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沒什麼大不了。踢了他一兩次。他走進陷阱了。目前他在三、四名兇狠的內華達州警官陪同下，正要前往內華達州。別提他啦。」
「也許你永遠不會在酒吧向女人送秋波。」
她露出笑容，眼睛盯著我的臉，「你滿臉是傷。」她伸出手指，輕輕摸我的臉頰，「儲備等我？不太可能。我們認識才兩個月。」
「很多女人早上起來就有這種念頭。」
「你怎麼對付他？」
她不在。過夜提袋也不在。我放下托盤，打開前門。我沒聽見開門聲，而且她也沒有車可用啊。我根本什麼聲音都沒聽見。
「好吧。」
「才不呢。我要香檳。」
我再吻她一次。真是輕鬆愉快的工作。
「當然可以，阿默斯。」
「加起來？我怎麼知道？大約八百萬美元。」
「怎麼新鮮法？」
「妳不比大多數人疲倦和失望。按理說妳應該像妳妹妹一樣，是個膚淺、被寵壞、隨便濫交的黃毛丫頭。結果出了奇蹟，妳居然不是。妳擁有家族中一切正直的美德和大部分的膽識。妳用不著別人善待妳。」
我說：「也許那天晚上不會。那夜屬於另一種情懷。」
「曼弟．曼能德茲。」
她滿面通紅說：「你用不著發脾氣。」
「我若以為妳是，第一次在維多酒吧認識妳的時候，我就會向妳送秋波了。」
「你是說『然則』？」
「醫生就推薦烈酒。」
「沒有，可是別在百萬富翁面前說。他會以為你要給他震撼。」
這時候她在我後面說話了，「白癡，你以為我要逃走？」
「你拎那個要去什麼地方？」她高聲問道。
他露出笑容，「是『普夫洛克之歌』的句子。還有一句，『屋裏女人來回走／大談米開朗基羅。』先生，你聽了有沒有什麼感想？」
「你的臉真可憐。誰幹的？」
「『我垂老……我垂老……我將捲起我的褲腳。』這是什麼意思，馬羅先生？」
我轉身走出房間，順著大廳到廚房，由冰箱拿出一瓶香檳，拔出軟木塞，飛快倒出淺淺的兩小杯，喝下一杯，嗆得我流出眼淚，但我把一杯喝光，又重新倒滿。然後將酒杯酒瓶全放在托盤上，端進客廳。
「我有同感，先生。然則我非常仰慕Ｔ．Ｓ．艾略特。」
「我猜我是這樣——有時候。」
我吼道：「這只是另一著棋。我知道五十招，但我全部討厭。每招都很假，而且都稍有眉來眼去的意味。」
她到達頂端，轉向司機
「怎麼，我是這麼說的。馬羅先生。不正確嗎？」
「謝謝妳。」
我照辦了。她的眼睛亮晶晶，同時也昏昏欲睡。
她站起來，走到我旁邊，指尖輕輕掠過我臉上的傷口和腫起的地方，「對不起。我是個疲憊又失望的女人。請對我和氣一點。沒有人會覺得我物美價廉。」
「我不想傷你的感情。也許你寧願把香檳留到更幸運的場合再開。」
「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話。只是音韻很好聽。」
「儲備等妳呀。」
「這是過夜提袋吧？」
「儲備幹什麼？」她問道。
「是的，洛林太太。我能不能問馬羅先生一個問題？」
「再不喝就會塌掉沒泡沫了。何況我喜歡那種味道。」
我關門轉身。她已放下頭髮，光腳穿一雙帶羽毛的拖鞋，身穿一件夕陽色日本圖樣的絲袍。她含著出奇羞怯的笑容，慢慢向我走來。我遞了一杯給她。她接下，啜了兩口香檳，交還給我。
「妳想喝什麼？」我問道。我拿出一個煙盒遞過去。她說她不想抽煙，喝什麼都行。
「你用不著跟我上床，你知道
