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紫禁城》目錄

第二章 陰錯陽差

第二章 陰錯陽差

「母親息怒,母親息怒。都是孩兒不好,我有罪,我有罪——是我害了妹妹,我有罪——」福貴趴在地下,一邊說一邊打自己嘴巴。
「你去了後屋自然會知道的。」小玉苦笑笑。
「這就怪了,嫂子也不知他去處?」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曹氏慌忙叫手下侍女去叫小姐,跪在地下心裡說不出的納悶。按滿人規矩,所有族人都是皇上的奴才,因此男娃當護軍保衛皇上,女娃兒入宮當差伺候主子,這都是他們奴才應盡的義務。但話又說回來,祖宗留下的規矩,凡獨生子和獨生女一向免差,現在怎麼會突然宣吟兒進宮呢?她心裡疑惑,想問問明白,抬頭看見宗人府和太監的臉色非常凝重,話到嘴邊上又嚥了回去。
「榮少爺!就在你剛來之前,皇上突然下了聖旨——」
他說了其中的意思。她一聽便縮回手,連忙說她不能收他們家銀票。他急了,說這是他爸媽的意思。
他輕輕摟著吟兒,一定要她先收下,說萬一家裡急等錢用也好救個急。如果家裡不缺錢,銀票就放在她這兒,等將來過了門再悄悄給她媽,也算是他們做兒女的一片孝心。她終於被他說動了心。
「媽!那班人將我灌醉了,趁我不省人事時哄我按手印的——我可以告到宗人府,告姓常的欺君之罪!」
她猛地甩開他的手,背過身去不理他。
老家人陪著榮慶走出大廳。一路上,他幾次想跟榮大少爺說剛才發生的事兒,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心想主人家沒有說,他一個當奴才的不好多嘴。儘管府中四處披紅掛綵,榮慶仍然感到某種驚恐壓抑的氣氛。當他走進廳堂,既不見吟兒母親,也不見她哥哥福貴,心裡更生出疑惑。這時迎親隊伍已經進了院子,在廳堂外的空地上又吹又打,一片熱鬧。
「你這個笨女人!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吟兒眼看性命不保,你——要是不說出來我今兒先殺了你。」
「媽!你放心,我這就去找姓常的,他要是不幫我去撤了宗人府的冊子,我今兒跟他拚命!」其實自他酒醒之後,知道自己幹下了天大的蠢事,這些天一直在外面奔走,就是為了找常五爺,他寧可砍了手,也要讓對方將那按了手印的冊子撤回來。沒想姓常的一直沒露面,他家裡人說他到南方去了,其實是躲著他。為此他又想辦法找宗人府的人,哪知那邊上上下下早讓姓常的買通了,因此唯一的辦法就是他找常五爺家拚命了。
她竭力穩住神,不想讓家裡人看出她思嫁心切的激動,但一想到榮慶胸前戴著紅綢花結,等一會兒就要親自來將她接走,心情再也無法平靜。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她不知等了多久,好像從她剛懂事起,甚至一生下來就是為了等到這一天。此刻,她終於等到了。
榮慶沉默著,伸出有力的雙臂,近乎粗野地將她一把抱起。他個頭高大,這一抱,她雙腳便離了地,身子在他懷裡扭動著,像剛出水的烏魚。
「孩兒該死!孩兒該死!」
「傻孩子,」曹氏苦笑笑,「宗人府一向執法嚴厲,決不會可憐誰的。這事千萬不能胡來!一旦出了事,犯下欺君之罪,斬了你們倆不算,還會連累兩家父母和家人!」
「這麼晚來我這兒幹什麼?」她終於緩過勁兒,覺得自己對他也太過分,抹著眼窩裡的淚,身子卻沒有轉向他。
「要是一般的詐錢就好辦了。看來對方早有預謀,利用福貴輸錢的機會,同時買通宗人府的人,讓吟兒頂替他們家小姐的名份入宮當差。」曹氏苦笑著說,不等話說完,眼窩裡又泛起一片淚霧。
「吟兒!」榮慶先向曹氏請了安,然後向吟兒走去。雖說他不知道詳細情況,但一路上已經從小玉那兒聽說了不少。他想安慰她,卻不知從哪兒說起,想得更多的是面對這件事究竟怎麼辦。
