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謝謝老伯。」冒辟疆說道：「我還是住店吧，比較方便。」

最後那句話，表示還有希望，這對冒辟疆自然是極大的鼓舞。可是雖知有言外之意，卻苦於無從猜測，只有耐心等待。

「大弟快回來了吧？」

「那，那又要打擾了。」冒辟疆問道：「睿親王怎麼成了成宗義皇帝了呢？」

「老伯，」他忍不住吐露心聲：「看樣子，我又是癡心妄想了。」

「今天恐怕還不能回來。」方拱乾說：「內三院遷入大內了，他常在禁中值宿。」

「來人啊！」方拱乾道：「到三義店把冒大少爺的行李運回來。」

「行李呢？」

「剛到。」

他跟冒辟疆的父親冒起宗，是同年至好，而且方冒兩家在「國變」時曾共過患難，彼此的子弟，以排行相稱，冒辟疆比方拱乾的長子方玄成大一歲，一個叫「大哥」；一個叫「大弟」。這回「大哥」進京，對「大弟」懷著莫大的期望，所以行裝初卸，便來訪晤，但見到的卻只是方拱乾。

「在三義店。」

冒辟疆的心情，頓時沉重了。多爾袞追尊為皇帝，他的姬妾便是妃嬪；從古到今，除非亡國，那有個將妃嬪放出宮來的道理？

方拱乾以為他難過，同時也不免抱歉，如果不是他贊成方玄成寫信給冒辟疆，遠告多爾袞病歿關外喀喇城的消息，冒辟疆就不必千里迢迢，又多此一番跋涉，可是又誰想得到，多爾袞會成為皇帝？

當然，此時只有說些安慰的話，「事情也還不至於到絕望的地步。」他說，「等大毛回來了再商量。」大毛是方玄成的小名。

國史院、秘書院、弘文院稱為「內三院」，職掌機要。方玄成是弘文院的侍讀學士，很受寵信。自從多爾袞一死，引起政局一連串的動盪不安，而皇帝雖以天賦獨厚，無論體魄、心智皆與成人無異，但畢竟只有十四歲，凡事還須太后作主；內三院遷入大內，即是為了太后處事方便，只是參預密務的近臣如方玄成，可就不方便了。

到方家，他是幾乎不需要通報，就可以直闖上房的。方拱乾——前明的東宮官屬，在新朝亦仍舊職；輔導東宮太子的衙門，名為「詹事府」，堂官一正一副，官銜以「正、少」為別，方拱乾是「少詹事」。

順治八年二月初十，半年之中再度到北京的冒辟疆，在西河沿三義店卸下簡單的行囊以後，立即又雇車進城，直投西四牌樓路西，帥府胡同的方家。

「我看你住回來的好。」方拱乾勸道：「這一陣子亂得很，睿親王，喔，如今要稱成宗義皇帝了，他的部下，甚麼人都有，你在那裡住，我可真不能放心。」

「這是二十多天前的事，你還在路上，怪不得不知道。」方拱乾答說：「這個尊諡跟廟號，實在很貼切，你想如果不是睿親王多爾袞在『一片石』大敗李自成，清兵就不能入關，這是『成』。入國以後他可以當皇帝不當，讓給侄子，這就不是『義』嗎？」

但很意外地，方玄成竟然回來了，神色匆匆連跟冒辟疆多說幾句話的工夫都沒有，「我換了衣服，馬上就得出去辦事。」他將冒辟疆拉到一邊，戒慎恐懼地用極低的聲音說：「三、五天之內，或許會有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你稍安毋躁，靜以觀變。」

「算算你也該來了。」等冒辟疆行過大禮，方拱乾親手扶起他來問道：「甚麼時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