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舊版)》目錄

第七十一回 往事如煙

第七十一回 往事如煙

只聽岳不群又嘆了口氣,道:「反正我枉負心機,令狐冲這小賊陷溺已深,咱們這些話,也都是白說了。師妹,你還生我的氣麼?」岳夫人不答,過了一會,道:「你腿上痛得厲害?」岳不群道:「這只是外傷,將養一兩個月,也就好了。我敗在小賊劍下,已無面目見人,咱們這就回華山去吧。」岳夫人嘆了口氣,但聽得二馬踏雪之聲,漸漸遠去。
儀和等站起身來,想到定閒、定逸兩位師太慘死,不禁都痛哭失聲。桃花仙道:「咦,奇怪,奇怪,好端端的說話,怎麼哭將起來?」令狐冲向他怒目而視,桃花仙嚇得伸手按住了口。儀和哭道:「那日令狐大哥……不,掌門人你上岸喝酒,沒再回船,後來衡山派的莫大師叔來向我們諭示,說你到少林寺去見掌門師叔和定逸師叔去了。大夥兒一商量,都說不如也往少林寺來,以便和兩位師叔及你相聚。不料行到中途,便遇到幾十個江湖豪客,聽他們高談闊論,大講你如何率領群豪攻打少林寺,如何將少林派數千僧眾盡數嚇跑之事。」
說話之間,樓梯上腳步聲響,搶上幾個人來,當先一人正是恆山派的弟子儀和,後面跟著四個尼姑,兩個年輕姑娘,卻是鄭萼和秦絹。七個人一見令狐冲,臉上均現喜容,有的叫「令狐大俠」,有的叫「令狐大哥」,也有的叫「令狐公子」的。桃幹仙等一齊伸臂,攔在令狐冲面前,說道:「不給一千兩銀子,可不能交人。」令狐冲笑道:「六位桃兄,那一千兩銀子,卻是如何?」桃枝仙道:「剛才我們見到她們,她們問我有沒有見到你。我說暫時沒有見到。過不多時便能見到了。」秦絹道:「這位大叔當面撒謊,他說:『沒有啊,令狐冲身上生腳,他這會兒多半到了天涯海角,我們怎見得到?』」桃花仙道:「不對,不對,我們早有先見之明,早就算到會在這裏見到令狐冲。」
又過一會,只聽得遠處隱隱傳來一陣馬蹄之聲,相隔尚遠,但顯是向這邊奔來。林岳二人一時並未察覺。令狐冲聽那蹄聲共有十餘騎之多,心道:「多半是本派其餘的師弟妹們來啦。」馬蹄聲越奔越近,但林岳二人似乎始終未曾在意。令狐冲聽得那十餘騎從東北角上奔來,到得兩里之外,有七匹馬向西馳去,列成橫隊之後這才繼續馳至,顯然是截住了林岳二人的去路。令狐冲心道:「來人不懷好意!」突然之間,岳靈珊驚呼:「啊喲,有人來啦?」跟著颼颼兩聲響,有兩枝長箭射來,兩匹馬齊聲悲嘶,中箭倒地。
林平之以劍劃字,也是自右而左,至令狐冲身上而止。令狐冲愈感好奇:「不知林師弟又刺了甚麼字?」只聽岳靈珊道:「對了,咱二人定要這樣。」良久良久,兩人默然無語。令狐冲更是好奇,尋思:「一定要怎麼樣?只有他二人走了之後,任教主身上的寒氣去淨,我才能從積雪中掙出來看。啊喲不好,我身子一動,積雪跌落,他們刻的是甚麼字可就看不到了。倘若四人同時行動,更加一個字也無法見到。」
他辨明了方向,邁開大步,逕向少室山而行,傍晚時分,又到了少林寺外,向知客僧說明來意,要將定閒、定逸兩位師太的遺體迎歸恆山。知客僧進內寺稟報,過了一會,出來說道:「方丈言道:兩位師太的法體已然火化,本寺僧眾正在誦經恭送兩位師太往生西方極樂。兩位師太的骨灰,咱們將派人送往恆山。」
岳不群長嘆一聲,道:「連你也不能明白我的用意,旁人自然更加不必說了。我一己的得失榮辱事小,華山派的興衰成敗卻是事大。倘若我終能勸服令狐冲,教他重歸華山,那可是一舉四得,大大的美事。」岳夫人道:「什麼一舉四得?」岳不群道:「令狐冲不知憑著什麼緣份,得到風師叔祖的傳授,學得一手精妙劍法。他若是重歸華山,我華山派聲威大振,名揚天下,這是第一樁大事。左冷禪吞併華山派的陰謀固然難以得逞,連泰山、恆山、衡山三派也得保全,這是第二樁大事。他重歸正教門下,令魔教不但去了一個得力臂助,反而多了一個大敵,正盛邪衰,這是第三樁大事。師妹,你說是不是呢?」
