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也許到明天下午我們就懂了。也可能他正在搞私家偵探社的題材，他要找出私家偵探怎樣從一個小工作中擠出多一點鈔票來。
「要多久有消息？」他追問。
安迪睦先生，高高的個子，詩一樣的眼神，薄而直的鼻梁，敏感的唇角，厚而濃的黑髮，長而尖細的手指，比較守舊的衣服，直直地坐在椅子中。他站起來接受介紹。他的眼睛比我眼睛高出七吋或八吋。我想他有六呎二三吋。他說話平靜有教養。握手時也只是輕輕一碰，像是怕碰到暴力傷害似的。
「現在為什麼要找他？」
「你開玩笑？」白莎問。
「六呎。」
「多大年紀？」
「安先生有事要請人幫忙。」白莎繼續說：「有人介紹我們這個偵探社給他。他一來就要見我──因為門上的柯、賴二氏私家偵探社。他沒有想到我是女的。」
「多少錢？」
「但還是超重了？」
「那是幾歲？」
「為什麼？」我想知道。
拿柯白莎和安迪睦來相比，世界上再沒有極端不同的東西了。
她很熱情地停下來，等我回答。我點點頭。
「我對真正好的劇情不想事先洩露。」
白莎急急使用出沿街推銷員的招術，很快的說話，希望在安先生跑出門之前能表達她的意見。
「我的合夥人賴唐諾很年輕，也沒有你想像中私家偵探那種體格。但是他有腦筋，用不完的腦筋。由於他看來是如此
「我現在三十二歲。」
「我只能看到這個樣子。」
「這形容很攏統。」
白莎一面研究我告訴她的情況，一面搖頭。
「我有印象是船，但不能確定。」
白莎，一百六十五磅的女人，年齡五十、六十之間，像一捆帶刺的鐵絲網一樣，又硬、又壯。目前微笑著，過份的客氣，看起來那末勉強，裝假，沒有使安先生產生什麼信心。安先生還是站在那裏。很小心地移動了一下他站的位置，使自己站在白莎和門之間。
「私家偵探工作也不見得好那裏去。」白莎冷冷道。
「有錢嗎？」
「可能不到一天。」
「是七月，不知住什麼旅社。」
身軀壯大的柯白莎太太表現出河馬在求偶期害羞的樣子。
安先生很歉意地說：「我不常寫小說一類的東西。大多數是技術性的文章。我用帝木的筆名。」
「不是。」
安先生的頭低下來看著她的大鑽石戒指。
「你要我們做到什麼程度？」
「在巴黎。」
「他奶奶的！」白莎說。
「不叫他付定金！」白莎向我高聲道：「連我們開支也沒有預付一點！沒有地址！五十元，小兒科！去找六年前出現在巴黎一個沒有姓的人。你還說一天夠了！你讓他一毛不花走出辦公室，準備貼了本去辦案？你定的五十元，我看化一千元也找不到那個叫科爾的人。」
「我想我要你們幫忙。」他說。
「唐諾，來見見安先生，安迪睦先生。」她咕嚕地說：「安先生，這位是我的合夥人，賴唐諾先生。」
「我看不見得。」白莎說。
「五十元。」我告訴他。
「是超重了點，但他沒有減肥。他一切照吃。」
「除了偶而有幾個好案子。」白莎急急加上一句：「你有什麼問題？」
白莎顯然拚命在想找一個文雅點的字，來形容我。突然她發現局勢並不值得她過份討好，犯不著那末禮貌。一下把她輕聲輕氣的語調推向一邊，不再用假裝有修養的態度。她回復了本性的柯白莎。
「你找不到我。」他說：「我明天下午同一時間再來。」他伸手向我，長長的手指敏感地握了一下我的手。
安先生敏感的嘴唇轉變成微笑，吃了罰酒似地回來坐下。
「紅頭髮。」
「藍色。」
白莎幾乎等不及門在他身後關上，生氣地說：「自以為好人。一個軟心腸，沒有生意眼的渾蛋。」
「我不知道。我認為是做生意。」
「我們怎樣通
「看你有點什麼樣子的困難，才能決定價錢。」
「我忘記了他姓什麼。他的名字是科爾。」
「多高？」
「六年之前。」
用這種方法來和柯白莎開始談生意是差勁透了。