他是從後院牆頭上翻過來的,吟兒怕讓家裡人看見,慌忙吹了燈,心裡說不出的緊張。這些年來,自從他倆定了親,他從來沒有晚上進過她睡房,更不用說兩人獨自相處。黑暗中,她聽見對方急促的喘氣聲,心裡說不出的緊張,想問他有什麼急事,話到嘴邊沒出口。這種時候能有什麼事兒?想到這兒,她心裡有說不出的慌亂,胸口裡像有幾頭兔子四下亂撞。
「慶哥!」吟兒兩眼盯著他從床沿慢慢站起,口氣出乎意外地平和。
這當真都是命!她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怪夢,她和榮慶兩人分別站在南北兩邊的懸崖上,中間隔著一道萬丈深淵。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偏偏走不到一起,只要他們任何一個人往前跨一步,便會摔下深淵粉身碎骨。眼前發生的一切,似乎正好應了夢中情景。怎麼辦?她看看榮慶,又看看母親,突然心中生出一個主意。她決心進宮之前,以身相許,當著母親的面與榮慶一起跪拜天地,正式結為夫妻,將來她不論出什麼事,不管是死是活,她都是榮慶家的人。
不一會兒,小玉和一名中年女傭扶著臉色蒼白的吟兒走進廳堂。顯然吟兒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懵然不知所然地在母親身邊跪下。聽差在太監耳邊低聲說了一通,顯然是證實吟兒的身分。那個三十出頭的太監聽了微微點頭,然後上前一步,展開手中黃綾,用公雞般的嗓子鄭重地唸道:「上官將軍之女,上官吟兒因感皇恩浩蕩,自請入宮,敬事皇上。皇上恩准吟兒入宮為奴,特此,欽定於四月十二日,由家人送至宗人府雁翅樓候選——」
吟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她似乎明白過來,皇上要宣她入宮,她今兒再也無法嫁到榮慶家時,胸口頓時像堵住一塊大石頭,出不了氣也進不了氣。皇命威嚴,她知道不是鬧著玩的,所以跪在地下拚命支撐著。沒想到身體卻不聽使喚,渾身哆嗦,她聽著聽著便兩眼一黑,沒等太監讀完聖旨,當即昏到在地上。讀旨太監不高興地看一眼吟兒,正想發作,宗人府一位聽差連忙上前打圓場,說上官吟兒因為感皇上聖恩,心情太激動,所以才會昏倒。那人邊說邊向曹氏遞了一個眼色。
沒等曹氏說完,太監已經收起聖旨,甩著衣袖,和另一名太監頭也不回地走了。宗人府的聽差慌忙跟在太監身後走了,一家人趴在地下,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沒有聲息,曹氏送走傳旨太監和宗人府的差爺,慌忙讓小玉等人將哭得死去活來的女兒扶回房。她站在床邊,眼瞅著傷心欲絕的女兒,心裡亂成一團。
躺在床上緊閉兩眼的吟兒聽見小玉提起榮慶名字,立即從床上抬起頭,對小玉大叫,要她快把公子帶進來,「我要見他!我一定要見他。」
大門外一片炮竹聲,夾雜著熱烈鑼鼓和尖銳的嗩吶聲。
「皇上聖恩,讓吟兒進宮敬事皇上,快讓你女兒出來接旨!」
「榮慶!吟兒從此便是你的人了。以後無論出了什麼事,你——你都要好好跟她廝守一輩子啊!」曹氏走上前扶起女兒和女婿,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兒。
「你找人家拚命又怎樣?你不是在那冊子上按下了手印?」
「慶哥!不怨天不怨地,無論出什麼事,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我都是你的人。」吟兒偎依在他懷中,神情顯得異常平和。
曹氏見不省人事的女兒醒過來,心裡不知是喜是愁,慌忙走到床邊扶起女兒,一邊對小玉說:「還愣在這裡,快去請榮慶公。」
