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多情卻遭無情劫
慕容雪恨道：「殺賊不死，果然貽患，先殺了此賊再說，料那莊夢蝶也飛不到天上去。」挺劍逕刺。
風清揚既感意外，亦復歉疚。慕容家的人下的手，他自然覺得與自己有關，勸慰道：「解幫主，只是一時大意失手，他們絕無惡意，先前我不也失手傷了何舵主嗎？」
解風仰天吸道：「我而今是龍臥淺灘，虎落平原，居然有人在我身邊把人劫走，嘿，嘿。」
慕容雪叱道：「明知故問，你們這群臭叫化有何手段，儘管施將出來。」
風清揚笑道：「解幫主，不把你送到君山，兄弟絕不離開你一步，恁你有天大的麻煩，兄弟替你頂著。」
卻見二人面色沉重，良久不語，風清揚見屋中沒有慕容雪，魂魄皆失，險些栽了下去，所幸功力深湛，於不自覺中猶能定住身形，沒有出乖露醜。
酒酣耳熱之際，忽然瞥見窗外隱隱約約人影閃動，兼雜有細微的腳步聲，風清揚耳力奇佳，入耳便如有十幾人提起輕功躥來躍去，似是佈置埋伏，當下冷笑一聲，渾不著意。
那名乞丐恍然失笑道：「這位定是慕容小姐了。誤會，是場誤會。」撮唇一呼，哨聲尖銳。
莊夢蝶心下駭然，不意風清揚武功精進如斯，先前數次交鋒，莊夢蝶忌憚手中倚天劍之鋒利無匹，不能得手，卻也鬥了個旗鼓相當。而今風清揚手中不過是柄極普通的青鋼劍，可劍上威力卻陡增三四成，已非昔日之境界可比。
到了近前，卻不禁啊的一聲，驚叫失聲，卻見何之綸雙目圓睜，肢體僵硬，顯是已氣絕多時。
風清揚猛攻不下，豪情益增，一柄劍暴風驟雨般疾刺不已，此時已然勢成騎虎，欲罷不能，稍一鬆懈，則莊夢蝶反撲之力必然迅若雷霆，威不可當。
慕容雪還要打趣，風清揚忙道：「雪兒，別鬧了。」又對解風道：「解幫主，是魔教哪個魔頭把你害得恁地慘。」
丐幫執法長老卻看得莫名其妙，問掌棒龍頭道：「老弟，咱們此次所為何來？」
解風打恭作揖道：「姑娘，你饒了在下吧。我現今已成過街老鼠，喪幫之犬了。」言下雙目盈淚，臉上肌肉不住顫動。
風清揚更加憤然，氣得笑道：「我看你是被莊夢蝶氣得發昏，好好的怎地又將雪兒與莊夢蝶那廝扯到一起。」
霎時間已然退至門邊，眼見要被逼出門外，莊夢蝶心中氣苦，腦中卻絲毫不亂，此次所帶人手雖無一不是好手，卻無強過自己的，對付風清揚這等高手，群鬥徒然自擾，絕難奏效，腦中念如電閃，饒他智謀百端，此刻卻全然無用。
解風不斷狼吞虎飲，略略安穩住了五臟神，長長吐出口氣，淡淡道：「兄弟，你既跟著我，咱哥倆便須處處小心，縱然如此亦未必到得了君山，若有絲毫疏虞，怕隨處都是咱們的葬身之地。」
風清揚見車已駛近，無暇細思，躥到路中，張手攔車，解風忙道：「風兄弟，放過算了，惹上官府不是耍的。」
風清揚道：「這些世家子弟行事偏愛出人意表，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表現自己的特行獨立，矯矯不群，誰有閒心理他們。」話雖這麼說，心下卻仍感匪夷所思，不知慕容家人究竟是何意圖，竟行此非常手段，莫非是怕自己恃強留人？可想想又感不對，思忖半天亦沒想出個眉目來。
風清揚怒喝道：「果然是你們這群狗賊，快說莊夢蝶那廝在哪！」
解風窮途末路之際，忽然結拜了這等好兄弟，登時精神大振，失位亡命之事亦看得輕了，二人興致遄飛，你一杯，我一碗，豪飲不已，直看得堂官瞪目結舌。
解風在旁撚鬚微笑，風清揚佔盡上風，只消莊夢蝶被逐出門外，他再厚的面皮也只有日後找場子，今日這場劫難便可消弭無蹤。待見到莊夢蝶連施丐棒絕技，穩如泰山之固，心下凜然，暗嘆莊夢蝶果然是不世之才，姑且不論他智謀豐贍，詭計百出，單論這一式棒法，已然至登峰造極之境，縱然棒法創始人洪七公復生，親手施將出來，亦不過如此，自己則暗愧不如遠矣。復思至自己堂堂一幫之主，有亂不能自平，反要借外人之力苟全性命，不禁汗顏無地。
