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告訴她『你看，你看，你過十字路口不應該時速四十哩的』。」
「九十天之內。」
我小心不轉動我的頭，完全用眼角來觀察。我可以看到她走了兩步就停在門廳的暗淡光線中。她站在那裡一分鐘──二分鐘。而後又消失在陰影中。
我說：「好奇心的事，你還沒有解釋呢。」
「是的。」
「很好的名字，」我說：「可以上舞台，有一天你會紅的。」
「這就是你到這裡來的目的？」她問。
「我……有一段時間了。」
她說：「你未免問題太多了嗎？」
「幫幫忙。」她說：「你來。」
「她沒有提出什麼帳單？」
我點點頭。
「你是替凌弼美在工作──捉住他小辮子，不使他買大房子。」
「她的脊髓受傷到底怎樣來的？」
「當然是這個意思。」我向她笑道：「我希望你聰明一點。」
她說：「那麼！用點你的腦子。」
「你偷看到了？」
「好！」她生氣地說：「你就坐著等吧！」
「沒有，我一直在等，想會有什麼麻煩。但是沒有……老實說，她告我的時候我根本已經把這件事忘記了。」
「原來如此。」
我想了一陣子說：「我對不起，我實在是笨。我確是才知道還有其他訟案，所以腦子一下轉不過來──可以說是不切實際。」
「你知不知道賠款是多少？」
「何以見得？」
「你說那制服？別傻了，我有一雙漂亮的腿，有人要看，就給他們看，又不少一塊肉。」
「為什麼人調查？」
她躊躇了二秒鐘說：「我們不談凌先生。」
「每次都用她自己名字？你能確定？」
他點點頭。
「我在調查那件案子。」
「自己的。」
「他……死了嗎？」她在門口問。
她一面跟著我的眼光看我看的方向，一面仍是沙啞地輕聲說：「我正在脫衣服──準備洗個澡。我只好隨便找點東西把自己遮蓋起來。」
「你在老地方上班的時間是幾點到幾點？」
「哪裡？」
「我不知道他們准不准我告訴你。」
孔先生說：「沒有。那是因為那女人起先不知道自己受傷了，至少不認為有什麼嚴重。她是有一點疼痛，但慢慢加重起來。她去看醫生，醫生給點常用藥品，沒進一步研究。最後她去看一個專家，專家告訴她那是外傷的併發症──脊髓神經受傷。」
我只等了五分鐘。
我說道：「法院已經下班了。」
「保險公司會有什麼反應？」她問。
「他當然會問你哪家報社？」
「你應該怎樣辦？」
浴室燈沒有關，亮著。
她臉紅了說：「是。」
「怎麼呢？」
「我講的也是實情呀。」
「他們可能各自分開做一些調查
我們大家不開口，大家在想著。
我又對她身上的毛皮大衣看了一眼。
「你不在乎──工作時的情況。」
「你和凌弼美又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
「平平而已，尚須努力。實際上還錯得遠。」
我把引擎熄掉，點一支煙，坐在車中等。
即使是死了，他臉上還是一副精於計算的神氣。他可能到陰間去查帳了。
「所以你就離開了。」
我形式上還是叫女郎退開一點，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脈搏。
我聽從她，又問：「你說寇伊瑪以前搞過這種把戲？」
「說起姓名……」我故意停下。
「你調查了多久了？」
「那怎麼樣？」
「為什麼『絕對的』。」
她把車頭燈開亮說：「碧蓮。我甚至還有個『藝姓』，姓魯，魯碧蓮。」
緊抓毛皮大衣的手，使大衣皺起了一角，自此向內望是粉紅的裸身。
她轉頭向我，要說什麼，又停住了。
「決定了？」
她不發一言，經臥室來到浴室門口，她停了下來。
她搖她的頭。
「管你是不是。」她生氣地說。
「他告訴你什麼？」
「他打電話要問？」