任我行皺眉道:「這件事有點兒麻煩,咱們慢慢再想法子。你救了岳家大小姐,總算報了師門之德,從此誰也不欠誰的情。向兄弟,盧老三怎地越來越不長進,幹起這些卑鄙齷齪的事來?」向問天道:「我聽他口氣,似是要將這兩個年青人擒回黑木崖去。」任我行道:「難道是東方不敗的主意?他跟這偽君子又有甚麼樑子了?」
令狐冲慢慢走近,那漢子全身發抖,再也支持不住,單刀落地,雙膝一屈,跪在雪地之中。令狐冲道:「你辱我師妹,須饒你不得。」一劍刺去,指在他咽喉之上,心念一動,走近一步,低聲問道:「寫在雪人上的,是些什麼字?」那漢子顫聲道:「是…是…『海枯…海枯石爛,兩…情…情不…不渝。』」自從世上有了「海枯石爛,兩情不渝」這八個字以來,說得如此膽戰心驚,喪魂落魄的,只怕這是破題兒第一遭了。令狐冲呆了呆,道:「嗯,是海枯石爛,兩情不渝。」長劍一送,刺入他的咽喉,回過身來,只見岳靈珊正在扶起林平之。兩人滿臉滿身都是鮮血。林平之站直了身手,向令狐冲抱拳道:「多謝令狐兄相救之德。」令狐冲道:「那算得甚麼!你傷得不重嗎?」林平之道:「還好!」令狐冲指著地下兩行馬路印痕,道:「師父、師娘,向此而去。」林平之道:「是。」岳靈珊牽過敵人留下的兩匹坐騎,翻身上馬,道:「咱們找爹爹媽媽去。」林平之掙扎著上了馬。岳靈珊縱馬馳過令狐冲身邊,將馬一勒,向他臉上望去。
飲酒之時,令狐冲去和桃谷六仙共席,問起六人要這一千兩銀子何用。桃根仙道:「夜貓子計無施窮得要命,若沒一千兩銀子便過不了日子,我們答應給他湊乎湊乎。」桃幹仙道:「那日在少林寺中,我們兄弟跟計無施打了個賭……」桃花仙搶著道:「結果自然是計無施輸了,這小子怎能贏了我們兄弟?」令狐冲心道:「你們和計無施打賭,輸的定然是你們。」問道:「不知賭的是什麼事?」桃實仙道:「打賭的這件事,可和你有關。我們料定你一定不會做恆山派掌門,不……不……」桃花仙道:「是夜貓子料定你必定不做恆山派掌門,而我們則說,大丈夫言而有信,你答應那老尼姑做恆山派掌門,天下英雄,盡皆知聞,那裏還能抵賴?」桃枝仙道:「夜貓子說道,令狐冲浪蕩江湖,不久便要娶魔教的聖姑做老婆,那肯去和老尼姑、小尼姑蘑菇?」
儀和道:「我們……我們大夥兒都盼望你……盼望你來執掌恆山門戶。」鄭萼道:「掌門師叔,你領著我們出死入生,不止一次的救了眾弟子性命。恆山派眾弟子,人人都知你是位正人君子。雖然你是男子,但本門門規之中,也沒不許男子做掌門那一樣。」有個中年尼姑儀文說道:「大夥兒聽到兩位師叔圓寂的消息,自是不勝之悲,但得悉由掌門師叔你來接掌門戶,恆山一派不致就此覆滅,心中均感安慰。」儀和道:「我師父給人害死了,兩位師叔又給人害死,恆山派中『定』字輩的三位師長,數月之間先後圓寂,我們可連兇手是誰也不知道。掌門師叔,你來做掌門人那是最好不過,若不是你,也不能給我們三位師長報仇。」令狐冲點頭道:「為三位師太報仇雪恨的重擔,我自當一力負起。」秦絹道:「你給華山派趕了出來,現下卻來做恆山派掌門。西嶽北嶽,武林中並駕齊驅,以後你見到岳先生,也不用叫他做師父啦,最多稱他一聲岳師兄便是。」她年紀幼小,說出話來尚帶三分天真,令狐冲臉現苦笑,心道:「我可沒面目再去見這位『岳師兄』了。」
他全神貫注的傾聽岳靈珊和林平之說話,忘了自身的僵硬,豈知這一來,正合了「吸星大法」行功秘訣中的要旨:「無所用心,渾不著意。」左腿和左腰的麻木反而漸漸減輕。須知道「吸星大法」便與其他上乘內功一般,越是勉強,越是難成。修習一切上乘內功,最最凶險之事,無過於奮力強求,走火入魔,往往由此而生,務須有如漫不經意的修習,火候一熟,悟心一生,自然水到渠成。這項訣竅,卻是湖底鐵板上所未曾刻上的。