「那現在怎麼辦,能不能找人想辦法?」他想起自己二舅在皇宮中任侍衛官,平日與宗人府有來往,總能找到幾個有頭有臉的熟人。
「都怪我不好。」他喃喃地說,伸手想扶她起來。
曹氏氣得渾身哆嗦。她知道一定是兒子欠下賭債,還不起人家的錢,人家才會這麼做,他既然按了手印,皇上的聖旨已下,哪怕他告到天上也不會改變女兒命運。她瞅著兒子,他那張浮腫的臉因為喝酒抽大煙一片蠟黃,紅腫的兩眼下已經有了眼袋。如果跪在她面前的不是她親生兒子,她手中的剪刀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戳下去。話又說回來,即便殺了他,也改變不了眼前的事實。想來想去她不知該怎麼辦,這時小玉匆匆跑進,說榮慶公子帶著迎親隊伍來了,他一定要進來見小姐!曹氏聽後愣在那兒半天不說話,心裡暗暗叫苦:「天啊!我們家前世裡造了什麼孽,攤上這種惡命!」
「伯母,我不明白,你們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入宮敬奉皇上本屬常理,但吟兒是獨生女,可以免敬皇事。為什麼要自請入宮呢?」
曹氏讓人叫來劉氏,怒不可遏地對兒媳婦大叫:「你今兒要不說出福貴到底躲在哪兒?我非打死你不可!」邊說邊揮著木尺向劉氏劈頭蓋臉一通亂打。
「公公!是的,是這樣的,女兒她一時太高興,所以才會——」曹氏嚇得趴在地下,一邊磕頭一邊哽咽。
「做媳婦的實在不知道。」劉氏一口咬定說不知道,其實是不敢告訴婆婆福貴賭輸了錢,人家剁下他小拇指,然後逼他給宗人府遞冊子的。
「你——你這個天殺的!實在太沒良心,為什麼要坑害你妹妹!你難道不知道,她今兒就要嫁到榮慶家啊!」
榮慶胸前紮著一朵紅綢花結,領著迎親隊伍來到吟兒家。他在大門前壁照邊下了馬,將馬交給吟兒家的家丁,然後在上官府上的老家人陪同下走進大門。花轎隊伍和樂手們從邊門進了大院。
「都是她那混帳哥哥作的孽!」
小玉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宗人府宣小姐入宮當差的經過,榮慶頓時嚇得五雷擊頂,舌頭在嘴裡轉了半天,竟說不出話來。他覺得不可思議,入皇宮當差,自古獨生女是免差的,皇上怎麼會讓她入宮候選?但聖旨已經下了,便是鐵打不動的事實。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他渾身禁不住地顫慄。想到他與吟兒等了這麼久的婚禮就此泡湯了,前胸後背頓時滲出一片冷汗。老天爺!我榮慶究竟什麼犯了什麼罪孽,得罪了何方神聖,才鬧出這種可怕的事。這時他不但想立即見曹氏,更想見吟兒。
榮慶正疑惑,吟兒的貼身丫頭小玉從屏風後面閃出身子。她走到他身邊,輕聲地告訴他,說吟兒母親要見他,讓他在這兒等一會兒,她這就去通報。
吟兒見母親曹氏坐在紅木椅上不說話,突然拉著榮慶雙手走到母親面前。曹氏一愣,正想說話,榮慶與吟兒已經雙雙跪下,給她磕過頭,然後面對南方拜了天地,接著又相互磕了頭。曹氏瞅著女兒和榮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不等開口,已經老淚縱橫。
「就是為了不讓你媽知道,才偷偷交給你的。這是我父母的一片心意,你要不收,他們心裡也會不高興。」
「什麼聖旨?這跟我迎親有什麼關係?」
曹氏拭著眼淚,將女兒扶到床邊坐下,然後低聲告訴女兒,她要出去應付一下榮慶家迎親的隊伍,留個空,讓女兒和榮慶在一塊單獨說說話。
吟兒當著榮慶面說了自己的想法,曹氏半天不說話。榮慶非常贊同,激動地走到她身邊拉著她的手,向曹氏求情,讓她成全他們倆。其實曹氏何嘗不想成全他們,只不過皇家禁地一向規矩森嚴,進宮廷當秀女,成日在皇上身邊,必須是女兒清白身,因為保不住哪一天萬歲爺一時興致所至,看中了哪個宮女,一夜歡好,懷下龍種血骨,到了那時,要是宮女已經與人結婚拜堂,豈不犯下欺君大罪。
