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豈是好惹的》目錄

第一章

第一章

她說:「你這樣看嗎?」她把雙手自上身沿曲線順著往下摸。「謝謝你,賴先生。我自己倒不覺得。」
「什麼關聯也沒有。那時候她在一家進口公司管賬。」
「所以,」我說,「你要我來找到他。要知道,假如這筆錢是報上所登裝甲運鈔車搶案中,你分到的一份,我就變成了事後共犯,可能會因此和你同去監獄十五年。換一種說法,假如你說的是真話,我替你把錢弄回來,我就變了逃稅的事後共犯。稍好一些,大概會判五年。謝了,這件案子我接不起。」
「這是一個私人電話。電話裝在拉拉明公寓的七A房間。拉拉明公寓是個高級安樂窩。其中七A住的一個漂亮小妞,名字叫童海絲。我們找到她時,她已經整裝待發,想開溜了。我們在她正想離開時找到她,她說蒯漢伯對她有心,但是她對他無意。漢伯不時騷擾她,常給她打電話。她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她電話號碼的,反正電話號碼不是她告訴他的。
「一百七十磅。」
「我以為他見到了。」
我把門推開,向女接待員點點頭。走向漆著「賴唐諾私人辦公室」的門,把門打開。
「她和五金器具有什麼關聯?」
我的女秘書卜愛茜,正在忙著剪貼的工作。她抬起頭來。
「唐諾,」白莎說,「你不能把一切不起眼的案子推掉的。我一直在告訴你,小案子,細水長流,才是生財之道。」
「死得很慘!」
我說:「這件事我又沒有惹你。假如你肯讓我現在先離開,我就告退。我們是要工作才有飯吃的,光在這裡聽訓會餓肚子的。」
「事實上他沒有見到你的望遠鏡?」我問。
白莎說:「也沒什麼呀,至少我們可以找一找看。你可以告訴他,找到收費,我們取他一半當作工作費。」
「整!用什麼罪名整?」
「你不像我想像中的那種樣子。」
白莎又聽了一會,猶豫著,她說:「好吧,我叫他聽電話。」
「用我們自己的主意,經營我們自己的事業。」我告訴她。
「情緒化?」
「好了,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你也懂得這是什麼意思。這意味著這傢伙有一個同謀,同謀分去了一半贓款。他不願說出同謀,所以血口噴人,嫁禍於我和我同伴。
「而你也不敢存進銀行去,因為收稅的人會問你錢是哪裡來的。於是你自己把它藏起來,又和童達利結了婚,童達利一直問你錢在哪裡,你不告訴他。有一天,他找到了錢在哪裡,拿了錢,他走了,是嗎?」
「我們怎麼會準備痰盂,」白莎道,「這是一個有水準的地方。你給我把這渾賬東西拋到別的地方去。不要把我辦公室弄得臭烘烘的。我頂不喜歡──算了,唐諾,宓警官要說的早已說完了。你儘管去接待你那個新客戶好了。」
白莎轉向我,「愛茜說有要緊事找你。」
「那她怎麼會改行去接待開車進去吃速食的客人?」
「假如我有什麼消息,愛茜會告訴你哪裡可以和我見面。你撥這裡電話的時候,要確定沒有人會見到你撥號。你完全懂了嗎?」
「好吧。」我說:「兩不吃虧。我現在要先走,我會把宓警官引開,然後你們兩位女士再出來。愛茜,你回你的辦公室。海絲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你走出大廈時宓警官一定會在外面等你的。你們兩個可有得談哪。」
童海絲故意環視一下四周的擺設,她說:「看得出來。」
「這應該不關你的事,不過我結過婚。」
我說:「那只好叫這位先生等,等到,──」
「什麼都不對了!」她說著把電話掛了。
「一千元。」
我說:「我替你找到你先生,難保你先生不會大叫這筆錢本來就來路不正,你還是休想拿回來。」
