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九四 憎惡之火
這件事情就此作罷，千萬不可說出去——雖然舅舅說這句話時他曾點頭，但霍去病無意袖手不管。
——李敢於狩獵時為鹿角所傷而斃命。
李敢立下了奪左賢王鼓旗的殊勳。
實際上，坐在馬車裡的不是武帝，而是為了查看獵場先行來到的韓嫣。韓嫣無視於江都王的存在，疾驅而去。
原來跑過來的是霍去病。
皇太后於是對膽敢藐視皇族的韓嫣極為憎恨。
「有何貴幹？」
他故意以酒醉語調說，但衛青很清楚，對方一點也沒有醉。
衛青以嚴峻口吻道。
對方是個不怕死的傢伙，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久經世故的衛青認為，倘若對方的目的在於打人，他願意忍受，挨幾記老拳。但要是對方意欲殺人，則就另當別論。他只提防李敢來真的。
動手打人，這樣的人必須置之死地。敢冒犯我們一族，非將之幹掉不可！——在霍去病心中燃燒起憎惡的火焰。
李廣將軍自殺身亡後，屬下將兵莫不放聲大哭。哭的人不是只有部下，連老百姓都為這位運氣不佳的武將悲劇性的下場而流淚。
應皇帝之詔，江都王來到皇室狩獵場——上林苑。看到一輛豪華馬車在百餘騎武士護衛之下經過時，江都王叫從者退下，跪伏路邊準備謁見天子。
衛青立刻有了這個反應。
武帝大為驚慌，趕緊替韓嫣向母后請命，卻未被皇太后接受。
——我有管理後宮的責任。放過韓嫣，我以後還能怎麼管理呢！
霍去病連忙抱起了以舅舅相稱的大將軍。
剎那間，砰然一聲，衛青感覺到自己左頰上的痛楚直入心肺，原來李敢已揮動鐵拳打過來。緊接著，另一記老拳又擊上右頰。
（李敢被殺
被韓嫣哀求的武帝，於是召來李當戶，對他道：
《史記》作者司馬遷由於為這位悲劇將軍李陵戰敗辯護而被處宮刑，這是後來的事情。
李敢一把抓住了大將軍的衣襟。
上頭得到的是這樣的報告。
霍去病如此回答，卻好像窩了一肚子悶氣。
關內侯並非受賜任何領地，只是名目而已，為形式上的封侯。雖然如此，就李敢的經歷而言，已是殊榮。這是他的父親夢想過卻沒有得到的榮譽。
「當戶，你幹得好，朕要大大嘉許你一番。被孔武有力的你痛揍一頓，韓嫣一定吃不消吧？不過，他也不是故意那樣的。你已替朕處罰他了，這件事情就此作罷了吧。」
（原來是霍去病替舅舅報仇……）
聽到李敢為鹿角所傷斃命時，武帝立即察覺到這一點。武藝高超不亞於獵虎名手父親的李敢，會為鹿角所傷而死，這是斷不可能發生的。
衛青腳步踉蹌，當場不支倒地。
「你怎麼啦！？振作起來！」
「我說由於你的緣故就是由於你的緣故。全世界的酒都變得難喝死了！」
「這是你應得之罪！」
一天，韓嫣到灞陵（文帝之陵）塋域，他的佩劍鞘尖碰觸了陵垣。
「去病，這件事情就此作罷，知道沒有！？要是傳出去，對我的名聲也沒有好處，就當它沒有發生過。挨幾記老拳，我是不會怎樣的……」
（是大將軍殺了我的父親！）
一旦燃起憎惡之火，就連拋棄頭顱也在所不惜——李敢就是這樣個性強烈的人。
江都王為此勃然大怒。他跑到皇太后面前聲淚俱下地說：
李敢說完這句話就迅速離開這個地方。
「我沒有要了你的老命，你應該感恩吧！」
霍去病佯裝撿拾
他低聲說這句話，但看到許多人跑過來，立刻改口大聲喊道：
李當戶睹狀，立刻撲上前去，揮拳猛打了幾下韓嫣的頭。
為了李廣將軍的事，性情單純的兒子李敢可能會以某種形式報仇——這一點衛青早就由李敢的表情和態度料到。
（我再也沒有耐性慢慢等待了！）
隨行天子主持的狩獵時，霍去病終於逮到這個機會。
「今天的酒真不好喝，這都是由於你的緣故。」李敢道。
——韓嫣與宮女有私。
如前所述，李廣將軍的長子當戶很早就過世。當戶酷似其父，是個很有骨氣的男子。他過去在宮廷內服勤，隸屬禁衛軍軍官。
衛青對開始糾纏他的李敢問道。
霍去病想。
關於李當戶，有一個著名的故事。當時，宮廷裡有一個名叫韓嫣的人，名字雖女性化，實際上卻是堂堂六尺之軀的男子漢。不僅如此，他更是韓王信的曾孫，乃名門之後。
李當戶較父親李廣先死。他去世時，妻子正懷有身孕。生下來的孩子取名為陵。
李敢因父親之事而憎恨衛青，這一點很多人都知道，不過，這和霍去病扯不上關係。因為衛青被毆之事始終沒有宣揚出去。
「你的額頭在流血，這怎麼會是沒什麼呢！？……剛走開的人好像是李敢，莫非他對你……！？」
大將軍讓李敢盡情發洩，完全沒有抵抗。
李陵後來成為不亞於祖父的武將。可與祖父匹敵的不只是武藝，就連運氣不佳這一點，也猶有
「我要給你顏色看看……你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他正等待著週遭無人的機會。由於狩獵場是一片寬廣的地方，這樣的機會很容易找到。
