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疑的貴婦人》目錄

第八章

第八章

「前天夜裡,經理在這兒?」
「沒有。他不准許,我就不能說。」他固執、迂腐、討厭。
「並且,時刻未離開……我尋思,您沒有結婚,是由於他的緣故……」
「您打算娶她嗎?」
「您的意思是什麼?」
「還好。」
「我沒時間跟你解釋……你只管嚴格地照我的吩咐……」
「不,警長。沒有關係,我早就預料到了,睡覺時就告訴了妻子。」
(全書完)
他也簡潔對他作了一些指示。他猶豫不決,不知是否要通知讓維埃。可是他住在郊區,大概不能馬上叫到計程車。
「我不這樣想。」
「我的辦公室……」
瑪德萊娜街,卡普茜大道……在斯克利伯飯店門前站著的,也是一個穿制服的人。大廳沒有喬治五世賓館那樣輝煌,裝飾也老舊一些……
遺憾的是,他並不知道確切的原因。如果他這樣說了,英國人大概不會慌亂。
「我想我們不會要很長時間,是嗎?我睡得很早,因為明天還要忙。波比,上校的兒子,同學校的什麼人一起到了,您知道嗎?他們在這裡住。」
「我們不能在這兒談嗎?」
「去哪兒?」
「先去喝杯涼水,再聽我說……」
「可能是的。您應該知道,我們無權提供宿客來去的情況。」
「要晚得多。」
「我堅持要你去……」
「就是他,梅格雷警長。」女伴對她說,「你別怕。」
職員掃了一眼鑰匙牌,點點頭。
「對,到處……」
「五百五十一……服務員會帶您去的……」
「幾點鐘了?」
他重複一遍:「請進。」他扭亮桌上有綠罩的燈,指了指對面一張椅子,說,「您可以吸菸……」他再次看了看對方,明白他一直驚恐地盯著自己。
「對一起犯罪案件,人人有責作證。」
「您把她召到奧費維爾河街了嗎?」
「打擾了您,很抱歉,阿爾諾先生。我是梅格雷警長。我即將抓獲殺死您的朋友瓦爾的凶手,我需要您的幫助。」
「她和您一塊到的?她陪您來啦?」
這時,發生了一件幾乎在梅格雷的生涯裡從未有過的多情。他曾那樣緊張,那樣焦慮不安,以致突然一下,全身鬆軟下來,暴露出他如釋重負的心情。
「午夜過後一點。」
「三天……」
他從克拉利吉門房的身邊走過,差點停下來,也把他拉上。他所以沒有這樣做,是因為他看到稍遠處,有一個老婦人靠牆席地而坐,面前擺著一籃花。
「跟隨他到處跑?……」
「不住喬治五世賓館?」
「您的生活將有很大變化,不對嗎?您和您的朋友大衛在一起相處了多長時間?」
「等一會……」
她不信任地瞧著他。他不得不與她談了好一會,才終於得到了想了解的情況。他對她重複了兩三次命令,又給了她一點錢。
梅格雷推開連接著兩間辦公室的門。
「等會見。」
「您……」他狠狠地憋出這句話,「您並不知道,是嗎?」最後,他恍然大悟,「他們沒有看見我?」
「您什麼時候見我?」
拉普萬特注意到,警長像漫不經心似的,順手在約翰.T.阿爾諾的肩上拍了一下。於是阿爾諾驚恐地看著警長走出門去。
這些群眾角色並不是亂坐的,而是有一定的次序。開始、是喬治五世賓館的夜班服務生,他穿著黑褲、白衣,上面罩了一件外套,沒有扣,接著是穿制服的服務員。然後,是一個眼神憂慮的小老頭,他通常待在瑪熱朗街職工進出的門邊那玻璃房裡。
他沒把阿爾諾帶進自己的辦公室,而是讓他進了警探辦公室,他自己避開了。因為他知道門裡面等著阿爾諾的是什麼景象。
透過電話間的玻璃窗,梅格雷看見洗碗的女工睡在椅子上。膝上放著毛線。他知道那邊,櫃檯前,人們在討論他。
「有幾個沒有看見您。」梅格雷坦白道,「我很抱歉,阿爾諾先生,不過最好還是把此事了結算了,您不這樣認為?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知道……您同意接待我,謝謝您……大夥兒——當然,除開凶手——希望事情快點了結,是嗎?……有人告訴我,您為了安排好繼承財產的事兒,昨天和英國律師累了一天……」
