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邏輯課》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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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是在……?」她問。
「沒有,」他說,「我只是在看河,還有它怎麼……」他沒辦法解釋。老天,他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釋吧。還有,她是誰?
眼前的小河流向林子的紫色盡頭,蜿蜒過上區校園,在基瑞經濟中心附近,和距學校兩哩外的塞區河交會。有時,布萊恩幻想自己尾隨小河、縱身一躍,在河裡忘我地游向遠方,臉朝天空悠游在塞區河裡,一路往家的方向漂去。
「總之,這整個說法都是一派胡言,」布萊恩說,依舊望著遠方的樹,「麥克才是兇手。」
「啊,嗯。」他依舊俯視著那個點。
最後,布萊恩說:「我該走了。去迪克屋玩一下。」
他再次把臉別開。他根本一首都沒聽過。他的室友有他們的專輯,系上同學也都瘋The Shins,所以他才覺得自己也應該喜歡他們,雖然對他來說,他們的音樂聽起來全都像噪音。「第一張的那一首。」他說。
「New Slang,」瑪麗說,「那首很棒。」
「沒錯,」布萊恩厲聲說,「他一直在誤導我們。但這是一個前提。一定要先訂好遊戲規則才行,這一點必須先成立。如果沒有規則的話,那遊戲還有什麼好玩?這是威廉斯自己說的。綁架犯將會是謀殺犯。」
他轉過頭和她面對面。她注意到他的眼睛泛紅,目光閃爍不定。他的瞳孔像一只摔落地面的盤子,碎裂片片。眼裡有某種東西,也許是沮喪,也許是傷痛。他把眼睛別開。
「他打算殺了她?」
「沒錯,麥克。」布萊恩說,「麥克跟派對上的人說他打算睡沙發,卻趁沒有人注意的時候偷溜出去,開車到波麗家。他闖進她的房間,把她帶到一個很遠的地方。你知道,喝醉酒的人的記憶是不可靠的。他們以為他們有看到麥克睡在沙發上,但那真的是麥克嗎?」
羅德瑞和幾名神學院學生帶著二十加侖汽油,到距離下區校園半哩遠的地方,把汽油倒在葛瑞絲.墨菲住的崔格比宿舍樓下。崔格比和所有鄰近的建築——諾瑞司、費爾蒙宿舍和灰磚大樓——全都陷入一片火海。事實上,那晚幾乎整個下區校園皆被燒毀,那天是一九五五年五月二十七日。隔天,葛瑞絲.墨菲便自溫徹斯特退學,直到一九六〇年代中期,溫徹斯特改為男女共校的隔年,才又開始招收弱勢族群學生。
「噢,」瑪麗認真地說,「我也該走了。」
他嚇了一大跳,轉過頭,看見一個女孩站在他身旁。橋上只有他們兩個,其他學生大部分都在上區的兄弟會那邊,等著週末夜的派對開始。
布萊恩此時已經喝了點酒,隨著夜色降臨,打算繼續再多喝些。時值九月初,是個涼爽、微風輕吹的黃昏時刻。一些住在諾瑞司宿舍的大一新生開窗未關,轉播籃球比賽的電視聲傳到下面,在米勒斯河的兩岸迴盪。一如往常,布萊恩在橋中央停下腳步往下看,仔細聽著小河發出銀鈴般的聲響。站在這裡總會讓他想起小時候,想起他和父親、哥哥在卡茲其山區健行時,在森林裡聽見的潺潺溪水聲。有一次還迷了路,父親跟他們說:「我們先待在這裡,迷路時不應該慌張。這些步道一天到晚都有人在走。」但過了三個小時之後,他們仍守在原地,沒有半個人經過。天色越來越黑,他父親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感覺冷,全身發抖,手、腳、肩膀全都激烈地抖動著。最後,實在暗得看不見路了,他們開始繼續往前走。過了很久之後,接近午夜時分,他們終於聽見公路上車輛往來的聲音,找到路後搭便車回到城裡。之後連續三天,布萊恩的父親都不曾直視他兩個兒子的眼睛過。