「我以為你夠聰明的。」她說。
宓善樓在一分半鐘後,打開辦公室門,自己走進來。白莎擔心地自他肩後向辦公室望。
我搖頭說:「是贓款我們怎麼能幫她弄走呢?我們也許會幫她和警察討價還價。也許運鈔公司還會給我們五千元獎金。於是你就沒事了,她也沒事了。」
宓善樓說:「沒有,她沒在那餐廳做過事。假如她有這經歷,她現在早在牢裡了。但是,有一段時間她作過路邊飯店的女侍,也做過女秘書,然後,她突然富裕起來。過去幾個月她一直住在這個高級公寓裡,但是她並沒有在工作。我們找不到那個供養她的男人,不過卻知道這男人叫童達利。她就算是他太太。我不相信他們有婚姻關係。我們不知道她用什麼方法通知了童達利,再不然另外有人通風報信,反正童達利縮進了他的龜洞。死活也不肯露臉了。
「我所推理出來的是:童海絲是蒯漢伯的共犯。她不知用什麼方法配到了運鈔車的車鑰匙。蒯漢伯是執行人。」
「有概念他們現在在哪裡嗎?」
卜愛茜穿的上裝有一個大的方型領口,我自她肩後看向坐著的她,眼睛不免看到她頸部以下敞開的地方。
善樓道:「我知道你不會的,但是這一位小不點兒我可不敢保證。」
我說:「警官,假如這裡面真如你所說,有五萬元大洋的出入在。你為什麼不鼓勵這女人來我們公司,看看她要說些什麼呢?說不定我們可以幫助你呢?」
「你以前結過婚嗎?」
卜愛茜用大大的圓眼看著我。
她微微改變一下姿態,上衣胸前又張開了一些。她說:「唐諾,不可以這樣。」
「洗手間。」愛茜說。
「你現在又準備幹什麼?
「在哪裡?」
我說:「那還差不多。現在,假如你告訴我連愛玲是在悅來車人餐廳工作的,那麼我就不必再問其他問題了。」
「紅頭髮,大眼睛,一副天真相,二十三歲,一百一十七磅;三圍是:三十六;二十四;三十六。」
我搖搖頭,「少來。是哪一個女人?」
對陌生人而言,他不會看得出柯氏實際上是女士。柯白莎是她的名字。一百六十五磅結實的身體,加上一雙灰色多疑的眼睛,使她就像一捆做籬笆用的有刺鐵絲網。
「於是我們把他和五萬元贓款帶去總局。你知道這狗娘養的在總局說什麼了?」
「我想是業務。」她說:「我早上開車來這裡上班的時候,從收音機聽到一些事。宓善樓和他同伴在調查一件案子。有謠言說,在他們追回來的一筆款子中,少了五萬元。」
「那好極了。」我說。
我告訴他:「反正是白莎的時間。這也是整她的一種方法。想不到你對我那麼眷顧。」
「不管這些。」我對海絲說:「找我幹什麼。」
她說:「公平!你找到他,我會告訴你真相。不過你要快,一定要在他把錢花完之前找到他。」
「是的。」
我對愛茜說:「我會在門上敲我們的暗號。」
「為了我們不願意失去看他撥的電話號碼,我想我們犯錯把車停得太接近了。那傢伙正對電話說什麼的時候,突然回頭,正好他的眼睛被我用望遠鏡看得清清楚楚,我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我沒有,但是我犯了一個一般人很容易犯的錯。這望遠鏡是九倍的,十分清楚。我們的汽車停在七十五尺之外,但是自望遠鏡看出去,這個人好像是在八尺左右的距離。我看他一抬頭,我就對我同伴說:『不好了,他見到我們了,快上吧!』
「付稅和付律師費之後。這是我的純收入。」
她打開皮包,拿出一隻皮夾,自裡面拿出一張相片,交給我。
我說:「警官憑什麼告訴我們什麼可以做,什麼又不能做?他有一個假設,如此而已。怎麼得來的假設?一個電話,其他什麼也沒有。」
宓善樓用右手的大姆指和食指,把雪茄自嘴中拿開,他說:「你注意了,小不點兒。假如你又在出花樣耍我,這一次我會把你撕碎,一片片的,有如拼圖遊戲板,保證很久很久,也拼湊不起來。」
「去你的,一天到晚女人。」他說。
