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陌生人》目錄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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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星期一傍晚,拉莉和蘿絲約好在大候車室碰面。冬天的時候,她關節痛得厲害,所以沒辦法在她的房間裏過夜。不過半年沒進去了。她想順便去看一眼也好,如果不太冷的話,她說不定會在裏面過夜,不過也可能不會。
那個身材瘦小的女人似乎發覺她在看他們,就走了過去。「你是初到這裏?」她的聲音粗啞,不過很和善。
她好奇的看著一個少婦給孩子哺乳,一對年輕男女熱情地擁抱,四個男人打牌。
她經常住在那裏,她最喜歡躺在黑暗中,聽著火車行駛的聲音,感覺自己在車站的心臟部位,等著天亮。
她走到車站的下層,人不太多。她小心地走來走去,看看有沒有警察,她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那個房間的事,因為就是再好的警衛,也不會讓她待在裏面。
這是拉莉一個人的祕室。她愛東闖西闖,對整個車站瞭若指掌。她爬到月台紅門後的樓梯上,在上層地板和下層天花板中間的洞裏來來回回,她找到了連接兩個洗手間的隱密室樓梯,樓下的洗手間修理的時候,晚上她就從道裏爬進去偷偷過夜。
人群少了又多,多了又少。快到午夜的時候,她注意到有六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待得特別久,他們談話的神情好像彼此非常熟悉的樣子。
就這樣過了六年,這是拉莉最快樂的六年。她認識了所有的警衛、攤販、售票員,也熟悉旅客的臉孔,知道哪一個人什麼時候會搭什麼車。她甚至認得那些趕夜車回家的醉漢。
拉莉一點一點地把自己的東西搬進去,一張軍用帆布便床、一張破爛的床塾,和一個橘子紙箱。
「嗯,」她回答。
「那你住在這附近囉?」拉莉問。
「你剛到?」
但是她最喜歡的還是火車站裏最深的那個地方,那些管道、機器、發電機轟隆轟隆地煞是有趣,就像是人的心跳一樣。在窄樓梯上面有一個鐵門,她覺得很好奇,每一次都纏著她的警衛朋友盧索問。盧索說那是以前蠔蚌酒吧洗碗盤的地方,又髒又臭,不干她的事,但是耐不住她的央求,只有帶她去看那個房間。
或是……大中央她自己的房間裏。
她冬天的時候從來不住在她的房間裏,裏面太冷太濕了。不過五月到九月的時候,她一個禮拜都住個兩天。不能天天住,否則警衛和蘿絲都會起疑的。
「是的。」
然後拉莉就在車站裏玩了半個小時,童心未泯地望著來去匆匆的人群,她在一個午餐攤位上隨便吃了午餐,在通往旅館的地下街亂逛,最後又回到旅館的候車室裏。
拉莉認得那件外套,前幾個禮拜她還在第二街那家舊貨店裏試穿過,裏面的襯裏都掉了出來,不可能會有第二件的。她越來越感到好奇,仔細端詳著穿外套的那個女人,老天,她真年輕真美,即使戴了墨鏡綁著頭巾,還是遮掩不了她的清秀。
「別擔心,我們對這裏很熟,會替你想辦法的。」她用手往後指指那幾個男人。
「不多。」又撒了一次謊。
她聳聳肩。這樣也好。有他們站在月台上,她也甭回她的房間去了,只有等明天再說吧。
「有地方去嗎?」
她一看就喜歡上了。裏面的霉味、斑駁的牆壁並不使她討厭。房間很大。燈光和水都還能用,甚至還有盥洗設備,她立刻就知道這房間將是她埋藏私人祕密的好場所。
她有的時候還甚至沿著公園街下面的隧道走,只要一聽到火車的聲音就緊緊貼在牆邊站著,有事沒事還丟食物給裏面的貓兒吃。
這真是奇特的組合,她想。一件舊貨店的破外套和一雙高級的皮靴。她實在覺得很有趣,觀察著這一對男女走過車站。那個男人似乎背了一個相當重的袋子。她看到他們往一百一十二號軌道走去的時候,不禁皺皺眉頭。四十分鐘內不會有火車來。真瘋狂,她想。他們幹嘛要到那個又冷又涼的月台上去受凍呢?
她唯一害怕的是有一天她的車站會被拆掉。所以每次拯救大中央車站的委員會發表談話的時候,她都站在角落裏大聲拍手。不過雖然大家認定這是紐約的歷史標記,但是拉莉知道還是有很多人想拆掉車站。不行,老天,他們不能拆掉我的車站。
她把手提箱鎖在櫃子裏,到洗手間清洗一番,把羊毛裙拉正,外套扣好,拿梳子出來梳理一頭銀髮,在臉上灑了點水。
他顯得很訝異。「不行!這樣我會丟差事的。」但是她又吵個沒完,所以有時他會讓她住上一晚。有一天,她想辦法把他的鑰匙借去一會兒,倫偷地打了一把。等盧索退休以後,這房子就變成她的了。
拉莉想說「是」,但是有一種衝動使她撒了謊。「沒有。」
拉莉活到六十二歲,還沒有一個真正的好朋友過。蘿絲改變了這一點。拉莉也逐漸成為這裏的常客,她也學蘿絲一樣,丟掉手提箱,把所有的東西都裝到購物袋中。她也學會了他們的生活方式,在小店裏吃便宜的一餐,偶爾在公共澡堂洗澡,睡在廉價的旅館、救世軍中心。
她偷偷地笑著,露出了兩顆大板牙,旁人瞄了她一眼又匆忙上路。他們的反應使她覺得更有趣。如果要是在家鄉,她抬起頭暗自發笑,這種事第二天不傳遍全鎮才怪。
「有錢嗎?」
拉莉撇開心中的失望,走向大候車室去找蘿絲了。
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最近拉莉常在車站附近看到他。拉莉注意到那女孩穿了一雙昂貴的皮靴,就是那種大家去肯塔基時會穿的那種皮靴。
那女人的眼神似乎在微笑著,她露出了一口黃牙。「是的,我們住在這裏。我叫蘿絲。」
她到大中央車站的那晚是個轉捩點。她剛到的時候,又敬畏又好奇地走在廣大的車站裏,抬起頭來看到圓頂上的天空竟然畫反了,東邊的星星畫到西邊去了。
「這簡直是套房嘛,」她說。「盧索,讓我睡在這裏。」
很久以前,拉莉在內布拉斯加州當老師。退休了以後,她到紐約來玩,沒想到一玩就住了下來。
她正要下坡到一百一十二號軌道去,這時她的注意力突然集中到一件破舊的灰外套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