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目錄

第七章

第七章

方家的司機在門外急出一頭汗,「陸小姐,這是怎麼回事?」
我苦笑。
「媽媽在這裡休養。」
「下一代!你們的下一代在實驗室的抽屜中長大,大人不痛不癢,這也好算做父母?」
萬幸有他。
「她不回來了嗎?」
我們擁抱在一起。
我問:「愛梅重嗎?」
嘆口氣,還不敢出書房,怕老方多心不悅,早懂得這樣遷就同伴,就不必事事吵得青筋畢露。
星期六沒等到約定時間,已蠢蠢欲動,換好衣服,總挨不過時間,索性早點去也罷,不會怪我不禮貌吧。
「如何?」我問。
我知道這一番折騰使我不像樣子,沒料到這麼狼狽,一身白衣皺巴巴的,胸前還有小愛梅的髒鞋印,裙子下襬在大步邁動時撕破,加上汗水漬,似個難民。
怎麼辦?發脾氣哭泣不甘心也無用,在這一剎那我變得剔透通明,世事有什麼好計較的?
「要不要試試這具新玩具?我不妨礙你。」他識趣的退出。
「我高不高興有那麼重要嗎?」
老方說我運氣不壞,這五十年科技總算是真的進步,倘若再退五十年,女人還要纏足,還有,弄得不好,闖錯地方,到蠻荒地帶去,更不堪設想。
我如遇到救星似,「快跟牢救護車,同時通知方中信,我外婆出了事。」
沒想到婆婆百忙中極細心,「你是誰,就這樣抱走愛梅?」
她對女兒千叮萬囑。愛梅實在太小,雖然乖巧懂事,到底不是神童,腦袋裝不了那麼多囑咐,外婆到後來也明白這一點,嘆口氣,閉上雙目不語。
夫人仍然氣定神閒,她微笑。
「回,怎麼不回,等醫生說她痊癒,便可回來同我們在一起。」
我抱起愛梅,他扶我們下車。
這使我想起古老的傳說來:一個漁夫,在海洋中捕捉到人魚,為了使她在陌生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在家中建造水池……這是沒有用的,一缸水怎麼跟大海相比。
小孩這裡看看,那裡坐坐,我不住供應糖果餅食,她又恢復笑臉。
夫人訝異,「這是誰?」
「有一日你會相信。」他看看懷中的小愛梅,「問你母親,她會告訴你。」小愛梅睡著了,老方脫下外套裹著她。我問:「剛剛你在廠裡正忙著吧。」
老方一迭聲派人去做。
發誓如果回到母親身邊,我要坐在她對面,沏壺好茶,叫她細說從頭。
「是的,」
「方太太,坦白的說,我一點積蓄也無,」
黃昏時,保姆來報到。
老方遞手帕給我。
「歷史證明她的生命只有這麼一點。」
「只准親屬跟車!」
「老方,是你嗎?」
「她現在靠機械幫助維生,你要把握機會。」
我大力排眾而入,只見愛梅被一位婆婆擁在懷中,驚恐地哭,穿白衣的救護人員正把擔架抬進狹窄的走廊。
「時間為什麼作弄我,為什麼?」
「愛梅,醫生說愛梅在你那裡?」
「夫人,沒想到你會來。」
「是。」
她沒懂,她以為我安慰她,暗示我們之間存緣份。
「真對不起。」
唉,怎麼辦呢。
「而且她不放心愛梅跟我們生活,我們是陌生人。」
「我們可以結婚。」他仍不放棄。
