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探案集06:吠犬疑案》目錄

二十

二十

「當然可以,恐怕永遠也不會忘記。在那一幕裡那個女人……」
「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午後的第一位證人應該是他們從聖巴巴拉帶來的那個人。這個人掌握著那份武器登記冊,他會出示那支行凶手槍的登記情況,包括收到槍的時間和售出槍的時間,並認定福布斯夫人就是買槍的人。他還會將福布斯夫人在登記冊上的簽名作為證據提供給法庭。這條證據勝過早上的所有證據,肯定會使人們的同情心完全從被告身上轉移。」
「哦,這只是口供,對我們最嚴重的打擊還是在下午一開庭的時候。」
弗蘭克.埃弗利和梅森共進午餐時,心情顯得十分沉重。他只嚐了一口湯,艱難地咽了幾口飯,連甜食都沒有要。
漸漸地,觀眾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他們開始吹鬍子瞪眼,輕蔑地看著被告,心想這是一件殘酷的案子,一件謀殺案!應該有人為此而受到懲罰。
埃弗利眼睛一亮,說:「我想我已經明白啦。請告訴我怎樣將這一招用在陪審團身上。」
「德魯姆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肯定會義無反顧地奮力拼殺。然而他會發現根本就沒有人與他抵抗,他就像騎馬奔馳在原野上,跑得太快,需要的信息跟不上,欲速不達,最後走向自我毀滅的道路。」
「你想說什麼?」
「我聽到審判室裡觀眾的議論,今天早上你本可以毫不費勁地使那個女人解脫,可是現在她永遠也拯救不了自己啦——除非她能夠提供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陪審團已認識到這是一個極其恐怖的案子,是一個凶殘的謀殺案。想一想德魯姆肯定還會在那條捨命救主的狗身上大作文章。當法醫證實開槍時槍口距狗的胸膛只有幾英吋,而距克林頓.福布斯也不足二英呎時,我看見陪審員們意味深長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有位屍體解剖法醫以死者火藥燒傷的皮膚和燒焦的狗毛為證,詳細驗證了子彈的射程及開槍的距離。
「我有點開竅了。」埃弗利說。
「一點不錯。」梅森說話的口氣就像問題都解決了一樣。
牠目光呆滯,舌頭下垂,身上流出一灘黑紅的血。
「何以見得?」梅森問。
「我認為在這個案子中你就應該這麼做。」埃弗利說。
「人的思想如同鐘擺,開始可以讓它輕擺一下,然後逐漸加重,最後再發表一連串雄辯的演說,激起陪審團對對方的滿腔憤怒。但是如果向陪審團陳述的時間超過了一刻鐘,而且連續不斷地撥動一根心弦,你就會發現沒等你說完,陪審員早就心不在焉了。」
這些證人都是到過犯罪現場的警官,他們詳細地描述了在那間屋子裡面看到的情況,描述那具屍體的位置,描述那條被子彈無情打死的捨身護主的看門狗。
「就在幾天前我剛看過一場。」
梅森沉著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前方,說:「今天下午我要爭取獲得無罪判決。」
一名警方攝影師提供了一套完整的照片,其中包括那套住宅,裡面的各個房間,躺在豪華地板上那具恐怖離奇的屍體,還有那條警犬的特寫鏡頭:
「這正是我想做的。」梅森說。
梅森用充滿耐心和寬容的目光注視著他,說:
「你今天下午打算怎麼辦?」埃弗利問道。
「當然沒有。」年輕人回答道。
證人一個接一個地被傳喚出庭,審問的問題簡短乾脆,而每一個證人的口供都使瀰漫在審判室的恐怖氣氛進一步加重。
「一點不差,」梅森說,「今天早晨當陪審團走進法庭時,興趣濃厚的觀眾期盼著看到一齣好戲。德魯姆一開始就製造出一種恐怖的氣氛,我不予理睬,而他卻一發而不可收,整個早上陪審員都沉浸在恐怖氣氛中。午後他還會故伎重演。這時,陪審員會下意識地尋求解脫,想聽一些能讓他們發笑的事情。他們會下意識地想聽一些像昨天那樣富於戲劇性的東西,放鬆放鬆恐怖的情緒。這是一種下意識的自我調節行為。經歷了太多的恐怖之後他們需要一些笑料作為解脫,這也是人的情緒反覆無常的表現。
「你準備今天下午改變陪審團的態度嗎?」
他掐掉煙頭,說:「年輕人,咱們走吧。」
梅森一邊平靜地抽著煙一邊說:
「這場官司要輸啦。」他脫口而出。
「當然可以。」
「先生,我能說幾句話嗎?」
「觀眾的情緒都是反覆無常的。看到女主角悲慘的遭遇,他們情緒十分緊張,他們被她感動,真誠地同情她,甚至可以捨命去救她。如果他們能抓住戲裡面那個惡棍,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他。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摯的情感,但是這種情感保持的時間最長不超過三分鐘。因為他們知道那畢竟是女主角的煩惱而不是他們自己的煩惱,深深地為她感動之後,他們總想放聲大笑以使感情的天平得到平衡。聰明的劇作家都知道這一點,他們會不失時機地給觀眾一次放聲大笑的機會。如果你研究過心理學,你就會發現這一點很重要。」
