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府迷蹤2:冤有頭債有主》目錄

第二十三回 老俠別塵埃

第二十三回 老俠別塵埃

又喘了一陣氣,耿老兒續道:「我叫你們到唐古老前輩面前跪下原因,是恐你們為了爺爺慘死,銜恨於心,對唐古老前輩不敬,所以……」
語畢,不禁潸然淚下。唐古拉猛失驚道:「他未及等到相約時屆,便已壽元告終!」
唐古拉鐵則期期以為不可,他對單嬋道:「我聽江湖上傳言,南星元已和那婆娘反目,反目卻因就是因為釋放史三娘致起,當日南大哥已然痛悔前非,一心向善,他既勸桑龍姑放了史三娘;又勸她把紫府密笈遣人入西城送還紫府宮,那知玄冰美人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因此衝突起來,翌日南星元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幾個人都是有武功的人。掘土掘墓,自然不須多費氣力,不消片刻,耿老頭的墳墓已成,入土為安,再率兩徒,在墓前奠祭慟一番,正想下山離去。
這兩人並非別人,正是單嬋與她的養子史炎,也即自後荒淫無度,屢屢陷害方洪的玉簫郎君那登徒子。
單嬋一向對他愛護,又料不到他會變得這般壞,只得由他,逕自向紫府宮中人作別,遄返仙靈。
單嬋忙問其故。唐古拉鐵終於把心事說出:「那孩子既然是南史二人後人,又適逢其會,在此相遇,那妙極了。在下就把本門一手絕藝相授,以報前恩!」
赤煉人魔一躍出場心,口裏直嚷道:「好厲害的神功,差點老子給毀了!」
唐古拉鐵反對單嬋道:「在下每念南史二位對本門恩德,欲報無從,現在有此良機,正好圖報於萬一了!」
兩孩子一瞥如此情景,呼聲又起,過得片刻,耿老頭兩眼微張顫巍巍地伸出手來,指著仲謀姐弟,嘶聲吩咐道:「你兩切記爺爺之言,爺爺死後,切切不可記恨師傅!」
唐古拉鐵淚如雨下,咽聲應道:「是小弟錯,想當年在赤城山上,如果不是為了那場誤會……」
正當這大群顧曲周郎,聽得入神的時候,場外突有幾名彪形大漢,排眾而入,聲勢洶洶,彷彿場中這雙江湖客得罪了他們般的。
耿老頭點點頭,面現笑容,低低道:「這樣愚兄便放心啦。賢弟,愚兄生前不能報你這番大德,死後銜環結草,當圖報於萬一了!」
但聽耿老頭幽幽地道:「二來爺爺這事會致命身死,並非是給唐古賢弟打傷,是咎由自取的,你們切不可胡鬧怨恨前輩為是!」
唐古拉鐵嘆了一口氣,道:「是和我較技致死的!」
只緣那孩子長得美麗,歌又唱得妙,聽眾中無不慨解慳囊,一時間,金錢紛投,不夠一刻,已然滿滿一帽。玉簫郎君入鄉隨俗,也在每曲告終,掏出幾兩碎銀,投到老人帽裏。
終於,單嬋微笑道:「唐古公子心中仍有疑惑麼?嗯,這話說來可長呢!」
話說玉簫郎君,與紫府宮掌門人作別以後,逕離昌興縣境,一路朝東遨遊,本是漫無目的,只緣熱鬧去處恰在東路,饑餐渴飲,行非一日,不知不覺已抵鎮江。
這番醜婦人攜子漫遊,目的不外有二。一來她本人自桑龍姑橫刀奪愛,騙取陰陽門秘笈之後,心灰意冷,故一赴仙靈,便一直蟄處這孤懸海外的荒島,十餘年以來,足不履中土半足,這次忽動遊興,遂駕扁舟逕至蘇浙一帶登岸。二來史炎在荒島長大,對外邊的事一概陌生,醜婦人此來,也有帶這孩子前去練歷江湖之意。
