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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衝冠一怒為紅顏」

二、「衝冠一怒為紅顏」

這本來是極高明的一著,加以天公作美,風隨人意;不但阿濟格、多鐸銳不可當,凡是八旗的騎兵,無不如入無人之境,追奔逐北,一口氣攆下去四十幾里。阿濟格看看太陽要下山了,方始下令收兵。
同時他也怨他父親,不該將陳圓圓留在京中,因此借題發揮,寫了一封看起來「大義凜然」的信給吳襄,說是「側聞聖主晏駕,不勝眦裂,猶意吾父奮椎一擊,誓不俱生,不則刎頸以殉國難,何乃隱忍偷生,訓以非義?父既不能為忠臣,兒安得為孝子乎?兒與父訣,不早圖賊,雖置父鼎俎旁以誘三桂,不顧也。」
「不要緊,我一到京,自然會釋放。」
范文程通前徹後想了好一會說:「真假很快可以見分曉。吳三桂如果真的起兵為崇禎帝復仇,那是義師,老百姓本來就恨極了流寇,一定簞食壺漿,處處支持;這對李自成很不利,所以他必得先下手為強,如果讓吳三桂兵到近畿,風聲所播,群起勤王,李自成就非垮不可了。王爺以為如何?」
其時李自成唯一所忌憚的是寧遠總兵吳三桂。在洪承疇投降後,固守錦州的祖大壽,糧盡援絕,迫不得已亦樹了白旗。明朝在關外軍隊,都歸隸於吳三桂,總計達五十萬之眾;他是江南高郵人,籍隸遼東,他的父親吳襄,崇禎初年曾任錦州總兵,娶的是祖大壽的妹妹,所以吳三桂是祖大壽的外甥。祖大壽投降後,太宗命他致書吳三桂招降。有五十萬兵在手裏,何事不可為?所以吳三桂置之不理。
「好吧!」李自成向趙得才說:「沒你的事,到外頭守門去。」
范文程所寫的回信,要言不煩,說是「我國」一向跟明朝修好;「今則不復出此,惟底定中原,與民休息而已。」明示要取朱明的天下。
陳圓圓已經探出李自成的意向,自知京城守不住;而且做皇帝有許多拘束,不如席捲所有,出井陘、下河東,轉回延安老家,做他的「闖王」來得安逸。要帶她走,亦在意料之中,回答的話,亦是早就想好了的。
多爾袞怎麼樣也想不到有此天賜良機;但亦不無疑慮。當即將本在蓋州溫泉養病,剛剛接到軍中的范文程請了來,密密商議。
於是多爾袞下令,星夜行軍,過寧遠,渡六股河,一夜工夫走了一百五十里,到達距山海關九十里的沙河,遣使通報吳三桂,繼續行軍,行到距山海關十里之處,吳三桂遞來急報,李自成已派降將唐通「出邊」,估計是從一片石出兵,奇襲清軍後路。
「殿下指授方略,高明之至;不過,要說能守,我的部隊要擺在右翼。」
「『皇上』看俺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通,一來了火,俺的腦袋還要不要?」
當其時也,李自成已經拔營在途,怕清、吳聯軍追擊,兼程回京;一回「大內」,派兵到東江米巷吳襄家,將被監視的吳三桂全家大小三十餘口,包括他的母親祖氏、胞弟吳三輔,盡皆屠戮;最後輪到陳圓圓了。
風勢小了,灰塵也慢慢落地了,一輪黃日當頭,兩軍陣勢已可看得清楚,吳三桂的部下,奮勇當先,著著進逼;李自成的嘍囉,七零八落,屍橫遍野,李自成正待奔下山岡,親自督戰反撲,突然之間,螺角嗚鳴,東面黃塵影中,萬馬奔騰,沿著山腳,直衝而來。
「這話好,不過『皇上』要問,你怎麼知道陳娘娘光著身子?俺怎麼說?」
「是。」