她一怔,不過立刻明白了,她臉上露出頗為同情的神色來,「難怪你沒有走。」她點點頭。
「他對你真好。」外婆似有唏噓。
「是什麼?」
「何必傷害自己,看,出血了,外婆或祖母,總要過世的。」
那位女士後來怎麼了,亦即是我後來怎麼了?為什麼沒好好聽母親說什麼,每想到此,真想撞牆。
「我陪你們。」
只要換一個心臟即可,在我們那裡,不知多少人帶著人造心、脾、胰、肝走路吃飯做事,一點影響都沒有,照樣活到古稀,但在這裡,醫學還不可能做得到。
那婆婆認得我,氣急敗壞說:「是鄧嫂,正在熨衣服,忽然倒地不起,我們連忙叫救護車。」
「明天去看你外婆?」他問。
「她不是笨人,她已經起疑心,」
「生活那麼刺激,還鬧情緒?」
我不知如何作答。
我已經舌焦唇燥,更不知如何解釋,眼看擔架已下樓,而婆婆還拉住我不放。
真後悔告訴他那麼多。
整個傍晚,方中信不住的派人送愛梅應用的東西來:什麼都有,變魔術似,一下子佈置好兒童睡房,櫃裡掛滿衣服、牆角都是洋娃娃,還有鋼琴、木馬、甚至活的小狗。他一切都想到了。
「怎麼樣,」老方興奮,「還可以吧,最新式的BX15890型電腦,我知道你們那裡的玩意兒要先進得多,但充為玩具消遣,恐怕它也能為你解除寂寞。」
老方凝視我,「不見得。」
沒想到夫人這麼幽默,我笑起來。
可惜他們的力量有限。
任何人都敵不過時間大神,全人類得乖乖聽令於它,美女望之令人心曠神怡?不要緊,時間總會過去,她今年不老,還有明年,有的是時間,務必把小女嬰變成老婆婆為止,可怕呵。頭髮在早上還是烏黑的,時間飛逝,傍晚就雪白了,什麼也沒幹,數十年已過,母親在這裡是孩子,在那頭已是嘮叨的老人家。
「我想我們要把愛梅帶回家。」
「告訴她。」
老方坐定,問夫人:「你那位先生呢?」他同夫人比較熟。
外婆目送我離去。
下午我同愛梅去見外婆。
「你有事要做,不如先回廠,我可以照顧愛梅。」
他知道我喜歡吃簡單的食物,譬如說大塊而爛的蔬果,味道要鮮而不濃,辣的絕對不碰,酸的受不了,但甜的多多益善,他說我口味如老太太,容易辦。當下他陪我早早吃了午飯。
「那算是什麼丈夫?聽你說,他根本不照顧你————」
老方低聲問我:「你會不會嫁給我?」
「我得試一試。」
「這是最壞的借口,你同你第二任丈夫認識才五天就決定結婚。」
「屆時你會知道。」
「如果你不想走,誰也找不到你,我可以替你弄張護照,我們到可可的原產地象牙海岸找間別墅,這裡的事業交給小妹,從此不問世事,我才不信未來戰士有本事把你揪出來。」老方說。
「好不好看,喜不喜歡?」
「那麼我們先回家。」
女僕去啟門,我迎出去,看到們外站著位女客。
老方在門外等我。
她點點頭。
他竟這樣的為我。
他神色黯然。
我看著面前的電腦,打個招呼,對不起,我沒有興趣勞煩閣下。
「我要知道你是誰。」
「她確實很堅強,換了是我,早垮下來。」
「夫人,我該怎麼辦?」
見到女人,第一個反應是:又是老方的什麼人?停晴注視,發覺是我最盼望見到的人。
「我恐怕是。」
為何母親從來沒向我提到方中信這個人?他後來有沒有照顧她,有沒有遵守諾言?