岳不群不語,令狐冲又感到頭頂有人輕輕敲擊,當即明白,岳不群是一面心中沉思,一面伸手在雪人的頭上敲拍,倒不是識破了他四人的行藏。只聽岳不群道:「大丈夫言出如山,我既然答應了他,自無反悔之理。」岳夫人道:「他對那魔教的妖女十分迷戀,你豈有不知?」岳不群道:「不,他對那妖女敬畏則有之,迷戀卻未必。平日他對珊兒那般情景,和對那妖女大不相同,難道你瞧不出來?」岳夫人道:「我自然也瞧出了。你說他對珊兒仍然並未忘情?」岳不群道:「豈但並未忘情,簡直是……簡直是相思入骨。他一明白了我那幾招劍招的用意之後,你不見他那一股喜從天降,心花怒放的神氣?」岳夫人道:「正因為如此,所以你是以珊兒為餌,要引他上鉤?要引得他為了珊兒之故,故意輸了給你?」
眼見餘下二人一個向東,一個向西,他疾奔往東,使勁一擲,長劍幻作一道銀光,從那人後腰插入,這一擲勁道實在太大,竟將那人牢牢釘在地下。令狐冲運起內力,向西首那人追去,奔行十餘丈後,已追到了那人身後,一伸手,這才發覺手中竟無兵刃。他運力於指,向那人背心戳去。那人背上一痛,回刀砍來。令狐冲拳腳上功夫極是平平,適才這一指雖是戳中敵人,但不知運力之法,竟是傷不了他,但見他一刀砍到,不由得心下發慌,急忙閃避,見他右脅下是個老大破綻……。
卻見儀和等七人臉上慘然變色,一齊向令狐冲拜下去。令狐冲驚道:「各位何以行此大禮?」急忙還禮。儀和道:「弟子儀和等參見掌門人。」令狐冲道:「你們都知道了?大家起來好說話。」桃根仙道:「是啊,跪在地下,說話可多不方便。」令狐冲站起身來,道:「六位桃兄,我現下身屬恆山派,和這些本門弟子有事商議,請六位在一旁喝酒,不可打擾,以免你們這一千兩銀子拿不到手。」桃谷六仙本來要大大的囉唆一番,聽到最後一句話,當即住口,走到靠街窗口的一張桌旁坐下,呼酒叫菜。
秦絹破涕為笑,道:「捉拿令狐冲?我們怎敢啊。」鄭萼道:「當時大家聽了莫大師叔的吩咐後,便分成七人一隊,尋訪掌門師叔,要請你早上恆山,處理派中大事。僥倖今日見到桃谷六仙,他們出口要一千兩銀子。只要尋到掌門師叔,別說一千兩,就是要一萬兩,我們也會設法去化了來給他們。」令狐冲微笑道:「我做你們掌門,別的好處沒有,向貪官污吏,土豪劣紳化緣要銀子,這副本事大家定有長進。」七名弟子想起那日在福建向白剝皮化緣之事,悲苦少抑,忍不住都臉露微笑。令狐冲道:「好,大家不用擔心,令狐冲既然答應了定閒師太,說過的話不能不算。恆山派的掌門人我是做定了。咱們吃飽了飯,這就上恆山去吧。」
突然之間呼呼聲響,桃谷六仙一齊飛身上來,六個人搶到令狐冲身旁,伸手抓住了他,紛紛叫嚷:「是我先見到他的。」「是我先抓到他。」「是我第一個說話,令狐公子才聽到我的聲音。」「我若不說到這裏喝酒,怎能見得到他?」令狐冲大是奇怪,笑道:「你們六個又搗甚麼鬼了?」
令狐冲抬起頭來,見她凝視著自己,也望著她的雙眼。岳靈珊道:「我……我……」說了兩個「我」字,一回頭,提了提韁繩,兩騎馬隨著岳不群夫婦坐騎所留下的蹄印,向西北方而去。令狐冲怔怔的瞧著他二人背影沒在遠處樹林之後,慢慢轉過身子,只見任我行、向問天、盈盈三人都已抖去身上積雪,在凝望著他。
令狐冲一想此言倒也在理,自己總不能自認是恆山派的掌門,當下走到正在為兩位師太做法事的偏殿之中,向兩具骨灰罈跪倒,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心中暗暗禱祝:「令狐冲有生之日,定助恆山一派發揚光大,不負了師太的付託。」
岳夫人被他說得意動,道:「那第四樁呢?」岳不群道:「這第四樁啊,冲兒是我二人一手教養成人,我夫婦膝下無兒,向來當他親生孩兒一般。他誤入歧途,我實是痛心非凡。我年紀已不小了,這世上的虛名,又何足道?只要他真能改邪歸正,咱們一家團圓,融融洽洽,豈不是大大的喜事?」令狐冲聽到這裏,不由得熱淚盈眶,登時便想叫了出來:「師父、師娘!」但覺得手掌中所握盈盈的手輕輕一顫,這兩聲才沒叫出口來。
