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詭異的無眼人
倒是蜜蜂撲天蓋地的氣勢更為驚人！
學武功真好！
而我們，卻連著兩天遇到這麼兩個。
這已是三、四年以後的事情了。
時間在這種情況下，在任何小說中都會被描述成「過得很慢」。
我往前一倒，一掌擊向阿義。
我跟阿義發著抖，紫陰色的詭譎天空吞噬了我們。
夕陽下，人的影子拉得好長。
畢竟是老外。
我口乾舌燥地往前一跳，好逃離小女孩的問題。
絕世高手間的對決，不需要殺氣。
這無眼人輕功極高，儘管帶著我和阿義，腳步卻輕沓無滯，但他的身體裡，卻沒有一點生機。
「用內力，就可以跳！若再加上堅實的肌肉，跳得就越高！」師父很堅持。
一道黑影拔地轟殺。
真是令人窘迫的時刻，我並不喜歡跟陌生人相處。
只看見，師父霉綠色的唐裝衣襬微微晃動。
我簡直無法反駁。
再怎麼說我都是個國中生。
樹與樹之間的距離，比起市區的電線桿間距近了許多，甚至不算有距離。
你不會的。
「不管怎樣，趁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我們一定要上去！」我說，看著暗紫色的天空。要是天一黑，看不清楚狀況的話，小命可是會丟掉的。
於是，我運起剛剛看著夕陽哭泣時，積聚下來的內力，將令人麻癢欲死的蜂毒裹住，舉起雙手，用凌霄毀元手將毒質凌空擊出。
我沒有將師父說的悲慘故事說給乙晶聽，因為師父不肯將恐怖的江湖過往讓師門外的人知道，一方面是故事本身太過怪異，太難取信於人，另一方面，師門的事就交給師門解決吧。
我跟阿義對望一眼，不約而同伸出手按在師父的背上，用內力為師父療傷。
一隻紙飛機畫出了難以想像的世界。
「要怎麼上去？」阿義有些迷惑，但，我更迷惑。
夕陽無限好，只是被蜂咬。好詩！好詩！
「他幾歲啊？外國人的樣子很難看出年紀耶。」乙晶也看著那外國人，又說：「不過他滿帥的。」
金髮年輕人的笑容，在夕陽的金黃下更顯燦爛。
乙晶還是很疑惑，說：「我知道你練功練得辛苦啊，可是，才短短幾個月，你就可以用手打破牆壁，還可以在海底閉氣走路，用內力逼出毒血，你不覺得你進步太快了？」
我看著大破洞，破洞裡，並沒有透露出師父的殺氣。
紙飛機撞上石獅子，摔在地上。
一定會的。
「知道我是誰？」無眼人冷冰冰地說，雙手放在我跟阿義的脖子後。
阿義看著我，我看著阿義。兩個人累得像剛剛跟獅子作戰後的狗。
「更可疑的是，藍金有一雙藍色的明亮眼睛，但這個殺手，卻根本沒有眼睛。」師父的眉頭緊皺。
兩人同時竄上樹海！踏著樹葉上的落日餘暉往上疾衝！
頭一次，我感到真正邪惡的力量。
我趕緊撕下學號放在口袋裡，用力往上一跳，翻上電線桿，繼續往下個招牌邁進。
我在樹幹上來回折衝，運起衰竭中的內力舞動手中的樹枝，使出我自創的「乙晶劍法」撥亂蜂群。樹葉被我的內力所帶動，夾著勁風衝亂蜂勢。
我大吃一驚，說道：「什麼？！」
過了一段時間，我跟阿義的輕功頗有小成後，師父就在我倆的腿上綁上鉛塊，要我們不用膝蓋的彎曲力量，就在電線桿間跳來跳去。簡單來說，就是膝蓋不能彎曲，像電影「暫時停止呼吸」裡的白癡殭屍那樣地跳。
「足不點地。」
阿義跟我一愣，師父接著說：「你們只能踩在電線桿或店家的招牌上前進，要是兩根電線桿或招牌之間的距離太遠，你們就踩在屋頂或陽台上，到了八卦山，你們就踩在樹上，總之，這是達到飛簷走壁的快捷方式。」
師父跌在我身旁，笑著。
「不必上了。你們在找這石頭嗎？」一個蒼老的聲音。
殺氣的大小，正代表殺氣主人的功力。
我見四下無人，於是挑了電線桿下的半塊磚頭，輕輕一腳踩碎。