說到這兒,已然噎不成句。耿老頭搖搖頭道:「不是老弟錯的。老弟的錯已成過去,幾番欲與愚兄解此樑子,是我一時愚頑,不肯接受,才招今日惡果,唉,萬事都是命定。唐古老弟,愚兄並不怪你!」
耿老頭臉容又是一整,又道:「這還是其次。一來我要告訴你們,爺爺和這位紫府宮掌門人,本乃一對情如手足的異性兄弟,當年因一點小誤會,又緣雙方俱在血氣方剛,才鑄下這次不可挽救之大錯!」
仲潔兩姐弟年事雖輕,卻甚懂事,自顧孤苦,幸遇明師,也是不幸中大幸,不由感激得涕淚飄零,齊齊跪落,叩謝師尊恩典。
唐古拉鐵淒然把她姐弟二人扶起,又給唐古拉猛引見單嬋母子。單嬋大名,唐古拉猛早已耳聞,只是緣慳,未曾識荊而已。相見之下,自有一番客套,互訴傾慕之意。
耿老頭瞥見一雙孫兒乖乖跪在地上,這才臉色放寬,面露笑容。過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說道:「孩子,我確是你們的祖父,這事因果,將來你自然會知道,此刻爺爺命在旦夕,也難以給你細訴!」
赤煉人魔既走,唐古老頭也不去加以理會,逕和兩個徒兒,合力給耿鶴翔營造墳墓,並立碑石,以為誌認。
臨終猶恐孫兒日後背義反覆,殷殷告囑。仲謀和他的姐姐,含淚再拜,應諾爺爺,且在他老人家面前,起了重誓,耿老頭才放下了心,兩足一蹬,便也一命嗚呼!
萬福村雖是在昌興縣境,但距縣城甚遙,至少也得兩百里地遠,時已將交四鼓,離天亮不會太久,加以五人並無急事,雖展輕功,行來並不急趕。到得昌興縣城,恰是東方發白之時。
耿老頭苦笑一下,答道:「只緣你等年紀輕,功力淺,所以瞧不見爺爺和唐古賢弟對袖較勁時,各運內元,相持一久,內元已瀕乾竭。唉,都是爺爺不對,使詭計突施暗算,甩袖飛打對方,對方為解厄困,自然出手相抵,爺爺內功和唐古賢弟相差太遠,故在內元枯竭當兒,那受得了他這一抵之力,自然倒了下來啦,其實他始終沒有出手打我的!」他說到這兒,已然氣喘如牛,漸覺不支。
一老一少的賣唱者,顯然給唬壞了,但見他倆臉色青白,渾身顫抖起來。那老頭抖索抱拳,向那獐頭漢深深施禮,惶然道:「恕老兒眼拙,不知官人高姓大名?」
這話一出,單嬋不禁吃了一驚,失聲叫道:「原來是耿大哥,他怎生死在這裏,是受了什麼人暗算,還是臥病壽終?」
不消盞茶光景,單嬋及史炎已然攀至頂上。唐古拉鐵便認出這個醜婦,不由失聲叫道:「啊!我道是誰夤夜至此,原來是嬋姑娘駕倒!」
唐古拉鐵搭腔道:「這可不必,這可不必!」
耿鶴翔抬起無力眼皮,向白衣姑娘和耿仲謀望了一下,招招手,輕聲呼道:「來,你倆走近前來!」
耿鶴翔一死,他那一雙孫女,自然大慟欲絕,不在話下,唐古拉鐵念及故人生前一片舊誼,對本門恩典,也自英雄落淚,悲傷不已。
這天剛是日薄崦嵫,時已黃昏,暮靄沉沉,鎮江城已然萬家燈火,一片通明。
兩個孩子一聽,心中更是詫然,分明自己爺爺傷在唐古前輩袖下,怎會不是他打傷的?不由齊聲問道:「爺爺這話,怎地說起?」
因為他出手闊綽,又翩翩人才出眾,老人家對他似乎極是注意,卻沒有跟他搭訕。
唐古拉鐵早知此子日趨下流,也曾屢予規諫,迄未奏效,欲待將他懲處,又因其惡跡未彰,且礙於南史二人面子。他與史炎,雖有授藝淵源,卻無師徒名分,這就更使唐古拉鐵難以處置,因為在門規上說?史炎是不受約束的,唐古拉鐵只好嗟吒嘆息,這時史炎既不甘雌伏家中,也只有聽之便之,史炎乃得其所哉了。
只因單嬋乃雲英未嫁,何來有這個兒子,而且看孩子年齡,單嬋應是在十餘年前已經嫁了,嫁給誰呢?