「你真好——」她突然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一定是迎親的花轎到了,我出去看看。」母親慌忙跑出去。
「不,我現在就跟你去見她。」榮慶激動地喘著粗氣。
「伯母!實在不行,我先將吟兒娶回家,然後給宗人府呈一份摺子,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要殺要斬由我一人承擔!說不準宗人府查明情況,興許會可憐我們,免了吟兒進宮的差事。」
「這是什麼?」她問。
吟兒走到梳妝台前,用粉撲對著鏡子補妝。榮慶激動走到她身後,雙手扶在她瘦削的雙肩上,瞅著鏡面中吟兒那張艷艷動人的臉蛋,心中無比痛楚。本來今兒是他倆正式結為夫妻的大喜日子,從此他便可以毫無顧忌地跟她在一起,由他怎麼親她疼她愛她,再也不用像過去那樣偷偷摸摸地幽會,擔心這擔心那的,沒想到一紙君令,突然改變了一切。
吟兒在臉上撲了粉,又掃了層淡淡的胭脂,然後從鏡子前站起,轉過身深情地望著榮慶。
「依我看,他無非是想敲詐一大筆錢!」他說。
「別煩我!」他央求了老半天,吟兒突然坐起。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想,男人究竟怎麼回事兒,難道他們真的不懂女人心思?
曹氏輕輕帶上房門走了,屋裡只剩下吟兒和榮慶。
「出了什麼事?」榮慶伸手抓住小玉,心裡亂得七上八下,不明白怎麼回事兒,曹氏和吟兒哥哥沒露面,卻叫他去後屋。
「怎麼哪,難道想抗旨?還不快叫她出來接旨。」聽差沉下臉。
曹氏匆匆趕到前院廳堂,突然發覺不對勁兒,兩位身著官差服裝的宗人府官員陪著兩名太監站在大堂中央,家裡男女傭人全跪在地上,她一見這等場面,就慌了,不知發生什麼事。一位宗人府聽差指著曹氏,放開聲音叫道:「上官太夫人!還不快跪下接皇上聖旨!」
「慶哥!你放心,按宮中規矩,我處處捏著心眼做人,兢兢業業敬事主子,三五年後便可放出宮外,到那時,再回到你身邊好好服侍你。萬一——萬一有什麼差錯,熬不過這幾年大限,只盼你能將我屍骨埋在你們葉赫家墳地裡,清明時替我修修墳頭上的亂草。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們家的鬼。」吟兒說到這兒,突然用剪刀從耳邊剪下一絡頭髮,雙手捧著遞給榮慶。榮慶接過吟兒烏黑的青絲,傷心得說不出話來。兩人淚眼相向,無語凝咽。
他滿腹疑慮地站在那兒不肯走,追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小玉畢竟跟他很熟,經不住他追問,終於說了剛才發生的事。
「伯母放心!我榮慶對天起誓,一輩子對吟兒好,要是有半點對不住的地方,天打五雷轟!」
「媽,這也不能全怪嫂子。」吟兒覺著今兒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不想讓母親生氣,連聲安慰著母親。沒等她話說完,前廳傳來一片嘈雜的吆喝聲。
「要在前幾天,也許還有辦法,此刻皇上聖旨已下,即使天大的本領也沒救了——」曹氏說到這兒又想起福貴,心裡有說不出的惱怒,這個沒出息的東西偷了地契不說,竟然把自己親妹妹賣了。
「我不好,我向你賠不是還不行?」他不知自己哪兒得罪了她,覺得女人的心實在摸不透,他無奈地在床邊坐下。過了好半天,吟兒仍不起來,也不說話。他急了,低聲求她:「吟兒!真的生我氣?」
榮慶跟著小玉,穿過前廳,順著迴廊一路來到吟兒住的東廂房。小玉輕輕推開房門,掀起珠簾,讓榮慶進去。榮慶惴惴不安地走進,只見曹氏摟著吟兒坐在床沿。母女倆眼睛紅腫,特別是吟兒,臉上淡淡的粉脂讓淚水洗得一片狼藉,神色非常悽惶。
他緊挨著她,想撫摸她的肩,想想又忍住,無奈地低著頭,不知所措地搓著兩隻大手。