「有了這個答案之後,我們出去找他的同謀人。自然,第一個線索是那電話號碼:CL6─9403。
「他們做各種生意,生意也太好。總有一天我會說服上級給他來一個風化突擊檢查,說不定關了他的門。問題是有很多常客,走過門口時都要進去喝杯咖啡,休息幾分鐘。所以,最近幾個月來,那運鈔車,每天定時經過這裡,開進去,停下來,車裡兩個人輪流下車,買點吃喝的東西,同時飽飽眼福。那餐廳既有車旁服務,也有餐台服務。
童海絲說:「這個──渾人!他有什麼權利追著我不放?我又沒做過什麼壞事。」
「我告訴你過,是的。」
「時好時壞。」
「要看你多少時間內能找到他。」
卜愛茜把話筒交給我。我說:「哈囉,白莎。有什麼事?」
卜愛茜看向我說:「宓善樓警官正在和白莎進行密談。」
善樓還在東張西望。
宓警官打斷我說話,警告我道:「你給我聽著。你聰明,你能幹,我都知道。這件事我冒的險太大了。我到這裡來,不是來聽你建議的。我來告訴你,這件事不要你插手。不准你管──你懂嗎?」
「不需要你。」
卜愛茜抓住我手臂,說:「唐諾,這樣不好。」
「好吧,暫時免談。」我說。
「我在教堂說過『願意』。」
「什麼怎麼樣?」我倒真的希望知道他的原意。
「我沒有意思要得罪他們。」我說。
「多少獎金?」
她說:「你怎麼知道?我先生就是在那裡見到她的。」
「你滾你的!」他告訴我。
「你又有些錢,你丈夫絕對不會離開你,除非另外又來了一個更漂亮的妞。她是什麼人?」
她指指外間男人的尿池,她說:「看看這些擺設。」
「我們搜了他身,發現一支槍,也找到他公寓的鑰匙,他的地址等等。他也承認他是一個騙子。
我說:「我沒有時間和你客套,也不是恭維,事實上你是個很漂亮的妞。」
白莎道:「他有整個警察部隊做他後盾。你得罪了他們,他們不會讓你安寧的。」
白莎等門關上之後,說道:「唐諾,對宓警官下次不可以用這種態度。」
「我說只好叫這位先生等,我現在和白莎有重要事在談。」我一下把電話掛上。
「那人是為了鈔票。」愛茜說。
「有辦法證明嗎?」
他跟我走過去,我和女郎賭雪茄煙,把「高價」雪茄送了一半給他。我不喜歡巴結他,但是我更不喜歡讓他看到走出大廳去的童海絲。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他有時說得對,我懂得避重就輕。
「快跟我走,海絲。」愛茜說。
「刑事,他會說我們是事後共犯的。」
她似乎感覺到我的凝視,移動一下位置,把手向胸前一捂,「噢,你!」她說。
「我握有他的把柄。」
我告訴他:「我知道了。子曰:有志者事竟成。」
「你為什麼對她身材的尺寸那麼清楚?」
「出去。」
「到時候有人會查的。」我告訴她。
她把一隻腳擱到房間裡的「擺設」上,自絲襪上端,拿出一隻塞在絲襪裡的塑膠口袋出來。她把口袋撕開,裡面是五張百元大鈔。
「滾你的蛋!」善樓一面說,一面向外走去。
「只要告訴我就行了。」
善樓承認道:「是我搞糟了。我收線收得太早了。他可能根本沒有見到望遠鏡,但是從望遠鏡裡看到他眼睛,像是什麼都看到了。」
他跟了我一起走進電梯,下樓。
柯白莎貪婪的小眼閃閃發光。「唐諾,」她說,「來的要是一個好客戶,這樣待他,可能他會跑掉的。宓警官只是問問那個童海絲有沒有和我們聯絡,既然她根本沒有出現在我們辦公室過,我想宓警官也該走了。」
我把話筒交回給愛茜。我說:「大清早她就吃錯藥了。」
「反正,我們一路跟蹤蒯漢伯。離開了餐廳,他開車去一個有公用電話的加油站。他把車停下,走進電話亭。我們車裡帶有一副很好的望遠鏡,為的就是應付這種場面,我把望遠鏡對準電話,看到他撥的號碼是CL6─9403。
「怎麼樣?」宓警官問。
「我們有理由相信,就在這個地方,有人用了複製的鑰匙,把車後門打開,取走那一百張千元大鈔。