乙晶知道我在吃醋，笑著說：「別玩啦，出人命怎麼辦？」
我點點頭，說：「會。也許，我是天生注定的大俠命，所以才具有這方面的天分。」
危機感。
乙晶一臉困惑，說：「你不覺得奇怪嗎？」
師父沉吟了一下，說：「昨天的殺手很厲害，但差了今天的殺手一截。說實在話，今天的殺手是不是真正的藍金，師父同樣困惑得厲害。」
難道，藍金並未死絕，隔了一天爬出土、又再度挑戰師父？
師父說：「那個殺手兩個眼窩子空蕩蕩的，沒有眼珠子嵌在裡頭。」
阿義跟我嘶吼著，卻被蜂群近乎原子彈爆炸的「嗡嗡翁」聲給淹沒。
「幹嘛謝？」乙晶露出古怪的表情。
外國帥哥舉起吃到一半的烤魷魚，向我笑著致意，我只好乾笑了兩聲。
「上！」
但，就當我們師兄弟兩人正要翻上大佛的瞬間，我倆卻無法動彈。
「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之手！」我哀號著，揮別手中的樹枝，再見了！
「真有你的！」我一邊瞥眼前方較大的樹幹，一邊大叫。
好可怕的握力。
就結束了。
我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殺氣正衝向我家！
但，路上的行人都在看著我們，這可不比蕭索的海底。
也許，師父此刻還在八卦山上採摘山味吧。
我放開乙晶，慌忙說
等等！另一股殺氣！
師父點點頭，說：「的確不是。」
至於我，當然也贊同師父的觀念，但，這樣帶著一身武功，走在空洞流水的人群中，終究，終究有些落寞。
冰冷的路燈柱上，留下一抹血跡後。
這就是現代功夫少年的青春年華！
我心想：「大佛好高，不過師父一定會躲在我們身後，我們一旦摔下來的話，師父也會接著。」
「內力差了我一截！居然還跟我不相上下！」我粗著脖子大叫，像隻笨拙的大鳥在樹上跳著。
我在花東縱谷跳，花東就出現殭尸已經從西部跳到東部的恐怖謠言。
「嘿！看看你能不能追到它！」乙晶笑著，射出手中的珍珠板飛機。
金髮年輕人大方地說：「謝謝，我很喜歡亞洲文化。」說著，金髮年輕人拿著快吃完的烤魷魚，一邊笑著走向我們。
沒錯，我也感到極為困惑。
金髮年輕人好奇地打量著我跟乙晶，友善地說：「學生情侶？」
「好痛！」乙晶的手被我抓疼了。
我必須做個澄清。
阿義立即俯身劈斷兩根樹枝，使出他奇特的「絕世好漢劍法」，在亂竄間用大把樹葉攻擊蜂群。
師父把藍金埋在八卦山的深處後，回到大破洞中，看見我跟阿義依舊驚魂未定，坐在床上發呆。
那只珍珠板飛機，依稀，在哪裡見過。
殺氣靜絕了。
師父點點頭，說：「輕功的基礎訓練，就是足不點地。」
阿義的內力雖然沒有我深厚，腿力卻也十分驚人，自尊心更是強得不得了，跟我幾乎是以並行的速度逃離路人的迷惑。
師父輕輕咳了兩聲，說：「昨天的傷不礙事，剛剛怕他傷了你們，分了點神，卻反被藍金在胸口印了一掌，差點把老命給丟了。」
是師父！
師父來了嗎？
另外半根扯鈴棒，則緊緊抓在藍金的手裡。
師父大聲說道：「快！師命難違！」
我跟阿義對望了一眼，極其不能理解師父的腦子裝了些什麼。
今晚睡覺時，我用內力御寒就好了。
乙晶忙搖手，我卻瞧那外國年輕人中文說得挺溜的，忍不住說：「你國語說得很好耶！」
人的激情也拉得好長。
師父那塊寫著「成功」的石頭，就放在巨大嚴肅的大佛頭頂心。
我捧起了火鍋，交給師父：「我累壞了，跑跑跳跳後又衝破藍金封的穴道，幾乎耗盡我所有的內力。」
「師父有時候瘋瘋癲癲的。」阿義說。
裹過兩個死人的棉被，不算是棉被，已經算裹屍布的一種，或說是簡易棺材。
我可不敢問。
偏偏師父又強調習武之人，千萬要有真正的行武之心，真正該出手時才能出手，對於表演這類的事，師父從未想過。
