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監禁
這種談話場面是很奇妙的，策太郎反而感到高興。他甚至希望王麗英嚴厲鞭笞自己。
「你們太粗暴了吧？」策太郎面帶微笑地說。
策太郎邊走邊想，他的腦海裡總是浮現出王麗英的秀麗倩影。
此後，傳出一則煞有介事的消息，說俄國公使萊薩激怒地拍打桌子，終至流鼻血，倒臥在地。
肌肉上出現了鞭痕、滲出來的鮮血、喘息聲、呻吟聲、皮鞭的揮舞聲。
「她怎麼會知道呢？」
屋內散發出一股腐臭味。
當然，兩國之間還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但還保持著比較友好的關係。這種關係持續了十餘年，直到日本威脅中國，提出二十一條要求。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條無理要求使兩國關係完全惡化了。
然而，王麗英並未繼續追究下去。
日本終於獲得了對俄開戰的主動權，出師有名了。
日清戰爭已經過去十年了，現在是日中關係最好的時刻。中國的青年了解到舊體制已無法使國家前進了，他們認為應當使國家走現代化的道路，而鄰國日本，便是榜樣。因之，數以萬計的青年紛紛東渡日本去求知。
在城市建築物密集的地區，不適合建造那種古老的四合院，而要建那種縱深的、中間狹窄的葫蘆形房屋。
往常，他到吉祥二條胡同拜訪王麗英，她家總是高朋滿座。當然，王麗英一個人在家，也偶爾有之。
策太郎一邊想，一邊把事先準備好了的辭句說了出來：「啊！真冷呀！」
翌日早晨，策太郎向吉祥二條胡同走去。
這扇門是用很厚的杉木做成的，塗著沒有光澤的茶色顏料。這使策太郎聯想到在文保泰住宅裡見到的那副棺材。
一直保持冷靜的王麗英這時突然變了，她連忙向左右顧盼。
「什麼事？」
策太郎被手銬銬住了雙手，但也並非完全不能活動。他可以拉開窗簾，不過策太郎決定暫時不這麼做。他並沒有感覺到黑暗的可怕。房間掛上黑色的窗簾，也許是為了造成一種恐怖的氣氛。
日本方面不惜重金進行賄賠，致使中俄撤兵協定趨於流產。
「這關係到我們的腦袋，我們還不願意死啊，不得不謹慎哪。」策太郎左邊的青年回答說。
「你是不是日本的密探，這與我們沒有多大關係
他隱瞞了日本特工人員的身分。這一點即或被人指責，他也可以為自己辯解。從事祕密工作的人，怎麼會隨便公開自己的身分？恐怕哪一個國家都是這樣的吧！
策太郎是王麗英的朋友，雖然還稱不上是好友，但也是王家的常客。
他曾在王家探聽到有關清朝和俄國之間交涉撤兵協定的事。但是，在差不多同一時間內，日本諜報網也搜集到與之相同的情報；不能說策太郎在這方面獨樹功勳。他可以不必顧忌，大大方方地到王家。
策太郎感到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弄不清對方為什麼這樣看自己。
「如果問我，我就這樣回答。」
對方回答後使勁地在策太郎背上嘭地捅了一下。
廳裡放了幾把椅子。
從兩個門外迅速跑進來兩個年輕的小夥子，他們和策太郎有過一面之交。
「這也是我的希望。請調查吧。」
這家客廳有兩個門，一個通向大門，一個通向內院。
策太郎心想：看樣子似乎她知道大致的情況了，掙扎下去也無濟於事。
她儼然像坐在審判席上的審判長。
策太郎對受外務省之託，從事特殊工作一事，除告訴有關人士之外，從未和其他人談過。王麗英多半是從什麼地方探聽到的吧。
他想像這樣一種情景——穿著帶馬刺馬靴的王麗英，揮舞著富有彈性的皮鞭，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僅僅這些，就使策太郎心驚膽顫了。
「那是為一筆巨款的事太勞累了吧！」
「事情總會調查清楚的，請你在這兒待一段時間。」
王麗英略微縮了一下下齶，什麼也不講。
「
他講話的措詞很有分寸。
王麗英聲色俱厲地叫了一聲，這一下非同小可。她讓策太郎坐下，自己卻站著和他說話。
「噢！你是巡警嗎？」
