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目錄

第十章

第十章

丈夫聞聲出來,一臉問號。
即使是毒藥也不怕了。
他們在門外玩小型飛行器,一聽見我呼喚,丟下玩具,奔跑過來。
夫人也這麼警告過我,是我苦苦哀求他們讓我保留回憶。
我探頭出去笑,「正在牽記你,快進來。」
助手問納爾遜,「可以開始了,組長。」
我心喜悅,凝視她面孔。
我搖搖頭。
「呵是,犧牲一些平凡的生命不算一回事。」我憤慨的說。
我展開笑容,一手一個抱住。
他也特別平和,「好的。」
「是,我確姓納爾遜。」
母親說:「你腦部受震盪,昏迷不醒。」
我輕輕搖頭,精神不夠。
「問你還敢不敢開快車。」
我笑,「這是什麼?繼續努力,不是它。」
納爾遜說得對,這些記憶對我無益。
「要不要看醫生?」
「再見媽媽。」孩子們依依不捨。
「對國家來說,你也是需要照顧的一份子。」
我呆呆的看著她,她幾歲?五十多,一個人到五十餘歲就會變成這樣?
納爾遜忍無可忍,「你又損失了什麼?手術之後,一切恢復正常,你不會記得發生過什麼。」
「你又孩子氣了。」
「媽。」我伸出手來。
「你可否網開一面?」
「反正是廢物,」弟弟說:「我們獲獎心切。」
丈夫忽然握住我的手,「如果我們可以什麼都談、何必分手?」
「他們都死了吧。」
我一整夜伏在桌子上,直到太陽升起。
忽然聽得孩子們大叫:「找到了找到了。」
驟眼看的確很像,但是走近就覺得那包裹太大,約莫有二十公分乘十二公分。
「是否變成一團爛鐵。」
護理員開口,「請不要在此爭執,病人需要休息,現在請你們退出,叫孩子們進來。」
要是真的忘記一切,又如何寫下這麼多細節,敘述過去四十五天中的遭遇。
「為什麼?」
一路上我會給他們適當的提示,到緊張關頭,甚至會發出警示。
妹妹即時問:「媽媽有什麼好主意?」
「我們今晚就開始玩,先讓我來安排晚餐。」
我激動的說:「納爾遜,弄什麼鬼,你怎麼也來了?」
會談結束,心如止水。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謝謝你。」
我漸漸墮入黑暗中,待我醒來,一切痕跡都會消失。我苦笑,老方,真對不起你,在你待我一片真心,可惜明天若有人問起你,我會茫然,說不認識你。
快可以看到丈夫與孩子,應該喜悅才是。還有母親,失蹤四十五天,她對我一定牽腸掛肚。
「太空署的納爾遜准將,是不是?」
「嘿,這次放完假,還不知是福是禍,也許圖書館覺得替工比我能幹,我就失業。」
我睜大眼看著納爾遜,他不敢與我眼神接觸,別過頭去。
弟弟不住說:「嘩,有趣極了,多麼刺激。」
弟弟撲上來,妹妹跟在他身後,搶著叫媽媽。
丈夫開頭也參加與孩子們一起尋找,一小時後,他放棄,到工作間去休息。
我慚愧的笑一笑,不語。
誰把這包東西放在那裡?不是我。
「你們沒把握接引他們,但有足夠力量摧毀他們。」
「看電影或許?」她又問。
他不語。
但談話令母親高興,她捧著飲料,精神奕奕,說個不停。
我溫和地說:「保證不到三天又會吵起來,我們不是同路人。」
我吃一驚,傷在什麼地方?我檢查四肢。
他也一呆,納罕的看著我,「你認識我?」
納爾遜的面色變得很難看,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那些不必要的記憶,徒然影響你以後的生活,相信我們,消除了只有對你好。」
很久很久之後,恢復知覺時,我聽到兩個人的對話。
這不是納爾遜是誰?