她驚奇地把頭轉向我，車在路上擺動，她把注意力回到路上說：「那麼許多想問我的。而你……」
對他我開門見山地請教他。我說：「你是孔費律，一個承包商。是斐伊瑪曾經告過的孔費律？」
她在走道前引路，停在左側的一扇門前。再用鑰匙開門。所有燈光都亮著。
「為什麼？」
「調查什麼？案子早就解決了。」
蘇百利早已死透了。
「牽涉到那次車禍？」
她臉紅了，說道：「你倒真是無所不在，無孔不入呀。」
「其他穿的呢？」
他抓抓他的頭。
「大致不錯。」
她的皮包，手套及不久前穿在身上的夾克，都在客廳的一張桌子上。桌子上有個煙灰缸，一支香煙抽了一半在缸裡。經過一扇大開著的門，我可以看到臥室的部分。在床上拋著她剛才穿的襯衣及短上裝。
「一旦房屋買賣成交，房租就自動到期了？」
「是你在開車，」我告訴她：「而我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過了三四分鐘，她把車停靠路邊說：「很高興碰到你。」
我說：「算了，給你打草驚蛇了，要不是你這麼一搗亂，很可能明天他真會告訴我他們妥協的數目。」
「你特別加重『我』，當然是說，到了『你』公寓門口我就該滾了。」
他說：「我想她是受傷沒問題。醫生診斷她受傷了，而且是兩方的醫生。不過，我總覺得這件案子不對勁。」
「應該繼續找。」
我們慢慢開了十幾條街，她突然決定目標踩上油門。
我說：「不必客氣，我在車上等你好了。」
「死了。」我說。
「一位雇主。」
「我在調查斐伊瑪──這件案子的原告。」
孔說：「對我說來，你現在來調查才很有趣。你認為裡面有詐？」
冷冷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腕：「來，」她輕輕沙啞地說：「請快點跟我進來，快。」
「為什麼？」
現在輪到我驚奇了：「那麼你來這裡想要得到什麼呢？」
她盛怒地離開車子從車後走向人行道自皮包中拿出鑰匙，打開車旁公寓大門，走了過去。
「香煙？」我問。
「我們兩個最好不要玩電動木馬。」
「她是常客的。」
「你認為是，就算笑話。」
「有點差不多。」
他又點點頭。
「你要我的本名，還是藝名？」
她說：「凌弼美除了生意上，其他對我並不重要。老實說這件事與你無關，但我還是告訴你。凌記老地方裡面那個衣帽間，香煙雪茄攤是屬於我個人包下的。」
「不是。」
她向前又開了一陣，大概在想要告訴我多少。突然說：「孔先生那邊你找出點什麼？」
「私家偵探。」
「你當時說什麼呢？」
「我本來就知道──我，要到那裡去。」
「你的本名。」我說。
她想了一下說：「假如你要和我在一起，那就用我的車。」
「事實上，」孔說：「我是相當反對的，我不希望保險公司妥協──尤其不要他們賠大把的錢。」
「等著聽你解釋為什麼你對寇太太有好奇心？」
「都是用她自己名字？」
「那就簡單了。」我告訴了她，不再開口。
「我看起來你一點不笨。」
「你認識寇艾磊太太？」
「喔，當然。我告訴他我是女記者，為某一種特定車禍傷害找資料。」
「在哪些地方？」
「是你建議妥協？」
「今天下午和她在一起的男人你認識嗎？」
「我一直在告訴你……我笨。」
「你說……」
我搖搖頭：「孔費律。」
「我要知道多少錢。」
「決定什麼？」
我笑了。
「你記得不太清楚，是嗎？」
「為了錢的理由，並不一定要自己工作。但是你有了這個生意，最好是親身自己參加在裡面。」
「我們要到什麼地方去。」
他微笑搖搖頭：「我想我能告訴你的都說了……再多說不太妥了。」
「是的。」
是一套總共有三房的公寓──連小廚房也算一個房。房子靠街，比較值錢。
「是的，我要知道的是好奇心後面的實情。」
