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俠》目錄

第四十回 仗義闖公署快語驚人 喬裝入青樓有心捕盜

第四十回 仗義闖公署快語驚人 喬裝入青樓有心捕盜

劍秋道:「此次我們去捉拿褚混混,說不定要到娼妓人家去,那邊都是齷齪地方,琴妹去不得。」
玉琴道:「你嬌小玲瓏很是可愛。」銀寶道:「你愛我麼?那是我的福氣,我有你這樣美貌的方大少,肯賞臉愛我,不知幾世修到的呢!」說罷,又將粉頰湊過來說道:「請你吻我。」
何濤連忙立起喊道:「在家,在家。」跟著便見兩個捕役押者,一個瘦長漢子,反剪著手,走了進來。在前的一個便道:「大叔,今天我們碰得真巧,在城外測字攤旁捉到了這廝,查問之下,方知他果然是個盜匪,而且尖嘴老鷹也有了著落了。」
何濤道:「毛師爺工於心計,這人是不好惹的。原來其中還有這樣一件事,這卻難說了。且待我們捕到褚混混時,自可水落石出。」
劍秋和滕固各和小小白蘭花、金寶等廝纏了好一歇,還不見小白蘭花前來,心中都覺得不耐。劍秋便將小小白蘭花放在膝上,低低問道:「你可知你的姊姊現在有什麼事?為什麼還不出來相見?可是那邊已有客人麼?請你告訴我。」
蔡師霸起初也有些懷疑,怎禁得毛皆在旁說了幾句話,便立遣差役把景歐捉來。不惜嚴刑拷打,硬生生地將景歐冤枉是個盜黨。毛皆見景歐業已屈打成招,本想乘此機會,好想法芷香到手,達到他的目的。那裏知道芷香早已自縊,於是他的希望成了曇花泡影,更把景歐痛恨。又恐怕此案若然拖長,也許發生變化,不如把景歐速速置之死地為妙。隨又慫恿蔡師霸把景歐打入站籠,以儆餘黨。蔡師霸對於毛皆言聽計從,即將景歐站籠了。站到第二天的下午,景歐怎受得起如此苦楚,本力夠不到,已是奄奄待斃。旁觀的人都為之落淚。
劍秋笑道:「不喚妹妹,喚你弟弟如何?」說得眾人都笑了。
玉琴道:「我聽得你們都說陳景歐是個好人,我也親眼瞧見他是個文弱書生,怎會坐地分贓,和盜匪勾通呢?這正是笑話了,三歲孩童也不會相信的,大概他有了冤家吧。」
玉琴將頭一扭說道:「你說去不得,我偏要去。」
周守道道:「很好。老朽住在三星橋下,你們到那裏一問便知。現在我且檢點行囊,明日早上先趕回去,在舍間等候了。但願你們馬到成功。」說畢便向眾人拱拱手,告別而去。
劍秋道:「我們就到那邊去罷。」於是何濤當先引路,一行人跑到何家來。
玉琴笑道:「自己的事情尚沒有著落,卻又兜搭上一件事來了。」
周守道掛念女婿,又對眾人說道:「諸位且在此寬坐,老朽要到獄中去看看小婿,去去就來。」何濤道:「那麼請便。」周守道遂辭別眾人,扶杖而去。
那漢子答道:「我姓石名五官,搶劫倪家時,我不過幫他們搬運物件,並未殺人。可憐我也只分到十幾兩銀子,一些沒有用去。聞得風聲緊急,要想逃到別地方去,所以到測字先生那邊去測個字,那一處是個安樂之地,卻不料被你們捉來,該是倒楣。可憐我家中尚有七旬老母,二十多歲的年輕妻子,還有哺乳的小兒,倘然他們知道我犯了法,捉拿到官,不知要急得怎樣,請你們就放我回去吧。」