「現在我來了，我猜在毫無前兆的情況下，你打算等我們喝了相當份量的香檳後，就把我抓起來甩上床。對吧？」
「可是很多女人上酒吧，只為讓人對她們獻殷勤。」
「有啊——我覺得這傢伙不太懂女人。」
她說：「我要吻你可憐的面頰，」說著照做了，「熱得像火燒。」她說。
我說：「只有兩瓶。真正幸運的場合需要一打。」
「唯利是圖的傭兵。」她說。
「晚安，先生。」
「我已經認錯了。」
「滾你的香檳。」她說。
「可能。」
她慢慢搖頭微笑，「我想不會。所以我才會來這裏。」
「妳有多少錢？」
「你是不是很愛我？我若跟你上床，你會愛我嗎？」
她說：「阿默斯是霍華大學的畢業生。以一個這麼不安全的人來說，你住的地方不太安全吧？」
「誰談到醫生了？我要喝香檳。」
我說：「我想到香檳。我沒有冰桶，但酒很涼。我已經儲備好幾年了。兩瓶，紅帶牌。我猜不錯。我不是品酒專家。」
「你沒用一根手指頭碰過我，沒送過秋波，沒說過暗示的話，沒有親暱的撫摸，什麼都沒有。我以為你粗暴、愛諷刺人、兇巴巴、冷冰冰。」
她說：
「那我就是儲備等我們認識。我去拿。」我拎起她的過夜提袋，向房間另一頭走去。
「為什麼？」
她突然生氣說：「噢，我明白了。我只是墊檔，等更美更迷人的女孩子出現。多謝你啦。現在你傷了我的感情，不過我猜我在這邊很安全。你若以為一瓶香檳就能讓我變成蕩婦，我告訴你，你大錯特錯。」
「很好喝。」她說。然後靜靜的，沒有一絲虛情假意，她投入我的懷抱，嘴巴貼上我的嘴，嘴唇和牙齒都張開了。她的舌尖碰到我的舌尖。過了好久，她腦袋往回縮，手臂仍摟著我的脖子。眼睛水汪汪的。
「放下，回來。」
她還在生氣說：「我跟你說我要離婚，而且拿著過夜提袋叫阿默斯載我到這兒下車，並不表示我就這麼隨便。」
「我身體其他部分卻冷如冰霜。」
「我受寵若驚，但我如果不想這樣呢？我喜歡你。我非常喜歡你。但我不見得想跟你上床。你草率下了結論吧——只因為我剛好隨身帶了一個過夜提袋？」
「我決定跟妳上床。」
她坐進長沙發。
「世上沒有安全
他悽然一笑，「我作夢都不會那麼想。你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先生？」
「香檳是我出錢買的。」
車子停在前面，門開了，我走出去，站在台階頂端向下喊話。可是中年黑人司機正開著門等她出來。然後手提一個小小的過夜提袋，跟她走上台階。於是我靜靜等。
我說：「坦白說我腦海深處確實激起了這個念頭。」
「但烈酒是春藥——某種程度。」
「可能是我弄錯了。」我說。我走過去拿她的過夜提袋，放回前門邊，「我去拿香檳。」
「我要香檳。」
他把過夜提袋放在門裏，她從我身邊走進去，撇下我們倆。
我咆哮道：「他媽的過夜提袋！滾他的過夜提袋！再提我就把這鬼東西扔下台階。我邀妳來喝一杯，我要到廚房去拿酒，如此而已。我一點都沒有灌醉妳的念頭。妳不想跟我上床，我完全了解，沒有理由會想嘛。但我們還是可以共飲一兩杯香檳吧？用不著爭論誰會被誘惑，在何時何地，喝了多少香檳以後。」
她慢慢說：「這倒新鮮。真新鮮。」
他順著台階走回下面，我則回到屋裏。琳達．洛林站在客廳中間四處張望。
「不常。燈光太黯淡了。」
「沒有。是有計畫的。晚安，阿默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