回想起來，剛剛真是九死一生。
永別了，師父。
無眼人站在我們身後，機械地說：「那你們就該知道我的手段。」
阿義閉上眼睛，說：「昨天那個沒有眼睛的殺手，不會是今天這個殺手吧？」
雖謂人定勝天，但，大自然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覷。
師父在底下大叫：「下面人多，你們快跑！」
我看過電視上的氣功表演，那是一個叫「強棒出擊」的節目，記得某天請來一個滿臉皺紋的國術氣功大師，聽主持人說，他可是國寶級的武術家，當天，他用內力使得鍋子裡的水上升了兩、三度，也表演了一掌碎掉幾塊磚頭的硬功夫。
在這種情況下，你不會感覺到時間這個函數的存在。
不必太求平衡，只要踩著粗壯一點的樹枝，一路踩、踩、踩、踩。
我為什麼要聽從師父無理的要求，在市區的條條柱柱上，滿臉發燙地跳呀跳的？
「自己挖了。」藍金的答案正跟他的指尖一樣冷血。
「你看那邊！」阿義指著左邊的樹群，我轉頭一看，阿義卻箭一般衝出，大笑道：「走先！」
乙晶認真地看著我，說：「你的武功為什麼會這麼強？」
「不要說話。」我的心臟快停了。
我為什麼哭？
現在，阿義卻為了要當個大俠，努力燃燒青春。
「你……你的眼……眼睛呢？」阿義問，呼吸急促，似乎想拖延一點時間。
師父搔著頭，說：「藍金的武功要更高、高得多，絕不可能只傷到我這點小傷，但這個殺手在交手前，卻跟我來上一句『我來找你了』，好像又真是藍金！難道他的武功不進反退？」
乙晶認真地看著我，說：「那你會變成大俠嗎？」
無眼人像抓小雞般拎著我跟阿義，往通到山下的樹海一躍，我只感到樹影在腳下流飛，心中空蕩蕩的。
多年以後，無數個深夜裡，我背著巨大的水泥塊，在八卦山脈揮汗練「殭尸跳」時，竟在無意間創造了一個恐怖的民間傳奇：有一批殭尸從中國大陸上岸，在台灣的山裡出沒！
藍金訓練出的爪牙？
我簡直沒有昏倒。
師父接過了火鍋，雙手，卻隱隱顫抖著。
在昏黃的路燈中，鮮血灑在我的影子上。
但。
「藍金？」我勉強吐出。
這個失敗的練習，讓我們師徒三人的關係降到冰點，連黃昏所做的「排蛇毒練氣」、「在房間創劍」的定量練功，常常都是一語不發地各自進行。
殺氣！
也許師父所教的凌霄絕學，就像歐陽鋒逆練九陰真經那樣，會使人練到神智不清。這
然後消失。
但。
的確是有那麼一點奇怪。
路人質疑的眼光、張大的嘴巴，在某個層次上，比起海底致命的暗潮、漩渦，還要來得有壓迫感。
蜂群捲住阿義，逼阿義跳下樹。
師父搖搖頭，說：「要是你們一直被挾持，我只好斬下自己一隻手，跟藍金換你們的小命了。」
跳著。
阿義摸摸頭，甩著書包說：「足不點地？」
我站在距離我家樓下約十幾公尺處，斜斜看著大破洞。
「走。」恐怖的無眼人冷冷說道。
師父惆悵地說：「恐怕不是，我的心裡一點報仇雪恨的快意都沒有。」
大俠總是落寞的。
這種巨大的壓迫感煮沸了耳根子的血液，抽乾了喉嚨裡的唾液。
乙晶好奇地說：「要怎麼足不點地啊？」
但，殺氣的主人想在我家肆虐，不行也得上！
師父看著我，指了指棉被。
「是太快了點，不過師父有他的苦衷，況且，我是武學奇才嘛，早點學輕功有好無壞。」我說，此時，我注意到大佛下賣烤魷魚的小販旁，站著一個外國人。
我搖搖頭，說：「我跟阿義在海底走來走去，已經練出你想像不到的腿力跟耐力，就算是背磚塊也難不倒我們，所以這次師父想出來的點子一定很恐怖，你想想，哪有師父拿毒蛇咬自己徒弟，用來練內力跟掌力的？」
師父將野雞蛋打破，濃濃的蛋黃流進溫涼的火鍋裡。
當然，我跟阿義真的躍上高聳的大佛頭頂，就在一個掛滿星星的夜晚。