梅格雷沒有催促他。相反,他還希望他稍微慢點。他得給呂卡和其他人時間,做必要的準備,佈置現場。
「是的,也談談她……」
終於,他們倆走向電梯。阿爾諾不由自主地按了一下按扭。
「你瞧,要後退已為時太晚,迄今為止。我認為不必要打擾某個婦人。她下榻在大奧古斯丁河街的一家旅館,中午您和她一起吃了飯,不過,我可以傳她來,讓她坐在我對面您這個位置上,問她幾個問題,她最終會回答的……」
「他睡了很長時間了嗎?」
「巴爾米利伯爵夫人明早七點到里昂車站。此刻,她正坐在火車上……」
梅格雷不能扭過頭去,他無論如何得保持住堅定自信的神氣。
一陣沉重的靜默。
「您不會叫我等她到來吧!」
阿爾諾一直盯著他,開始對此覺得驚異,隨後皺了皺眉頭,變得凶惡起來。
他伸出手去按電鈴。這當口他發現阿爾諾的鼓眼睛裡湧上了淚水,下唇也噘起,一副要哭又沒哭的樣子。阿爾諾嚥下一口唾液,鬆鬆嗓子,然後以難以聽清的聲音說:「不必了……」
「好像夜裡在飯店裡一樣!」梅格雷想道,他想起了這一夜閒逛過的所有走廊。
他已差不多只是一個常人,一個倒楣、頹然、鬥輸了的人。
「我倆私下說……您殺死瓦爾,是因為……」
街道空空蕩蕩。這裡那裡偶有一對男女。有幾輛計程車,大都是往車站開。只有幾分鐘,梅格雷就可不再扮演這討厭的角色了。但他思忖自己是否做錯了,也只有幾分鐘了。
「將近三十年。」
「在哪兒?」
「您做得對。」
「有,警長……」
他默然不答,眼皮直眨。
「請進……」
「前天夜裡您在這裡嗎?」
「什麼情況?」他裝出沒有聽懂的樣子。
「我猜想,」梅格雷說,「您認識這些人吧!我們上我的辦公室坐坐,聽他們一個個說話。呂卡,你有寫下的證詞嗎?」
「既是這樣,我就把情況告訴你吧。是三點以後,甚至過了三點半。因為稍後我就上樓去制止義大利人的喧鬧。」
他給接待處的職員亮了亮自己的證章。
梅格雷不想讓他獨自回房。等一會,他們坐進汽車後。一個警探會來仔細檢查他的房間的。
這又費了一些時間,最後,阿爾諾決定穿衣,從沙龍走到臥室,從臥室又走到浴室。
對方則用英語問道:「你是誰?」
阿爾諾還沒完全清醒,自然地操起了母語。
梅格雷拿著話筒,相當激動。因為他正在走的,是一招困難的,微妙的棋。他聽見他並不熟悉的房間裡電話鈴響了,接著有人取下話筒。他低聲問道:「阿爾諾先生嗎?」
「那好……請上來吧……」
「我去睡一睡。」梅格雷對合作者們說,「如果需要我……」
他們極不自在,避而不看阿爾諾。阿爾諾不可能認不出他們。第一個他任何情況下都認得出。第二個穿著制服,也好認。
「他十點半回來的。」
他回到辦公室中央,選了一個新菸斗,慢慢地裝菸絲,眼睛則找著自己的帽子。
「您要結了婚,就不能這樣自由地伴隨他……總之,您為他犧牲了個人的生活……」
「請進,阿爾諾先生……」
「當然,我本可以等到明早再來傳喚您。由於您是最接近上校的人,也是最忠於他的人,我想,深更半夜來打擾您,您是不會怨恨我的……」
他們匆匆經過大廳,阿爾諾沒有看清站在接待處的職員是否還是那一個。一輛計程車在等著。
「事情非常嚴重。你要不馬上給他打電話,我就帶你去拘留所!」他大概明白了這是樁要緊事。
奧爾伽還有點懷疑。梅格雷遞給她一杯啤酒,像吩咐其他人一樣,也吩咐她一些事情。
此後,他獨自一人走出酒吧間,上了香榭麗舍大街。他不慌不忙地走著,手插在口袋裡,叼著菸斗,小口小口地吸著。
阿爾諾蜷縮在椅子上,突然間老了許多,而且每分鐘都越來越失去那種……那種什麼了——梅格雷難以表述他的想法——一種說不上來的自然,引人注目的神氣,為屬於某個社會,生活在豪華賓館的那些人所特有的自信的神氣……
「孩子們,你們可以走了……我不再需要你們了……你、呂卡……」他猶豫不決,不知是叫呂卡還是叫拉普萬特好。看著拉普萬特失望的神色,他補充一句,「還有你……你們倆過來,記下他的供詞……」
「奧費維爾河街……」
「不太累吧,警長?」
電話鈴一響,呂卡就醒了。不過他眼前大概沒有鐘。也許他的房裡還沒開燈?