我回過神來,「沒什麼。媽媽呢,她幾時來?」
妹妹推開弟弟,「四十五天。」
失事,是的,生命大道上的錯誤,我們每個人都是生命道上的車,控制得不好,恨錯難返。
他說:「吃了很多苦吧,抱歉令你痛苦。」我維持沉默。
我看著丈夫,這是好機會,有什麼話該說了。
我苦澀的說:「強制執行便是愛護?」
糖一入嘴即化,鑽入味蕾,如絲絨般滑溜甜美,奇怪,這滋味似曾相識。
我吞一口苦水,再吞一口苦水。
「我倒覺得他們很快活。」丈夫說。
待他們的組長駕臨,把我這部分的記憶拔除,就不會傷心落淚,也許他們真的是為我好。
他們歡呼,跳著出去。
我頓時失魂落魄,手顫顫打開盒子,盒子內還有層白色透明的牛油紙隔注。
金髮、藍眼、英偉的身材,跟小納爾遜一模一樣。我們剛剛分手的,他又出現在我的面前。
護士來替我注射營養素,她問:「要不要聽書?最近有兩本非常動人的愛情小說,不少同事聽得落下淚來。」
不過這樣做對母親也許是過份了,我心中某處牽動,不知恁地,竟輕輕喚她:「媽媽」
「哎呀呀。」我掩住嘴。
「孩子。」她走到床邊。
我看著他,失望的說:「你不像你父親,他是個熱誠的人。」
「我在這裡。」廚房窗口傳來她的聲音。
我緩緩轉動頭部,的確已經回來了,但為什麼不覺高興?
「我還是休息的好。」
我淒酸的想,不要後悔,千萬不要懊惱,小心翼翼地看護這些珍貴的記憶。
我驚恐的轉過身來向他求情,看到他的面孔,我呆住。
我也不再掙扎,絕望地瑟縮一角,任由宰割,感覺如實驗室中的白老鼠。而失去希望,比任何劇痛的感覺更可怕。
有許久我沒有仔細的看她的面孔,在窗下明亮的天然光線中,我發覺她很是憔悴,衣服式樣過時,臉上的妝太濃,頭髮上的染料需要添補了。
掀開薄紙,放到鼻端一聞,香入心脾,忍不住取過一塊放入嘴裡。
我疑竇頓生,「其他的人呢?」
「不敢了。」
「或許是,我們不必再為這個問題爭執,既然雙方決定和平解決,再好沒有。」
「我一直在想,是哪個科學家協助你與我們通訊,是誰使你不損毫毛的回到二〇三五年,原來是家父,」他自豪的說:「我太高興了。」
護理員笑著請他們肅靜。
「我亦不過照上頭命令辦事。」
「孩子,你覺得怎麼樣?沒有不舒服吧,要不要見見弟弟與妹妹?」
「這只別針真有趣,配什麼都好看,」
助手熟練地抓住我的手臂,替我注射,我在心裡面暗暗的說:老方,再見。
她一笑之下,眼角的皺紋如一把扇子似開屏,嘴邊肌肉形成小袋,都鬆下來,脖子上皮膚是層層小皺褶,胸口上許多痣。她竟這麼老了,怎麼以前沒有注意?
這足可以使他們忙一個下午。
整個人如墮入破曉時分,似有一絲金光透入濃霧,但竭力卻看不清楚。
我握緊雙手,開頭不曉得該怎麼做,過了半晌,鎮靜下來,捧住巧克力糖深深嗅一下,收到抽屜裡。
丈夫跟進來,「你,做飯?」無限訝異。
我用手掩住嘴,方中信,我霍地站起來,是他把糖藏在那裡,他死心不息要對我好,即使我來到另一個世界,他還設法照應我。
它是什麼?
他愕然,看我一眼,不出聲。
我緊閉著眼睛,面壁而睡,熱淚仍然奪眶而出。
我同母親說:「媽媽,你能迴避一下嗎?」
我恐慌,四肢冰冷,不知把這些非法的記憶收在什麼地方才好,心突突的跳,半晌回過神來,才覺得心如針刺般痛。
妹妹指一指。
母親詫異的說:「你一直說不流行了。」
牛油紙上面燙著金字:方氏糖果廠。
我看著窗外,怔怔的落下淚來,心中儘是過去的人過去的事。
「你好嗎?」我握住她的手,「為何這樣憂慮?」
「人類的進步一定自科學實驗而來。」
弟弟與妹妹哇一聲跑到地下室去:連媽媽都搖頭,「鬧得過份。」
他不再說什麼,按下傳話器,叫助手進來。
我氣,「你是不是納爾遜?」
房間裡的氣味並不陌生,一種潔淨的、消毒藥水味道,在我們這裡,很難嗅到其他的氣味。
「一定一定。」我說。
沒有人看的小說才是藝術作品。
「明天我來看你。」
他的兒子!