「你喜歡The Shins樂團?」她注意到他的衣服。
她頭一低,這樣對威廉斯教授的污衊讓她很不舒服。「他沒那麼糟。」她小聲說。
冷風吹著他的臉,粉紅色的水面總起波紋。他試著讓注意力集中在最遠的那一點,讓視線落在樹林出口的方向。他把他的大一時光掩埋在群樹之下。「那件事」,他和他的家人這麼說。他們甚至沒辦法給它一個名字,就叫它「那件事」,彷彿如果叫出它的名字,它就會變成真的。他們想讓它保持模糊、把它藏起來,不讓它潛入他們的思緒。就這樣,對他們來說,那一切就變成了「那件事」。直到今天,布萊恩還一直這麼相信著。
「我是瑪麗,」她說,注意到他臉上困惑的表情,「我跟你上同一門邏輯課。」
「你有沒有想過,威廉斯告訴我們的一切都是對的嗎?」
「噢,」布萊恩說,「那個怪教授。」
「嗯。」他一邊說,一邊往蒙哥馬利路上的蒼白路燈走去。瑪麗在他身後喊著,跟他說禮拜一課堂上見,但他大概沒聽到,因為他沒有回頭說再見。
「可是,威廉斯說的是『謀殺』。這是哪門子保護法?」
「你最喜歡哪一首?」
「布萊恩嗎?」
「到底是誰幹的?」布萊恩再次往橋上的欄杆傾身,背對著她。
「嗯,」他說,「那當然。」
「嗯。」瑪麗說,附和著他。
他們站在風中,夜晚悄悄來臨。蒙哥馬利路上的燈漸漸亮起,橋上頓時籠罩在銳利的白色光線中。
「當然是她父親。」瑪麗說。她在想,該不該站在他旁邊,跟他一起靠在欄杆上?他這樣是在邀請她站在他旁邊嗎?他是想要好好地談一談,還是只是殺殺時間而已?
溫徹斯特大學分為兩個校區:所有教學大樓和低年級學生宿舍在下區,社團活動大樓和教職員宿舍則在上區。傳聞一九五〇年代溫徹斯特發生過一樁大事件,那時下區是女子學院,上區則是學生稀少的神學院。下區首先招收弱勢族群學生,錄取了一個名叫葛瑞絲.墨菲的黑人女學生,上區學生因而憤怒地跑去下區抗議。一個聲名狼藉的警員亨利.羅德瑞也牽涉其中,事情的經過是這樣子的:
「我想你說的對。」她嘆了口氣,一副被打敗的模樣。
那只是河岸上的一只痕跡,一杯土的翻動。他每晚都來這裡檢查,確定沒有其他人動過。一切就跟他上次來時一樣,泥土——
「他以為這麼做是在保護她。」她說。
校園中央有條名為米勒斯的小河將學校分成兩半,上面有座橋,負責把下區的學生帶到上區上課。禮拜天傍晚,布萊恩.豪斯就在這裡散步。這座橋曾有自殺、意外身亡,以及一九八〇年代一名精神異常的學生企圖將之摧毀的神祕傳聞。越戰期間,學生在橋的一端架設臨時路障,教授若要從上區到下區來上課,非得繞遠路搭17路公車進德萊恩市才行。教授放不下身段,於是一整個星期,課不是取消,就是在河岸邊進行——教授在一岸講課,學生坐在滿是泥濘的另一岸聽課。學期經過六天停擺之後,學生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恢復正常上課。
「麥克?」瑪麗輕快地說。這是她第一次在下課後和別人討論起這件事,她發現自己還滿樂在其中的。她還要一個多小時之後才會與桑瑪和姐妹會的成員們碰面,本來只是打算在校園裡走走、透透氣,以及——她必須承認——不斷在想波麗和威廉斯教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