「記住我的話，千萬不可說出去！」
韓嫣與武帝有「學友」關係，幼年時期曾經陪伴皇帝讀過書。韓嫣與武帝的感情較一般兒時之友更為非比尋常，這一點，整個宮廷裡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狩獵時當然可以攜帶弓箭，並且策馬奔馳。隨行人員中也有李敢在。
——實在氣不過，但也無可奈何。
「舅舅！你怎麼啦！？」
衛青看出對方的心理，內心吁了一口氣。
（是那個牛脾氣老傢伙的兒子，這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嗎？看情形，大概只有用『哄』這個方法了……）
「男色」在日本稱為「眾道」，在中國，似乎沒有這個字眼。《紅樓夢》中的「男風」一詞，史書中的「常與上（皇帝）共臥起」之記載，指的就是這個。
喝酒的機會多得很。而且依據過去諸多實例，人人都知道李敢的酒品不怎麼好。酒醉之餘動手毆打上司，這樣的事情人們一定不以為奇吧？起碼大家不會認為他是故意的。
「為什麼是由於我的緣故呢？」衛青問道。
「有人搗毀陵垣！大家快來逮住這個人！」
掌握後宮大權的人是皇太后。之所以如此，在於身為男人的皇帝不宜為女人事宜所煩。
一次酒宴後，李敢對衛青開始糾纏了。
他的心情如此起伏。
這時，有人跑過來。
與父親同樣情感激烈的李敢，縱然對方是大將軍也不放過，決意非報一箭之仇不可。
「嘿，老兄！」
——那個小子很會擺架子，好像根本沒有把我們禁衛軍將校放在眼裡。我真想痛揍他一頓！
這
（果然開始了……）
「是的。」
（看你準備怎麼樣！？）
「兒願意奉還受封之國，在宮中出仕，享受和韓嫣同等的待遇。」
但他並沒有以此為樂。反而勃然大怒。原因當然是為了父親自殺之事。
皇太后以這個理由，派使者至韓嫣處，命令他自殺。
霍去病與匈奴左賢王之軍交戰而使對方損失七萬餘兵，衛青的戰果則不足兩萬，相差達三倍以上。
（好，我來學哥哥，找機會把大將軍痛揍一頓吧！）
皇太后難得使用了一次絕招。
結果，李當戶算是白白佔了便宜。
李敢的勇猛程度已如前述。
元狩四年之役，李敢與父親分別出征，歸屬驃騎將軍霍去病之軍隊。他這次在戰場的表現格外令人刮目相看。
當時的軍隊都以戰鼓或戰旗傳達命令，因此，將之搶奪，等於使敵軍陷入癱瘓狀態。他以此功受封為關內侯。
他想起亡兄當戶。就是把天子寵愛的韓嫣痛揍一頓的哥哥。
這一次尤其如此。
（對方好像沒有殺意的樣子……）
成為代郡太守的李當戶之弟李椒也較父親先去世。李廣死後，剩下的只有幼子李敢。
乾脆找衛青打架，把他痛揍一頓吧！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管他三七二十一！打架的理由什麼都可以——哦，對，就假裝喝醉吧！
——咱們一起狩獵去吧！
血氣方剛的禁衛軍官中常有人說這種話。不過，他們只是說說，沒人敢真正動手。
那是武帝之弟江都王上京時的事情。
韓嫣以寵臣身份，得以自由出入皇帝以外的男性不得進出的永巷（宮女宿舍）。
李敢一面用腳猛踩倒在地上的大將軍背部，一面大聲嚷著。
對此，武帝無言以對。
說起狩獵——甚受武帝寵愛的韓嫣之死，也與狩獵有關。
身為皇帝外戚而白白被揍——這對年輕的霍去病來說，是絕對無法忍受的。
只能說而不能做——他們為這一點而切齒扼腕。
霍去病佯裝撿拾獵物，躲到一棵樹後，就迅速朝騎在馬背上的李敢射箭。一箭射中臉頰，李敢因而從馬背上滴落下來。
「好，我來揍他給你們看看！」
「可是……」
「沒什麼……」
他的背很快被李敢踢了幾下。
但奴隸出身的衛青為人嚴謹，不似恃寵而驕的韓嫣，可謂無可乘之隙。
雖然是族人，相較於當過奴隸的衛青，霍去病從懂事開始就是顯貴子弟。因此，自尊心特別強。舅舅衛青能忍受的事情，他不見得能忍受。
韓嫣是武帝斷袖之癖的對象。如此說來，你或許會幻想他是忸怩作態的男娼，實際上他不僅是騎射高手，同時也學過兵法，是男人中的男人。依恃皇帝寵愛的他在態度上有些驕傲，也就不足為奇。
雖然衛青禁止霍去病將自己被毆之事說出去，但對武帝，他則一切具實報告。
戰後論功行賞時衛青未受加封，霍去病則加封五千八百戶。衛青的部下未有一人受封為侯，而霍去病的部將中受封為侯者有五人，兩名原本已為侯者則受加封。
李廣的兒子李當戶如此揚言，並且等待機會。這不是鬧著玩兒的事，搞不好腦袋會被砍掉。
韓嫣不但不敢還手，還鐵青著臉沒命地逃跑。他必須盡快趕到未央宮向武帝請求饒命。破壞陵域建築物罪該萬死。其實，這件事情應該先查看陵垣是否確實被破壞，但大吃一驚嚇得魂不附體的他，一時根本沒有餘裕想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