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十八史略(肆):大漢天威〔前漢〕》目錄

一〇五 所愛唯卿

一〇五 所愛唯卿

「我一定會被那些女人咒死!」
「好,」宣帝道,「朕要重新訂定這個秩序。這個新秩序將以是否有用為依據。」
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這……」
「這……因為這是往昔的規矩……」儒者回答。
許嘉再三奉勸,皇太子卻以陰鬱的表情說:
「請容臣有所稟告。皇太子確實有易為感情所動之處,但太子學養頗佳,才華也出眾。縱然有些許缺點,但才年過二十的人,經過鍛煉後,這等缺點會改過來的。」
她常說出這樣的話來。
其餘被選入後宮的女子,不但從未受過皇太子的寵愛,就連聽他說句話,甚至被瞧一眼的機會都沒有。這數十名處女的怨嗟自然非比尋常。
「殿下才二十出頭,誰說以後不會生孩子呢!?」
「那些可惡的女人竟敢咒死我最愛的人!我會永遠恨她們!」
——你這小子懂什麼!?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曾經住在長安陋巷,每天要如牛馬般地工作才有飯吃,所以確實知道人民過的是何等艱辛的生活,也徹底瞭解他們渴望的是怎樣的政治。我後來極力排斥虛飾又以唬人為能事的儒家統治,而盡量起用現實派行政官,為的就是這個緣故。我的選擇絕對沒錯!這小子只念過幾本書,就膽敢批評老子,這算什麼!?
「好吧!那就再看一年。一年後再沒有生小孩之跡象,到時候我會斷然廢了他,改立淮陽王。」宣帝道。
「我根本無意於帝位。」
數十名側室,實際上是徒有其名,皇太子鍾情的只有司馬良娣。後宮其餘女性沒有一個與皇太子共衾過,她們都是獨守空閨的處女。
「人有早熟型和晚成型兩種。再觀察一段時期如何?」丞相奏道。
「照你的意思,什麼都是往昔比較好,是不是?」
後漢時代,中常侍大半由宦官充任,在《三國志》中的中常侍,幾乎等於宦官之別稱。但在前漢時代,中常侍之職務則由一般士大夫擔任。
倘若皇太子即位,她就得以皇太后身份,在宮廷保持權威。要是皇太子被廢,改由淮陽王就帝位,結果會如何呢?
儒者為之語塞。
——希望你不要碰除我以外的女人。
皇太子卻始終沒有孩子。其實,這是當然的事情,因為他只愛司馬良娣,而她是病弱之身,根本不能生小孩。
(是我的教育失敗了!)
他之所以能以中常侍身份伺候天子,並且有晉陞的保障,這都是和皇太子有姻親關係的緣故。皇太子一旦被廢,他就和宮中再無任何關係,不要說晉陞,連保持現在的地位都難。
淮陽王劉欽的母親張氏尚健在。到時候,張氏會以皇帝生母身份在宮廷掌握權勢,這是不難想像的事情。在那個情形之下,王皇后將只有處處低聲下氣一途。倘若如此而已尚能忍受,但若被認為如芒刺在背則甚至將遭殺害,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發現到這一點的宣帝,立即將這名儒官解聘,但這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這樣的事情辦不到,對不對!那你永遠別再提出恢復古式之事吧!」
他認為張氏所生、被立為淮陽王的劉欽,雖然年輕,卻有現實觀念,人物較皇太子更勝一籌。
宣帝勃然大怒。
敏銳至極的司馬良娣,完全明白這批女人無聲的怨嗟。用現代用語來講,就是「被害妄想症」吧,司馬良娣認為自己日益消瘦,並不是由於生病,而是被這些後宮女人詛咒的緣故。
看到她如此楚楚動人的模樣時,皇太子越發感性了:
「真是個窩囊廢!」宣帝搖頭說。
抒情詩人氣質的皇太子想必說了這樣的話。相信司馬良娣一定也依偎著他,以纖細聲音如此回話吧:
一名儒者如此進言。
一次,宣帝欲詢問一件事情,準備召來一名身份較低的官員時,一名儒者以此反對。
宣帝之所以躊躇於廢太子,是因為剪不斷對已故許皇后的追思。現實主義者宣帝也有這種程度的感傷。被霍光之妻毒殺的許皇后,是宣帝於民間結合的,這個皇太子就在民間陋巷出生。宣帝當時還時常抱著尚在襁褓時期的皇太子哄了又哄的。因此,除非不得已,他也不忍心廢掉皇太子。
為使皇太子不被廢,唯一的途徑是讓他在一年內得子。
「殿下不在一年之內生子,皇太子之位會被廢掉的。」
「不能趕走儒生,應該多起用他們才對!」
令他煩惱的是皇太子奭。
這個人是在宮裡值班的中常侍許嘉。
如前所述,王氏由於未曾生子,所以才被立為皇后。她將當時尚年幼的皇太子視若己出,養育長大。因此,皇太子與她非常親近,亦視她如生母。
宣帝認為付高薪給教導禮節的官員,簡直是糟蹋公帑。
宣帝用斷然的口氣說。
「你說什麼!?」
「他開始接觸女人,已有七八年之久。如果會生小孩,後宮女人理應早就為他生了幾個呀!」
(這不是等閒小事!)
說著,他緊緊摟住了她的細肩。
原本就在性格上欠缺理性的皇太子,並沒有把這句話當做是病情嚴重、精神失常的女人出自於妄想的囈語。
司馬良娣是十分窈窕的美女,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事實上,她的身軀為病魔所侵蝕。不僅身體如此,連神經也纖細異常。
解聘這名儒官時,皇太子力諫父皇。
政治是最現實的。而皇太子性格一如抒情詩人——換句話說,是非現實性的人。他之所以喜愛儒學,大概就是儒學傾向於非現實性的緣故吧?
而這樣的宣帝也有煩惱之事。
經歷過庶民生活的宣帝,在前漢二百餘年期間的諸多皇帝當中,算是行事特殊的明君。
「對我而言,妳是永遠的愛人!」抒情詩人氣質的皇太子對司馬良娣如此說著。其餘被選入後宮的女子,不但從未受過太子寵愛,就連聽他說句話、甚至瞧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皇太子的後宮有數十名側室。
這位女子名叫司馬良娣。
這個兒子實在是不成材!大漢帝國能托交給這種小子嗎!不是沉迷於一無是處的儒學,就是因女人死去而痛不欲生,這種兒子有用嗎?
「幹嘛需要這麼多規則!?」
「既然如此,我們乾脆回歸原始如何?太古時代的人吃東西都是用手抓食的,下次宮廷舉行宴會時,我下令禁止大家使用碗盤和箸筷,怎麼樣?」
對儒者而言,往昔是理想之時代,回憶往昔乃是至善之舉,也是每個人必須做到的事情。任何人對這一點應該都沒有疑問。這位儒者一時之間對宣帝的質問感到驚訝。
「良娣」是女官名稱,指太子之側室而言。以宣帝之祖母為例,姓「史」的她是戾太子側室,因而被稱為史良娣。
——人們求生存是怎麼一回事,天下儒者全然不知。
「世上任何事物都有秩序,人當然更需要如此。」
「為什麼非恢復古式不可呢?」宣帝冷笑道。
急著想要孫子的宣帝,為此極為焦慮不安。
自從霍氏一族被滅、宣帝以自己的意志執政時起,儒家系統官吏便逐一被退,法家——即現實派的實務家——不斷被起用。
「依照往昔的規矩,用餐時帶骨的肉一定要置於左手邊,切開的肉則置於右手邊。而現在負責御膳的人都不懂這些規矩。尚請聖上下令恢復古式。」
宣帝以挖苦口吻說了這些話。
——她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女人…
《漢書》將宣帝駁斥起用儒生之進言,在怒氣之下說的話,做如下記載:
而皇太子則是一切以情感為重的人。
《漢書》如此評論宣帝,並以「可謂中興」為結論。
許嘉當然有了這個想法。
「為什麼要如此做呢?」丞相問道。
司馬良娣於臨終時說:
宣帝就此事與丞相黃霸討論。
(把這個傢伙廢掉如何……!?)