鄭萼道:「我們聽知兩位師叔的噩耗後,兼程趕往少林寺,途中又遇上了莫大師叔。他說你已不在寺中,要我們趕快尋訪你掌門師叔。」秦絹道:「莫大師叔說道,越早尋著你越好,若是遲了一步,你給人勸得入了魔教,正邪雙方,水火不相容,恆山派可就少一位掌門人啦。」鄭萼向她白了一眼,道:「秦師妹便口沒遮攔。掌門師叔怎會去入魔教?」秦絹道:「是,不過莫大師叔可真的這麼說。」令狐冲心想:「莫師叔對事情推算得極準,我沒參與朝陽神教,相差也只一線之間。當日任教主若不是以內功秘訣相誘,而是誠誠懇懇的邀我加入,我感到情面難卻,又瞧在盈盈的份上,說不定會答應料理了恆山派大事之後,便即加盟。」說道:「因此上你們便定下一千兩銀子的賞格,到處捉拿令狐冲了。」
任我行知道女兒十分的要強好勝,令狐冲既未提出求婚,雖不願強人所難,心想此事也只是遲早間的事,日後要向問天作媒,再行正式提婚便了,當下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很好,很好,終身大事,慢慢再談。冲兒,打通左臂經脈的秘訣,我先傳你。」於是將他招往一旁,將如何運氣,如何通脈的法門說了,要他聽後複述一遍,確已記憶無誤,又道:「你助我驅除寒毒,我教你通暢經脈,咱倆仍是兩不虧欠。要令左臂經脈復元,須得七日時光,可不能躁進。」令狐冲應道:「是。」任我行招招手,叫向問天和盈盈過來,說道:「冲兒,那日在孤山梅莊,我邀你入我朝陽神教,當時你一口推卸。今日情勢已大不相同,老夫舊事掛重提,這一次你再也不會推阻了吧?」令狐冲躊躇未答,任我行又道:「你習了我的吸星大法之後,他日後患無窮,體內異種真氣發作之時,當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夫說過的話,絕無反悔,你若不入本教,縱然盈盈嫁你,我也不能傳你化解之道。就算我女兒怪我一世,我也是這一句話。我們眼前的大事,是去向東方不敗算帳,你是不是隨我們同去?」令狐冲道:「教主莫怪,晚輩今生今世,絕不入朝陽神教。」這幾句話朗朗說來,竟是斬釘截鐵,絕無轉圜餘地,任我行等三人一聽,登時變色。向問天道:「那卻是為何?你瞧不起朝陽神教嗎?」令狐冲指著雪地上十餘具屍首,道:「朝陽神教中盡是這些人,晚輩雖然不肖,卻也羞與為伍。再說,晚輩已答應了定閒師太,要去當恆山派的掌門。」任我行、向問天、盈盈三人臉上,露出怪異之極的神色。令狐冲不願入教,並不如何出奇,而他最後這一句話,當真是奇峰突起,三個人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任我行伸出食指,指著令狐冲的臉,突然之間哈哈大笑,這笑聲之響,直震得周遭樹上的積雪簌簌而落。他笑了好一陣,才道:「你……你……你要去當尼姑?去做尼姑們的掌門人?」令狐冲道:「不是當尼姑,是去當恆山派掌門人。定閒師太臨死之時,親口求我,晚輩若不答應,老師太死不瞑目。定閒師太是為我而死,晚輩明知此事勢必駭人聽聞,卻是無法推卻。」任我行仍是笑聲不絕。盈盈道:「定閒師太是為了女兒而死的。」令狐冲向她瞧去,眼光中充滿了感激之意。任我行慢慢止住了笑聲,道:「你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令狐冲道:「不錯。定閒師太是受我之託,因此喪身。」任我行點頭道:「那也好!我是老怪,你是小怪。不行驚世駭俗之事,何以成驚天動地之人?你去當大小尼姑的掌門人吧。你這就上恆山去?」令狐冲搖頭道:「不!晚輩上少林寺去。」任我行微微一奇,隨即明白,道:「是了,你要將兩個老尼姑的屍首送回恆山。」