解風搖頭道：「罷罷，不提也罷。」驀見那乞丐腳上兀自血流不止，詫異道：「何賢弟，你怎地又受傷了？」
正焦慮間，忽聽蹄聲得得，風清揚和慕容雪相視一笑，暗道：「運道好極了。」
左側草叢喀喇一響，風清揚一劍刺去。聽得哎喲一聲痛叫，風清揚撥草一看，卻是一中年乞丐被刺穿赤足，釘在地上。
風清揚不由得一怔，半晌方道：「說的也是，我們怎的深更半夜闖到這兒了，或許上天有意眷護解幫主，神差鬼使地把我們調了來，專為您護駕的。」
風清揚胸中如中鎚擊，頹然而止，目送馬車遠去，彷彿平空生出一交手，硬生生地把心摘了去，一陣頭暈目眩，險些栽倒於地。
兩名瘦長漢子晃身而入，分立店站兩邊，隨即莊夢蝶手持綠玉法杖，施施然踱了進來，冷笑道：「解大幫主，死到臨頭，還要什麼威風，識相些乖乖就擒，念在往日情分上，莊某會給你個公道。」
解風笑道：「老夫老妻了，可沒你們少年人這股勁頭，飯後還是找你的雪兒姑娘吧。」
執法長老又道：「咱們丐
風清揚森然道：「尚不知是誰死到臨頭呢，莊長老，咱們的賬也該作一了斷了。」
解風笑道：「傻兄弟，丐幫中人任你何等風光，在別人眼中終究是臭要飯的，我若堂堂正正地娶妻納妄，天下人都會說：臭要飯的，老婆討得起，哪會沒飯吃？如此一來，我的幾萬兄弟可就無處討飯了，丐幫也要換招牌了。」
二娘叱道：「噤聲。」轉頭向一側看去，風清揚隨她目光看去，才發現有一道門通向裏邊，登時心中雪亮。慕容雪必是被安置裏邊，這二人把守門戶。心神略定，卻也既羞且愧，彷彿真犯不了十惡不赦的大罪，歉疚殊深。
風清揚見他神情大變，一副恐懼至深的模樣，他素知這位幫主的為人，武功雖不能稱絕論霸，但膽量之豪可謂舉世一人而已，縱然十殿閻羅齊至，亦不能將他唬成這般模樣。霎時間自己也感毛骨悚然，明知四周空空蕩蕩，依然忍不住四下張望，凝神誦聽，耳邊只有風吹野草的簌簌聲，一對土撥鼠在洞中打架的吱吱聲。
風清揚舉杯欲飲，解風伸手攔住，從懷中取出一支雕縷精細的銀釵一一將酒菜試過，方始放心飲用。
解風登時面色柔和，舉杯的手停在半空，一副悠然神往的模樣，半晌方道：「這是她送給我的，十年來我始終帶在身上，不知這一次是否還能見上她一面。」
風清揚早已忍耐不住，挺劍疾攻，喝道：「我先了結了你這反賊。」
風清揚驀地裏心頭一震，眼角餘光瞥處，草叢裏還有兩具屍體，忙抽劍一攔道：「且慢。」暗自思忖：「莊夢蝶決計不會弄幾具死屍來伏擊我，況且面前這人武功平平，莊夢蝶焉能派這樣的人出手？」
解風道：「好，有你這樣的好兄弟，為兄死而無憾了。」
解風冷笑道：「風兄弟還是置身事外的好，莊夢蝶這廝既翻了臉，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牽連這一舵弟兄，我已於心不忍，如若二位有個一差二錯，解某可就萬死莫贖了。」
風清揚霎時間愧怍盡釋，膽雄氣壯，趁二人正亂著，兩腳交替移動，在慕容雪屋簷下悄悄揭開窗子，裏面一雙秀睛晶瑩雪亮，恰與他對個正著。
解風見二人面色怪怪的，情知其中必有古怪，卻也不便深間，打個哈哈道：「如此有勞二位，咱們這便上路吧。」
風清揚失笑道：「豈有此理，大明律也沒恁一條，不許叫化娶妻，貴幫幾萬弟兄都打光棍不成了。」
風清揚愕然道：「莊夢蝶竟敢大逆不道，弒上作亂？」
解風沉吟良久，忽然道：「他們莫非是不喜歡慕容姑娘與我攪在一起，又無法出諸於口，是以故作姿態，將……
莊夢蝶諦視良久，哈哈笑道：「解兄從何時起學會做戲，何需如此做作，告訴你何難，便是區區在下。」