善樓說:「我們跟上了他。他忙著東跑西跑,又幹這又幹那,所以我們只是跟蹤他。證人的形容很切實,但是我們處事小心了一點,希望人贓俱獲。我們給他活動,最後才一次成擒。
「多高?」
我等了兩分鐘,打開門,來到走廊上。
出動裝甲運鈔車,每次都是至少兩個人;駕駛員和護衛。他們曾在上述地方停下來喝杯咖啡。但是他們依照常例,一個人坐在車上,另一個人去買咖啡和甜麵圈。然後先下車的人回來後,坐在車裡,再讓另一個人去買他要吃的東西。停下來喝杯咖啡原則上是違反公司規定的。但是公司對這種違規以往都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只要兩個人中有一個不離開車子,也就無人過問。
我在我辦公的轉椅上坐下,開始把桌上文件東摸西摸。
我搖搖頭。
我說:「又如何?說來說去這五萬元,叫人心癢癢的。而宓警官又身受其害。假如我們能偵破這五萬元去處,我們救了善樓,又可以請保險公司給我們一筆可觀的獎金,那才有一點意思啊!」
「拿了我的鈔票,溜掉不見的大混蛋。」
我拿起話機,卜愛茜用最低的聲音對我說話,似乎擔心房裡面的其他人聽到她在說什麼。她說:「唐諾,一位童海絲在你辦公室要見你。她看來非常有錢,她說是重要的事,而且要保證絕對機密。」
「回家後,你每天中午出來一次,找不同的公用電話和愛茜聯絡一次。把你聲音裝粗一點。就說你姓丘,特別說是沒有耳朵的丘,丘八的丘。問我有沒有找到你那個不成器的酒鬼丈夫。你的名字叫丘貴珍。
「你還真是非常棒的。」我看著她身材說。
我說:「站後一點。」我把門打開,自己走進去,把門自身後關上,把門閂閂起。
我對宓警官說:「他要了兩份三明治,一份有洋蔥,一份沒有,是嗎?」
「好,二十%。」
有一個精明的十四歲男孩說,他看到一輛裝甲車,停靠在那路旁的餐廳裡,幾乎立即有另一輛轎車,停到它後面去。一個年約二十五歲、紅頭髮的男人,用一個千斤頂,把轎車左前輪頂起。奇怪的是,證人宣誓說這輛車子的左前輪並沒有爆胎,而這個男人卻不厭其煩地做著換胎的工作。
「你說對了。」海絲說。
「從沒聽到過這個名字。」我說。
「兩位早。」我說。愉快地向他們打招呼。
「你瘋了。我沒有一千元。」
我說:「哈囉,海絲。我是你要見的賴唐諾。目前,你的狀況糟極了。這位是我的秘書卜愛茜。她要立即帶你到走廊盡頭那邊,你跟她先去躲一躲。」
我轉向愛茜,我說:「我出去之後,你等上三分鐘,你把門打開一點,看清楚走道上有沒有人。沒有人的話,你回你辦公室,白莎問你,你就死不開口。」
我說:「照你這樣說,他為什麼不在餐廳給她打電話?又為什麼要離開餐廳,然後再找電話亭打電話?」
「到底去哪裡?」海絲疑心地問。
「童達利。」
善樓說:「可能給我幫助,當然,也可能越幫越忙。我對你太了解了,一旦她來看你,她成了你的客戶,你只會幫她,不可能幫我。」
「那麼他一定在點過三明治或拿到三明治之後,開始疑心有人在跟蹤了。」
「馬子沒來。他好幾次看手錶,生氣了。過了一會兒他吃了這兩份漢堡,兩份漢堡都吃了!你要知道,一份是有洋蔥的,一份沒有。然後他把餐巾紙和紙袋拋入垃圾筒,搓搓手,回進車裡,開車回城。明顯的是,他一定約好什麼女人,要帶兩份漢堡,去什麼地方。那女人不喜歡洋蔥。他自己是要洋蔥的。假如他早知兩份漢堡都會自己一個人吃,他不會一份要洋蔥,一份又不要洋蔥。從這一切看來,可能那女人起疑了,放了他鴿子。
我說:「走!快走!」
「你也真會磨菇。」
「說說看。」
「多重?」
「有親戚關係嗎?」
善樓說:「他想知道為什麼她失約。他不知道有人在跟蹤他。」
「千元大鈔換開來呀。」
白莎拿起電話,說道:「哈囉。」聽後皺起眉頭來說:「他現在在忙。等一會再說,可以嗎?」