岳靈珊、林平之、令狐冲一聽如此無禮的言語,登時大怒。林平之拔出長劍,說道:「你們再出無恥之言,林某誓死周旋。」那人笑道:「你們瞧,這兩個奸夫淫婦,在雪人上寫了什麼字啊?」林平之聽到「奸夫淫婦」四字,那裏還忍耐得住?嗤的一聲響,便揮劍直刺。令狐冲聽得乒乒乓乓聲響,有兩人躍下馬來,跟他動上了手,跟著岳靈珊也挺劍上前。七八名漢子同時叫道:「我來對付這妞兒。」
只聽得長街彼端有個女子高聲叫道:「找到了令狐大俠麼?」桃實仙道:「是我找到了令狐冲,快拿錢來。」桃幹仙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桃根仙道:「對,對!小尼姑若是賴帳,咱們便將令狐冲藏了起來,不給她們。」桃枝仙道:「怎樣藏法?將他關起來,不給小尼姑們見到麼?」
那人笑道:「這個小妞兒姓岳,是岳大掌門的什麼人?」岳靈珊怒道:「關你什麼事了?你射死我的馬,賠我馬來。」那人笑道:「瞧她這副浪勁兒,多半是岳不群的小老婆了。」旁邊十餘人都轟然大笑起來。令狐冲一聽此言,暗自吃驚:「此人吐屬粗鄙,絕非正派人物,只怕要對小師妹不利。」林平之道:「閣下是江湖前輩,何以說話如此不乾不淨?我師姐乃我師父的令愛千金。」那人笑道:「原來是岳不群的大小姐,當真是浪得虛名,浪得虛名。」旁邊一人又道:「盧大哥,為甚麼浪得虛名?」那人道:「我曾聽人言道,岳不群的女兒相貌標緻,乃是後一輩人物中的美女,一見之下,卻也不過如此。」另一人笑道:「這妞兒相貌稀鬆平常,卻是細皮白肉,脫光了瞧瞧,只怕不差。哈哈,哈哈!」十幾個人又都大笑起來,笑聲之中,充滿淫穢之意。
先是左臂漸漸僵硬,跟著這麻木之感覺隨著經脈而通至左脅、左腰,順而向下,逐步整條左腿也麻木了,令狐冲便想大呼「救命!」但一張口,發覺口唇已然無法動彈。便在此時,只聽得馬蹄聲響,又有兩匹馬馳近。有人說道:「這裏蹄印雜亂,爹爹和媽媽當曾在這裏停留。」正是岳靈珊的聲音。令狐冲又驚又喜,心道:「怎地小師妹也來了?」聽得另一人道:「師父腿上有傷,別要出了什麼岔子,咱們快隨著蹄印追去。」卻是林平之的聲音。令狐冲心道:「是了,雪地之中,馬蹄印痕甚是清晰。小師妹和林師弟是追尋師父、師娘,一路這麼尋了過來。」岳靈珊忽然叫道:「小林子,你瞧這四個雪人兒多好玩,手拉手的站成一排。」林平之道:「附近好像沒人家啊,怎地有人到這裏堆雪人玩兒?」岳靈珊笑道:「咱們也堆兩個雪人玩玩好不好?」林平之道:「好啊,堆一個男的,一個女的,也要手拉手的。」岳靈珊翻身下馬,捧起雪來便要堆砌。林平之道:「咱們還是找尋師父、師娘要緊。找到他二位之後,慢慢再堆雪人玩不遲。」岳靈珊道:「你便是掃人家的興。爹爹腿上雖然受傷,騎在馬上,便如不傷一般無異。再有媽媽在旁,還怕有人得罪他們麼?他兩位老人家雙劍縱橫江湖之時,你都還沒生下來呢。」林平之道:「話是不錯。不過師父、師娘還沒找到,咱們卻在這裏貪玩,總是心中不安。」岳靈珊道:「好吧,就聽你的。不過找到了爹媽,你可得陪我堆兩個很好看很好看的雪人。」林平之道:「這個自然。」令狐冲心想:「我料他必定會說:『就像你那樣好看。』又或是說:『要堆得像你那樣好看,可就難了。」不料他只說『這個自然』,就算了事。」轉念又想:「林師弟穩重厚實,那像我這樣輕佻?小師妹若是要找陪她堆雪人,便有天大的事兒,我也置之腦後了。偏生小師妹就服他的,雖然不願意,卻半點不使小性兒,沒鬧彆扭,那裏像她平時對我這樣?嗯,林師弟身子是大好了,不知那一劍是誰砍他的,小師妹卻把這筆帳算在我的頭上。」