隨後趕來的解風激憤難當，慘然道：「何兄弟也死了，甘涼舵的弟兄當真被斬盡殺絕了，他們為什麼要留下我這孤家寡人，為什麼不把我一齊解決掉。」虎目含淚，哽咽不止。
眾人分開草叢，來到十幾丈遠處的一塊曠地，四人坐地，解風這才將事情原委細述一遍。
四人鑽出草叢，上了大道，已是晨光曦微時分了。解風忽然腳下一軟，險些栽倒，風清揚伸手扶住，大為詫異。見他面如金紙，滿身冷汗，身體虛弱之至。
解風心中氣苦，等著這位慧眼所識，破格拔擢，數年間由一無品弟子而成九袋長老的當世俊彥，膽汁幾欲嘔出，一時間竟爾說不出話來。
風清揚啼笑皆非，不知堂堂弟一大幫幫主如何被唬破了膽，直感匪夷所思，不及細想，縱身一躍，已然趕上解風，扶著他的身子道：「解幫主，兄弟跟定你了。」
風清揚不解道：「貴幫搗甚玄虛，神秘兮兮的。」一陣撥草的聲音，轉瞬間一人分開草叢而至，風清揚和慕容雪定目觀瞧，來人華裳麗服，正是解風。
風清揚笑道：「雪兒，虧你在世家大族，還這般匪氣十足，若是生在小家子，還不嘯聚山澤，落草為王了？」
兩手相握，風清揚稍一用力，已然將她拽到屋頂，縱身一躍，如兩頭大鳥般落向屋後，兩人哪敢怠慢，腳尖一點，身形又起，幾個起落便已遠離客棧，惶急之下，連那匹希世寶馬亦無暇顧及了，當真如喪家之犬，漏網之魚，兩人出道以來，頻遇強敵，亦未有如這遭狼狽過。
解風慨然道：「此事說來慚愧，好在風兄弟不是外人。風兄弟既已見到，且過這面，待我與你細說。」
風清揚細味斯言，倒也入情入理，殊難辯駁。可若任由這些人將解風帶走，又委實不願。其實他與解風過往不多，談不上有甚豐厚情誼，不過是見他遭遇太慘，一時動了惻隱之心，遂攬事上身，抱打不平。兼之對莊夢蝶為人深惡痛絕，便不惜捨命周旋。單以現下情形而論，自己欲全身而退不難。若想保護解風平安離開，實非容易，一時間猶豫徬徨，著實難以裁決。
風清揚掌勢疾變，一掌擊向地面，借反彈之力，身子輕折，如彈丸般反射而回。
莊夢蝶不虞他說打便打，本已擬好的，說詞竟然無用武之地，眼見劍勢迅急，只得退後一步，舉杖還擊。
風清揚被他說中心事，面色一紅，心下固然大讚特讚這主意，卻也知根本行不通，婚姻之事畢竟不是刀劍所能解決的，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解幫主，從未聽說你大婚的消息，莫非貴幫連幫主大婚的消息亦密而不宣。」
解風道：「此事非但與我有關，與丐幫存亡有關，而且與武林命運息息相關。」
風清揚唬了一跳，暗道：「我幾時招惹你了，竟恁地恨我。」
【此處應有缺文。惟據上文下理，應是慕容雪被劫走，解風思量此事的來龍去脈，忽然想起一己遭遇，兩相契合，發覺當中可能有內情。這是一項武林陰謀。】
孫二娘冷笑道：「我偏要翻這舊賬。你們男人全是一路貨色。嘴上說得漂亮，千方百計把人家姑娘身子騙到手，肚裏卻笑她，罵她賤，罵她濫，自己倒是道貌岸然，我知道你是甚心思，小姐千金貴體，失身為大，莫非當初我的姑娘身子便一文不值？」她越說越響，幾欲嚷起來。
風清揚心下駭異，惶然道：「解幫主，你也忒抬舉兄弟了，兄弟一介庸夫，雪兒亦不過是少不更事的姑娘，我們識與不識與別人有何相干，遑論丐幫、武林的命運了。」
解風道：「那倒未必，只是此事只可暗做，不許明來，彼此心照而已，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對了，風兄弟，你這稱呼也當政上一改，我是什麼幫主，不過是漏網之魚，過街老鼠，你若不怕辱沒了身分，咱們便兄弟相稱。」