場中幾個人,除赤煉人魔外,已然變成一家,待得耿鶴翔之事一了,唐古拉鐵才憶起這魔頭,正待把他叫到跟前,教訓幾句,怎知展眼四顧,赤煉人魔已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然逃之夭夭了。
說也奇怪,這幾人才到場,圍在外邊那百數十眾一見,竟一哄而散,無人敢再在此勾留片刻。
獐頭漢一個箭步,伸手拍拍兩聲,就是賞給兩下耳光,打得那老頭齒牙搖動,鮮血直流,喀喀一吐,才知掉了兩個門牙,倒在地上喘氣。
唐古拉鐵搖搖頭,道聲:「不是!」再把當晚經過告訴了他的師弟。最後道:「只可惜耿大哥彌留時覺悟前非,但已遲了,因此才有將兒女託孤給我,並殷殷告誡兒女,不可與紫府門為仇。不過,這對小兒女現已成為本門子弟,也不會記恨為仇了!」
要知史炎這孩子既已誤入歧途,迷亂難返,自娘走後益加放肆,那堪在紫府門中寂寞難禁,乃藉已遊學,印證武技,練歷江湖,亦於單嬋離去不久,向唐古拉鐵等人辭別,自行闖蕩江湖。
誰料到她捨舟登岸之處,正是昌興縣境萬福村郊這荒山之所。不過,她是來得遲了,早才一場武林中罕見的高手較技,沒有一飽眼福,她抵達荒山時,正是紫府門師徒三人營葬千手如來耿鶴翔。
當他挪近一攤子唱戲的旁邊,不由眼前一亮,只見賣曲的江湖人一老一少,老的白髮斑然,年已約在六十左右;少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長得千嬌百媚,惹人愛憐。
兩人一聽,這才恍然憬悟。耿老頭斷續說下去:「三來爺爺為了你倆前程,特教你們先來向唐古前輩行禮!」
單嬋襝衽還禮,笑道:「古人說:有緣千里能相會,估料不到我今晚在這荒涼所在,能與故人廝見。唐古公子,追風老前輩可好,令尊必然康泰如恒?」
她向唐古拉鐵打了一個眼色,表示孩子在旁,不宜透露底蘊。然後道:「這事日間有暇,我才詳細相告,現在我們還是下山,找個宿處,歇過一宵再說!」
陡然間有嚦嚦鶯聲,鑽入耳鼓,唐古老頭不禁大奇,放眼四盼,只見山背已然爬上兩個人來,一老一少,老的是個婦人,相貌奇醜;少的是個孩子,年紀不過十三四歲光景,生得目如朗星,面如傅粉,神彩飛揚,可惜帶點邪氣。
唐古老頭詫異地問:「嬋姑娘!這孩子是你……」
白衣姑娘和耿仲謀怔怔而前,驀地裏,耿鶴翔拼著最後一口氣,霍地顫巍巍坐起,倚在一株樹幹上,指指唐古老兒,對他一雙孫兒喝道:「快給我在老前輩面前跪下!」聲雖微弱,卻含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原來唐古拉鐵這次赴約,先已和他師弟唐古拉猛及一對醜女兒同在昌興縣承令大一家客棧打店落宿,這家店房名字叫「會賓棧」。