我問：「沒有眼睛？」
於是，無眼人拎著我跟阿義，以驚人的身法閃過奔馳中的車輛，往我家的方向衝去。
阿義也是。雖然他滿不濟的。
乙晶的手突然緊緊地牽著我。
師父嘉許道：「還好你衝破了穴道，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抓什麼時機出手。」
我的背脊頓時凍結。
阿義手中的火鍋湯慢慢滾了起來，說：「除了藍金跟我們，這世界上還有其它的武林高手？」
雖然我有一身高強武功，但我還是會哭。
我跟阿義異口同聲說道：「那深夜再練輕功吧！」
我一個國中生就算只當乙晶的專屬大俠，也十足開心了。
我呆呆地說：「為什麼？好奇怪的問題，我這幾個月可都是非常努力在練功的，怎麼不會變強？」
當然要跑！太丟臉了！
「碰！」
師父說：「我在大佛的頭上，放了一塊寫上『成功』兩字的大石頭，你們把那塊大石頭拿下來給我，我去淵仔的房間裡等你們，乙晶，你就先回家吧，他們要費好大的勁才能跟我會合呢。」
唉。
「你們要怎樣練輕功啊？」乙晶拿著珍珠板做的玩具飛機，好奇地問。
金髮年輕人咬著烤魷魚，笑咪咪地說：「一定會的。」
「你好？」挺標準的中文。
「比賽吧。」阿義看著前方。
還有一絲迷惘的味道。
我有些吃醋，於是，我打開爛爛的書包，撕下數學課本的一頁，折成一架紙飛機，說：「看我作弄他。」說著，我帶著乙晶走到外國人的正後面。
我跟阿義還背著書包，乙晶也站在一旁。
阿義多半也是一樣的心思，拍著我肩膀說：「我們來比賽吧，看誰先跟師父會合！」說完，阿義就要跟我在馬路上競跑，卻被師父一把拉住。
我們幾個人剛剛吃完美味到令人感動想哭的彰化肉圓，才走出小店，師父就想訓練我們輕功。
沒錯，我是天生就能感應殺氣的天才，千萬人中選一的。
阿義捧著火鍋，湯慢慢地熱了起來。
數十枝鉛筆插在地上，柏油路噴起無數小碎塊。
我無暇給予阿義打氣的眼神，因為臉上的汗水已經使我睜不開眼，剛剛還差一點被高壓電線絆倒。
死亡。
實在是個帥哥，至少，比馬蓋先帥上十倍不止。
擁有習武的上佳天分，卻沒有行武的俠骨仁風的壞蛋。
於是，夜深人靜時，我跟阿義便打扮成忍者的模樣，在市區的電線桿上面呆滯地跳躍、在八卦山的樹海上飛馳。
晚上的大破洞裡，透出一股冬天獨有的香味。
阿義閉上眼睛，任憑身上蓋滿了蜜蜂材料的棉被，也是流著眼淚。
就在藍金想抓住我倆時，破洞中飛出數十枝「小天使鉛筆」，朝著藍金凌厲擊去！
藍金在空中！
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
師父昨日、今日連戰兩個超一流高手，怎能不受傷？
「我要成為……啊！啊！啊！」阿義的聲音從興奮變成驚恐。
「師父，你受了傷？」我驚問。
「怎麼了？」乙晶察覺我臉色翻白、手心發汗。
我嘆著氣，看著哭泣的夕陽，哭泣。
不過，藍金的眉心，卻插了半根短短的扯鈴棒。
但三百年前的故仇舊恨，卻不能在眨眼間就消逝。
阿義摔在馬路上，罵了聲三字經後又跳上電線桿。
既然這個無眼人必是藍金，那麼，我跟阿義就等著被凌虐成碎片吧。
我輕輕將紙飛機射向那外國人的脖子，想嚇他一跳，因為紙飛機灌注了我一丁點內力，所以那外國人的脖子穩被叮出一個胞。
跟師父那種怒潮般的殺氣截然二幟；這股殺氣極為
兩個將來的江湖第一大俠，就在樹頂演出生平中第一次劍法實戰，淋漓盡致地將自創的劍法使將出來，槓上凶巴巴的蜂群。
乙晶看得兩眼發直，我卻說：「其實磚頭本來就不夠硬，我不必運內力就可以踩碎了，不過大石頭就太硬了，我沒法子。」
沒有任何掩飾、激烈而狂猛。