柯叔登時紫臉脹紅，搓手連連，吶吶道：「二娘，那本舊賬還翻它作甚。」
莊夢蝶聞言，面露喜色，笑道：「告訴你又有何難，只是不知閣下是否言而有信？」
柯叔怒道：「好個甚，小姐年輕識淺，被那小子花言巧語騙上了手，此事若被老爺得知，那還了得！且莫論那小子如何，大家小姐未婚先失節操，豈非玷辱了慕容家的清白聲譽。」
一氣疾馳十餘里，先是青石大道，而後是黃土軟地，最後竟爾直入齊腰深的篙草中。
解風奇道：「什麼？慕容世家的人？他們怎會綁架起自己的人來了？你沒看錯？」
原來屋中哪裏有慕容雪，卻是那一對柯叔和二娘，二人正透過窗子盯著對面。
慕容雪道：「解幫主恁地膽小，左右不過是個幾品小官，你又不在他治下，怕他作甚。」
乞丐忽然面上一紅，點頭道：「風公子好眼力。」
那位柯叔不虞惹火燒身，欲待阻攔，無奈素來乾綱不振，又被揭著短處，不自覺雙膝發軟，已然跪在面前，作揖道：「好二娘，好奶奶，給我留些顏面吧，若被小姐聽到，我真別做人了。」
這乞丐頗為硬朗，痛叫一聲便堅忍不叫，此時滿面驚詫之色，齜牙咧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風清揚笑道：「解幫主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莊夢蝶的手段我領教多了，他追殺我的那筆賬尚未清算呢。原以為衝著解幫主的金面，揭過算了。不意這廝喪心病狂，所謂：『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終究叫他栽在我手裏。」
解風登時脹得臉血也似紅，吶吶道：「姑娘說笑了，解某現今是見色如虎，焉敢重蹈胭脂陷阱。」
風清揚頭心一震，詫異道：「解幫主，你這是何意？」
風清揚怫然道：「解幫主，依你之言，雪兒倒成了禍水，可你們丐幫與雪兒毫無關聯，落到這步田地莫非也與雪兒有關？雪兒又沒得罪你，何苦來這般咒她。」
須臾，一輛四匹馬拉的車飛快駛來。風清揚皺眉道：「不好，這是朝廷的驛車，不好截的。」
解風身軀一震，方始了悟，自感失態，然則恐懼的陰影籠罩心神，連慚愧亦無從慚起了。勉強一笑道：「風兄弟，你和慕容姑娘是如何結識的？」
解風連連擺手，倒退幾步道：「兄弟，此事不是逞血氣之勇所能解決的，你快快離開我，回到你師兄那裏，不論聽到我出了什麼事，千萬不可為我出頭，切記，切記。」說罷轉身便走。
風清揚劍勢圈轉，叮噹兩聲，單刀、長劍同時落地，兩名漢子各挽手腕，眼中滿是驚訝之色，實難相信世上竟會有這等神奇的武功，片刻後方始感到無名的恐懼，頹然倒地。
風清揚原擬調侃他幾句，不意這位談色色變的風流幫主，提起舊相好來，依然情意纏綿，驀地裏想起慕容雪來，一陣錐心刺痛，聽他語意淒然，大起同病相憐之感，慨然道：「這位姑娘現在何處，咱們飯後選兩匹快馬，晝夜兼程趕到那裏，讓你們相聚。」
風清揚笑道：「稍安勿躁。」又問道：「這位大哥可是解幫主的人？」
風清揚連刺數劍，均被打狗棒法的封字訣反彈而出，身形連變，怎耐莊夢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管風清揚如何攻來，只是謹封密守，風清揚喝道：「好功夫，丐幫棒法果然天下一絕。」
莊夢蝶趁此電光石火般的空隙，才把蓄勢已久的後半招發了出去，他身居丐幫八大長老之首，的確是名下無虛，何況這半招棍式蓄勢已久，只是無暇展開，是以不待念動，手上已然施將開來。輕靈小巧的打狗棒登時演化成一道綠瑩瑩的光牆，護住周身大穴，僅此一棒，足可封盡天下各門各派的攻招，守得嚴密至極……
風清揚如影隨形
慕容雪急道：「還不快斃了他，任他通知莊夢蝶，好來對付我們。」