「怎麼說？」
我說：「我找他的時候他沒有起疑心。他還很感興趣，他答應打電話保險公司，看能不能告訴我他們妥協的數目字。但我
「我問你為什麼要調查她，你說好奇心。我問你為什麼好奇，你說要知道她怎麼發起來的。說來說去都沒什麼意義。我們換一種方法來問答。」
我給他一張名片。「賴唐納，」我說：「從柯賴二氏來的私家偵探，我們在調查這件案子。」
「不要以為我對你有惡意。」她說。
「我不知道。」
我打開門，向裡面看。
「查她什麼？」
「當然，沒問題。」
她猶豫了好一陣，接受了事實，她說：「你用撒隆巴斯──緊貼不放的方法，老是無往不利是嗎？」
「我想知道她……她怎麼發起來的。」
我笑著道：「我說是，你會好受些，對嗎？」
「是不是凌記老地方的房租契約有毛病了？」
「像那些呢？」
「否則你就記清楚了。」
「查什麼？」
今天下午，和寇太太一起出現在凌記老地方那位男士的屍體，躺在浴盆中。膝蓋彎起近胸部，頭靠在浴盆較深的一側，眼有三份之二閉著，下頷軟軟下垂使嘴巴半張著。
我說：「不要自以為是，我也許只在調查她經濟能力。」
「謝謝你，」我告訴他：「你明天請和他們聯絡，給我們辦公室一個電話，告訴我們賠償金的數目──假如他們不反對的話。」
「沒有關係。」
她做了一個小小得意的姿態。「妥協時的數目，」她說：「是一萬七千八百七十五元。」
「好多次。」
她等著，我就走過去在她車門邊站定，我說：「幹這一行也要有執照的，你知道嗎？」
「我只是對記姓名特別差。」
過了一陣她說：「你到底要什麼？想到哪裡去？」
我走出車，繞過車頭，有禮貌地替她開車門。
「你對所有人都那麼好奇嗎？」
「笨在哪裡？」
「回公寓換衣服。」
「我知道賠款數目，但是我不知道和什麼人在說話，也不知道你問話的目的。」
「當然解決了，你有保險，是嗎？」
「真的你不知道我笨。」
我說：「我們可以交換情報，省得我明天再去法院。」
「那……那是因為……反正是一筆不少的數目，我想她真的有脊髓受傷。」
「打了。」
女的自孔家出來，拉開車門就坐了進去。
「能不能告訴我哪一家保險公司給你保的險？」
我小心地繞她車子前面走向車的另一側，謹防她趁機突然把車開走。打開右側車門，坐到她身旁。我說：「小心點開車，別人開車我老是緊張得很。」
「對，就是這名字。」
「為什麼對寇太太特別好奇呢？」
我們握手。我離開他家坐進公司車。正當我要發動起步的時候，我看到另一輛車拐到
我舒服地向後靠著，放一臂在椅背上。點著了煙。
我說：「我以為我聰明。我調查了訟案登記，直到斐伊瑪在一件車禍受傷案中曾經是原告，得到了賠償。我以為我做了件聰明事。」
「好，」她說：「你說你自己笨，我看一點也不見得。寇太太想買下蘇百利大廈，也想買下蘇老頭不再找她麻煩。」
「於是她找了律師，告你。」
「你的意思是一旦寇太太買下大廈，凌弼美不是搬家，就是要重新和新主人簽約，所以，你也跟著倒霉，不是掉了收入，就是增加房租？」
「因為我覺得不是我的錯。」
「換句話說，這個名字在你腦中尚不久。」
「做得不好。」
她猶豫地說：「孔……孔什麼利的。」
他說：「這樣好了，我等明天打電話給我保險公司，問他們有沒有顧忌。假如他們同意，我會電話告你的辦公室告訴你是多少錢。」
大門經彈簧的作用，已自己鎖住。她右手裡抓著那門的鑰匙，左手緊抓大衣包在身上。
「你對他說謊了？」
「凌弼美知道寇伊瑪過去的醜事，讓你來查清楚，是嗎？」
「之後我們各人取了對方車號，交換名字，二三個人前來看熱鬧也給我們建議，有人叫喊要我們快離開十字路口以免阻塞交通。就這樣，沒有別的了。」
「保險公司付了多少賠款？」
「你要我怎樣處理你？」她說：「領養你，還是招你做女婿。」