「還有多少天,離婚案就會最後裁決,他也就不得不放棄她的繼承要求?」
警長在前面走,上了光線黯淡的樓梯,推開玻璃門,讓阿爾諾進去。寬闊的走廊空蕩蕩的,只有兩盞燈亮著。各部門的辦公室的門都是朝走廊開的。
「我說了,這不是為我考慮,是為我的同事著想。我得把他從床上拖起來。他會發牢騷的……」
「我向您肯定,這對您也許好一些……」
「什麼房間?」他問職員。
「經常這時回來嗎?」
「聽我說,阿爾諾先生。現在,正如您所說,我知道了。您可能會推測您的證詞,甚至您可能會聲稱這是逼供出來的……」
第三個可以是隨便什麼人。這無關緊要。接著便是奧爾伽,頭髮棕紅,胸脯聳突的妓女。她嚼著口香糖,以掩飾自己的精神緊張。去華盛頓街帶家具出租的房子門口等她的那位女伴也在。
「太複雜了……」臉色微紅的小個子男人嘆道。他向服務生要了茶,「您也願意喝一杯嗎?」
「是不是也非要我去不可?」服務生在酒吧間的另一頭說道,「兩個妓女都不夠?他沒有和瑪盧說話,也許記不起她,可他絕不會忘記奧爾伽。她會把奧爾伽給您找來的。他不光請奧爾伽喝了一杯,而且還和她聊了天。我明白,他猶猶豫豫,不知是否要把她帶走,但是,看到奧爾伽那頭棕紅頭髮和胸脯,他絕不會忘記她……」
沒有回答——
「鑑於那裡發生的事,我認為住這裡為好……」
「您說吧……」
「沒有……我一個人……」
梅格雷對他作了些吩咐,因而還是得打電話給經理。
阿爾諾好似被釘在地板上一樣。呆立了一陣,怔怔地望著警長的眼睛。然後開始動搖了。
他走到瑪提蓉大街,遲疑了一會。他尋思平日走慣了這條路,怎麼會突然被聖奧諾雷郊區吸引,以致經過英國大使館和菲利普先生前一天奔波勞累之後休息的賓館呢。
又是一陣沉默。這個英國人有權拒絕這次會談。但他會這樣做嗎?
「我也沒穿。天氣不冷。我們只要坐幾分鐘計程車……」
「不,在巴黎。」
「昨夜,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儘管他為難,儘管作為公務人員,出於職責,不得不幹一件不愉快的事,他還是盡可能地寬容。
「阿爾諾先生,我把您留下,行嗎?」
梅格雷本想嚴肅地坐在矮胖的、衣冠整齊的男人面前,直截了當地說穿。
「請進……亂糟糟的;原諒……伯爵夫人對您說了些什麼?您知道嗎,那是個患癔病的人?……而且,她……喝了酒……」
「不要。說實話,阿爾諾先生,我不是在這兒需要您……」他注意對方的反應,但他又裝著不看他,「在奧費維爾河街,我的人發現了一些情況,我希望您聽從……」
他們穿過一條條走廊,經過一張張標了號的門,只遇見了一個服務生,他也在敲五百五十一號門。
「謝謝。」
他把菸絲裝進菸鍋裡,盡可能自然地開腔說道:「現在,如果您願意,我們可以把證人一個一個喚來,以便證實從瓦爾上校進浴室……時起,您來來去去的活動……」
最後是穿著外套,拿一頂方格呢鴨舌帽的酒吧間服務生、賣花的老太婆和斯克利伯飯店接待處的職員。
「她說了些什麼?」
這不會給他免去幾小時,也許整天整天的訊問嗎?