玉琴道:「我怕癢的,不許你亂抓。」銀寶笑道:「你怕癢麼?那麼將來必要怕老婆。」說罷掙扎著要想起身。卻被玉琴一手按住,不放銀寶起來。
劍秋道:「別人怕褚混混厲害,我卻不在心上,只要能夠使我和他碰見了面,不怕他逃到那裏去了。」
婦人道:「少爺,我正是老白蘭花。少爺要小白蘭花來伺候,請等一刻就來的。少爺貴姓?」
三人不欲露出破綻,只好虛和她們敷衍。劍秋拉著他身邊立的穿著淡青色褂子的纖手問道:「你年紀很輕,叫什麼名字?可就是小白蘭花麼?」
他們正說著話,只聽外面有人問道:「何大叔在家麼?」
這時忽聽得樓下有很粗暴的聲音問道:「你們已預備好了麼?我們便要到船上去了。」接著便聽老白蘭花的聲音回答道:「好了好了,褚老爺請你略坐一歇,我女兒正在更衣妝點。」隨後便聽得噌噔噌噔的樓梯響,走上兩個人來。
何濤便對眾人說道:「宜陽安靜已久,此番倪家的劫案非但失物很多,而且殺傷多命,案情重大,毋怪縣太爺要發急破案。不過陳景歐勾通盜黨的事,雖然有見證,有贓物,然而我總有些不信。但是那位縣太爺專制異常,他說定如何便如何,所以我等也無能為力,只得趕緊緝捕盜魁到案。」
周守道聽得劍秋將去捕盜,便對劍秋拱拱手道:「足下真是豪傑之士,赴人之厄,濟人之急,黃衫兒不是過也,我女婿的性命都賴足下援救了。」
周守道說道:「你們出了大門,向西一直走,過了一頂小橋,左手轉彎,那邊街道沿著河的便是陳倉街。小白蘭花住在陳倉街第六家,門前河中停著一隻畫舫,很容易認得出。那畫舫也是小白蘭花家裏的,如有客人呼喚,可以坐著船吃酒,船上點著燈,在河中蕩漾,很是有趣。」
何濤哼了一聲道:「你既然有老母妻子,誰教你做強盜?現在嚕哩囉嗦的話少說,快快說出尖嘴老鷹褚混混在什麼地方?」說罷將皮鞭一抖,像要打下來的樣子。石五官只得說道:「他們帶了贓物,先到小柳樹村,後來聽說小青龍等被捕,恐怕兩人要把他咬出,所以褚混混避到方城去了。」
蔡師霸雖然專製毒辣,可是劍秋的話理直氣壯,使他聽了,再也無話可答,不覺態度稍軟。可知孟夫子說的:「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這兩句話是真實的。可笑宜陽一城的人,懾於屠伯之威,大家敢怒而不敢言,沒有人敢出來說話,代替孝子伸冤,卻被一個過路的劍秋,侃侃而道,折服了蔡師霸,這卻顯見得仗義的劍俠自然與凡民不同了。
玉琴一則受不住奇癢,二則誰耐煩去和這娼妓多所纏擾?便將手臂向銀寶輕輕一拉,銀寶早已倒在床上,兀自格格地笑個不止。說道:「想不到你這樣溫文風雅的人,嫩臂嫩骨,卻生得好大力氣。」
蔡師霸從沒有這樣被人衝撞過的,氣得他嘴邊的小鬍鬚豎了起來,把驚堂木一拍道:「你是何人?敢說本縣的不是。本縣執法如山,斷無冤屈。那陳景歐為盜的事,人證俱在,自己又招認不諱。他是個案中主使的要犯,既不肯說出餘黨所在,本縣只有把他打入站籠,儆一懲百,斷不能因他有孝子之名,便信他無盜之實。你是何人?敢說本縣的不是。」
劍秋便對何濤說道:「在衙前我還有幾個同伴,要去交代一番,然後可以隨同你前去捕盜。」何濤點點頭道:「可以,可以。」兩人遂走出衙來。