風清揚默然有頃，似這等幫中內務，外人頗難置喙。
解風知他少年氣盛，難以勸說，復思自己孤家寡人，形同廢人，此地距總舵千里之遙，若無人護駕，決計到不了總舵。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風兄弟，你們怎地恁地巧，也趕到這兒來了。」
執法長老見其心意已動，心下大喜，亦不敢過分逼迫，以免弄巧成拙，一揮手，與眾人退開幾步，仍隱隱成包圍之勢，他對解風已視為甕中之鱉，渾不在意，只消風清揚退出，便可手到擒來。
有頃，風清揚大惑不解地問道：「解幫主，你這是怎麼了？」見他茫然無知的神態，不禁伸手推他一把，卻感他肌膚冰冷，其時正值盛夏，不知他如何冰冷如斯。
二人斟滿酒，一飲而盡，便當是結拜的禮儀。
解風神色凝重，緩緩道：「此事說來未免聳人聽聞，可以我數十年之經驗，料來雖不中亦不遠矣，只是此事過於神秘，我雖揣摩出十之六七，最關鍵的所在依然無法知曉。但願我所料皆虛，否則風兄弟和華山派的命運亦不容樂觀。」
掌棒龍頭不明真意，怔了半晌，方道：「是……是捉拿叛逆。」
解風雙眉緊瘦，顯是沉思推敲，他功力量未復原，但迭遭生死大動，腦筋愈見靈光，況且他江湖經驗豐富，驀然間從這樁小事發現一大破綻，而由此破綻才發現先前種種居然是精心策劃、周密安排的大騙局；只是這騙局太過完美，以致自己墮入彀中竟爾絲毫不覺，他此刻腦中靈光連閃，彷彿一盞明燈照亮了腦中幽暗深邃之處，頃刻間疑雲盡掃，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深入骨髓的恐懼，血液已幾冰凍。
風清揚轉過身來，見他手持綠玉法杖，儼然幫主模樣，不由得氣往上沖，伸手便欲拔劍，卻聽解風厲聲喝道：「莊夢蝶，是誰指使你犯上作亂，謀佔我丐幫基業？」
風清揚此時方知這位二娘似乎芳名便如此，娘家姓孫，心中唸道：「孫二娘，孫二奶奶，你是天底下第一好人。」
解風啐道：「呸，憑你還不夠分量，也罷，我知道你也不過是個奴才，更沒膽量說出你主子的名頭。」
莊夢蝶冷汗涔涔，身虛乏力，拄杖調息不語。執法長老環顧眾人，知道非自己出面主持大局不可。遂分開眾人走進圈子中，笑道：「風公子，您俠義心腸，敝幫中人無不知曉，可此事乃敝幫家務事，況且並非我等凡人私相廢黜，乃是八大長老公決，此事已傳書天下，是非曲直自有公道論，倘若處置不公，難道天下英雄好漢能任由我等行暴逆之舉而置之不論嗎？我等兄弟又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而成天下之矢的嗎？尚望風公子三思。」
解風見他停杯不飲，不明其意，問道：「二弟，正喝上興致來，怎地不喝了？」
風清揚笑道：「解幫主，你也未免小心忒過了，憑這小酒店還能弄出什麼鬼來。」
莊夢蝶一怔，此時方知背對自己的居然是風清揚，不禁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心下暗自詫異，風清揚分明應在遠隔百里之外的山谷中，何以突然在此處現身，其中原由他自然無暇細想，只感手足無措，他既欲將解風除去，取而代之，便不好公然與華山派為敵，否則縱然登上丐幫幫主的大位，有此強敵亦要寢食難安，姑且不論風清揚與天師府、峨嵋派的關係，單以他那出神入化的劍術，已足夠自己頭大如斗的了，先前追殺解寶，不過因寶典忒煞誘人，不禁懷有僥倖之心，而今鬧得雞飛蛋打，灰頭土臉，已然懊悔萬端，所幸少林方丈、武當掌教出面斡旋，得以揭過樑子，此對此刻雅不願再招惹這位小太歲，免得節外生枝。