乙晶哈哈大笑，說：「說不定要你們背著大水桶，在樓梯間一直青蛙跳。」
依舊吃著烤魷魚、依舊一頭金髮藍眼、依舊燦爛的笑容。
「我要成為宇宙第一的大俠！」阿義的嗓子更大。
沒有眼珠子的超級殺手更是稀少。
我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石獅子上，好奇地看著我們。
那外國人頭也不回，只是突然彎腰低下頭，紙飛機便直直地從他的頭上飛過。
的確，將蜂群引到樹下只會傷及無辜，於是我靈機一動，猛力踩斷樹枝，用踢毽子的腳法將樹枝踢高，一把抓住掛滿樹葉的樹枝，大叫：「阿義看著！」
乙晶知道我的個性，於是拉起我，向那金髮年輕人說：「我們要去補習了，先走囉！祝你在台灣玩得愉快！」
師父微笑道：「足不點地，就是腳不能踩在地上的意思。」
乙晶瞧瞧巷子裡並沒有人，小聲說：「趁沒有人看到，讓我看看你的腿力有多厲害好不好？」
跳著。
「因為我是武術天才。」
我在嘉義阿里山跳，嘉義就出現荒野殭尸傳奇。
我只好發抖。
「我可以去看你們練輕功嗎？」乙晶隨即又說：「我跟家教老師說一下，改天再補課好了。」
但，我的直覺無法容許我繼續往前，因為，我的房間破洞中，悄悄透露出沒有生息的殺意。
我奇道：「好恐怖！難道他是靠聽風辨位跟師父決一死戰？」
我跟阿義花了四個晚上都沒有成功，只是不斷地從電線桿上摔下，不僅砸壞了好幾台車子，還驚動了巡邏的警車圍捕。
「崩！」
我也說道：「師父，你不是說不可以向其它人顯示武功？現在卻要我們在市區蹦蹦跳跳，那不是自相矛盾！？」
他沒有眼睛。
我牽著乙晶走下大佛前的石階，回頭向金髮年輕人禮貌地說：「再見。」
「不知道，師父一向出人意料。」我開玩笑說：「怎樣練都好，不要一股腦把我跟阿義從高樓大廈上推下，那樣太速成了點。」
自己的房間死過一個人，總不會是愉快的感覺。
師父解開唐裝的扣子，露出肩胛上的傷口。
「看我的！」我跟著大叫，跟阿義一同來到大佛下。
好不容易，我看著蜜蜂在我倆身上戳戳刺刺，又看著蜜蜂心滿意足地散場。
我以為阿義踩了個空，往旁一看，卻看見阿義嚇得大叫：「快逃！」
無眼人的身上，也沒有受過重傷的跡象。
經過我跟阿義的嚴正抗議，師父終於答應將輕功的練習改在深夜。
一點快意也沒有。
阿義忙問：「但怎樣？」
「啊！」我沒空大叫，因為我突然看見「蜂擁而上」這句成語的最佳應用。
終於，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我跟阿義趴倒在八卦山山腳下的樹海上。
藍金的指尖在我們的脖子後，一點一點插了進去，像是在享受著大餐前的點心。
我沒試過以掌碎磚，但我確定胞自己一掌掌轟掉整片牆壁的功力，遠在娘娘腔的碎磚之上。
咧開嘴笑著。
「重點是，這樣可以練到什麼武功？」我認為這是沒有意義的練習。
真正流傳下來的無雙神技，只能藉著三百年的漫長假死，最後才從黃沙裡爬出來，重見天日。
「大佛！」阿義興奮地大叫。
那外國人正拿著剛買到的烤魷魚笑著，一邊打量著過往的學生。
只剩下不停發抖的小腿。
我說，看著乙晶的大眼睛。
這無眼人身上的殺氣相當隱匿，並沒有像昨天那樣陰風陣陣、撕咬我的靈魂。
我跟阿義的「叮咚穴」，已被兩塊遠方飛來的小石子敲中，穴道一封，登時動彈不得。
藍金訓練出的徒弟？
八卦山下，文化中心旁的十字街口車水馬龍。
「他媽的！我剛剛踩到蜂窩！！」阿義面如土色，腳下的速度只有更快！
殺氣，只是打招呼的方式，要命的餌。
師父搖搖頭，說：「既然不可以顯示武功，那你們就跑快一點，別讓人認出來就是了。」
直到好幾個晚上以後，我跟阿義以殭屍跳，成功地連續跳出「十」根電線桿的成績後，師徒三人才在瘋狂的淚水與擁抱中盡釋前嫌。