「換句話吧,你肯定看見過精采的演出。」
「是,」梅森說,「今天下午我要徹底打贏這場官司。我要加快審訊速度,既不反駁對方,也不過多地盤問證人。德魯姆會不由自主地發現案情審訊進行的如此之快以致他自己都無法控制。三四天來他營造的恐怖氣氛在兩小時內全壓在陪審團頭上,使得他們難以承受,他們會不失時機地放鬆一下自己的情緒。
「不,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問你的情感怎樣?」
「在笑。」
埃弗利驚訝地看著他說:「噢,當然是坐在劇院裡啦。」
梅森泰然自若地說:
「有,」埃弗利猶豫地說,「不過我不明白這和陪審團有什麼聯繫?」
陪審員們早上就職時還親切地向梅森點點頭,向被告投以寬容的一瞥,可到了正午,他們開始迴避梅森的目光,集中精力傾聽從證人嘴裡供出的令人顫慄的細節。
「嗨,當然看過。」
佩里.梅森不時地請求提問證人,主要是提示某些被證人忽略了的情節或解釋證人的某句陳述,但他問話的聲音非常柔和,顯得缺乏自信。這場審判一點也不像觀眾期盼的那樣充滿了智慧。這位富於戲劇性的刑事訴訟律師完全失去了往日特有的光彩。
梅森怡然自得地笑著問道:
這天早上,克勞德.德魯姆首先發起了攻擊,他態度粗魯生硬,可以看出他對前天在法庭上遭受的戲劇性失敗顯然心懷不滿。他聲色俱厲地向陪審員陳述那些駭人聽聞的細節,目的是讓他們清醒地認識到發生了一起謀殺案,有人闖入了一個男人的住宅,並在這個男人正在刮臉時殘酷無情地打死了他。
梅森插話說:「先不談劇情。我問你,在那激動人心的一幕演完三分鐘後你在幹什麼?」
「你參加過政治方面的競選嗎?」
「嗨,我只是在看戲……」突然他笑了起來。
「其實原因很簡單,」梅森說,「主要是他用力過猛,他以為別人會繼續用力與他抗衡,而對方沒有這麼做,他自己做的太過分了,自己把自己摔倒在地。」
「聯繫甚密,」梅森說,「陪審團就是觀眾,雖然他們人數不多。你知道嗎,成功的劇作家都必須瞭解人的本性,他們認識到大眾的心裡不可能長時間地保持某一種情緒。如果和你一起看那場戲的觀眾在那令人感動的一幕後沒有機會放聲大笑,那齣戲就是一個大失敗。
「你見過兩個拔河的人嗎?當其中一個突然鬆手時,另一個就會向後一仰,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難道我們就沒有辦法阻止事態的發展了嗎?」埃弗利問道,「你可以不斷地反駁,使觀眾的注意力轉向你自己,不要讓人們覺得一聽到這個案子就毛骨悚然。」
「如果你參加過,你就會知道大眾的心理是多麼的反覆無常。」
「不。」梅森不慌不忙地說,「違反規律是要付出代價的,對於克勞德.德魯姆來說更是如此。他是一個邏輯思維能力很強的人,一個危險頑固的對手,但是他缺乏敏感和洞察力,沒有相對價值的概念,缺乏直覺,感覺不出陪審團的精神狀態。他喜歡一意孤行,剛愎自用,在對方辯護律師已盡了一切努力減輕了恐怖氣氛之後仍全力施展自己那套招數。
「我是說大眾的心理本來就是變化多端的,沒有什麼始終如一可言,而陪審團又恰恰是大眾的代表,反映著大眾的心理。」
觀眾蜂擁而至本來是想看一齣戲。他們乘興而來,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神情,看見這位卓越的刑事訴訟律師便你推我指,唯恐旁邊的人不知道那就是梅森律師。
「弗蘭克,記住這一點,審訊時千萬不可一味地激發陪審團的情緒,並且讓他們一直受那種情緒的影響。
「看在上帝的份上,請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你可以打破這種局面。想辦法減輕陪審團心中的恐怖感。」
「我不想阻止他。」
「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
「你好好回憶一下你最後一次看過的類似這樣的演出。」梅森邊說邊看著煙頭冒出的煙圈。
埃弗利疑惑不解地瞅著他,片刻之後說:「但我不明白那與本案的陪審團有什麼聯繫。」
這個年輕人,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問:
飯後,看見梅森坐在椅子上抽煙,他問:
「你看過的演出中有激動人心的一幕嗎?有使你熱淚盈眶、喉嚨哽咽的場面嗎?」
「為什麼?」埃弗利問道。
梅森說:「我想這下你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當時在幹什麼?」
梅森說:「這是一次速戰速決、富於戲劇性的審判。地方檢察官的策略是儘量渲染這一謀殺案恐怖的一面,強調這不是雙方辯護人之間進行的一場智力競賽,而是要將一個行凶的惡魔繩之以法。一般情況下,辯護律師會極力消除由本案引起的恐懼感,暴跳如雷地反對出示那些恐怖的照片,手舞足蹈地高聲辯論,指手畫腳地盤問證人。這樣就可以使恐怖的氣氛得到緩和,可以將陪審員的注意力引到法庭上而不是讓其沉浸在謀殺的恐怖之中。」
「那麼,你還能記得劇中最感人最富戲劇性的一幕——使你泣不成聲,雙目淚流的地方嗎?」
「當然看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