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往後坐，看著那形銷骨毀的軀體，等待著它不再對我產生影響，等待著那份愛恨交織的痛苦情感不再凌遲我的身心。「來看你死。」我說。

那隻衰弱的手又伸了過來，擦過我腹部。「還為了那個小傷疤生氣？」

他用虛弱的手拍拍我的胳臂。「你還在恨我，對嗎？」

他不以為然地揮了一下手。「去你的。」他閉上眼。「那你來幹什麼？」

我父親臨終前一星期，六呎二吋的昂藏之驅只剩五十一公斤。

「修女教你的那套呢？有關寬恕之道呢？」他揚起眉，雖疲憊卻似打趣。

他淡淡一笑，眼睛仍閉著。「啊，兀鷹。說到底，仍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點頭。

他張開眼睛時，綠色的虹彩似乎漫無目標地游移在眼白之間。他的頭朝我的方向轉過來。「派崔克。」

「你已經把它耗光了，艾德嘉，很久以前。」

之後他小睡了一會兒，我盯著他看，傾聽他胸口的碎玻璃聲。當下我便知道，不論我一直在等待著什麼樣的答案，我的一生已經被封鎖在那形銷骨毀的軀殼和那腐化的腦子裡，永遠出不去了。它即將跟隨我父親一起踏上黑暗的旅程，前往他闔上眼以後的落腳處。這一點只有他知道，他將帶著它，把它當作路途上解悶的笑話。

「這值得我——」他咳了起來，力道之強令他的身體不得不向前彎，也使得頭離開了枕頭。他皺著眉嚥下痰。「這值得我帶過去那兒。」他說著，眼睛往上一瞟，彷彿如此便可一窺即將前往的地方。

我看著他，仍在等待。

我看著那雙無神的眼珠，點點頭。

我往病床靠過去，內心的那個幼童仍戒慎恐懼，仍監視著他的手，準備如果那雙手突然有大動作，就要隨時跳開。

五點三十分，我父親張開眼，指著我說：「失火了，失火了。」他睜大眼，張大嘴，彷彿準備嚎叫。

我說：「這樣很好，艾德嘉。」

然後他死了。

我注視著他，不回答他，只告訴他我已經不再需要受他的氣了，就算他現在還夠硬朗也一樣。

凌晨三點，我在他的病房，聽見他胸口發出類似碎玻璃在鍋裡沸騰的聲音。他吐氣時，氣息像經過重重薄紗硬擠出來的。白色的口沫乾了以後凝結在他嘴角。

他笑笑。「你媽媽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