「是嗎,」我想一想,「它很標緻。」
「要到古玩店去找。」
她有點喜出望外,「什麼事?」
母親看著我笑、「這孩子,可不是糊塗,反而問我好不好。」
她們離開房間。
「好的。」
「你知道嗎,如果我們一直這樣心平氣和,婚姻可以維持下去。」
誰把這糖果放在爛車的門內?
「什麼?」
過很久想起來問:「我那輛車子的殘骸呢?」
我擺著餐具,深覺訝異,奇怪,從前從不與母親討論私事,如何今日竟與她絮絮而談?
我與上司聯絡過,下個月復工。
他頓時與我熟絡起來,「是家父協助你回來?」
我問他們:「媽媽進醫院有多久?」
「好嗎。」他聲音很輕快。
納爾遜終於答允我的要求,或許出於同情,或許因為他父親的緣故,他幫了我一個大忙。
弟弟睜大服,「聽說過有這個玩意兒,因為複雜的緣故,已經不大有人玩了。」
意外過去,生活如常,不知恁地,悶得要死。
我閉上眼睛。
他詫異的說:「我們並無見過面。」
我微笑,他同他爹一樣活潑機智,父子同樣是了不起的人物。
孩子們找到睡房去,天翻地覆,作地氈式搜索,我哈哈大笑。
過一會兒他問:「你準備好沒有?」
這種味道非常陌生,十分甜,十分馥郁,緲緲然自盒內鑽出,似勾住我的靈魂。
「你們有沒玩過尋寶遊戲?」
母親說:「我不相信,往日你都不讓他們踏進房間半步。」
「你自己去看吧,它是孩子們的最新玩具。」
「讓她休息吧,從這裡開始,我們交給組長。」
「謝謝你,我馬上去進行這件事,你有無特別條件?」
奇怪,從前聽見母親喚我,老是生出「又怎麼啦」的感覺,今天聽見孩子這兩個字,卻十分感動。
「納爾遜,我有一項請求。」
先聽見丈夫的聲音。
我靠在枕頭上呆很久,思想一片空白,沒有什麼心事,便安然睡去。醫生來了又去了,他檢查醫療儀器,很滿意的說:「她已百分之百痊癒。」並沒有叫我起來。
「你是個母親,你應當明白,當孩子們不懂得選擇之前,你得為他們作出決定,讓他們踏上正途。」
「我沒事。」
我弄糊塗了,到底我在什麼地方,什麼年份?
我如木雕泥塑般坐在病床上。
「小姐,你問得太多了。」
我把那包包拿在手中,心生異樣之感,秤一秤,又不太重。
就在這個時候,片斷記憶忽然浮現,我知道它是什麼了,這種糖叫巧克力!因可可絕種而停止生產。
我把她送出門。
我點點頭,連忙問:「他還在嗎?」
我連忙說:「了不起,讓我看,你們要什麼獎品?」
「醫生稍後會來替你作最後檢查。」
「他們那時候的歌名的確好不駭人,我記得有一首叫《我在慾火中》,又有一首叫《你認為我性感嗎》?」
「前數名迷途者就沒有她這麼幸運。」
我要不要同他們一起落淚?
丈夫接過:「至少有五十年歷史。」
「你沒有不妥吧?」丈夫問。
太好了,叫他們走,我不需要他們,很明顯地,他們亦不需要我。
母親知道我們要討論大事,嘆口氣,「我先回家。」
我說:「我是成年人。」
他們雖然已經不小,但身體仍然比大人柔軟,一點點空隙,便可以鑽進去,似小動物般伏在那裡不動,此刻在我的臂彎裡,溫柔且舒適,嘴巴不住的動,嘰嘰呱呱訴說別離之情。
停一會兒我又說:「住院期間,給你添增不少壓力吧,抱歉。」
丈夫自然也有分數,我們坐下來,趁孩子不在跟前,我很文明地說:「我們不如分手吧。」
「自己當心。」他已經仁至義盡,聳聳肩忙自己的事去了。
是嗎,我竟那麼不近人情?