劍秋想了一想,對周守道說道:「我們斷不能眼瞧著人家白白受了冤屈而死,不如速行拯救,待我去試試看。」遂又回頭對玉琴、雲三娘等說道:「你們且在此少待,我去見這狗官。」說罷邁步而前,跑到縣衙裏去。
笑聲未已,忽聽對面房裏豁剌剌一聲響亮,接著又聽虎吼也似的聲音大喊道:「那裏來的忘八羔子,膽敢捋你家爺爺的虎鬚。再要不識相時,仔細你們的頭顱也將被我擰了下來。小白蘭花還不走過來麼?」
何濤道:「那末你可知道他住在方城什麼地方?又和什麼人相識?若能把他捉到,你的罪名也可減輕。」
劍秋拍著手哈哈笑道:「小白蘭花,你看這位方爺可好?真要勝過那邊老鷹面孔的客人十倍百倍。」
何濤道:「聽說那褚混混能夠飛簷走壁,挾有很高的本領。我們眾捕役自知不是他的對手,現在與岳爺等同去,我們可以得個大大的臂助。」
毛皆又教他務守祕密,不能洩漏,否則罪上加罪。性命一定不能保了。至於那一些贓物,就是小青龍的,也是毛皆以重金運動了人,乘景歐不覺時,偷偷埋在他園裏的,好有個證據。所以小青龍被蔡師霸第二次審問的時候,便將景歐拉入盜黨。
劍秋想時不可失,便對小小白蘭花很嚴厲地說道:「你快快與我喊老白蘭花前來,我有話同她講。」小小白蘭花不知就裏,便走下樓去,把老白蘭花喊得前來。劍秋見了她,便將桌子一拍道:「可惡的老鳥,你不要欺生,大爺一樣有的是錢,為什麼你不將小白蘭花出來見客,現在不是她那邊有了客人來了麼。今晚非教小白蘭花出來見見不可。」
何濤道:「岳爺等是外來之人,此間諒會沒有歇腳,不如到舍間小坐,大家商議捕盜之策。」周守道道:「本來我也當招接,不過我女婿的家中已被封閉了。」
劍秋道:「不錯,我們速捕劇盜為妙。」
老白蘭花面上露出尷尬的形色,低低說道:「我們那裏敢欺生,實在小白蘭花今晚已有了客人。早已定下她一同去坐燈船,所以不能奉陪。明天爺們再來時,就可以了。」
劍秋道:「這卻理會得。」於是大家坐了一會,捱到傍晚時候。劍秋道:「我們可以去了,卻不知小白蘭花家在那裏?」
小白蘭花立起身來,對玉琴帶笑說道:「方爺,今晚很對不起你們,因為那邊已有客人了,要我坐燈船去,不得不失陪了。明天請爺們早些前來。」
玉琴道:「改裝也好,只要去得成功。記得我在棗莊,到鹿角溝去訪問年小鸞的時候,也曾假扮一個老嫗,別人也看不出破綻。此時我就改裝男子試試也好。只是沒有男子的衣服,如何是好?」
老白蘭花見他們都像富貴子弟,便對小小白蘭花等說道:「你們好好伺候這三位少爺,我去去就來。」說罷便走出房門去。
劍秋又問道:「那個姓褚的是個什麼樣人?」小小白蘭花說道:「這個我卻不知,姓褚的生得身長力大,胸闊膀粗,我見了他便有些害怕。因為他的鬚髯硬如刺蝟,刺到我的頰上十分痛的。卻不知我姊姊怎麼大膽去和他一同睡的。」這句話說得劍秋笑起來了。
劍秋記好了周守道的話。他們將寶劍留在周家,不能帶去,以防給人看出行蹤。只有滕固把他的軟鞭圍在腰裏,一齊走出周家大門,慢慢踱到陳倉街來。
何濤大喜道:「辛苦你們,且請小坐。待我來再問一問。」便走到房中,取出一根很粗的皮鞭,跳將過去,先將這漢子抽了幾下,抽得他沒處躲避,連聲呼痛,然後將皮鞭揚在手中說道:「你姓甚名誰?快快實說。你們的盜魁現在避匿何處?」