「她只有二十餘歲,她這一生,並無得意過,她適才還以為拋棄她的男人會得派人來照顧她。」
「叫她到醫院去,我替她找最好的心臟科醫生。」
「我不要緊,可是愛梅這麼小,若不是為著愛梅……」
老方送她出去。
方中信回來了。
我只盼望明日去見家人。
「那何必結婚?」
我同婆婆說:「這裡請你們多照顧。」
「她的書本呢,要不要回去拿?」
「嘩,他還悶,那我們這種成世對牢可可豆的人怎麼辦?」
「別太難過,你早已知道結局。」
老方訕訕地。
「老方,如果我與你雙棲雙宿,那麼愛梅將來懷孕,生下來的是誰,想一想。」
「我不明白。」
「不用再到那個地方去,幾本圖畫書而已,我會叫人辦妥。」他著保姆去休息。
車上設備之簡陋,使我不由得一愣。外婆氣若游絲,我卻無法幫她。我哄著小愛梅,她亦緊緊貼在我懷中,兩個人的汗與淚融在一起。
「閉上眼睛,給你一個驚喜。」
這樣小小人兒,將來一樣要結婚生子,花一般年華過後,照樣面對衰老,時間飛逝,沒饒過任何人。
「我?你掉光頭髮我還是愛你。」
外婆微笑,「方先生對你真好,原本我以為沒有神仙眷屬這回事,看到你們夫妻倆,可知是有的。」
「你儘管休養,這裡有我。」
「你必須回去。」
忽然外婆拉住我的手,「你是誰?」她說:「你同愛梅的右頰都有一粒痣,不但像,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你為何對我們這樣好?」
他那孩子氣又來了,我只得閉上雙眼。
老方很任性,他所喜愛的人與物,一旦離他而去,他會痛苦至死。
車子終於到了,方中信已在醫院門口。
婆婆再猶疑,我已經搶步而下。
「讓開讓開。」男護士推開我。
我點點頭。
老方如打敗仗,張大嘴,一額汗,我看了都難過。
「我怎麼走?」
「靠機器維持生命,沒有多久了。」
愛梅醒了,老方把她放在我身邊坐。
「有,很重要,你不快活,我亦不快活,為求自己快樂,先要使你快樂。」
要命的車子慢如螞蟻,前進時還搖搖晃晃,太致力改良殺人武器了,救人的裝備如此不堪,生命賤過野草。
「公家醫院,毋需擔心。」
這時忽然有人插嘴,「搜人怎麼搜?九子母天魔上天入地搜魂大法?」
她放不下心,去也去得不安樂。
我細細咀嚼這句話,倒是呆了。不不,我沒聽過,在我們那裡,福利制度較為完善,金錢的作用遠不如這裡見功,同時我們對物質的慾望也較低。
「我下午再來。」我說。
保姆說:「非常乖的孩子,明天幾點鐘上課?」
我帶著愛梅到方宅。
「你聽過胎胚的心跳?你嘗過生育的痛苦?你可知初生嬰兒如一隻溺水的小動物?你根本不是一個母親。」
我握住他的手,「老方,你沒聽見夫人說?他們會召我回去,我終歸是要走的。」
我據實說:「我母親。」
夫人微笑,「他怕你想得太多。」
「她剛剛上學,一會兒帶她來。」
正當你認為事情不可能更壞的時候,它偏偏會轉為黑色。
「自然,我立刻叫人去辦事:傢俱、衣服、玩具,還有,我會找最好的保姆及家庭教師。」
鄰居們說:「讓愛梅跟這位小姐吧,她們是親戚。」
「我們是一家人。」
愛梅似乎滿意了。
「不重,她是你的母親。」
我求方中信:「最好的醫生。」
我沒有聲音。
「什麼事什麼事?」我心急如焚。
她伸出小小的手,把玩我領口的胸針。
「方太太,真不知如何感謝你好。」
「我會照顧她。」我的聲音非常堅毅。
老方還在說:「我不讓你走,我不會讓你走,我要把你藏起來,鎖在堡壘裡。」
他說:「醫生說她已進入緊急狀態。」
「可是不行了?」
這座電腦不能幫我,它仍在無知階段,要餵它無數資料,讓它咀嚼消化,才能為我提供學問,這起碼要三、五載時光,老方倒是希望我留下來,我不。
她微笑。
老方同我說:「我已請來醫生會診,盡力而為。」
我半覺安慰半覺辛酸地坐在沙發上瞌睡。
「快去,快去,」
他把我帶到房內,同我說:「睜開眠。」