她點點頭。
「六尺。」
「所以,小不點兒。我來是要告訴你,這一個女人現在可是比一個火爐蓋子燙手得多。假如她現在是你們的客戶,你在幫她出什麼鬼名堂,我保證你們的執照會──」
「你要先付些定金。」我說。
「這傢伙曾在悅來車人餐廳買東西吃。那『悅來』汽車可以開進去,是全市女招待曲線最好的地方。大熱天,她們穿短裙,開低胸,讓客人大飽眼福。冷天的制服是長襪,短褲,緊身毛衣,穿在身上像香腸衣一樣,所有本錢都瞞不了人。
「有他的相片嗎?」
我走出白莎的私人辦公室。快快經過接待室,匆匆打開我自己的辦公室。
「童海絲。」宓警官說。
「這不是角度。」我說:「這是弧度,是溫柔的曲弧線,假如長出來不是給人看的,又何必如此美麗。」
童海絲生疑起來,說:「什麼職業病?你們兩個在打什麼啞謎?」
「有一天,」他說,「你會『死』的。」
我伸手伸腳打了一個大呵欠。「不必告訴我呀。你看我不上眼,不是嗎?」
「不是先生,是位太太,」愛茜打斷我說話。
「他離開你多久了?」
我看他在看雪茄攤子。
「之後呢?」
「好了,善樓,」白莎道,「現在你知道了,我們不會在你面前耍什麼花槍的。」
「抱歉,我沒時間來改良室內裝潢。」我說:「你給我聽著,目前你比火爐蓋子更為燙手。警察總局的宓警官,就在走道頭上等著。」
我等他說下文,但是他沒有說下去。
善樓說:「少作夢,我要你幫忙,自會通知你的。」
「情緒化。」
「二十%?」
「沒有,」善樓說,「我只是要弄弄清楚。」
「為什麼?」
「童達利是什麼人?」
我說:「與你無關,愛玲長得怎麼樣?」
「別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宓警官說,一面把濕兮兮的雪茄頭自右手轉向左手,同時用右手在背心下的口袋摸索著,拿出一張方型的小紙片。紙上有女人筆蹟,寫著「柯賴二氏偵探社」和我們的電話號碼。
善樓說:「這一百張是國營商工海員銀行指定要的。我們追問,他們只告訴我們是一位客戶指定要的,其他什麼也不肯說。我們認為這是非法賭馬資金,但是又有誰能證明呢?無論如何錢是在車裡,而且是自車中丟掉的──你有什麼高見?」
我打開內間,走進去。
我看了一眼。這種樣式的紙片是女人常用的香紙片。紙片上有一種迷人的香水味道。但是,當我拿起來聞的時候,傳自宓警官毛手上的煙草臭味,蓋住了原有的香味。
「唐諾,你早。」
善樓環顧一下道:「你的女秘書怎麼不在了?」
「多少?」
「二十九。」
「沒有法院紀錄。我的伯父不相信銀行。他一生都用現鈔。他欺騙稅捐處。他有六萬元現鈔放在保險箱裡。他臨死前,交給了我。」
「這種衣服設計不是叫人從這個角度看的!」
「我們自車中衝出來。本來他並沒有看見我們,現在毫無疑問他看到了。他自電話亭竄出,就讓電話垂掛在電線上,跳進他的車子。在他還沒有發動引擎之前,我們的手槍已經從車窗中伸了進去,他不敢冒險,就在車子裡把手舉了起來。
「這句話是孔夫子說的嗎?」
「跟我來,」我說,「那攤子裡有一個漂亮妞,我經常和她擲骰子『喜巴拉』,賭她的雪茄煙。去贏她幾支,我會送你兩支的。」
他說:「去他的不必這樣。這傢伙花樣多得讓我害怕了。他聰明,他太能幹。可惡的是他自以為更聰明,更能幹。」
「什麼人?」
「你的新客戶。」
「我要知道的話,還會付錢叫你去找他們嗎?」
「你慌了?」
我問:「這女人在悅來車人餐廳做過事嗎?」
「我們自一個很可靠的眼線那裡得來一個線索。我先不給你說我們怎麼得來這樣的線索,或是如何循線追查。總之,這件事指向一個專門騙人的紅頭髮小渾蛋蒯漢伯。我告訴你,只要有機會,我會用雙手把他捏死──假如我有理由脫罪的話。」
「為什麼不可以幹?」
「我跟你一起出去。」