卻見馬車猝然啟動，慕容雪卻已不見，解風與何之綸均被重手法點倒地上。風清揚拔劍疾追，兩個起落已追了個首尾相銜，耳中傳來慕容雪的聲音：「九弟，你莫追來，過些日子到慕容莊來找我，切莫忘了。」
柯叔怒道：「沒來由？你沒看出小姐已經失身給他了？」
兩人拔出劍來，小心翼翼撥草而行，愈走血腥味愈是濃烈，兩人心下惕然，凝神戒備。
掌至中途，風清揚腦中電光一閃，恍然大悟，登時手足皆軟，那鞭上的力道分明與慕容家的家傳絕技頗相類似，否則風清揚縱然大意，亦不致輕易著了人家的道兒。
風清揚見那何之綸舵主也好不了多少，知是疲勞饑餓所致，並無大事，只是行路難於上青天了。一時懊悔不應將那匹紫雲蓋雪棄置客棧，附近並無村屯市鎮，縱有錢亦無處買馬去。
解風慘然道：「都是我豬油迷了心竅，勾賊破家，養虎貽患，只可惜我功力未復，不然焉能容這賊子橫行無忌。」
莊夢蝶甫出半式，冷森森的劍氣已逼得肌膚生栗，當下不及還招，托地向後躍去。
解風苦笑道：「慕容姑娘對我有救命大德，我恭敬還惟嫌不足，焉敢咒她，只是我自命英雄俠義，卻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達數年之久，天可憐見，被我今日瞧出破綻，只是這
風清揚苦笑道：「解幫主，您是遭人暗算，功力未復，何況對頭是慕容世家的高手，否則我豈能容他們逍遙離去？」
掌棒龍頭應聲道：「沒有，先前雖和風少俠有些過節，可早已揭過了。丐幫、華山數代交好，豈會因些微小事反目成仇。」至此他才有些明白執法長老的用意。
風清揚雖在激戰之中，於周遭情勢卻了然無遺，登時心中叫苦，暗罵執法長老老奸巨滑，居然使出這等狡計來，自己分身乏術，說不得只有捨棄莊夢蝶而保解風了，是戰連攻三劍，迫得莊夢蝶左閃右躲，清嘯一聲，身子輕折，縱身翻到解風身旁，長劍圈轉，將幾名丐幫中人逼退開來。
解風自始至終沉默不語，目光呆滯，對周遭事物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似是思索一件極為難解的謎。
執法長老笑道：「著哇，叛逆在此，咱們不著手擒拿，無緣無故與風少俠比什麼武，較什麼技啊！」
風清揚木然道：「追又何益。」
一問方知，原來數日來逃命不暇，幾乎水米未進，只吃青澀的野果充饑，復加用力過度，急怒攻心，以致呈虛脫之象，先時猶勉力支撐，此刻既得大援，心念一鬆，便內外交潰矣。
旁觀諸人直看得目眩神搖，矯舌不下，這些人均是武林中大有字號的人物，手底下的功夫自然非同小可，風清揚每一劍出，眾人均感一震，自忖這一劍倘若刺向自己，無論如何也躲閃不開，只有乖乖送命的價兒。而莊夢蝶棒勢如環，循環不斷，一任風清揚劍勢如雨，劍氣千幻，輕輕一轉，便將其攻勢化解無遺。攻固然攻得凌厲無儔，守亦守得穩如泰山，一者純守，一者純攻，動靜分明，煞是好看。但這情形太過兇險，雙方均已將內力提至極致，拼出真火，招式上已無多少變化，幾近以內力相搏的地步，如此一來，必至一方油盡燈枯，內力耗竭方有了局，而這一方看來非莊夢蝶莫屬。
那人果然飛了出去，風清揚方待鬆鞭，驀地裏鞭上一股大力傳來，大意之下竟被帶了出去。
風清揚心中暗笑道：「憑你是什麼官，便是皇帝老子的龍車亦要借用借用。」隨手抓住鞭梢，運力一抖，意欲將那人甩將出去。
掌棒龍頭登時笑逐顏開，道：「小弟等愚魯，若非大哥指點，幾乎誤了大事。」遂揚聲道：「風少俠，你和莊長老罷手吧，若有印證武功的雅意，改日悉聽尊便，現下敝幫有大事待辦。」一揮手，幾名好手將解風圍在當中，一俟令下，便行擒拿。
慕容雪笑道：「管他朝廷夕廷的，是車便截，難道堂堂解幫主還沒資格坐這車？」