「你那邊的人會呼喚你,他們不會允許你留在我們的時間裡,這與自然的定律不符合,你不能留下。」
司機經過這一役,也沒齒難忘,與我親密很多,本來他以為我只是一個與方中信同居的女人,不知何時會走,討好也無益,此刻見主人為這女子出死力,連孩子也跟過來,可知一年半載是不會走的了,索性賣力。
「嘎?」
我不過是個蓬頭垢面走錯地方苦哈哈的貧婦,可是他看重我。
「他們會派人來帶我返去?」
「撫育下一代。」
「還不是同男人一樣,大家做小生命的觀光客,唏,同你說男女已真正平等。」
愛梅沖了浴,換好衣服,梳起小辮子,在吃特地為她做的雞肉香餅及熱牛乳。
擔架抬出去,外婆躺在上面,面孔金紫色,我一手抱起愛梅,一手去搭外婆的脈搏,慌忙中什麼也探不到,救護人員一掌推開我。
「沒有關係。」
他們靜靜他說了一會子話,老方一隻手撐在牆上,另一手仍然抱著愛梅,看上去他是那麼強壯可靠,居然那麼沉著,與以前大不相向。
我根本不懂,方中信在身後說:「八點半要到學校。」
真的,我們這代母親再也不會似外婆般偉大。
我多麼想輕輕叫她一聲外婆,又怕嚇著她。
「已經約好。」
這小小的女孩是我的母親,沒有她哪有我,我原是她體內小小一組細胞。我與她她與我根本難以分離,為何我從前從沒想過。
「別孩子氣,老方,這件事是沒有可能的,」
「他請你來的?」
「夫人。」我驚喜交集。
從這一天開始,它成為她心愛的裝飾品,她會永久保存這件紀念品。我問老方:「現在能不能看看外婆?」
我照做,看到書房內放著一座龐然巨物,看仔細了,原來是具半世紀前的電腦,又笨又重,是用軟體那種。我信手撥下開關,磁帶轉動,累贅不堪,如盤腸大戰,燈泡半明半滅,活脫脫似低成本科幻電影中之道具,老方打什麼地方去弄來這個活寶?
「可憐的孩子,從此母愛是不一樣了。」
我輕輕按住她的手,低聲說:「非親非故,我怎麼會同愛梅長得那麼像?」
我搖頭,「在那邊我有丈夫有孩子。」
方宅的空氣調節器雖然降低氣溫,奈何使人眼乾鼻燥,倘若不小心坐在風口,半邊頭會痛,通屋子找不到舒適的角落,沒想到人類仍然處於與大自然搏鬥階段,原始得要死。
與醫生說完話,他回到我這邊來。
醫生走出來,暗示他過去。
「我不管,我不管。」他嗚咽的說。
「你需要休息,一會兒接愛梅來,要不要吃點東西?」
外婆是不會好的了,母親在老方這裡可能要往上十多年……
「別問,聽話。」
「方太太,非親非故,怎麼可以麻煩你?」
「我要去接他,」夫人說:「我先走一步,改天再來。」
他嚴肅的點點頭,自我手中接過愛梅。
她激動起來,「不,不是這個原委。」
事情拆穿後,他對我更好,努力想我適應新環境,最好留下來。
「要不要回去洗一洗?」
「你拒絕我?」
「是你。」
「你可以告訴她你是什麼人。」
「比前陣子好點。」
司機把我送到外婆家,沒進門就覺得不妙,一大堆鄰居擠在門口,只聽得小愛梅的哭聲。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沒聽過?」
老方憐惜的關心我,「你看你。」
他想一想:「我叫司機送你們。」
我搖頭。「你會嫌我嗎?」
「小方的口才好,不過我也牽掛你。」
我不語。
「他們會搜你回去。」
「愛梅就託付給你們了,」外婆說:「跟著你們,也許比跟我吃苦好。」
「是。」
我口中問老方:「很名貴吧,別浪費金錢。」
「小方,你也不必過謙。你也算是五彩繽紛的人。」
我疲乏的笑一笑,「真有這麼偉大?」
他搖頭,「還不能夠,要等明天早上。」
她悲痛的說:「醫生說我情況不穩定。」
門鈴響。
「我不能,我已婚,不能重婚。」
「事情的輕重,不外以個人愛惡而定,在目前,你的事才最重要,毫無疑問。」
小孩到底還小,來到新鮮的地方,頓時忘記適才的不幸,從一間房間走到另一間。