「他問我住哪裡？什麼名字？我為什麼要知道。」
「因為我沒繼續查。」
從那車中出來的年輕女郎是個細腰，豐臀，夠水準的。我看兩眼才認出她是誰。她是凌記老地方的香煙女郎。她也去看孔費律！
她說：「我十二點一刻到那裡，應該有時間換上衣服，或者可以說脫掉衣服──不管你怎麼說，反正十二點半開始工作。工作到四點正。而八點半又回去，工作到午夜。」
勝利的獰笑掠過她面孔，她說：「他們要是動作快一點，就很好玩了。」
「好。」我說：「我們開始來問獎金高的問題。為什麼你有興趣調查寇太太的過去？」
「車禍就是這麼回事。我想她錯得比我多。我承認我是搶了要變的燈號，我也稍許險了一些，但是她也和我相同一樣錯誤。當然起先看來沒什麼大損害。兩個車頭燈，一兩根保險槓，我的車散熱器有了一個洞。她快速地從車中出來，我還有一點目瞪口呆，而她只是笑著說：『你看，你看，你不應該闖紅燈的。』」
「藝名呢？」
「不要。」她說。過了一下又加一句：「開車我不吸煙。」
「我在查她受傷的性質和嚴重性。」
「只是好奇
「好，我明白了。」他說：「我也要告訴你，賴先生，除非她亂花錢，否則任何合理的東西她都買得起，不會倒帳，保險公司的賠償足夠她花的了。」
「你的保險公司妥協賠錢？」
我自車中出來，用手抬起帽子，帶點誇張地在頭上搖動。
「什麼目的？」
那對疲乏的灰眼仔細看了我一下：「跟你有什麼相干？」
我正想問她為什麼。但是看到她臉，改變了主意，一句話不說，跟了她就走。
「是的，妥協時賠多少錢。」
「你也沒有向她提出帳單？」
「認識。」
「和她有什麼妥協嗎？」
「當然是受傷X光照片的複印本。」
她說：「你真聰明。」
「哪一行？」
「是做得不錯呀。」
三分鐘後，大門打開。她連逃帶跑地自大門出來跑向車子，身上包著一件毛皮大衣，一隻手抓緊了大衣前面的開口。
她打開公寓大門進入門廳。門廳比起走道或玄關大不了多少。爬三級階梯，走過一條舖有地毯的走道，進入一架自動電梯，搖搖擺擺地上了四樓。
「為什麼？」
「絕對的。」
我說：「多半是凌弼美給你的。那個你剛才去拜訪的人叫什麼名字？」
我什麼也不說。
「為什麼？」
「他打了沒有？」
「大概吧。」
「當然，她不會那麼笨。」
「一次在這裡，一次在舊金山，一次在內華達州，一次在內布拉斯加州。」
「為什麼？」
我稍稍催他一下說：「從原告申請書上我發現，是車禍發生十一個月之後，對方才提出來的。在這之前，難道一點也沒有通知你嗎？」
我說：「你要隨我乘我的車？還是我隨你乘你的車？再不然你要我跟住你的車看你下一步做什麼。」
孔費律是一位五十餘歲男士，有一雙約顯疲乏的灰眼，以此為中心有不少小皺紋放射地散開來。口角也有很深的皺紋，但是下巴有很堅強的韻味。我對他的印象是慈祥，好心腸的人，不容易發怒，但是真弄火了就很執拗的。
「你要等什麼呢？」
「做私家偵探我還夠不上，笨得很。」
「我對記名字不太能幹。」
「是的。」
「肯告訴我嗎？」
「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
「不可以。」
「那你有得等了。」
「什麼意思？」
「你自己的好奇心，還是別人的好奇心？」
「之後呢？」我問。
我沒有說什麼。
她說：「據我所知一共有四次訴訟，她做了四次原告。」
她點點頭。
「我就這樣猜。」
我說：「這案子很有趣。」
我說：「我一查到她是一件訟案的原告，就抄下了被告姓名，原告律師姓名，就離開了。」
「你有必要自己來工作嗎？」我問。
「你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