幸好這群小蜂不是流氓虎頭蜂，蜂毒不算厲害，我身上的紅腫結塊一下子就消了大半，於是我跳到阿義身後，用內力幫助仍在跟蜂毒抗戰的阿義。
我有點不解，說：「為什麼？」
「是藍金嗎？」我問。
我想，若是一鼓作氣衝到八卦山大佛廣場那邊，應當不必再費神算計每一次的跨步，只要發狠往上衝就行了。
阿義更是火大，說：「師父，現在人好多，你不是擺明了讓我們出糗？」
乙晶用手肘輕輕撞了我一下，我只好看著那金髮年輕人，不好意思地說：「你好。」
只有一雙深邃空虛的黑眼窩。
無眼人漠然，又問：「往哪走？」
當晚的火鍋，冒出一連串的大問號。
況且，大佛的身體沒有稜角，也幾近垂直，要借力躍上真的是很難很難。
我跟阿義只想鍛鍊高深武功，可不想連
無眼人一手一人，抓起我跟阿義，走出大佛廣場。
我也相信不是。
「不知道。」師父的臉上寫滿了困惑，又說：「那老頭子的武功很高，我們迅速地交手三招，他三招都陰毒莫測，內力高絕，但是……」
石頭，就這樣碎了。
但藍金不見了。
「沒問題了。」阿義虛弱地說。
大佛不比電線桿，摔下來會死的！
我想了想，說：「說不定，那老人真是藍金。」
的確。
阿義只好說：「要是師兄沒衝破穴道的話，我們兩個不就會被你丟出的鉛筆射死？」
我無力道：「你昨天不是走去過一次？」
也是因為這個壞蛋，中斷了江湖中的武功傳承，使得真正厲害的民族絕技幾乎失傳；八國聯軍會這樣欺負我們，逼我們簽下什麼不平等條約，最大的原因其實是失去超級武功的中華民族，當然敵不過洋人的船堅炮利！也害得號稱國寶級的武學大師，只能上上電視節目，表演用內力使溫度計變化、敲敲幾塊磚頭。
金髮外國人的手裡，射出一隻珍珠板飛機，畫過我跟阿義中間。
你一定很難相信。
無眼人的怪異行徑到了市區，旋即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也吸引出我強烈的疑問。
我無法細想。
我在八卦山脈跳，彰化就出現山中殭尸傳奇。
師父嘆道：「事隔三百年，藍金的樣子我已記得模模糊糊，加上急速老化，更讓我無法判斷來者是誰，只有那雙讓人不安的藍眸子，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殺手也許真是藍金，也或許不是。」
「不會的，藍金一向獨來獨往，沒心思也沒興趣將武功傳給別人。」師父這樣說。
那外國人津津有味地吃著烤魷魚，當然對從身後突襲的紙飛機一無所知。
但。
「今晚可不行，師父要教我們輕功哩！」我牽著乙晶，走在八卦山的大佛下。
正當我驚疑不定時，我突然無法前進。
阿義疲倦已極，乾脆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放下早已失去樹葉的樹枝。
「謝謝。」我感到有種比內力還洶湧的東西，從乙晶的小手中傳了過來。
無眼人停了下來，問：「往哪走？」
就像是武功卓絕的殭屍。
我跟阿義瞄準下一根電線桿，太遠了，只好縱身一跳往路燈上躍去，我卻跳得太遠失了準頭，摔在底下停在路邊的車子上，阿義則跳得太輕，只好抓住電線桿再翻上去，朝底下的我大叫：「把學號撕掉！快閃！」
我一邊跟乙晶坐在大佛前的階梯上講話，一邊好奇地觀察那金髮年輕人。
那是一種，足以摧毀一切希望的恐懼感。
乙晶嚇到了，說：「我幫你報警！」
這時，連乙晶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這會是昨天同一個無眼人嗎？
但我想到了乙晶。
一道綠光從上凌擊。