我說:「老天,連我都沒見過。」
「軟體,」我說:「是老式電腦的一種零件。」
她笑著退出。
母親也承認,「真是的,競爭多大。」
這個月亮不是那個月亮,這裡的晚上沒有月亮。
我看著碟子上陳舊的標籤,《渴睡的礁湖》?這是什麼鬼?
黃昏的時候,孩子們終於尋到車房,我發出嗚嗚的緊急警報聲,他們歡呼,知道找對了地方。
七手八腳進廚房,看見一大堆蔬菜,大概是他們買來調劑胃口的。
她換了一套衣裳,領子上別著一向喜愛的裝飾品,我抹乾手,替她拉一拉前襟。
母親一怔,笑說:「你倒是客氣起來了。」
我也記得這個家並不算美滿,大人一直吵架,小孩無聊寂寞。
我懶得睜開眼睛,同他們打招呼。
「是。」
「不可以。」
「在哪裡找到的?」
包裹做得極仔細,總共三層,拆到最後,是一個紙盒子,上面印有朵朵的玫瑰花,美麗精緻。
「是,」他說:「在一次升空實驗的意外中,為著救同事,他奉獻自己的生命。」
弟弟與妹妹對望一下,不約而同的說:「要媽媽有空常常這樣同我們玩。
忍不住又吃一塊糖,這一小盒子容量不大,可不經吃。
「一首歌。」丈夫答。
不是他,是他的兒子。
第二天一早丈夫來接我,我跟著他回家。
唉,人類進步得連保留一點回憶的資格都沒有了。
我把它拿到睡房,緩緩拆開。
弟弟把包裹一手扔給我,又去找。
那人並沒有生氣,「社會上有許多傳統的價值觀,不由你不信服,譬如說,孩子必須做好學生,用功讀書,誰說過成績優異會使他成為一個快樂的人?但父母都希望他勤奮向學。」
我問:「你們割破的?」
我知道我回來了。
我喃喃念著方中信的名字,作為最後的懷念,直至失去知覺。
「明天來接你出院,弟弟妹妹,過來,別煩著媽媽,我們先回去了。」
弟弟說:「我要繼續努力,不能讓妹妹得勝。」他跑開。
糖,什麼糖是這樣子的?
「請說。」
她已扭轉身子,聞見叫聲,轉過頭來。
「也虧她了,這四十五天,一定吃足苦頭,況且迷途也不是她的錯。」
「你可以讀我的記憶,我不能夠瞞你————」
我悲哀的說:「我不怪你,我們這一代,早已忘記溫情。」
我拒絕轉過頭去。
他說:「叫她不要開快車,肯聽嗎,當然不,偏要耍帥,出了事,叫大家擔驚受怕,沒覺好睡。」
他歎一口氣。
「納爾遜!如果令尊也像你這般公事公辦,我根本回不來,早已成為他們實驗室的活標本,納爾遜,看令尊的面子也不行?」
但是方中信……他在我臨走一剎那的表現好不激動,硬生生要兩個有感情的人分開,實在是殘忍的事。
方中信,有一個人叫方中信,他是糖的主人。
啊,這不是我的車子?車頭凹扁,毀壞嚴重,一扇門落了下來,夾層破裂,孩子就是在那裡找到錫紙包。
他想一想,「沒有,你呢?」
我拍著手掌,「孩子們,摸錯途徑了,寶藏並不在這裡,再給你們一個提示,注意:禾草蓋珍珠,廢物堆裡尋。」
接著是母親的聲音:「到這個時候還說這種話?算了,待她復元,我會勸她幾句。」
「甦醒了。」
「真是飽人不知餓人饑,辭工,」我笑,「不用生活乎?」
「那些掉進時空洞穴,卻又沒運氣碰見納爾遜准將的那些人呢?」
我低下頭,「我認為還欠一點點。」
他搖頭,「誰會冒這個險?」
車子一定撞成一塊廢鐵了,也許該改一改飛車惡習,年紀已經不輕,不能再為所欲為。
「小姐,我已經和你說得太多,你要這段無用的記憶來做什麼?我不明白。」
我微笑,是嗎,閣下有害怕嗎,閣下曾經失眠?如果有,就不會用這種口氣說話。
盒蓋還沒打開,已聞到一陣香味。
「已經發還,堆在車房裡。」
母親說:「你們家好久沒有這樣和洽熱烈的氣氛了。」