吟兒站在那兒,臉上看似平和,其實榮慶一番話早已令她心中翻江倒海般地鬧騰起來。要按她脾氣,她會毫不猶豫地鑽上花轎,跟榮慶上他們家的,她寧可粉身碎骨也要嫁給他,認真作一回新娘。可是正如母親所說,她出了事不要緊,還會連累榮慶他們家人,其中也包括她自己母親和哥嫂一大家子,因此她敢這樣想,卻不能這樣做。
上了年紀的女傭人將吟兒烏黑的長髮挽起髮結,精心地梳成少婦髮型,然後在她油亮的髮間插上一隻水編髮簪,再配以各色漂亮的珠花插在她耳邊。小玉在一旁誇她漂亮,說小姐簡直像天仙下凡,「天下男人看見你,連路都走不動了!」吟兒漲紅了臉,嬌嗔地瞪了小玉一眼:「去你的。」她嘴上這麼說,心裡卻非常受用。
「吟兒在哪兒,快帶我去見她。」
她坐在鏡子前,瞅著鏡面中的自己,連自己也覺得鏡中的女人絕色非凡,那用絲線絞過的臉蛋顯得分外清爽,雙唇間描著一團唇紅,彷彿晨露中熟透的櫻桃。兩道細細的娥眉下,那雙大大的眼睛像一泓清澈的湖水,透著迷人的光影,不用說男人看了動心,連她自個兒也覺得好看。
看見吟兒的模樣,他心裡實在不是滋味,要不是礙著她母親在場,他早就將她摟在懷裡。
劉氏一邊哭一邊求饒,說丈夫昨晚上出去的,到現在沒回來,她真的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兒。曹氏無奈地停下手,一邊喘氣一邊要她如實告訴她,吟兒自請入宮的事究竟怎麼回事?
「這——」榮慶沮喪地站在一邊。
榮慶看一眼吟兒,心中有說不出的憐愛。真要讓她入宮為奴,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放出宮外,即便他能在宮外等她出來再完婚,可皇家宮廷森嚴,她小小年紀怎麼受得了那許多苦。想到這兒,他突然橫下一條心:
「媽!我求求你,反正我已經是榮慶的人,你就讓我入宮前跟他結為夫妻。只要這件事不讓外人知道,不會惹出麻煩的。」吟兒似乎看出母親的擔心,苦苦求她。榮慶對此也非常堅定,說天大的事由他頂著。眼望著這一對天生的可人兒,被皇廷一道聖旨活活拆散,曹氏說不出的揪心,既想成全他們的心意,又怕逆拂了皇廷聖旨,闖下天大的禍事。
天剛黑透,二十剛出頭的榮慶偷偷摸進吟兒的睡房。
她這一問,他才想起自己來這兒有正經事兒要辦。原來他父母擔心吟兒家境中落,特別她父親去世後,那個不爭氣的哥哥成日在外面賭錢抽大煙,現在為了替他奶奶沖喜,婚期突然提前,怕吟兒家裡人為嫁妝發愁,因此讓他帶了一千兩銀子的銀票送過來。為了不讓曹氏覺得他們小瞧了他們家,自然不敢交給曹氏,更不敢交給那花錢如水的福貴,所以才讓兒子偷偷交給吟兒,這樣不僅幫了吟兒家,而且不會傷了他們家面子。
正當她心猿意馬思緒紛亂時,母親匆匆走進。老人急得一臉通紅,沒等在圓凳上落下屁股,便對女兒叫開了:「你看急人不急人,迎親的轎子快到了,你那個死鬼哥哥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到處找不見他人影。」
一股熱血湧上太陽穴,他甚至來不及細想,抱著她走到床邊。她急了,一邊掙扎一邊在他耳畔喃喃低語:「慶哥——千萬別——別這樣,再有幾天我就是你的人了——」她本能地掙扎著。他卻抱得更緊,於無聲處感受著她的身體語言,這拚命掙扎卻完全不同於掙扎的美妙,當她身子和他身子緊緊貼在一起時,先前那種恐懼突然沒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莫名的興奮。她死死摟住他脖子,臉緊貼在他臉上,心口狂跳。他將她放在床上,壓在她身上瘋狂地親她吻她,雙手隔著她單薄的外衣,撫摸著那柔軟的胴體,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誘惑令他渾身掠過一陣痙攣。