孫二娘噗哧一笑，點他額頭道：「這會子服了吧，你是丈人燈檯，光能照到別人，就照不到自己是副什麼德性，看你以後還敢在我面前說嘴不。」
風清揚皺眉苦笑，惟恐他絮絮煩煩沒完沒了，忙轉開話題道：「解幫主，這根鳳釵好做工，準備送給哪位姑娘的？」
慕容雪笑道：「聖人不貳過，解幫主之謂也。」
莊夢蝶正思量如何打發風清揚，不期有此一間，登時神色峻然，緩緩道：「解風，你沉溺酒色，荒廢幫中事務，幫中上下早已怨聲如沸，你不深思悔改，反欲屠戮有功之人，長老會已然廢黜你幫主職位，現已傳書天下，海內皆知，到此時狡言詭辯又有何益？」
風清揚心下一凜，喝道：「什麼人裝神弄鬼？」身形疾撲，一掌拍去。
風清揚怪道：「莊長老？莫非是莊長老……」
風清揚急道：「大哥？」
上乘武功本講究以靜制動，後發制人，獨孤九劍的訣要卻是先發制人，不發則已，一發即制敵死命，是以風清揚先進招，佔盡先手之利，不待莊夢蝶反擊勢成，劍勢連環，一劍逕刺莊夢蝶右臂，兩招之間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有若一式。
二娘悠悠道：「你以為我自活了這把子年歲，一見面我便瞧出來了，可這又有什麼呢？小姐對風公子一往情深，風公子對小姐的情意，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郎情妾意，神仙美眷，我看也好得很哪。」
馬車駛到近前，緩緩停住，車上跳下一人，喝道：「何人大膽，敢攔本府車駕？」
解風慘然道：「你們擺下這等陣仗，我縱然想活還活得了嗎？我不過想死得風光些、明白些而已。」
柯叔低聲笑道：「這小子也真行，一罈老酒，他喝涼水似的全灌到肚裏，不醉上三天三夜才怪。」忽然又怒道：「你老是公子公子的，這小子是他媽的哪門子公子，我恨不得拍碎他的頭。」
莊夢蝶不倔不惱，神色自若，微笑道：「解兄，激將也是無用，還是想想有何未了之願，念在往日你待我不薄，在下一定替你了結。」
解風不理會他，轉頭道：「莊夢蝶，你肯不肯講？」
風清揚聽他愈說愈奇，也不禁好奇心大起，直欲問個究竟，可他每句話隱隱約約均與慕容雪有關，又大為反感，假借去看那倒地不起的何之綸，抽身走開。
解風哼道：「莊夢蝶？他還不配。他充其量不過是個馬前卒，急先鋒，我一直迷惑，幫中八大長老、十六分舵怎會群起反叛，如今方始明白，可惜太晚了。」
解風慘
風清揚見他頓飯工夫內，似是衰老許多，顏面戚苦，心中一熱，決然道：「不可，我既與解大哥義結金蘭，便當同生共死，不管他做錯了甚事，出賣朋友的事我是不做的。」
風清揚見他腳步虛浮，面色慘白，便知他功力未復，卻也不解堂堂天下第一大幫幫主緣何龜縮草叢之中。
解風忍俊不住，笑道：「姑娘若真有此意，我將君山總舵借給你，讓你過足山大王的癮頭。」
解風苦笑道：「我哪裏知道他在何處，也是我不該一時衝動壞了幫規，將降龍十八掌與打狗棒法盡數傳與他，而今竟遭反噬之禍，可謂咎由自取。」
風清揚驚道：「大哥何出此言，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解風情知勸他不動，說出來他也不會相信，何況此事自己究屬臆測，只得隨他所欲了。
二人行出十餘里，才見到一個酒館，揀張桌子坐下，須臾間酒菜流水般送上。
莊夢蝶心中連珠價叫苦不迭，不意一招失先，竟爾滿盤受制，雖無性命之憂，亦已顏面大損，眼見風清揚愈戰愈勇，棒上壓力亦漸趨沉重，出招之時已略形帶澀，心中了然，倘若風清揚死戰到底，自己能否接住二十招已成問題，二十招外只有安於天命了。