我睜開眼睛,清醒過來。
路上一句話也沒有。
「你知道太多,把你所知的宣揚出去,會構成某種危機。」
從頭到尾我沒有同丈夫說一個字,感情壞到這種地步,理應分手,這是下決心的時候。
妹妹問:「是可以吃的東西嗎,找到後有什麼獎品?」
這到底是什麼?從沒見過類似的東西,但可肯定不是危險品。
他不再說什麼。
「不,」丈夫說:「是唱片。」
弟弟跑出來問:「這是什麼?」拿著黑色的塑料碟子。
「她一直哭泣,宛如嬰兒來到塵世。」
「你可以辭職。」母親說。
故事並沒有完。
食物令孩子們滿意。稍後我們開始遊戲,我偷偷將一枚糖果與一枚銅幣包在錫紙內,藏到車房的空油漆罐,叫孩子們去尋找。
丈夫沒回答。
「專制。」
「至少告長假。」
我都想起來了,是糖喚回記憶,不不不,不是,是納爾遜,他暗中使了手腳,保留我的記憶,瞞過他的同伴,迫我出院,全人類只有他知道我保留著前世的記憶。
他頹然。
我忍不住冷冷的說:「你認為會對我好。」
我真是呆,還在努力抓住五十年前的事與人。
他在我身邊坐下。
「要要要。」我說:「請他們進來。」
我咬一口蘋果,放下,心中也有點奇怪,有許多重要的事待辦,怎麼先鑽進廚房?既來之則安之,做好菜才出去。
我勉強笑一笑,「失眠。」
我把唱片擱一旁,「能不能弄部機器來聽一聽?」
我驚出一身冷汗。
丈夫進來,看到我,意外的問:「這麼早?」這種語調,已算難能可貴。
「到家了,」我歡欣輕快地,急不及待叫出來:「弟弟妹妹,還不過來歡迎媽媽?」
這就是劊子手,來謀殺我美麗而哀傷的記憶。
「她現在沒事了吧。」
在房外,母親同我丈夫說:「她今日恁地好脾氣。」聲音雖細,我還是聽見了。
我覺得非常疲倦,閉上眼睛,明天出院,第一件事便得與工作單位聯絡,這幾十天來,他們一定用了替工。我最後記得的事,是車子衝下懸崖,竟僥倖沒事,可謂命大。
我笑出來,「一首歌叫《渴睡的礁湖》?品味驚人。」
「等一等,我想讀一讀她的記憶。」
我心中苦笑,看樣子丈夫不打算原諒我,他從來是這樣,抱怨挑剔責難,一向沒有建設性的意見,專候我努力創新,然後他把握機會,逐件事批評得一文不值。
我立刻站起來,「遊戲完結,我要去頒獎。」
有人推門進來。
「納爾遜!」我衝口而出。
孩子們這時闖進來,「唏,終於找到了。」手上高高拎著銅幣。
令許多人感動的小說,換句話講即是通俗作品。
方中信,要我忘記方中信,萬萬不能,我握緊拳頭。
「家父於二十年前一樁意外中喪生,」他黯然,「當時我還很小。」
「我不會說一個字。」
一瞬間思潮紛沓而至,嚇得我連忙合上眼睛,想把記憶關在門外。
「但是你承繼了他的事業,而且你們長得一模一樣。」
他露出欽佩的神色來,像是向他父親致敬,心嚮往之,過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母親笑,「出院後你細心了。」
他卻聳然動容,「你見到家父?」
走到車房,只見弟弟手中高舉一錫包,妹妹跳躍著去搶。
「得到充分休息,當然比較有閒情逸致,」我嘆口氣,「平常忙忙忙,累得慌累得哭,自不免毛躁點。」
要揀個適當的時刻同他提離婚的事,辦妥這件事,大家好鬆口氣。
愛情小說,多麼可愛。
我下車擁抱他們,「喂,今天有什麼節目?」
「那是家父,我是納爾遜三世。」他跳起來說。
像是知道,又不十分記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