令狐冲眼見敵人脅下露出如此破綻,左手便是一拳,直擊過去,不料左臂只是微微一動,壓根兒便抬不起手,敵人的一刀即已砍向面前。令狐冲大駭之下,急向後躍。那漢子舉刀猛撲。令狐冲沒了兵刃,不敢和他對敵,只得向岳靈珊逃去。岳靈珊拾起地下長劍,叫道:「大師哥,接劍!」將長劍擲了過來。令狐冲右手一抄,接住了劍,轉過身子,哈哈一笑。那漢子正將單刀舉在半空,作勢欲待砍下,一見到他手中長劍閃爍,登時嚇呆了,一柄刀竟爾砍不下來。
盈盈忽道:「爹爹,你休說這等言語。冲哥自幼和華山岳小姐青梅竹馬,一同長大,適才冲哥對岳小姐那樣的神情,你難道還不明白麼?」任我行笑道:「那偽君子是甚麼東西?他的女兒怎能和我的女兒相比?再說,這岳姑娘早已另外有了心上人,這等水性的女子,冲兒今後也不會再將她放在心上。小孩子時候的事,怎作得準?」盈盈道:「冲哥為了我,大鬧少林,天下知聞,又為了我而不願重歸華山,單此兩件事,女兒已經心滿意足,其餘的話,不用提了。」
桃花仙奔到酒樓窗邊,大聲叫道:「小尼姑,大尼姑,老尼姑,我桃花仙找到令狐公子啦,快拿一千兩銀子來。」桃枝仙跟著奔將過去,叫道:「是我桃枝仙第一個發見他,大小尼姑,快拿銀子來。」桃根仙和桃實仙各自抓住令狐冲一條手臂,兀自叫嚷:「是我尋到的!」「是我!是我!」
只聽得岳靈珊道:「好,雪人便不堆,我卻要在這四個雪人上寫幾個字。」刷的一聲,拔出了長劍。令狐冲又是一驚:「她若用劍在我們四人身上亂刺,那可糟了。」要想出聲叫喚,揮手阻止,苦於口不能言,手不能動。但聽得嗤嗤幾聲輕響,她已用劍尖在向問天身外的積雪上劃字,一路劃將過來,劃到了令狐冲身上。好在她劃得並不甚深,沒破雪見衣,更沒傷到令狐冲的皮肉。令狐冲尋思:「不知她在我們身上倒了些甚麼字?」
霎時之間,六隻手掌伸了出來,桃谷六仙齊道:「拿來。」儀和道:「我們出家人,出門時身上怎會帶這許多銀子?相煩六位隨我們到恆山去取。」她只道桃谷六仙定然怕麻煩,豈知六個人竟是一般的心思,齊聲說道:「很好,我們便跟你們上恆山去,免得你們賴帳。」令狐冲道:「恭喜六位發了大財哪,將區區在下賣了這麼大價錢。」桃谷六仙拱手道:「託福,託福!沾光,沾光!」
令狐冲喜道:「任教主,我……我沒累到你的事?」任我行苦笑道:「我的事沒累到,你自己可糟得很了。你的左臂怎麼樣?」令狐冲道:「一時經脈不順,氣血不通,竟是不聽使喚。」
令狐冲笑道:「我猜到啦,這幾位師妹有事尋我,託六位相幫尋訪,你們便開口要一千兩銀子,是也不是?」桃幹仙道:「我們開口討一千兩銀子,這是漫天討價,他們若是會做生意,便當著地還錢才是。那知她們大方得緊,這個小尼姑說道:『好,只要找到令狐大俠,我們便給一千兩銀子。』這句話可是有的?」儀和道:「不錯,六位相幫尋訪到了令狐大哥,我們恆山派答應奉上紋銀一千兩便是。」
一時之間,令狐冲心亂如麻,反覆思念師父師娘二人適才的說話,竟然忘了運功,突然一股寒氣從手心中湧來,不禁機伶伶的打個冷戰,只覺全身奇寒徹骨,急忙運功抵禦,一時運得急了,忽覺內息在左肩之處阻住,無法流通。他心下大急,強自提氣運功。殊不知內息運行,首重自然,他練這「吸星大法」,只是依據鐵板上所刻要訣,無師自通,種種細微之處,未得明師指點,登時越運越僵。
任我行轉頭向盈盈道:「你是要隨冲兒一起上少林寺去吧?」盈盈道:「不,我隨著爹爹。」任我行道:「對啦,終不成你跟著他上恆山庵堂裏去做尼姑。」說著呵呵呵的笑了幾聲,只是笑聲中充滿了苦澀之意。令狐冲一拱到地,說道:「任教主,向大哥,盈盈,咱們就此別過。」轉過身來,大踏步的去了。他走出十餘步,回頭說道:「任教主,你們何時上黑木崖去?」任我行道:「這是本教教內之事,可不勞外人掛心。」他知道令狐冲問這句話,意欲屆時拔刀相助,共同對付東方不敗,當即一口拒卻。令狐冲點了點頭,從雪地裏拾起一柄長劍,掛在腰間,轉身而去。
岳靈珊柔聲道:「你也來寫幾個字吧。」林平之道:「好!」接過劍來,也在四個雪人身上到了幾個字。