劍秋道:「放你的狗屁,來不來要趁大爺的便。別的話少說,快去把小白蘭花喚來,不然莫怪大爺們要鬧得你的院子翻身。」
那少女答道:「不是,小白蘭花是我的姊姊。我是小小白蘭花。」
雲三娘微笑道:「你們出去做事,我在這裏也有一件小事要幹去哩。」
劍秋道:「很好。」蔡師霸遂令左右將陳景歐放出籠來,仍舊收監,聽候發落。一面便把捕頭何濤喚到,命他會同劍秋即日前去捕盜,限令三天之內,務把兇手緝獲,如有愆期當嚴責勿貸。
不多時早見周守道回來了,跑得滿頭是汗,坐定了對眾人說道:「老朽已和小婿見過面,幸喜尚無大礙,只是不能多講話。他說此事連自己也不明白,大概有人故意將他陷害,但他平日並無仇人,至於和小青龍雖有些小隙,可是相隔很久,不致於便將他攀陷為盜。只有他的表弟毛皆,以前自己待他十分親密,後來因為調戲他的妻子,所以將他逐去,現在他正是蔡師霸手下第一個紅人,不免有些疑心,他託我把這事告訴出來。又教我好好安慰小女芷香,可憐他還沒有知道小女已經死了呢,我也不敢對他說明,使他傷心。」說到這裏,老淚又簌簌下落。
小白蘭花和老白蘭花等聽了,一齊大驚失聲,好像將有大禍降臨到他們身上來的樣子。
玉琴在旁忍不住也說道:「你這老頭兒既然知道女婿受的冤枉,為什麼不早去上告呢?現在遠水救不到近火,已是不及了。」
薛煥說道:「我這種形狀自知夠不到去逛院子,我就陪伴雲師,在這裏等候你們的好音吧。」
薛煥大嚷道:「真像真像,活是一個風流斯文的大少爺。哈哈,方姑娘,我見了你自慚形穢了。」
滕固道:「我也隨你們一同去走走。」劍秋道:「好的。」
劍秋等從來沒有逛過妓院,都是門外漢,跟了婦人,走到樓上。見是一排三開間,那婦人一拉右邊的門簾,三人便走進一間精美的房間,收拾得十分潔淨。婦人便請三人坐下,娘姨早擺上四只茶盆,獻上香茗,絞上熱手巾。婦人便喊道:「金寶你們快來伺候少爺們吧。」外邊嬌聲答應著,跟手便走進三個少女,粉白黛綠,盡態極研,走到三人身邊來伺候。
小青龍本和景歐也有些小仇隙,因為當景歐為亡母造墓,掘地得金的時候,小青龍曾向景歐訛詐,要景歐給他一千兩銀子。景歐知道他是一個著名的地痞,無理可喻,好在自己與縣令樊摩古友善,便向縣衙控告。樊摩古立把小青龍拘捕到官,治他詐財之罪,因此小青龍對於景歐自然有了仇隙,一經毛皆唆使,滿口允承。
蔡師霸本來被劍秋數說之後,自知用刑太嚴,過於專制,也有些情虛,苦無轉圜之法。今聞劍秋肯擔任捕盜之事,便道:「岳劍秋,你既然自願相助本縣捕盜,姑且從你之言,把陳景歐放出站籠,等候你隨同本縣的捕役捉拿盜魁到案,再行審問。那時陳景歐如果確實通盜,本縣也斷乎不能饒恕的。」
劍秋道:「很好,以後縣太爺審問你的時候,也須這樣實說。」何濤便仍託那兩個捕役把石五官帶到衙裏去。
何濤點點頭道:「你的話果是真實麼?」石五官道:「句句是實,若有虛言,沒得好死。」