唐古拉鐵聽了,戚然之餘,對單嬋說出一樁她並未知道的事,那是史三娘並沒有死去,於今仍被囚天姥之北,過那非人生活,且身已殘廢,此生恐無希望。
待得縣城城門開啟,五人才進城去,唐古拉鐵問起單嬋母子宿處,才知她倆剛剛捨舟不久,尚未找到宿頭,於是力邀單嬋,同至自己落宿之處相聚。
這孩子畢竟年事還少,不知武林中有此信守諾言的陋規,不過,當前這兩老頭,也太不知權變的了。
獐頭漢鼻孔裏哼了一聲,冷笑道:「你既不識大爺,怎敢在此獻醜!」
他赴約不帶師弟女兒緣故,初意不知會和千手如來鬧得如此結局,這番本抱著和耿老頭和解心意,帶了人反易受對方誤會,這才不帶。
單嬋一嘆,幽幽道:「南哥哥你走了?」這醜婦人,年雖垂老,迄未忘情,對南星元關切之情,在不知不覺流露出來。
鎮江既屬一大都會,藏污納垢,自所難免,因此章台走馬,秦樓娛伎的所在,比比俱是。
一轉首,瞥了來客一眼,忙不迭問道:「這幾位英雄是誰?」
一退之後,猶自杏眼圓睜,怒視赤煉人魔不已。饒是這魔頭心腸歹毒,色膽包天,此時也微覺羞慚。
話說完,唐古老頭一手一人,拉下兩個徒弟,叫道:「潔兒謀兒,上前參見本門師叔!」
「家嚴暨家師叔已經年前歸道山了。姑娘,你可知道赤城老人身罹奇劫的事麼?」
唐古老頭,連稱不敢。耿鶴翔又叫兩個孩子,當著他的面前,叩拜唐古拉鐵,也在他彌留之際,親眼瞧見唐古拉鐵正式收兩個孩子為徒,這才放心。
鎮江府乃江蘇首府,人物薈萃,自非遠處浙東的昌興僻鄉可比。
白衣姑娘正恨恨間,她的爺爺的聲音又響了。
當晚,單嬋母子便在會賓棧另房安歇。夜飯之時,唐古拉鐵捉個空兒,私底下探詢史炎此子來歷,單嬋乃把當日史三娘為南桑二人所迫,恐禍及無辜稚子,託與撫養之事,悄悄告知。
兩人坐在場心兩隻紅木櫃子上,外圍觀眾極夥。那老人翹起一腳,交疊坐著,二胡便置在膝蓋上,左手按弦,右手拉弓,手法純熟俐落之極。
他這一甩袖,不打唐古老頭,卻打到附近一塊大青石上,把那塊方圓逾十丈的巨壁,打得粉碎,石屑橫飛。
唐古拉猛也直身站起,行禮問道:「大師哥,樑子解下啦,千手如來諒來必化仇為好,和大師哥融和如初了!」
唐古老頭笑容一黯,黯然道:「老一輩的都老成凋謝了。」
為首一人,生得獐頭鼠目,一臉邪詐之相,一進場便高聲吆喝叫停起來。
兩人欷噓嘆息,過了一陣,單嬋忽指指那口新墳,問道:「唐古公子,恕我唐突直問,今晚上你們營葬的是武林中那位前輩高人?」
以袖為兵刃,除千手如來外,便是紫府宮,千手如來袖功只傳給孫兒仲謀一人,餘無所傳,則這使袖功的人,不問而知,除史炎外,還有誰來?