突然之間,令狐冲頭上震動了幾下,不覺吃了一驚,正是有人伸掌在他頭頂拍擊,心道:「不好,咱們行藏給識破了。任教主寒毒尚未去盡,師父、師娘再向我動手,那便如何是好?」只覺得盈盈手中傳過來的內力也是劇震數下,料想任我行也是心神不定,但頭頂給麼輕輕拍了幾下後,便不再有甚麼動靜,卻聽得岳夫人道:「昨天你和冲兒動手,連使『浪子回頭』、『蒼松迎客』、『弄玉吹簫』、『蕭史乘龍」這四招,那是什麼意思?」岳不群嘿嘿一笑,道:「這小賤人人品雖然不端,畢竟是你我親手教養長大,眼看他入歧途,實在可惜,只要他浪子回頭,我便許他重歸華山門戶。」岳夫人道:「這意思我理會得。可是另外那兩招呢?」岳不群道:「你心中早已知道,又何必問我?」岳夫人道:「倘若冲兒肯棄邪歸正,你就答應將珊兒許配他為妻,是也不是?」岳不群道:「不錯。」岳夫人道:「你當時這樣向他示意,是一時的權宜之計呢,還是確有此意?」
他連殺九人,僅是瞬息之間的事,餘下八人竟是嚇得呆了。那帶頭的一聲吆喝,舞動雙鐵牌疾向令狐冲頭頂砸到。令狐冲長劍一抖,從他兩塊鐵牌間的空隙中穿入,直刺他左眼,那人大叫一聲,向後便倒。令狐冲回過頭來,橫削直刺,又殺了三人。餘下四人嚇得心膽俱裂,發一聲喊,四下走了。令狐冲叫道:「你們辱我小師妹,一個也休想活命。」追上二人,長劍急揮,將二人腦袋削了下來。這二人奔行正急,腦袋落地,腳下未停,兩個無頭人仍是奔出十餘步這才倒地。
又有一名漢子笑道:「大家別爭,誰也輪得到。」乒乒乓乓幾聲響,岳靈珊也和敵人動上了手。猛聽一名漢子一聲怒吼,叫聲中充滿了痛楚,當是中劍受傷。一名漢子道:「這妞兒下手好狠,史老三,我跟你報仇。」兵刃相交聲中,岳靈珊叫道:「小心!」噹的一聲大響,跟著林平之哼了一聲。岳靈珊叫道:「小林子!」似是林平之受了傷。有人叫道:「將這小子宰了吧!」那帶頭的道:「別殺他,捉活的。拿了岳不群的女兒女婿,不怕那偽君子不聽咱們的。」令狐冲凝神傾聽,只聞金刃劈空之聲呼呼而響,岳靈珊一柄劍使得甚急,突然間噹的一聲,又是拍的一響。一名漢子罵道:「他媽的,臭小娘。」令狐冲忽覺有人靠在自己身上,聽得岳靈珊喘息甚促,正是她靠在自己這個「雪人」之上,叮噹數響,一名漢子歡聲叫道:「還不拿住你?」岳靈珊「啊」的一聲驚叫,不再聞兵刃相交之聲,眾漢子卻都哈哈大笑也來。令狐冲感覺到岳靈珊被人拖開,又聽她叫道:「放開我!放開我!」一人笑道:「閔老大,你說她一身細皮白肉,老子可就不信,咱們剝了她衣衫瞧瞧。」眾人鼓掌歡呼。林平之罵道:「狗強……」拍的一聲,給人踢了一腳,跟著嗤的一聲響,竟是布帛撕裂之聲。令狐冲耳聽小師妹為賊人所辱,那裏還顧得任我行體內的寒毒是否已經驅盡,使力一掙,從積雪中躍了出來,右手拔出腰間長劍,左手便去抹眼上積雪。豈知左手竟是不聽使喚,無法動彈。眾人驚呼聲中,他伸右臂在眼前一抹,眼一見光,長劍遞出,已有三名漢子咽喉中劍。他迴過身來,刷刷兩劍,又已刺倒二人,眼見一名漢子拿住了岳靈珊雙手,將她雙臂反在背後,另一名漢子拔刀欲待迎敵,令狐冲一劍從那拔刀漢子左脅下刺入,右肩處穿出,左腿一抬,將那人踢開,長劍從屍身中拔了出來,耳聽得背後有人偷襲,竟不回頭,長劍反手抖動,一共兩劍,刺中了背後二人的心房,跟著順手一劍,從岳靈珊身旁掠過,直穿拿住她雙手那人的咽喉。那人雙手一鬆,撲在岳靈珊肩頭,喉頭血如泉湧。那人比岳靈珊高出了一個頭,創口中鮮血流得她滿頭滿臉。
令狐冲雖是耳盈積雪,卻仍舊聽得出師娘這幾句話中,充滿著憤懣和譏刺之意。這等語氣,那是他從來沒聽見過的。岳不群夫婦向來視他如子,平素說話,在他面前亦無避忌。岳夫人性子較急,在家務細事上,偶爾向丈夫衝撞幾句,也屬常有的,但遇上門戶弟子之事,她總尊重丈夫的掌門身份,絕不違拗其意。此刻如此說法,足見她心中已是不滿之極。
