏出了一種日本木屐的清冷韻味。
無意間看到她手腕上系著的枯萎發蔫的紐扣藤，猛地想起這件事：「對了，這個吊蘭精……」
「她只是害怕。」
李夢夢心裏翻了個白眼，出於禮貌，還是僵硬地點了點頭。
*
威逼不過，改利誘了是嗎？
剛想反駁，走廊對面的手術室，忽
「說她這次取十顆拿了七萬，真的假的？」
盛君殊覺察他的窺視，「啪」地把屏幕鎖了。
半晌，打鬥休止。吊蘭精毛茸茸的東西尾巴一甩，呼哧呼哧地拱過來，小蛇一樣鑽到她手腕下方，一盤一卷，安安靜靜地接著睡了。
「這、這、這不太對啊。」湊過來看了半天的張森差點掉了杯子。
「老闆，太太又進柜子里了，這可怎麼辦呀？」
曖昧的目光，輕飄飄掃過她的臉，「你的價格，跟她應該差不多吧，怎麼會不知道。」
「……」她嫌棄地把它遠遠丟到了桌子上。剛扭上檯燈躺下去。又有什麼東西慢慢地爬了過來，迷迷糊糊地搔她的掌心。
陰差陽錯，虛假曖昧，卻分外和諧。比結婚照那張和諧得多。
大佬的記性，都有那麼好的？
幺雞笑了一下：「你們不是同學嗎？那你也是清河A大的咯。我去過你們學校，挺大的，圖書館里好多的人，都坐滿了。果然學霸就是喜歡學習。」
「褲子脫了，躺上去。」
*
「不要跟師兄客氣，以後想要什麼，缺什麼，就跟百合阿姨說。」
衡南正赤腳站在陰翳處，看著地上的一小塊光。她本就蒼白，光下的側臉看上去更加沒有血色。
盛君殊面色如常地把水杯向前一推，水面晃起來：「去倒點水。」
張森起身。他語氣平靜，張森也能覺察出掌門身旁氣場的微妙變化。他非常少見的心事重重，甚至有些煩躁。
十分鐘后，辦公室里飄蕩著細細嚶嚶的哭聲。
有時她半夜醒來，衣領里有什麼東西痒痒的，伸手一拎，扭開檯燈，一串小葉子由指尖垂下來，小圓葉緩慢
盛君殊掌心壓在那水漬上，輕輕一抹，便把所有痕迹蹭掉了。他接過張森遞過來的一個小花盆，放在桌上。
吊蘭精聽到響動，昂起頭來。
盤在手腕上，白天榨乾自己做香水，晚上犧牲自己做盾牌，拼盡全力兢兢業業討好女主人，不就是為了降低存在感，偽裝成個小手鏈苟且偷生嗎……
她摸摸手腕，空蕩蕩一片，床邊的空氣里瀰漫著一點蘭花香氣。
它好難啊——
幺雞神秘莫測地一笑，打量了她幾眼，又問：「有男朋友？」
沒事多看看，才好眼熟。
「——你這都不明白嗎？」
他的睫毛顫了顫，緩慢地張開，露出一雙玉珠樣的，純粹而稍顯疑惑的眼瞳。
盛君殊指尖一捏，嚶嚶的哭聲馬上知趣地寂靜了。
「有還來？缺錢花？」
窗戶緊閉著，隔音很好，內里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一片沉沉的寂靜。輕薄的白色蕾絲紗簾，隨著中央空調的出風口輕輕擺動。
這是個監控，他認識。不過他那粉紅色的可愛界面上還有另外幾個按鈕，一個按鈕上畫了小喇叭，下面寫著「與TA通話」，另一個按鈕上畫了一個棒球，下面寫「拋球遊戲」，還有一個按鈕，畫了個食盆，下面寫「給TA餵食」……
防盜門敞開著，走廊里腳步聲朦朧。
盛君殊身子一傾，順手拾起了桌上另外一張照片。
「為什麼沒人陪陪她？」
郁百合微妙地看他半晌，壓住臉上表情：「……哦。」
這張快印照片是個瞬間抓拍，他垂下眼，衡南回過頭來親吻他的側臉，齊肩短髮遮住了耳朵，只露出紅唇和翹起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