剛才他見房外湧進一大群人,以為千手如來言歸於好,也許會隨大師哥來此。這時細看之下,才知猜錯,因為一群人中有男有女,老少俱備,卻無一個是老頭,而千手如來,推齒計算,該是年逾六旬的老人家,因此不勝詫異,隨口便問。
唐古拉鐵料其中必有隱故,也不再予追問,遂率領一雙徒兒,偕同單嬋母子,逕下山去。
單嬋胸中茅塞頓開,頷首道:「唐古公子之言甚善,我若冒昧前赴天姥,勢無好果!」
耿老頭在喘氣中連連擺手,示意白衣姑娘切不可輕舉妄動。白衣姑娘銀牙咬碎,兀是不敢違抗瀕於危殆的祖父之命。
唐古拉鐵叫道:「耿兄台,你放心好了,那女孩子本來就是劣弟的徒兒,現在,我也收仲謀這孩子為徒,帶回唐古喇山,好歹栽培便是,幸勿介懷!」
史炎走後,江湖不久便傳下一個響亮萬兒,傳說有一個叫玉簫郎君的後生小子,人物俊朗,武功卓絕,尤其是那雙袖子,幾許武林高手,為之折服。
話才落口,右手一揮,示意站在他身後的同夥。在他身後那幾個人,一窩蜂似的一湧而前,便來奪那老頭的草帽。
那孩子極是天真爛漫,跳蹦蹦地看這看那,一雙烏溜溜的眸子轉個不停。他對眼前事物,無一不新鮮好奇。
待得唐古老頭把經過情形告訴了她,她才明白其中底蘊,不禁又是一聲長嘆:「耿大哥性子固執,年輕時已是如此,不料垂老之年,薑桂之性未改,當真可惜。」
那女孩子櫻唇微張,珠喉一展,響遏行雲,直如珠走銀盤。唱的雖是江南小調,卻是好聽之極。每唱完一曲,便由老人,倒持草帽,向四周聽眾乞錢。
單嬋沒有嫁人,對史炎也視同己出,愛護得很,聽了自是歡喜不迭。
唐古拉鐵指一指他身畔一雙童子,低首喟然道:「他也是故人,與嬋姑娘很熟,他便是千手如來耿鶴翔大哥!」
單嬋此來中原,也實非為史三娘之故,因在其心目中,史三娘早已慘死在桑龍姑南星元手裏面,那年海灘訣別,史三娘不是死志甚堅麼?怎料到她於今尚健在,不過殘廢而已。
耿仲謀心中想道:「既然是昔年血氣方剛種下嫌的怨,年紀大了就不該鬥啦!」
難怪唐古拉鐵狐疑滿腹,單嬋這時也析出他話裏意思,莞爾一笑道:「唐古公子誤會了。他是南星元的嫡親骨肉!」
一日,正當清秋時節,遊子思歸,單嬋在寓中潛思默算,離開仙靈島已然五年,不覺鳥倦知還,大興歸思,眼見佳兒長大,技業有成,便擬攜之回家,不料史炎愛慕中土繁華,抑且交了損友,誤入歧途已深,不願同返,託言要在江湖歷練幾年,才回仙靈。
唐古拉鐵苦笑道:「這個自然,別說是耿大哥後人,凡我徒兒,我都會視如己出,當兒女般看待。」
唐古拉鐵越聽越糊塗,心中又有誤會,想道:「莫非這醜婦和南星元有染?」
單嬋心中益是駭然,一轉念憶起舊事,對於千手如來與紫府宮結下的樑子,她本應在遼東時早有所聞,這刻料來,必是因此而令千手如來一命慘死。