解風截住話頭道：「兄弟，這是我丐幫家務事，你是外人，切莫涉足其間，我如今廢人一個，縱然活著有何生趣，倒不如早死早投胎，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那時還與你做好兄弟。」
執法長老登即惶急無著，不意風清揚當真一點面子也不給，正躊躇無策之時，忽聽門外步履雜沓，回頭看時，不禁大吃一驚。
二娘冷冷道：「咦，我現今才知道你還是個道學先生，這會子在我面前說嘴來，當年怎地花言巧語騙得我失身給你，原來也玷辱了我孫家門聲。」
慕容雪笑道：「便這麼辦，以後尋處風水寶地，扯起竿子，解幫主作龍頭大哥，南七北六十三省怕不是咱們的天下。」
兩人專擇草深茂密處行去，驚得草叢中的野兔、土撥鼠等四處奔逃。忽然一陣清風吹過。兩人驀然停住腳步，淡淡的花草香氣中夾雜著濃濃的血腥氣味，兩人不約而同現出驚懼神色，在這茂密從中倘若遇伏，著實危險之至。
解風亦是為之憚然，期期道：「風……風兄弟，怎地是二位到此？」
風清揚一怔道：「解幫主，此事與你有何干係？」
一旁卻惹惱了慕容雪，忿然道：「賊子敢爾！解幫主，這廝現在何處，待我與風郎料理他。」
守在門邊的兩名瘦長漢子見莊夢蝶周章狼狽，均感匪夷所思，平日這位長老闖蕩江湖，掌下罕遇敵手，端的是威風八面，銳不可當，何以今日被名後生小子打得無還手之能。眼見形勢危殆，不由得一出長劍、一出單刀，向前夾攻。
風清揚笑道：「大哥，你那些好部屬來給我請安了。」
風清揚道：「我有甚身分，大哥既肯下顧，咱們結為義兄義弟如何？」
風清揚此時已知確屬誤會，忙道：「解幫主，是小弟一時失察，傷了這位大哥。」取出療傷之藥，為這人包紮好傷口，歉疚殊深。此人一隻腳是廢了。
慕容雪卻是大樂，不由得想起前幾日，這位幫主在一片樹林中，被位少女整治得生死兩難的事，笑道：「解幫主，您又和哪家姑娘躲在這兒高興了。」
原來解風那日被風清揚救出後，感念他的情分，便欲懲治莊夢蝶為他洩憤。不意莊夢蝶羽翼已成，此番所至涼州的高手都是他的親信，消息走露，莊夢蝶自不甘束手律斃，居然遣人刺殺解風，幸好涼州分舵舵主何之綸乃解風心腹，率人拼死禦敵，邊走邊戰，一路逃至此處，一舵弟子盡數斃命，何之綸亦傷在風清揚劍下。
二娘哼道：「你就是多事，沒事由地開罪他作甚，你沒看把小姐難的，我現在心還痛呢。」
風清揚慄然一驚，不知她緣何提到自己，凝神諦聽。
解風忿然道：「這群王八蛋，專會敗人興致。」擊案喝道：「誰在外面？給本座滾進來。」
風清揚勸慰道：「解幫主且放寬心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暗思道：「丐幫前任幫主乃恩師岳母，設若師傅仍留中原，此任幫主當是自己的師母，丐幫與自己的淵源亦復不淺。況且解幫主往日待自己極好，他現今落難，我豈可坐視不管。」言念及此，毅然道：「解幫主，你武功未復，且由在下護送你回轉總舵，莊夢蝶再橫，亦未必能將所有人都拉過去。」
解風怒道：「放屁，什麼勞什子長老會，還不是你那群狐狗黨，朋比為奸，也是我瞎了眼，居然重用你們這群匪類。姓莊的，算你狠，我解風認栽，只是我臨死也要做個明白鬼，你告訴我，究竟我栽在哪位高人手上，不用你們動手，我自行了斷。」
只聽二娘開口道：「風公子敢情是醉了，恁長時間沒有個聲響。」
那名乞丐此刻方定下神來，忽然問道：「閣下可是華山風公子？」
解風步履蹣跚地走過來，愕然道：「風兄弟，怎地不追上去？」
那乞丐坦然笑道：「風公子，您也毋需自責，小人這條命活到這時已嫌長了，若非為了幫主，早與莊夢蝶那狗賊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