也許，師父正陷入空虛的矛盾中，一時無法接受大仇已報的苦悶。
跟在漫天「小天使鉛筆」後面的，是拿著扯鈴棒的超級大俠！
我跟阿義，就這樣慌亂地在市區的電線桿、路燈、招牌上，像瑪麗兄弟一樣跳著。
「今天真是無比驚險。」師父拿出幾枚野雞蛋，說：「今晚加菜！」
藍金沒有瞪大眼睛。
但那一股陰狠殺氣的主人呢？
「當然！」阿義大叫，腳下不停。
以前，我總認為阿義是個上等的流氓料子。
阿義急道：「先直直走！過馬路後還是直直走！」
而殺氣的位置——就在五百多公尺前！直直衝向我家的方向！
那金髮年輕人點點頭，笑說：「台灣學生真是忙碌。」
放學後的八卦山，特別是有名的觀光景點大佛附近，都會湧上一群穿著制服的學生……位在八卦山上的彰化國中與彰化高中的學生。
我咬著牙，全身盜汗。
第一次……如此陰風陣陣的殺氣。
我點點頭，開心地說：「好啊，師父一定很高興的，他常常說，你是我的花貓兒。」
大批大批蜂群黑麻麻地向我倆捲來，我當機立斷大叫：「師父救命！」
不，這根本不是鍛鍊羞恥心，而是抹殺羞恥心！
「幹！寡不敵眾！」阿義吼道。
該不會……
「帶我，去找放石頭的人。」蒼老的人冷冷地說。
我一愣，卻見一大群蜜蜂從身後的樹叢中湧出。
「為什麼不能彎膝蓋？這樣根本不能跳！」阿義抗議著。
沒有。
藍金沒有料到我竟然能暗中運氣衝破他的點穴，也沒料到我會一掌將阿義擊倒。
但，沒有眼珠子的人不多。
師父感到困惑難解，我跟阿義在當時卻只是稱幸。
我大罵，跟在阿義身後拚命地追。
絕望。
殺氣的性質，正代表殺氣主人的個性。
聲音的主人，沒有眼珠子。
所幸，第三天並沒有第三個無眼人出現。
我大叫：「警察來再多也只是送死，你快回家！」說著，我慌忙衝向我家。
「師父既然把石頭放在上面，就表示我們一定有辦法拿到它。」我說。
我一說完，我立刻想到師父的死仇，震鑠武林的超級天才，藍金。
師父並沒有推卻我倆的好意，但，師父仍是滿心疑竇，說：「不過，師父很疑惑，為什麼藍金要挖掉自己的眼珠子？」
這殺氣絕非師父釋放的！
一場三百年前未分出勝負的死戰，今天，卻在眨眼間立判高下。
師父也是一般的迷惘，說：「說不定今天這殺手是藍金派來的刺客，但你說的對，這世
跳著。
空虛。
「真的？你們的進度表會不會列得太快了點？」乙晶的眼睛好靈動。
但，師父昨天不是才擊殺一個無眼殺手？
「咚！」
「不怎麼好玩。」阿義喘著氣，坐在我身邊的大樹上，靠著樹幹。
果然是藍金……霎時，我聞到阿義跟自己身上的尿臭味。
我緊緊握住今天音樂課用的高音笛，無暇判斷勝算的可能。
「把腿力練到更高的層次，也可以練出內力的火候。」師父說完，便將我們丟到電線桿上。
仰仗著在海底對抗海潮訓練出的驚人腿力，我跟阿義在電線桿間縱躍並不很吃力，但要如何準確地跳在下一根電線桿上，不要太近、也不要太遠，就是門大藝術了。
就這樣，大佛下。
我鼓起勇氣，一口氣衝到大破洞正下方，卻見師父扛著我的棉被，一言不發。
我能在幾分鐘之內，就用內力煮沸一鍋湯。
藍金將自己的眼窩掏空，難道就是為了不讓師父認出他來？
在海底走路時心中的疑問，此時再度浮現……也許，我們師徒三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我愣了一下，說：「什麼奇怪？」
我看著阿義，他努力地在電線桿上平衡的樣子，我怎麼能夠停下來？
「媽，他們在做什麼？」一個小女孩指著我跟阿義，旁邊的死大人則結結巴巴地說：「他們……在……在修電線桿……」
我遠遠看見師父的身影飛踩著數根電線桿的頂端，閃電般衝進我房間的大破洞！
藍金，則撞在對面的路燈上，慢慢地、沿著高高彎彎的路燈，滑了下來。