當然,陳圓圓並不住在吳家;住在李自成的「寢宮」——武英殿的東配殿,當一個服役的太監來通報,說李自成已派了他心腹衛士趙得才來逮捕她時,她神色自若地說:「傳他進來!」
多爾袞親自將這封回信面交楊珅、郭雲龍,同時交代,只要吳三桂決定歸順,清軍就會兼程入關。然後按照正常的行軍途程逐步向西。
「那是他派來的人這麼說,誰知道是真是假?」
「不錯,」李自成咬牙切齒地說:「我不能便宜狗入的吳三桂。」
「大事不好!」李自成的「狗頭軍師」牛金星,向在高岡上並騎觀戰的李自成說:「『皇上』,只怕崇禎皇帝陰魂不散,在這裡作怪;我看『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吧!」
「『皇上』起兵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席捲中原,不想吳三桂勾結清兵,竟讓『皇上』吃了這麼一個虧。」陳圓圓緊接著說:「我已經伺候過『皇上』,當然想跟著『皇上』走;但怕吳三桂窮追不捨。如今請『皇上』想一想,如果覺得吳三桂算不了甚麼,我馬上收拾行李,跟『皇上』一起走,『皇上』到那裏,我到那裏。」
「陳娘娘,」趙得才說:「『皇上』派俺來送陳娘娘歸天。」
「不是說吳三桂跟他父親絕了父子之情了嗎?」
李自成不能不慎重考慮了。他早就想到,只要一逃,清、吳聯軍必然在後追擊,以銳氣十足的輕騎,尾追士氣大傷而又有輜重的敗兵,結果不言可知。所以他與牛金星已經商量好,在遁往山西途中,沿途要不斷拋棄輜重,追兵貪戀玉帛財寶,一路撿拾,便中了他的緩兵之計。
於是,趙得才匆匆而去,不多片刻,李自成面凝寒霜地走了來,一看陳圓圓衣服穿得好好地,立刻回頭問道:「你不說光著身子?」
他割捨了陳圓圓,但也沒有對陳圓圓作任何妥當的處置,恰如俗語所說的「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他必須趕緊逃命;因為清、吳聯軍已快到北京了。
「是的。我已經預備了,有舉喪的白布。」吳三桂答說:「用白布帶斜綁在肩上,以為識別。」
這倒也是實話,陳圓圓想了一下說:「我教你一個法子,你跟『皇上』說,我光著身子躺在被窩裏,不肯起來,只說要『皇上』當面交代,你當然不便動手來拉,只好空手去覆命。」
「好!就煩你大筆,來寫回信。」
事以如此,田宏遇索性好人做到底,讓陳圓圓盡量帶走她的細軟以外,另以黃金明珠贈嫁。敗軍之將的吳三桂有此人財兩得的奇遇,躊躇滿志,得意極了。
送出了這封信,吳三桂徹夜徬徨,反覆籌思,終於作了一個決定,將帳下心腹副將楊珅、游擊郭雲龍找了來,秘密計議。
「你不要哭!只怪你自己不好,生了個當漢奸的兒子。」陪審的金牛星說:「冤有頭,債有主,你要記住,殺你的是你的兒子吳三桂,不是『皇上』。你做了鬼如果冤氣不出,找你兒子吳三桂去償命。」
「為甚麼?」
「不錯,不錯,」多爾袞連連點頭,「我明白了,只看李自成是不是派兵東向迎敵?如果是,吳三桂就是真的跟李自成不共戴天;否則就得防備了。」
不久,李自成直逼京師,吳三桂奉詔帶兵援京。他要防備清兵自後追襲,因而親率精銳殿後,只遣步兵為前鋒,行軍到豐潤地方,得知京城已為李自成所破;同時接得諜報,李自成派投降的密雲總兵唐通、薊州總兵白廣恩來攻。這兩個人不是吳三桂的對手,灤州一仗,迎頭痛擊,收了唐通、白廣恩的降卒八千人,退保山海關,看是投清,還是投李自成。