儀和道:「有一個大頭矮胖子,說是姓老,他說……他說掌門師叔和定逸師叔兩位,在少林寺中為人所害。掌門師叔臨終之時,要你……要你接任本門掌門,你已經答允了的。這一句話,當時許多人都親耳聽見……」她說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其餘六名弟子也都抽抽噎噎的哭泣。令狐冲嘆道:「定閒師太當時確是命我肩擔這個重任,但想我是個年青男子,聲名又是極差,人人都知我是個無行浪子,如何能做恆山派的掌門?只不過眼見當時情勢,我若不答應,定閒師太死不眼目。唉,這可為難得緊了。」
岳夫人道:「珊兒和平兒情投意合,難道你忍心硬生生將他二人拆開,令珊兒終身遺恨?」岳不群道:「我這是為了珊兒好。」岳夫人道:「為珊兒好?平兒勤勤懇懇,規規矩矩,有什麼不好了?」岳不群道:「平兒雖然用功,可是和令狐冲相比,那是天差地遠了,這一輩子拍馬也追他不上。」岳夫人道:「武功強便是好丈夫嗎?我很盼望冲兒能改邪歸正,重入本門。但他見異思遷,輕浮好酒,可不能誤了珊兒的終身。」令狐冲聽到這在,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陣冷汗,尋思:「師母說我『見異思遷,輕浮好酒』,這八字確是的評。可是……可是倘若我真能娶小師妹為妻,難道我會辜負她嗎?不,萬萬不會。」
方證方丈既不接見,令狐冲逕和知客僧作別,便即出寺,到得山下,大雪兀自未止,當晚在一家農家中借宿。次晨又向北行,在一處市集中買了一匹馬代步,且喜天已放晴。他左臂血脈未曾暢通,每日只行七八十里,便即住店,依著任我行所授法門,緩緩打通經脈,十日之後,左臂經脈已然運行如常。又行數日,這一日午間在一家酒樓中喝酒,其時家家戶戶正在預備過年,磨年糕、辦年貨、貼窗花、做新衣,眼見街上人來人往,甚是忙碌。令狐冲自斟自飲,心想:「往年在華山之上,師娘早已督率眾師弟妹到處打掃,小師妹也已剪了不少窗花,人人喜氣洋洋。今年我卻孤零零的在這裏喝這悶酒。」正煩惱間,忽聽樓梯上腳步聲響,有人說道:「口乾得狠了,在這裏喝上幾杯,倒也不差。」另一人道:「就算口不乾,喝上幾杯,難道就差了?」又一人道:「喝酒歸喝酒,口乾歸口乾,兩件事豈能混為一談?」又一人道:「越是喝酒口越乾,兩件事非但不能混為一談,而且是截然相反。」令狐冲一聽,不用聽說話聲音,便知是桃谷六仙到了,心中大喜,叫道:「六位桃兄,快快上來,跟我一起喝酒。」
令狐冲指著雪地中橫七豎八的屍首,道:「這…這些人是東方不敗的屬下?」任我行道:「是我的屬下。」令狐冲點了點頭,心道:「東方不敗篡奪朝陽神教教主之位,這些人自不該算是他的屬下。」盈盈道:「爹爹,他的手臂怎麼了?」任我行笑道:「你別心急!乖女婿給爹爹驅除寒毒,泰山老兒自當設法治好他的手臂。」說著呵呵大笑。向問天笑道:「令狐兄弟,剛才情勢當真凶險得緊,若不是你及時來援,那真是不堪設想。」任我行雙目瞪視令狐冲,瞧得他甚感尷尬。
令狐冲心道:「來人武功不弱,用意更是歹毒。二百餘步外箭無虛發,先射死小師妹和林師弟的坐騎,教他們無法遠走。」只聽得十餘人哈哈大笑,縱馬逼近,岳靈珊驚呼一聲,退後了一步。只聽得一人笑道:「嘿嘿,一個小弟弟,一個小妹妹,你們那一家,那一派的門下啊?」林平之朗聲道:「在下華山門下林平之,這位是我師姊姓岳。眾位素不相識,何故射死了我們的坐騎?」那人笑道:「華山門下?嗯,你們師父,便是那個比劍敗給徒兒的,什麼君子劍岳先生了?」令狐冲心頭一痛:「我累得師父給旁人如此恥笑,當真是罪孽深重。」林平之道:「令狐冲素行不端,累犯門規,早在一年之前便已逐出門牆。」他意思說,師父雖然比劍輸了給他,只是輸於外人,並非輸給本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