何濤家中本有馬廄,便先將花驢等三頭坐騎牽到廄中去上料,一邊讓眾人到他客堂裏小坐。何濤家裏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女兒,母女兩人見有客來,連忙出來敬茶。
劍秋知道是褚混混來了,連忙將小小白蘭花一推,跳到房門口。在門簾背後一眼張出去,只見打先的一個,年約四十開外,面色蒼黑,鼻嘴很尖,這一張臉生得真像老鷹一般,身長臂粗,顯見得孔武有力,穿著黑綢袍子,十分猙獰可怕。背後的一個也是個健男子,手裏托著一隻鳥籠。一掀對門房門簾,大踏步走進去了。
周守道咳了一聲嗽,白瞪著雙眼說道:「唉,這事快得很,好如迅雷不及掩耳,實在教老朽也來不及啊。」
玉琴不得已便捧著她的粉頰,接了一個吻。銀寶是個十分風騷而淫蕩的女子,見了玉琴這樣俊美,早已傾服得五體投地,又聞著玉琴的口脂微度,有一種甜蜜的芳香,不覺笑道:「你真好,你真好。」卻反將玉琴的粉頸勾住,去親她的櫻唇,又把手在玉琴脇下亂抓。
自從蔡師霸接任以來,這鐘聲也沒有鳴過。這卻因為蔡師霸是個酷吏,專制壓迫,草菅人命,沒有人敢去鳴鐘,這鐘也等於虛懸了。現在劍秋去擂動那鐘,還是破天荒第一遭咧。
玉琴也說道:「識時務的快將她喚來罷。」
周守道答道:「原來那賊盜眷戀上小白蘭花。那是我知道的。小白蘭花年紀很輕,姿色很佳,確有媚人的魔力,住在城中陳倉街。他的假母老白蘭花,以前也是方城地方很著名的土娼,只因後來年華老大,容貌衰舊,門前冷落,車馬稀少。所以她領了一個小女兒,親自教她歌唱,到了十三四歲時,已出落得十分風騷,實行賣淫了。取名小白蘭花,在方城是很紅的。毋怪那賊盜要愛她了,但願他被色所迷,正在那邊,不難發見他的蹤跡。老朽是方城人,你們前去捕他時,老朽可以奉陪,不知你們何日動身?」
劍秋見蔡師霸不響。遂道:「現在陳景歐即刻要死,人命不可兒戲,縣太爺不如將他放出站籠,暫且仍舊監禁。或再行細心審問,一面趕快將盜魁以及其餘盜匪速速想法捉拿到案,逐一鞫訊,就可知道那陳景歐是不是真的通匪了。某雖不才,願助縣太爺一臂之力,聽憑驅遣,好使盜魁不得脫身法網,早早伏法,且昭雪孝子的無辜。不知縣太爺以為如何?」
何濤答應一聲是,明知道蔡師霸叫他監視劍秋,所以便和劍秋緊緊相隨。蔡師霸一邊退堂進去,衙役們也都散出來。
劍秋走過來問道:「你可知此番行劫倪家究竟是不是陳景歐的主使?」石五官道:「這事我不明白,我只知道褚混混領我們去的,不知怎樣會連累了陳孝子,我心裏也很奇怪呢。」
何濤是個精警幹練的捕頭,一雙眼睛何等厲害,瞧見玉琴、劍秋等五人,男男女女,奇奇怪怪,一望而知都是江湖上俠義者流。遂向劍秋等訊問姓名,劍秋一一實說。
次日天明,大家起身,洗面漱口,用過早餐。何濤便對劍秋說道:「今天我同岳爺到方城去,卻不知諸位還有那一個願意同去?」
小白蘭花見了三人,便跟著老白蘭花叫聲岳爺、方爺、滕爺,便姍姍地走到玉琴身邊。玉琴遂握著她的柔荑,和她細細談話。小白蘭花不得脫身,只得坐在玉琴身旁。銀寶卻退立在一邊待著。
少停何濤的妻女搬上晚餐,他們便在中間一張大方桌上坐定吃飯。何濤幾次探問他們的來歷,劍秋等只是含糊答應。何濤只得講些宜陽的風景和風俗。晚餐後,何濤便領導他們去住宿。雲三娘、玉琴合居一室,劍秋、薛煥、滕固三人合居一室,一宿無話。