這如果不是狡辯,真不知什麼才是。
「你不放心,你不相信我?」
一放開愛梅,才發覺雙臂發軟,再也難抬高,用力過度,肌肉受傷。外婆被推進急症室,我們在長凳上等。
我怕老方把話說造次,推他一下。
外婆躺在病床上,身體實在虛弱,卻還要撐著說話。
我沒有興趣,如人魚一樣,我渴望回到大海去。
我把他拉離愛梅的房間。
接著的一段時間她彷彿想穿了,同我說,她希望吃紅豆沙。
誰知愛梅忽然說:「我跟阿姨走,婆婆,我要跟阿姨走。」
我握緊拳頭,擊向牆壁。
我按下她的手,暗示她休息,她說話已相當吃力。
「不。
「最近他心情不好?」
我解下,扣在她衣服上。
「真偉大。」我喃喃說。
「媽媽呢?」她懂事的問。
「好好的對陸小姐母女。」
「我?我在此地,同你一起生活,是個成年婦人,怎麼可能又是愛梅的嬰兒?只有一個我,怎麼可能同時一起出現?」
老方自然認識他,迎上去。
我們必須離開。
他不肯回答。
這老方,真是機會主義者,非得用肉麻話把我的眼淚逼出來不可。
愛梅探頭出來張望,畏羞地又退進房間。
啊,她以為變了心的人還會回頭,不不不,不是她丈夫。
「什麼第二任,我只有一任丈夫,」我說:「通過電腦,對他個人資料已有充份瞭解,自然可以結婚,這是我們那邊的慣例。」
小愛梅睡相可愛,我撫摸她的小手,將之按在臉旁。
我問她:「跟阿姨住好嗎?」
原來是老方的一番好意,我連忙道謝,裝出好奇的樣子來。
老方發洩得筋疲力盡,回心轉意,又恢復原來面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讓我下台。
只聽得老方忽然說:「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如雪。」被方中信這麼一說,我立刻明白了。
「陸小姐,你沒看錯吧,」他瞠目,「我明明見到拾出去的是位少婦。」
母親說什麼來著?我坐在古董電腦的錶板前思索。她說,在她年幼喪母的克難時期,有一位好心的阿姨,盡心盡意照顧她。
「我們那一代男女是真正的平等的,誰也不照顧誰,有什麼事,求助社會福利。」
小愛梅有點暈眩,不住抽噎,我把她整個小身軀環抱住,彷彿這樣就能補償什麼,她如絲般的柔髮全貼在頭上,我一下一下替她撥向額後。
「我們結識才十多天。」
她不再說話,細細凝視我。
我們默然相對一整夜,兩個人的心事加起來足有十公噸重。天亮更不敢睡,因要去探望外婆。
護士過來,「方太太,病人需要休息。」
但夫人很隨和,「他說他悶。」
愛梅由保姆看著吃早餐,稍後要去上課,出門時分,她吵著要見媽媽,我答應放學接她。
我頹然。
開了大門,他說:「閉上眼睛。」
「但那是數十年之後,現在你尚未出生,何妨結婚?」
愛梅緊緊摟住我脖子,我擠上救護車。
它一直如此:相愛的人見不到最後一面,傷心人捱不過最後一刻,到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另一半得先走一步,就是感情日久生分,一切都是時間作祟,一切都是時間的錯。
「一家人?我沒有姐妹,你到底是誰?可是他叫你來的?」
他矜持的答:「還好,只要你高興。」
科技日新月異,在我們那一代,電腦整個概念已變,根本不需通電,亦毋須利用螢光幕。不可能?對兩百年前的祖先來說,手電筒亦是不可能的。
她的語氣十分溫文,令人知道她是個十分有教養的女子,在這種時刻,她還竭力地在遏制她內心的悲痛與焦急。
「別難為自己,辦事要力氣。」
他又來了。
「你既然來了,就得盡人事,況且她熱愛生命。」
我進房去看愛梅,她擁著一隻洋娃娃,在床上睡著了。
「你不需知道太多。」
「他到一個集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