曹氏知道有關吟兒自請入宮的事一定與福貴有關。聖旨上說他們家自請吟兒入宮,而他們家就福貴這麼一個男兒,只有成年男人才有權代表他們家遞冊子給宗人府,否則是不可能的。她不知這其中究竟出了什麼事,福貴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想找兒子問問清楚,偏偏兒子不在。找不到兒子,她只得拿兒媳婦出氣。
「任誰的意思也不行。」她告訴榮慶,收了這張銀票,她媽肯定不答應。
「吟兒!我——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是我結髮妻子。」
「吟兒!你——你怎麼哪——」他慌忙鬆開手,低聲問道。吟兒不說話。他連聲叫著好吟兒,安慰她說:「你放心,我不碰你,等著到了那天再與你好好親熱——」他見她仍然不出聲,嚇得從床上爬起,不知所措地站在床邊。
「不要提她了!她成天除了摸紙牌,睡覺,別的什麼也不會,所以連個男人的心都攏不住,你哥才會成日在外面鬼混!」
「榮公子,你先歇會兒。」聽說他要見小姐,小玉一時沒了主意,因為夫人讓他來請榮少爺,自然是夫人要見他,他卻提出要先見吟兒,她當然不敢自作主張,「這樣吧,請公子在這兒先喝口茶,我進去通報一下,馬上出來給你回話。」
起初她拚命抗拒,後來索性任他擺佈,順從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他激動地喘著粗氣,當他的手解開她的衣領,碰觸到她領口下溫軟的胸脯時,手突然縮回。儘管屋裡漆黑一片,他仍然感到有些不對勁兒,伸手撫摸著她的臉,果然她眼窩一片潮濕,那是她的眼淚。
曹氏氣得拿起桌面上的剪刀,向劉氏衝過去,正在這時,福貴跌跌蹌蹌地從外面跑進來,一進門便趴在地下,對著母親拚命磕頭,撞得地磚一片響聲。
曹氏將福貴半個月前,在賭場裡賭昏了頭,當場將自己左手押給常五爺,換了八百銀子作賭注。後來兒子將銀子輸個淨光,姓常的不要他還錢,偏偏要他斬下他的手。榮慶聽曹氏說了情況後半天不說話,心想天下哪有這種事。
「這——」她一時犯起難來。她知道是他和他父母的一片好意,怕她家手頭緊,又要顧全她們家面子,為了讓她婚事辦得風光,才讓他悄悄送銀票來。想到這兒,她心裡一熱,覺得不但他對她好,他們家的人也都對她好。她轉過身,將腦袋抵在他胸口,一直在他胸前撫摸著。
「你說,你為什麼要向宗人府自請讓你妹妹進宮?」
「喳!」曹氏一聽對方以她丈夫家的姓氏稱呼她,心裡頓時沉下、她知道只有在正式場合宗人府的人才這樣稱呼她。她慌忙跪下,結結巴巴地,「奴才曹氏給皇上爺磕頭!」
「這是我媽讓我帶給你的。」他掏出銀票遞到她手裡。
「大爺!」曹氏一時愣住,「我——我女兒她——她今兒——」
他摸著發燙的臉頰愣了一會兒,心裡有說不出的激動,這些年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他。黑暗中,他聞到她身上一股特殊的香味,心裡癢癢的,要按他意思,恨不得今晚上就跟她做夫妻。兩人在黑暗中靜靜地坐著。他們都想跟對方說些什麼,都沒有說,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沒有說出的心聲:日子過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好讓那一天早早來臨!
她躺在那兒,心裡說不出的空落,眼窩裡的淚湧得更急。起初她不肯讓他碰,後來一想,既然很快要嫁給他,那就由他去了。她閉上眼,渾身興奮地顫慄,準備好今晚上成為他的人。沒想這時他偏偏鬆了手,將她像條魚似地扔在河邊冰涼的泥地上。她有說不出的委屈,這委屈中多少透著一些恨。
「這——」榮慶不明所以地望著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