蔡師霸正在內室披閱公文,忽聽得鐘聲響亮,心上也大為納罕,不得不出來坐堂,暗想什麼人敢來鳴鐘。衙役們早已走來問候,蔡師霸登堂升座。早見有一個劍眉星眼的少年,英氣颯爽,立在堂下,向他長揖不拜。便問道:「下面是何人到此鳴鐘?有何冤屈之事?快快說來,須知本縣秦鏡高懸,斷無有冤枉之事,你若故意搗亂,罪無可逭!」
玉琴搖搖頭道:「沒有。」銀寶笑著問道:「你愛我不愛我?」說罷攜著玉琴的手,拖到床沿上,一同坐下。
老白蘭花被迫不過,只得說道:「那麼待我去和褚老爺商量商量看。」說罷回身出房去了。
「在縣太爺嚴刑之下的口供,是不是真情實話?須知照陳景歐平日的言行而論,說他會做強盜,也是不近人情的啊。即使他確乎通盜,在盜魁沒有捕到,案件沒有完全破露之前,也不能將他打入站籠而死。假使將來發現他或有冤枉,那時人已死了,不能挽回。縣太爺豈不有草菅人命之罪麼?」
何濤便向周守道告訴方才捉到的石五官的口供,並說:「你老人家是世居方城地方的人,可知道私娼小白蘭花的香巢,築在何處?」
雲三娘、玉琴等自劍秋進衙以後,聽得鐘聲很不放心,立在二門口探望,後來見有人釋放景歐出籠,知道劍秋在內說話已能成功。周守道也十分快活,以為到了救星,女婿可以死中逃生了。一般旁觀的人也代景歐放心,大家都忙著探聽是怎樣一回的事,想不到那個外來的客人,卻有這樣能力,說得這位屠伯回心轉意。大家都稱奇不置,現在見劍秋同何濤走將出來,不勝快慰,大家圍攏來探問。
劍秋聽了說道:「事果然冤枉,縣官為民父母,怎樣可以不審慎將事,辨別是非,而濫用刑罰,羅織入罪呢?」
玉琴笑道:「我已改扮了男子,你們不能再稱呼我什麼姑娘姑娘,不要露出破綻來的麼。」又對劍秋說道:「劍秋兄,你須格外謹慎,不許再喚我妹妹。」
何濤道:「方姑娘若是一定要去,必須改裝男子,方能同行。」
玉琴點點頭。三人便走到小白蘭花的家裏,早見一個很胖的婦人,年紀約有五十左右,面上還塗著脂粉,畫了眉毛,穿著青紗的褂子,活像一個老妖怪。一見三人走進,便含笑相迎,說道:「客人來了,請樓上坐。」
滕固也故意大聲狂笑道:「何止十倍百倍,簡直要千倍萬倍咧。小白蘭花,你好好伴著這位方爺罷。那個強盜面孔的客人,生得這樣怕的面孔,卻要來逛院子,真是他沒有對著尿甏照照他自己的嘴臉。」說得眾人都哈哈笑將起來。
這時玉琴等一行人,因為探訪黃鶴和尚,恰巧來到這裏。瞧見木籠中站立的是個文弱書生,不像窮凶極惡作奸犯科之輩。又聽得旁邊人說他冤枉,遂動了好奇之心,想要問個明白。於是劍秋等跳下坐騎,上前細細觀察。忽見有一個白髮老翁,扶杖坌息而來,一見景歐,嚎啕大哭。劍秋等他哭完了,便將他的衣袖輕輕一拉。老翁回頭見了劍秋,知道是外來的人,便說道:「老朽正為了女婿女兒的事,十分傷心,十分氣憤,你們有何問訊?」
劍秋冷笑一聲道:「縣太爺說斷無冤枉之事,現在衙門前站籠中卻有一個冤枉之人。宜陽一城的人都說他是冤枉,縣太爺卻偏偏斷定他是個盜黨。我從來也沒有見過孝子會做強盜,恐怕縣太爺這面秦鏡,罩上了一層灰沙,變成糊塗了。」劍秋這幾句話說得非常爽快,非常勇敢,猶如陳琳之檄,可醫頭風。