估計他們要追究的是策太郎和清朝官吏的勾結問題。
這樣一來，他無需用欺騙的手段對待王麗英，也免得內疚。
平素，她總是和藹可親，臉上浮現著笑容。今天卻不同了，那種表情完全收斂起來。
「但是，現在……」策太郎回過頭去看著右邊的青年苦笑說，「現在卻被手銬銬上了。真妙啊！」
「我曾在日本物理學校學習，中途退學了。」
策太郎想，雖然自己的工作是極其祕密的，但自信不是什麼罪惡行為，當然用不著受良心的譴責。
「啊？」
他的眼睛逐漸習慣黑暗，裡面的陳設雖然有些模糊，多少還是可以分辨出來的。
可是，他還沒有感到自己無路可走。
策太郎思緒萬端。
「把左手伸出來！」
「到你這兒來了……噢！那是因為最近很忙啊。」
他感到自己的手掌發澀不光滑了。
他在椅子上重新坐正之後想。
哦！原來平時根本不用的屋子已經積滿了灰塵。
一切都處在混亂中，策太郎打算平心靜氣地把自己的思緒整理一下。
策太郎向前打了一個趔趄，消失在昏暗之中。
這兩個年輕人非常俐落地從左右兩側抓住策太郎的胳膊。
這肯定是聯絡暗號。
「是呀！就連你到過什麼地方，做過些什麼，我們都……」
待了一會兒，他沿著房屋的牆壁走了一圈。
「我沒有欺騙你們呀！」策太郎說。
「我被關到監獄裡來了……」策太郎自言自語地說。
倘若王家高朋滿座，自己怎麼辦呢？那就若無其事地向大家寒暄一句：「啊！天真冷呀！」這就行了吧？
「難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了？」策太郎立刻感到不安，低著頭看椅子的扶手。
他立即參與了收買文保泰的工作，加上又遇到文保泰之死、二十五萬元不翼而飛等事。轉瞬之間，又過了一個星期。
「什麼時候才能弄清楚，我就不知道了。」
「唉！……」
策太郎總算完成了使命。雖然尚未接到回國的命令，然而已為時不遠了。
黑色屏風
王麗英這位梳劉海式髮型的姑娘就住在這條胡同裡。
策太郎似乎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
這一天，果然如策太郎所盼望的，客廳裡只有王麗英。
不過，也僅僅是一個星期。
到過王麗英舅父家的人，穿過走廊時，就會感覺到這是一所奇特的房子。雖然策太郎經常來，但他只知道大門和客廳。從外面看，簡直看不出這所房子是那樣的寬敞。
這間屋子太寬敞了，莫若把它稱為大廳更合適。
另外，彷彿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心情，促使他到王家去。說實在的，他很想見到王麗英。
可是，抓住策太郎手腕的那兩雙手力氣之大，使人生畏。王麗英打開了通向內院的那扇門。
走廊很寬，三個人並排走都可以暢通無阻。
她目光嚴峻。
這大概也是一種少有的受虐狂吧。
他仔細地觀察了屏風的空隙，看來還不如方才見到的走廊的一半大，完全可以把廳看成「兩間房子」。
「請您在裡面暫時休息吧。」策太郎左側的青年說。
「我只是受別人之託，因為我會說幾句中國話……別人希望我代為幫忙……其實我是臨時幫忙的，我的本職工作確是做字畫古董買賣。請相信我！」
據說，這所房子是她舅父的。因戶主舉家遷往上海，託王麗英代為照管房子。因此，她的好友李濤等留日同學無所顧忌，常到此聚會。
她勉強敷衍了一下，只有幾秒鐘的時間。
「你學的是什麼？」
走廊有一面是窗戶，由於拐彎處成直角，又沒有安裝透明的玻璃，光線顯得很暗。
「那麼，你是以什麼身分去的呢？」
策太郎邊走邊自言自語地說。就在此時，他忽然意識到，越是注意自己的言行，越容易使人感到你行動蹊蹺。想到這裡，策太郎的額頭上沁出了汗珠。
把我關進這間昏暗的屋子，到底要幹什麼呢？策太郎只好默默地等待著命運的安排。王麗英的存在，使他能夠排除一切痛苦。
「這一點沒問題。怎麼啦？」
門外響起了上鎖的聲音。
策太郎並不怕拷問。相反，他寧願接受拷問。
策太
「這一點，我很感謝。我也是以同樣的心情拿你們當作好朋友相待的呀！」
「我們是在巡警學堂跟日本教師學的。」
由於身負祕密使命，和王麗英見面時總感到好像是欺騙了她似的，策太郎內心很不安。