白莎道:「早你個頭!一早哪裡去了?」
「這一件不行,」我說,「欠賬的總額不過一百二十五元。他又不知道債主住哪裏。我們先要找到債主,才能向他收款。」
「交際?性?還是業務?」我問。
「姓蒯的又如何惹你了?」我問。
「怎麼啦?」我問,「什麼地方不對了。」
「一次。」
「什麼零鈔?」
「為什麼?」
「我們現在沒有一件事能吃住這個童海絲,除了我們知道蒯漢伯曾經自一個電話亭給她打過一個電話之外,這一件事是絕對定不住她什麼罪的。何況,把她真弄毛了。我們搜索她的地方,這件事還是可以把我們弄得站不住腳的。搜索票是我親自保證可以搜到另外五萬元贓款才請出來的。這件事我也太冒失了一點,把自己頭伸出來太長了一點。不是她,就是童達利,兩個人中一定有一個是蒯漢伯的助手。但是,現在想要再弄清楚,可是難之又難了。
「這沒關係。」
「藍的。」
「寬肩、兩隻大拳頭的鬥士。」她說。
「一號。你去嗎?」我說。把一串鑰匙拿在手裡,叮叮噹噹的弄出聲音來。
「六萬元。」
「他以前呢?」
「換零鈔有困難嗎?」我問。
她咬她的嘴唇。
白莎轉身不理我,出門時把門砰一下帶上。
「因為他非整我們不可。」
我問:「怎麼啦,警官?電梯失靈了?」
童海絲面向辦公室門,雙腿交叉坐在那裡。這個姿態一定是故意設計,擺在那裡給進門的人看的。為了加深印象,裙子比一般坐姿稍稍拉高一點點,也多見到一點大腿上的尼龍絲襪。男人見了保證會發一下楞。
「幾歲?」
他說:「好吧,你給我聽著。我要告訴你一些我已經告訴過白莎的事。這是一件機密的事。假如你看報,就多少知道一點了,昨天,一輛裝甲運鈔車報告說遺失了十萬元錢。一百張千元大鈔,統統是千元面額的鈔票。
她上下地看我一下,她說:「我要你們的服務,但是,我不要在這種地方討論──不知道你有沒有其他什麼地方可以接待你們的女客戶?甚至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忙。」
「你有多少?」
「我不知道。」她說。然後又補充道:「白莎從不讓我參與機密。你是知道的。」
白莎想了一下,搖搖她的頭。只是,這一次沒有太過強調她的反對。
他說:「我希望你不要弄錯了。這件案子我要一個人把它偵破。懂了嗎?小聰明,小不點,我一個人!不要你在裡面混!」
「不可以怎麼樣?」
警察總局的宓善樓警官,嘴裡咬著一支沒點火的雪茄,像隻狗在玩橡皮骨頭。他坐在我們專給客戶坐的椅子中,下巴戳出半天高,像是準備讓別人揍一拳,或是他要給別人一拳。
「你的鈔票從哪兒來?」
「付稅之後?」
「你想像中的我是什麼樣子的?」我問。
「我的同伴駕著公家車子。我進蒯漢伯的車子,把他用手銬銬上,在前引路。我們不希望有他的任何東西沒有仔細搜查,所以在去總局前,我們去他住的公寓。我們看到一隻上了鎖的箱子,我把鎖弄開,箱子裡有五萬元錢。五十張千元大鈔。正好是贓款的一半。我把公寓的房間幾乎拆了。再也找不到另一半的錢。
她再仔細看我一下。「也許人不可貌相。其實,換一個環境,換一個地方,我說不定會喜歡上你的。」
我說:「我懂了。你說你伯父所積下來的六萬元都是千元大鈔,現在他都送給了你。」
我說:「好妹子,醜話說在前面,假如給我查出你和裝甲運鈔車搶案有關,我會把你送進警局的。假如你對我說謊,一切後果你自己負責。假如你是玩真的,我會想盡辦法替你去找童達利。」
我說:「也許你想法不對了,警官。說不定他是知道有人在跟蹤,故意給你們看到──」
她又把手伸出來,把上衣前面壓住。她說:「思想集中點。我有一個想法,宓警官──」
「萬一我找到了他們,要我怎麼辦?」
「深的。」
「我死過的。」
「賴先生是用腦子和人打鬥的。」卜愛茜替我辯護地說。