劍秋遂把自己如何與蔡師霸陳說的經過,約略告知,並說自己已允蔡師霸前去捕拿盜魁,以便將來對簿時,可以昭雪陳景歐的冤枉。
果然進了陳倉街,第六家的門前有一隻畫舫,在門前泊著,四面點起紅紅綠綠的燈,有兩個娘姨走上走下。劍秋便對玉琴說道:「照此形景,說不定今晚褚混混要帶小白蘭花到船上去遊河呢。」
隔了良久,方見老白蘭花領了一個年可十八九的少女,走進房來。那少女穿著淡綠衫褂,梳著時式的髻,插著一枝顫巍巍金鳳,雲髮漆黑。鬢邊戴上一排茉莉花。裙下金蓮瘦小,穿著湖色軟緞繡花的鞋子。生得雪白粉嫩的瓜子面孔,加著明眸皓齒,瓊鼻櫻唇真覺得天生尤物。我見猶憐,毋怪豔幟高張,芳名鵲起,能使一般急色兒顛倒石榴裙下了。
何濤道:「我們大概明天早上前去,我想你老人家雖肯奉陪,但恐耳目眾多,容易洩漏,不如分做兩起走的好。你老人家請先回去,我們隨後到你家中,見機行事。」
玉琴將她身子按住說道:「你再坐一刻兒去,那邊是客,我們這裏也是客,我們要同你坐燈船去。」
劍秋笑道:「有了小白蘭花,卻不道還有小小白蘭花。你真是小而又小了?」又向那婦人問道:「小白蘭花呢?怎麼不出來接客?我們都是聞名而來的,必須要見見她的芳容。你是誰?可就是老白蘭花麼?」
周守道便將景歐如何被小青龍攀陷為盜的事,以及女兒縊死的經過,詳細告訴。且頓足說道:「我女婿是個賢孝子,萬萬不會犯這盜案,真是冤枉。連宜陽一城的人民都知道他的冤枉,偏偏這位縣太爺手段毒辣,聽信地痞的誣告,把我女婿屈打成招。不但如此,又把他站木籠,置之死地而後快。這樣的昏聵專制的狗官,可說是滅門令尹,殘酷之至。我本待要上府裏去上告,代我女婿伸冤,只是你們看我的女婿已是危在旦夕,恐怕等不到天晚,就要斃命。如何是好?」說罷將手帕頻頻揩拭。
早有守門的人把他攔住喝道:「縣衙重地,莽漢休得亂闖。」劍秋將手臂略略一擺,兩個守門的早已跌出丈外。劍秋不待通報,一徑跑到堂上,見上面懸著一口鐘,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將鐘擂動,鐘聲大鳴,早驚動了全衙的人。原來這正是前任縣官樊摩古,仿著諫鼓謗木的意思,特地製造這口鐘懸在堂上,使民間如有冤枉不白之事,可以徑到這裏來敲鐘。自己便把坐堂受理,不致官與人民兩邊有什麼隔膜。所以在樊摩古任上的時候,起初常常聽得鐘聲,後來卻一直不聞了,只因為樊令聽訟謹慎。所謂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他既然這樣的鄭重,自然民間沒有冤枉的事,而鐘聲也不鳴了。
老白蘭花的意思不過教小白蘭花來和他們見一見就要走的,還是她向褚混混再三懇求得來的結果。現在小白蘭花被人家拖住,料想不能立刻就走。恐怕褚混混在那邊房裏等得不耐煩,一定要吵起來了,便對小白蘭花使個眼色。