「三點十……你有紙、筆嗎?……」
「我忘了穿了外套……」
「您交代嗎?」
「我給您領路,行嗎?……」
「在這樣的調查裡,時間是個重要因素。您強調過瓦爾這個案子的重要性,他的死對金融界的影響……如果您樂意穿上衣,跟我去……」
梅格雷沒等他回答,逕自走去開了窗戶。天空已露出曙青色。從聖路易島上方,傳來拖輪呼喚駁船隊的汽笛聲。
約翰.T.阿爾諾兩眼浮腫,顯得比警長在喬治五世賓館見到他時老一些。他穿著絲綢睡衣,上面罩一件黑底上印著花枝圖案的室內便袍。
計程車沒有開進院子,兩人從哨兵面前經過,進了石頭穹頂的大樓。那裡總比外面涼。
所有的證人,真正看見什麼東西的,什麼也沒有看見的,仍一個挨一個地坐著等候。警長按阿爾諾可能遇見他們的次序把他們排好,使人覺得他有一系列紮實可靠的旁證。
梅格雷沒有一次提到繆利埃.阿利岡的名字,不過他以半是真的,半是玩笑的聲調,大談伯爵夫人的事。阿爾諾喝了滾燙的茶。他不管這是什麼時刻,也不管是什麼地方,和平常一樣,穿得整整齊齊。
「您還在洛桑嗎?」
「只有嚴重事情我才能打擾他。」
「現在,請給我接約翰.T.阿爾諾……只要他套房的電話……我來講話……」
沿牆的一排椅子上,坐著一些人,面孔毫無表情,好像蠟人一般。
「她去上校的房間,發現他死了……」
——他皺皺眉頭。
「不,不如說很少。但他這麼早回來,一定是白天忙了一天。」
「既是這種情況,您去和經理說吧。」
「我在下面,您的飯店裡。我希望上來和您談一談。」
梅格雷把電話掛上,鬆了一口氣。
他掛上電話,又要拉普萬特。拉普萬特過了一會兒才醒來,也許是年輕一些的緣故吧。
「您是想和我談談伯爵夫人?」
他聽見了嗎?梅格雷好似若無其事一樣,打開了連接警探辦公室的門。
英國人還試圖頑抗:「現在,誰能證明……」
「約翰.T.阿爾諾在房間裡嗎?」
現在,他可以走快一點了。他的事情已經做到底了,餘下的,由呂卡和拉普萬特負責。他差點叫了一輛計程車。要那樣,他會到得太早。
然後,他大聲說:「走這邊……請進……」
「我想。我可以讓他們走了吧?」
他默不作聲,猶豫了一下。
「我沒有這麼說……」
他又走回店堂裡。那個自告奮勇去華盛頓街帶家具出租的房子門前等奧爾伽,並把她帶來的妓女尚未回來。梅格雷喝了第二杯啤酒。酒精或許使他有點昏昏沉沉,但對於他要幹的事情,這也許更好。
那個妓女領著那著名的奧爾伽來了。確實,這是個長著一頭火紅頭髮的女人,她利用的是那高聳的胸脯。
「前天夜裡呢?」
「三點鐘以後?」
「馬上。」
一步……兩步……停下了……他感覺到阿爾諾不寒而慄,想回過身去,不過還是忍住了。
他慢慢地給他作指示,每說一句都重複一遍,以確信不致引起誤解。
在某些方面,巧能藏拙。
「別的呢?」
他進去後關上門,發現這裡像他設想的那樣佈置好了。呂卡坐在辦公桌後,似乎正專心撰寫一份報告。對面的辦公桌後,坐著年輕的拉普萬特,嘴唇邊叼著一支捲菸。梅格雷注意到,所有的人裡面,他的臉色最蒼白。他明白警長打的即算不是危險的牌,也是困難的牌嗎?
「請給我打電話找經理。」
「只有在那裡,我才能把資料給您,才能請教您幾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