真難得啊！自從上次策太郎刺探到情報以後，他再沒有到吉祥二條胡同來玩過了。
他沿著牆壁走了一圈，覺得這間房子很大，大廳的中間擺了個大屏風，把大廳一分為二。
「不，不是。」
「您不是說我的問題全都了解了嗎？」策太郎說完，立刻覺得後悔了。他認為王麗英這樣對自己真是太過分了，現在為自己辯護也不過是雞蛋碰石頭而已，又何必多言呢？
李濤、王麗英等人是尋求革命的年輕人，清朝的叛逆者，這些年輕人是相信策太郎的。當策太郎參加他們的集會時，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和警惕。
「可以告訴你，在你的問題沒有完全查清楚之前，你就是嫌疑犯。」
對策太郎說來，王家似乎成了他獲得勝利的戰場，他可以無所畏懼自由出入了。
他決心設法找回二十五萬元，這只不過是受好勝心的驅使，絕非接受了什麼命令。如果讓上級知道了，說不定會下令制止這樣幹的。
「土井先生，你不是很久沒有到我們這兒來了嗎？」王麗英突然轉變了話題。
「你說的是我到文保泰家中去的事吧？」他試探地問道。
「是的。開始，我們也確實把您當作好朋友的啊！不曾向你隱瞞過什麼祕密。可是，最近你的行動使我們產生了懷疑。本來我們以為你是中國革命的同情者，是經營古玩字畫的日本商人……」
兩個人挾著策太郎穿門出去。
「土井先生！」
再說，就是他想來也沒有餘暇。
「好像很久沒有見面了……」
「好的。不過，希望盡快地把我的問題弄清楚。」
大概李濤、王麗英曾向自己的同志介紹過策太郎，說這個日本人和他們有共鳴之處吧。
「信不信由你們。」
「我是去收買他。」他很痛快地承認了。
那扇厚厚的門發出淒厲的吱吱聲，便關上了。
策太郎期待著後一種情況的出現。
地板是用磚鋪的。
策太郎想：「自己和他們沒有什麼連繫，
門開了。
裡面又黑又暗。
「你們太謹慎了。」
「也許會受到拷問吧！」他想。
王麗英說完挺著胸，器宇軒昂。
在兩國關係惡化之前，中國人只要了解日本人的身分、來歷，都會毫無戒意與之友好相處的。
「也許你會說，是為了去學習取拓本技術的吧？」王麗英諷刺地說。
「請坐！」王麗英說。
策太郎的心情也舒暢多了。
現在，他完全明白了自己被關進黑房的原因了。
然而在這短暫的時間內，發生的都是一些駭人聽聞的大事。在此之前的諸多事情，都成為朦朦朧朧的遙遠的往昔之事了。
話音剛落，策太郎的左手差不多與右手並在一起，也被手銬銬上了。
他喜出望外。心想，自己真是到了時來運轉的時候了。
這是一般常識問題。
「不，那是誤會……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呢？」
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嘆息，突然，「咔」的一聲，策太郎的右手腕被一個涼颼颼的東西銬住了。
客廳的地面是用大理石鋪設的，看來這是一所上流人士的住宅。
策太郎迎著王麗英的視線問道。王麗英完全像審訊似地凝視著他。
「也許自己精神不正常了吧。」
光線通過開著的門的空隙，一直照射到裡面的牆壁。看來房子很深。黑色的窗簾擋住了窗戶，房子顯得很暗。
「好吧。請您到這邊來。」策太郎右側的男青年說。
北京民房的走廊下面一般都鋪上一層水泥或粗糙的木板。然而，這裡卻鋪著地毯。
「當初在東京和土井先生相處，我沒有任何戒心，什麼都想讓你了解，是把你當作好朋友看待的。」王麗英說。
每當他想到某些過分的事，內心不免譴責自己。
同時，他又接到了一個密令，讓他不必隱瞞身分，可以光明正大地從事自己的商業活動了。
王麗英突然向後一退，吹了聲口哨。
「之後我們了解到，事實也許並非如此……總之，你不是普通的日本人。對不對？喂！你欺騙了我們？」
「其實，你的面部表情已經證明，你欺編了我們……我看得出來。」
「你還在裝傻？我們全都知道了。」
「全都知道了？」
他抓住椅子的扶手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