何濤對劍秋說道:「我們吃公事飯的人,每到一處,容易被人注意,三位都是生客,前去遊院,一定不會露出破綻。我乘你們去的時候,先到此地縣衙裏下了公文,然後再來相機幫助。今晚還不知道那劇盜要不要到小白蘭花家裏去,我們切莫走漏了風聲,打草驚蛇。」
兩邊的衙役見蔡師霸發怒,又不知道這個少年有什麼來頭,敢這樣大膽說話,一齊震驚。
劍秋答道:「我姓岳。」又指著玉琴和滕固道:「這位姓方,這位姓滕。」
這時天色已晚,何濤早已吩咐他的妻子,預備酒菜,所以後面廚房裏殺雞作黍,十分鬧忙。何濤去掌著燈來,便請劍秋等在此晚餐,且留他們住宿。因為何濤家中本有兩間客房,可以下榻留客。況且劍秋等初到此間,還沒有投逆旅,理該何濤做東道主的。劍秋等見何濤誠意款留,也就老實不客氣的留在這裏了。
劍秋指著站籠中的景歐問道:「此人便是老丈的女婿麼?如有冤枉的事,只要對我直說,或能代為出力,也為可知。請你快快告訴我們。」
於是何濤、劍秋、玉琴、滕固四人辭別了雲三娘,離開宜陽,趕向方城而去。宜陽距離方城不遠,所以第二天的下午,他們已到方城,尋到周家。周守道正前一腳趕到,盼候他們駕臨。與眾人相見,十分喜歡。且見玉琴已改換了男裝,很覺驚異,以為她是個女子,怎樣也要來捕盜,卻不敢詢問。
何濤道:「間壁文少爺衣服很多,待我去向他告借一件與姑娘穿著何如?」
石五官道:「他的住處十分祕密,我實在不知。不過聽得同黨說起他在方城暱愛一個私娼,喚做小白蘭花的,常常要到那邊去尋歡作樂。或者你們不妨到那邊去偵察一下,或能撞見,也未可知。」
那個伺候玉琴的少女名喚銀寶,穿著淡紅衫子,眉目娟秀,體態風騷。她瞧見玉琴明眸皓齒,是一個帶著女性的風流大少爺,便想放出她狐媚的手段去灌玉琴的迷湯。扭股糖兒似的坐在玉琴懷中,把粉頰貼到玉琴的香腮邊,放出很親密的樣子。說道:「方大爺,我看你大約還不到二十歲吧?家裏可曾娶過娘子?」
滕固在旁說道:「我們也不必定要白相小白蘭花,不過要見見她的面罷了。即使已有客人,也可以到此走一遭。」
玉琴第一個說道:「我去我去。」
何濤道:「我們閒話少談,預備動身吧。」
劍秋不慌不忙地答道:「我姓岳,名劍秋,山西太原人。路過此間,聞得這事實在大有冤枉,見義不為無勇也。我不顧縣太爺怎樣尊嚴,怎樣厲害,有話不得不說。縣太爺說人證俱在,也須顧慮到說話的人是不是真實,有無攀陷之情,證物是不是即可作為犯罪的鐵證,豈可就此斷定人家通盜?
小小白蘭花說道:「這幾天我姊姊忙得很,因為有一個姓褚的客人是她的老相好,現在天天到此。今天要帶了姊姊去坐燈船呢,恐怕我姊姊不能出來見客。岳大少你還不如愛我罷。」一邊說,一邊低頭拈弄著自己的辮梢。
說罷便走出門去,不多時,帶了一件英白紡綢長衫,和一頂黑紗瓜皮小帽,一雙鑲雲頭的緞鞋。玉琴接過,便脫去外面的褂子,穿上長袍,換了鞋子,將雲髮重新梳理過,戴上小帽。何濤再授給她一柄摺扇。玉琴搖搖擺擺,踱踱方步,笑對眾人說道:「你們看我像不像。」大家見她換了男裝,果然如玉樹臨風,翩翩濁世佳公子。誰會知道她是女兒身呢?何濤的妻子在後邊張著,也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