「喔,」我說,「沒什麼了不起的案子。一個小的收款工作而已。」
「那是做五金小姐之後的事。她立意找一個有錢,或有辦法弄到錢的男人。她找到了達利。她現在已經不幹了。」
「以前有幾次?」
「把這五萬元弄走。」
我說:「真是寶一對。恐嚇、勒索、逃稅、觸犯刑事、我不幹。」
「脾氣?」
「全部財產五百元。」
「我能幫她什麼呢?」
「不是,」他說,「我就是對你不太信任。怎麼看,你的眼睛是有點不對勁。你想去哪裡?」
「叫你去就去!」
「又怎麼了?」我問。
碩大的柯白莎,坐在辦公桌後的那把買來就會咯吱咯吱響的轉椅中,臉上的小眼和手上的大鑽戒都在閃光。
「你每天可以拿五十元工作費,看我能收回多少,另外給你獎金。」
「一個星期。」
「我怎麼知道?」我說。
「你的男客人哪裡去了?」善樓問。
善樓點點頭,伸手拿回紙片,放回口袋去。他把濕濕的,不會冒煙的雪茄放進口裡去,咬了一分鐘,神秘地向我皺眉道:「她年輕,有曲線,名叫童海絲。小不點,你告訴我,她怎麼了?」
他把咬得爛兮兮的雪茄屁股拿在手裡,不敢確定能不能放進白莎桌上的煙灰缸去。
「不只我一個人知道,去年全美五金器具年會,她被選上了全美五金小姐,所有資料都是公開的。」
「你比我好?一天到晚雪茄煙!」我說。
「為什麼?」
「一位伯父。」
「為什麼去那裡?為什麼不去女洗手間?為什麼──」
她說:「等一下。我有辦法。」
我自她肩後向下看,看她在剪貼簿上貼些什麼玩意兒。是南加州待破刑案的第五冊。我們經常收集這類案子,必要時可以為我們所用。經警方之手的案子,我們一般不插手。因為,我們想超過警方,予以破案的機會,不會超過萬分之一。但是我一直認為,身為私家偵探,不能不知道周圍還有多少刑案未破。
善樓咬了一口雪茄,把雪茄自嘴中取出,好像很欣賞它的味道。他點點頭說:「這正是他說的。還有,替『全保安運公司』保險所有裝甲運鈔的『哥德格保險公司』,竟然相信這狗狼養的所說的話。好在姓蒯的說這些話是到了總局之後,否則他早死了,絕不會像現在那樣,還有一張完整的臉。
白莎讓它響著。二、三次鈴聲後,宓警官因為說話被電話鈴打斷,抬起頭來看向白莎。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我問。
「這都是什麼意思?」童海絲說。
「為了錢還不夠?」
「好,就稱我天生麗質,如何?」
「眼睛。」
善樓提高聲音道:「一點也沒有什麼疑心。他知道有個女人要來的。但是她沒有來,所以他把兩份都吃了。」
「到這裡來!」
「那麼你準備怎麼樣?」
卜愛茜用大姆指指向內間,她說:「在裡面。老天!真是了不起。」
我轉身又向海絲說:「你跟她出去,乘電梯到一樓,出去左轉有個大百貨公司。那家女士洗手間有兩個進出口。你自一個進去,立即自另一個出來。注意有沒有人在跟蹤你。
「連愛玲。」
「嘿,真想不到。」她站起來,把胸部一挺,跟了愛茜出去,根本不在乎我有沒有在看她的臀部。
我說:「白莎,我也懂一點法律。假如善樓想錯了。假如姓蒯的只是想和那女人交朋友。女人不是同謀,但是她多少知道一點內幕。假如我們對女的好一點,也許她會告訴我們一點線索。」
我問:「裝甲運送一百張千元大鈔,為什麼?」
白莎道:「善樓,我可以打賭,假如她年輕、漂亮,而且來過我們公司,唐諾不會沒印象的。」
白莎貪婪的豬眼閃爍發光。突然又黯然道:「不行,不能幹。」
「哪個男客人?」
「好極了,走吧。」
此時,柯白莎的電話鈴響了起來。
「多少?」
她的話被電話鈴聲打斷。她把話筒拿起,說道:「賴唐諾辦公室。」然後揚起眉毛,看向我。我點點頭。她說:「是的,柯太太。他才剛進來,我來告訴他。」我聽到電話裡傳來白莎呱噪的聲音:「叫他聽電話,我自己告訴他。」