他那臉狐疑之色,顯露無遺,雖然緘口不語,但單嬋是何等人物,那有瞧不出之理,單嬋貌雖寢而心極慧,她瞧了唐古拉鐵沉吟之狀,不由啞然失笑。她望一望那孩子,欲言又止,而史炎這時也正瞪大眼呆視著他的娘親。
那獐頭漢自指一下斃劣,喝道:「糟老兒,你可認得我?」
這一說,唐古老頭已然明白,原來耿老頭臨危之際,心中痛悔前此行事固執,惹來奇禍,不由大感慚愧,又恐自己死後,一對小孩子無依無靠,乃有意託孤給唐古拉鐵,要他教養成人。
但見城中紅男綠女,熙來讓往,熱鬧非常。玉簫郎君這番初履繁盛之境,對身外新奇事物,自是目不暇給,不由邪心大動。
自此,單嬋便留在昌興縣城,賃屋與紫府宮中人同住,唐古拉鐵也將本門一手武學:「八手神功」蛻變出來的「流雲飛袖」授給史炎那孩子。
唐古拉鐵續道:「我生平不打狂語,這雖是江湖上傳言,但卻非空穴來風。照這情形看,你到天姥去也是無益,聽說那婆娘自得本門秘笈,參詳有年以來,武功已非昔比,萬一和她翻臉,動起武來反為不美,依愚意以為,不如悉心撫養史三娘後人長大成人,待他自去替娘親報仇,才是上策,不知姑娘心意,以為如何?」
單嬋頷首道:「也正是這番重來中原才得耳聞,當真可惜。史姐姐南哥哥本屬正派,於今落得不倫不類,唉,都是玄冰美人這賊婆娘不好。」
同時,又聽得一聲駭叫,在石壁之後,躍出一人,流血披面,那個叫嚷的人,就是剛才奉命躲開,觀看兩高手較量武功的赤煉人魔,這番他猝不及防,竟給仲謀無意中碎石擊傷,幸虧他也是個高手,雖中碎石,尚幸屬於表皮外傷。
這番話和初遇時迥然異趣,場中各人俱感驚異,其實唐古拉鐵與耿老頭,本來就是一對豪氣干雲的好朋友,會結怨成仇,端因兩下各有不是。
兩人又閒話了一會,陡然間,只聽得那孩子叫道:「娘,這荒山有什麼好玩,我們還是到熱鬧的地方去!」
玉簫郎君打扮完竣,手持玉簫,慢步街頭,欣賞鎮江夜色。他人本已俊朗,加上刻意打扮,益發如臨風之玉樹,再世之潘安,在街上走著,大引旁人注目。
隱隱但聞有人說道:「牛魔王的手下來了,快走,別闖出禍來!」
流光如駛,匆匆又過五載,這一年,史炎已然長大成人,屈指算來,年已十九,長得如玉樹臨風,瀟灑俊朗,漂亮極了。惟人卻不大正派,年未弱冠,已慕少艾。如果單是愛慕,那倒還有可說。誰個少年不善種情,只不過史炎此人已入邪道,惟慾是尚,魔障重重,寧不焚身?
她心中反覆地想:「紫府宮向稱正派,唐古拉鐵心地如此不近人情,千手如來有恩於彼,他卻恩將仇報。」
對於這些事物,玉簫郎君無不感到新奇,素常裏雖然聽人說過,這種地方最邪惡,動輒得咎,凡事斯文的人,多裹足不往。然而玉簫郎君本來不正派,又身懷絕技,那懼這些,因此,幾乎每個晚上都要到那兒消磨一些時光。
白衣姑娘和耿仲謀心中各猛怔一下,察顏辨色,只覺他倆的祖父臉容莊重,不像在說笑話。兩人心中雖萬分不願,卻是不得不跪落塵埃了!