「你！」白莎喊道。
「什麼人？」
「是一件婚姻的故事……我──是有關一個男人，使一個女人完相信他是真心愛她，但是實情並不如她想像那樣……」他停下來。又說：
「奶奶的！」她咕嚕著。
「可以。」我說：「我們替你辦。」
「故事內容是怎樣的？」我問。
「頭髮什麼顏色？」
「多重？」
「眼睛呢？」
「好，」我說：「你和科爾在巴黎見的面。忘了他姓什麼。還記得什麼可以幫我們找到他的嗎？」
安迪睦把長長手指梳了深色頭髮，看向我微笑說：「他曾給我一個太好太好的故事題材。」
「找出來他姓什麼。住在那裏。就可以了。」
「我要你們找一個人。」
「你知不知道他乘什麼去的巴黎，飛機還是輪船？」
他向白莎一鞠躬，消失在門口。
「他？」我問。
白莎高興地笑一笑。
我看她臉開始發紅。二眼搧呀搧，連眼也漸漸發紅。
「就這樣簡單。」我告訴她。
「看看能不能獨家有權來寫這個故事。」
「什麼地方？」
「好，」我說：「你要我們找一個六年之前，住在柑橘林，到巴
「為什麼要找他？」我問。
白莎看向我。
「什麼時候？」我問。
「他靠什麼為生？」
「我也不知道，好像不錯。」
「老天，」她高聲說道：「這小子看起來沒什麼了不起，但是他可以在幕後活動。在任何人會懷疑他是個私家偵探之前，他早已把一切調查得清清楚楚了。他是個有腦筋的小雜種，你可以賭他一記，錯不了。
他自下看看我，躊躇著，顯然在想一個不致傷害到我感情的藉口。
「妳知道很多報章雜誌會這樣做。他們會把已知毛病的電視機送到不同的修理店去，將來報導那幾家要客戶換真空管，那幾家要客戶換線路板等等。」
「可以，」白莎說：「不過你得花錢。」
「這要多少錢？」
白莎坐在她辦公桌後面，繼續她裝出來的討好表情，每次手一移動，玻璃窗前照進的光線就使她手指上的大鑽戒閃爍發光。
「小說還是真實故事？」
「高高，很結實，肩膀很寬，很努力的性格，努力於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型。」
「現在，你到底要不要我們？假如你不要，早點給我離開這裏，我們忙得很。假如要我們幫忙，回這裏來坐著，把一切實情告訴我們。你現在那種腳踩兩隻船的樣子，解決不了問題。」
「不行，他到底搞什麼
我走出她辦公室。
「安迪睦先生，」她說明道：「是一位大作家。唐諾，你也許看到過他的玩意兒──我是說他的大作。」
安說：「爬格子的人，鈔票不會太多，柯太太。」
我說：「定定心，白莎。那傢伙是個作家。有人六年前在巴黎給他一個劇情。他收入有限。那人給他一個真實故事，他要改編為小說。他要找那個說故事的人，他要我們幫他，這是很正常的小工作。」
「是真實故事，但我要以小說形態來發表。會是一本暢銷書。」
「相當重，應該有二百十五或二百二十磅，不胖，是厚重，你懂我的意思，有肉。」
「當時我是知道他姓什麼的。現在一下子要用的時候就是記不起來。他是這一帶附近的人，是聖安納郊外一處叫柑橘林的地方出來的人。當時他很有錢，是去渡蜜月。他太太的名字叫麗芍。他叫她寶貝。她是個好女孩。」
白莎的坐椅，在她突然上身前傾的時候嘰嘎地叫著。他張開嘴巴，想說什麼，改變意見，又停住了。
安先生懷疑地自白莎看向我，又自我看向白莎。
「和我差不多。」
「那一個月，在巴黎住什麼旅社？」
「現在妳照我一樣看法好了。」我告訴她。
白莎的嘴唇和藹可親地微笑著。只有和她常久相處的我，看得出她在控制貪婪小眼的時候，在表情上有點困難，因為她眼睛仍像手上鑽石一樣，冷冷的閃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