「他告訴我工作費不可以超過二十五元,所以我叫他去試試別家偵探社。」
她說:「滾你的!你到底接不接這件案子?」
「但是目前的環境,逼迫我們只能用這個地方。你找我為什麼?」
我把門打開,大步走出去。
「你替我找到我先生,找到那筆錢。後邊的事我自己來辦。」
「無論如何,當我們在跟蹤這個姓蒯的渾賬小子的時候,他走進了那地方,要了些漢堡,說要帶走。他要了兩份大漢堡,一份所有作料都要加,另一份指定不要洋蔥。他們把他要的裝在一隻紙袋裡給了他。他拿了紙袋,坐進他的車,等約好的馬子來見他。
宓警官站在電梯門口。
我說:「這是這一樓男洗手間的鑰匙。你馬上帶她去那裡,把門自裡面閂上。」
我走向走廊後端,宓警官的眼光跟了我走。
「事實就是如此。」
「最後,我們終於弄到一張搜索票,於是我們搜索這間公寓房間。真的翻山倒海地搜索。我唯一搜到有問題的是這張紙片。你們公司名字和電話號碼都在上面。
「當然,這是有法院紀錄的。」
「說你們揩油了另外的那五萬元。」我說。
「這幹什麼?」她說。
我交給愛茜一把鑰匙。
「她有什麼比你強的?」
「沒錯,這我懂得,我教你法律。」
「是這件案子嗎?」我指向她才貼好的剪報問。
「她和我丈夫勾勾搭搭的時候,並沒有請我旁觀。」
公司的磨砂玻璃門上漆著「柯賴二氏私家偵探社」。左下側,在一般習慣註明資深合夥人的位置,漆著「柯氏」。右下側,則漆著我的名字「賴唐諾」。
我看向她新貼上去的一塊剪報,是一個大膽的竊賊,從一輛裝甲運鈔車上,偷了十萬元現鈔的報導。手腳乾淨俐落,沒有人知道他怎樣偷的,在哪裡下手的,甚至什麼時候偷的。警方認為做案現場可能是一家汽車可以開進去的「悅來車人餐廳」。
「是的。」
錢是裝在後車廂的,要打開後車廂必須用兩把鑰匙。一把鑰匙是在開車的駕駛員手上,另一把在帶槍的護衛手中。所用的鎖,沒有鑰匙是絕對開不開的。
「有什麼不對嗎?」
白莎道:「善樓,你也不必這樣對唐諾。」
「然後,他把兩份都吃下肚去了。」
童海絲怕了,「我根本對他的五萬元什麼都不知道,」她說,「那個蒯漢伯是一隻叫春的野貓。我甚至不知道他怎麼會有我的電話號碼。」
卜愛茜用「拜託」與「懇求」的眼神看向我。我知道她不同意我接這件案子。
「頭髮什麼顏色?」
宓警官正有點等得不耐煩,在向我走過來。
白莎嘆口氣道:「這年頭客戶一個比一個小氣。」
他把剛才沒丟成的濕兮兮雪茄煙屁股又自嘴上拿下來,這次他毫不猶豫地把它拋進我的煙灰缸。我歡迎他這樣做,濃厚的雪茄煙味道,正好蓋過了剛才童海絲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水味。善樓因為一直在抽那雪茄,把鼻子弄麻痹了。不過,剛才他把門一開,我清楚地看到,白莎用她女人敏感的鼻子,起疑地嗅了一下。
我走出自己辦公室,經過接待室,走進另一扇漆著「柯氏私人辦公室」的門。
「你來教我法律嗎?」我問。
我說:「沒有你想要的。你是不是想說要我們幫忙?」
我扭一下頭:「一定是去走廊了。怎麼啦?你要見她?」
「我要你替我找一個男人。」
「兩次。」
「你說你沒見到她來聯絡?」他出乎意外地問。
我把五百元放進我口袋。「好了,」我說,「替你辦事。」
我假裝把一個鑰匙插進男洗手室的鑰孔去,其實我用另一隻手按在門上,用指尖打出我的暗號。我聽到門閂自裏面打開。門自裡面打開一條縫,卜愛茜的聲音問道:「唐諾嗎?」
我說:「愛茜,每項職業都有職業病的。」
她當然不必在乎。穿成這樣的她,她知道沒有男人會不多看一眼的。
宓警官自嘴中拿出雪茄,環顧一下道:「為什麼不在這裡準備一個痰盂,白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