這時聽得史三娘慘絕人寰遭遇,不由動了憫念,克日便想上天姥,看覷她那兒時好友,同時擬向南星元辦交涉,勸令釋出史三娘。
白衣姑娘一瞥赤煉人魔,在悲慟中可騰起仇恨,嘩喇喇往腰間一拔,一泓銀光,霎時耀人眼目,她已恨極氣極,亮出兵刃魚腸寶劍來了。
史三娘自幼與單嬋一起長大,宛如姐妹,前此雖為私戀南星元之故,情感稍微有點變化,惟經那次在峨嵋受桑龍姑戲弄,這條私戀南星元的心早已死了。又眼見這幕情變殘酷悲劇,心裏由愛變懼,再不涉男女之想了。
那白衣姑娘,芳名叫耿仲潔,因是唐古老頭呼了她一聲:「潔兒!」
千手如來先是一聲長嘆,拿眼顧視唐古老頭及他的一雙孫女一下。開口對唐古老頭道:「唐古老弟,愚兄錯了!」
霎時間,室中頓然充滿淒悲氣氛,過了半晌,唐古拉猛才長嘆一聲道:「人生修短有數,萬事命定,劫數難移,但願師哥節哀,善視耿大哥後人便是!」
唐古老頭已然領下幾人,闖門而進。兩醜女孩齊齊呼了一聲:「爹!」
幸而他是初到江湖上來混,對各種邪惡勾當,所作所為,尚不敢過分猖獗,惟只在鎮江客寓盤桓,閒來出外,聽聽京戲,逛逛街道,作冶遊而已。
這時夜已深沉,玉免西移,大地披霜,一行五眾,踏著月色,星夜趕道。因此間乃鄉村所在,並無客棧可資安歇,因此,五人乃向昌興縣城疾來。
單嬋這番乃來自仙靈島,那天赤煉人魔訪謁史三娘,偶至谷底出海之處眺望,所見遠遠一葉偏舟,舟上坐著一人,手持一柄奇形劍,用劍在水裏划著,劍著水一晃動,彷如萬條銀蛇鑽動,舟便離水面疾飛。
耿仲謀這孩子袖招已發,乍聽他爺爺在垂危中喝叫阻攔,心下詫然,猛地把袖兒橫裏一卸,只因他發勁時,悲憤莫名,這招打出,用足十成真力,而他的技業未登堂奧,能發難收,因是惟有用卸勁一途而已。
滿滿地一帽子銀錢,正是場中這一老一少的賣唱者今晚辛勤所得。今被奪去,老頭如何肯依,但見他氣得臉色白中泛青,指著那群人大呼道:「反了,府城法治,怎容如此不法之徒,強奪他人財物!」
拜師之事一畢,耿鶴翔已然支持不來,翻身往側一栽,口中又是血溢痰湧,暈了過去。
轉到一處,乃是鎮江有名的天后廟,這天後廟一帶,尋常是江湖上人物麇集之所,變戲法耍什技,色色俱備。
赤煉人魔所見那婦人,也即此刻來萬福村郊荒山的單嬋。她此來也是偶然,赤煉人魔當日確心想趕上小舟,送個訊兒給單嬋,告知史三娘被囚谷底的事,怎知趕出三百餘里,到得昌興縣境,小舟跡已是杳然。
到得客寓時,會賓棧剛剛打開大門營業,唐古拉猛和他兩個侄女兒也已起床,正在談論唐古老頭昨宵赴約,結果不知如何之事。
這段因果,便是史三娘在天姥山一線天幽囚十九載,迄未見單嬋一面,以及玉簫郎君得傳紫府宮絕技「流雲飛袖」,為患江湖的緣故。
單嬋此時的歲數雖登不惑,惟仍是雲英未嫁身,因是,唐古拉鐵口裏仍稱呼她做嬋姑娘!
但見唐古拉鐵臉色沉重帶著悲戚,指一指白衣姑娘姐弟。黯然說道:「這兩少年男女,正是耿大哥的令郎千金,但,耿大哥已然身歸道山了!」
那漢子狠狠地打了老頭兩下,又是一陣冷笑,叫道:「俺就是皇法,誰不知道是咱的地盤,鎮江天後廟一帶,是咱牛魔王牛大哥的轄地,你老子便叫孩兒。糟老兒,也不打探打探,不先拜謁孝敬我牛大哥,便敢在此賣唱,活該了,哈哈!」
爾後,續聞玉簫郎君聲名狼藉,採花淫亂,無惡不做,越傳越烈,終至唐古拉鐵不能不出手干涉了,便在那南星元所居的島上,把他廢去武功了。
這一來,場中頓時冷落蕭條,眾人雖是一哄而散,玉簫郎君兀是不懼,仍兩足牢立場畔,靜觀事態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