吃的肉因帶骨或沒有帶骨而擺的位置不同——計較這樣的事情,不是浪費時間嗎?宣帝聽到這種進言就會升起無名之火,並且想起曾與自己為伍的庶民。
「可是,他沒有孩子。為了維持漢之天下,當然需要有後嗣。身為皇帝而無嗣子,這個問題很大啊!」
而這位儒官不只教皇太子讀書,連人生觀等問題也都予以教導。
許嘉是於去年辭世的許延壽的兒子。許延壽是許皇后父親許廣漢之弟。對許皇后而言,許嘉是堂哥,對皇太子而言,則是母舅。
然而,喪失司馬良娣後的皇太子,由於過分悲慟,根本不接近女色。過去,司馬良娣是他唯一的寵妾,他好像十分堅持這一點。
關於皇太子行「冠禮」(男子成年時的加冕典禮)的時期,有元康三年(公元前六三年)及五鳳元年(公元前五七年)二說。倘若以前者為是,年齡為滿十二歲;若後者屬實,年齡就為十八歲。總之,他開始納妾,應該是十五歲前後。如此一來,到二十歲時,應該已生有一兩個孩子才對。
宣帝現在不僅是生氣,更轉而對儒者感到深惡痛絕。
(真是多管閒事!)
司馬良娣死後,皇太子由於哀痛萬分,竟然病倒。
許嘉無奈,於是轉向皇后請求援助。
宣帝深深後悔。最大的失敗在於任命儒官為少傅。十分厭惡儒者的宣帝,為了使皇太子知書達禮,還是請了儒官為少傅。
政事、文學、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於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
「因為他沉迷於儒學,而且女人死了就痛不欲生,亂了分寸。朕懷疑這樣的人沒資格擔負國政。」
「朕有意廢皇太子,改立淮陽王。你有意見嗎?」
——所愛唯卿。
皇太子鍾情一位女子。
有一個人在屏風後面聽到宣帝和丞相的這段對話。這並不是竊聽。守在這個地方聽候指使,是這個人的任務。
對宮廷內的繁文縟節,宣帝常持以鄙視態度。對曾經彷徨於飢餓邊緣、雜在庶民中胼手胝足的他而言,磕頭的次數、屈膝的角度、手的姿勢、吉拜與凶拜的不同……都是窮極無聊的事情。
「對我而言,妳是永遠的愛人!」
「我絕對不是死於天命,我的壽命一定能更長久才對。我是希望能永遠陪伴在你身邊的,可是,由於受後宮女人可怕的詛咒,不得不撒手西歸。雖然死於非命,但我的靈魂會永遠活在太子你的心裡。」
也就是說,皇太子的愛人是一位姓司馬的女性,她的本名史書並未記載。
皇太子就起用儒生一事有所進言時,宣帝在盛怒之餘,有了這樣的念頭。
統治天下的皇帝必須比任何人都現實。此外,必要之時,天子得犧牲私情。宣帝本身之所以立並不寵愛的王氏為皇后,為的是她沒有生小孩。立沒有孩子的女人為皇后,自然不會產生外戚把持權勢之事。
宣帝將提出秩序事宜的這名儒者降為不得升殿的低微職位,而把欲詢問的那名小官員晉陞為支領八百石薪俸的諫議大夫。
他時常囈語般地呢喃著。
「側室」這個字眼容易引起誤解。一般的情形是,先有正室,而後置側室,但這個時代的權力者則在決定正妻之前,已有眾多侍妾服侍在身邊。
「是的,確實如此。」
宣帝之皇太子也不例外,雖然有數十名側室,正室卻尚未決定。
皇太子潸然落淚。他緊握著的雙拳微微顫抖,咬著唇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