師父輕輕打了阿義的腦瓜子，說：「叫師兄！」
阿義終於開口：「要是淵仔……」雙眼空白。
我哼了一聲，說：「紙飛機而已。」說著，我將一點點內力灌入紙飛機內，說：「看我自己發明的獨門暗器。」
不用膝蓋跳躍，真是見鬼了。
我已無心神理會：一個沒有眼睛的人，是怎麼來去自如的。
幸好，偶爾不小心掉在路上時，幾個月鍛鍊下來的強健筋骨也抵受得住。
這個可怖的無眼人，就是藍金無疑！
這老外用的道別語真是奇怪。
「上！」
師父雙手托起我跟阿義，運力將我倆拋向電線桿上，我跟阿義的腳連忙穩住，分別在兩根電線桿上作金雞獨立狀，而路上的行人也以奇異的眼神看著我們。
師徒三人胡亂地吃了頓火鍋，我一邊咬著山菇，心中一直在想：那殺手的屍體，被師父埋在八卦山了吧？
「那就走吧！」阿義深深吸了一口氣，摩拳擦掌著。
我有些感動，但師父又接著說道：「不過，藍金凶殘無匹，多半還是會割掉你們的頭示威。」
師父點點頭，說：「好像有些道理。」
我嘆了一口氣，說：「藍金真是太可怕了。」
「看誰搶到吧。不過你可別太勉強，小命要緊。」我說，心中揣揣。
「有個大俠在旁邊，真好。」乙晶的手握得好緊好緊。
我看著床上的棉被。用來包新鮮死人的棉被。
雖然基於武學奧秘不宜廣宣的立場，我無法透露我跟阿義如何飛上大佛頭頂的，但，我可以告訴你，站在大佛頭頂看星星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我正覺得那外國年輕人實在走狗運時，他竟轉頭向我一笑，陽光燦爛的微笑。
阿義也說：「師父今天終於報了仇啦！值得慶祝慶祝！」
「你聽起來好累。」我說，雙掌依舊送出股股內力。
藍金，這個殘酷的魔頭，正打算在與師父死戰前，摘下我們的腦袋祭戰。
乙晶奇道：「我是你的貓？」
我發誓，我要換張棉被。
藍金應當是個絕頂自負的人，為何需要毀容隱藏自己的特徵？
阿義跟著撲倒。
「是你太爛了！」阿義大笑，歪歪斜斜地跳著。
「有何不可？」我深深吸了口氣。
師父就這樣扛著鼓鼓的棉被，躍出大破洞，踩著一根一根的電線桿，朝八卦山的方向「飛」去。
阿義則一個字也不想說，他的神智還停留在脖子快被切開的瞬間。
「不知道。」我的表情一定也很奇怪。
珍珠板飛機滑向天空，我放開乙晶的手，正要追出時，我卻無法動彈。
「我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大俠！」我雄心壯志地大叫。
「晚餐一起吃頂呱呱吧？」乙晶握著我的手，笑著說。
「你也一樣。」阿義閉上眼祈禱著。雖然他根本什麼教都沒信過。
無眼人，就站在我家樓下，臉上兩個深黑色的空洞，詭異地瞧著大破洞。
阿義說：「說不定藍金的眼睛被挖掉了！這種人不值得同情啦！」
阿義的臉色死白，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也是一般心思——
金髮的年輕外國人。
我累得說不出話來，腳，也失去了知覺。
又，第一個失去眼珠子的殺手，若不是藍金，又是誰？
我跟阿義，此刻就像兩隻被拖上岸的小魚，只能在一旁瞪大眼睛。
狂風暴雨般的兩股殺氣，在千分之一的心跳間，同時消失了。
我也絕對敵不過這股殺氣的主人。
另一群蜜蜂震耳欲聾的「嗡嗡」聲似乎就在我的耳邊，我一急，也想跳下樹頂，卻聽見阿義大叫：「樹下有人！」於是，阿義滿頭包地又跳上樹。
「嗯。」我按摩著快要抽筋的小腿，看著鬱鬱蔥蔥的樹海堆疊著。
我才練了幾個月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