當李自成自西安東犯時,一路勢如破竹,由山西越娘子關破真定,已危及京師;崇禎皇帝認為唯一可恃者是吳三桂,特召入衛,並起閒居的吳襄,提督京營,託命於他們父子。召見吳三桂於西苑平台時,親封吳三桂為平西伯,特賜蟒袍玉帶、尚方寶劍。吳三桂慷慨授命,睥睨朝貴,不可一世。
原來吳三桂生的長大白皙,好一副英雄氣概;自比紅拂的陳圓圓將他比做李靖,意在言外是很明顯的。吳三桂心中有數,明討未必能夠如願,必須見機行事。
其時恰有諜報送到田家轉交吳三桂;他便請了田宏遇出來,說是寇氛已近,要告辭了。看他沒有其他表示,田宏遇著急了,說不得只好自己開口。
「把老賊抓來。」
「將軍,你看我怎麼辦呢?身為國戚,又不能像平民百姓,可以逃難。如之奈何?」
其時京中豪門貴家,仰望吳三桂猶如天神,爭相邀宴;田貴妃之父田宏遇亦是其中之一,吳三桂的架子很大,數請不至,托了多少好話,總算答應了。到得赴約時,戎裝臨筵,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色,小飲一杯,便要告辭;田宏遇苦苦挽留,另在百花深處設席,執役的都是田家姬妾,其中有個淡粧女子,吳三桂一見便自目眩神迷,那雙眼睛立即被吸引住了,連眨一眨都覺得可恨。
另一探馬報來:「老太爺讓闖王關起來了。」
等趙得才出去了,陳圓圓問道:「『皇上』是不是要殺我?」
「那麼,你去請『皇上』來,當面交代我。」
所謂「老賊」便是吳襄。李自成將他帶了來,是計畫用他來招降吳三桂;吳襄亦不放心兒子,私下打算,吳三桂必非李自成之敵,到時候可以為子乞命,保全骨肉。如今看李自成潰不成軍,心知老命不保,所以一押了上來,雙淚直流。
范文程亦是喜動顏色,高拱雙手說道:「真是太祖、太宗在天之靈默佑!好東風啊!好東風。」
「俺不敢去。」
李自成並不相信陳圓圓會報恩,但確信吳三桂重圓破鏡後,對他只會放鬆,不會緊追。而且他一向認為軍中攜婦人不祥,因而對自己狠一狠心,扭頭就走。
清、吳聯軍是面西而陣,右翼便是北面近山的坡地,比較好守;多爾袞亦正是這樣的打算,左翼在南面近海,地勢平衍,便於八旗的騎兵馳驟。這樣布陣,兩蒙其利。
等吳三桂退去,多爾袞復又調兵遣將,分配任務;最後將他一兄一弟——英親王阿濟格、豫親王多鐸喚入後帳,秘密指示了一番機宜。阿濟格與多鐸,心領神會,欣然而去。
「正是如此。王爺不妨緩緩行去,以觀動靜。」
「你不會說,是我告訴你的。莫非你還敢揭開我的被窩,驗一驗真假?你,你真是笨到家了。」
「那麼怎麼答覆吳三桂呢?」
李自成沉吟了好一會,改變了主意:「那麼,我帶你走。」
「哈哈!起風了!」多爾袞在馬上仰天大笑;然後喚著范文程的號說:「憲年!東風不用借,天助大清!」
當其時也,山海關前,數萬燈籠火把,照耀得下弦眉月自慚形穢,不知躲到何處去了。八旗中軍大帳前面,陳列太牢,大設儀仗,多爾袞與吳三桂拜天盟誓,決不相負;然後由多爾袞以「奉赦便宜行事」的資格,將吳三桂由平西伯晉封為平西王。接著,大犒將士,歡飲達旦。
正在調兵遣將,籌運糧草時,崇禎殉國的噩耗,傳至瀋陽。這樣,更須剋日發兵了;但後顧之憂,不可不防。
「請殿下發號司令,三桂誓效前驅。」
「不錯,是我跟他說的。非如此不能把『皇上』請了來;等他一走,我才穿了衣服,起床接駕。」
「不過,貴我兩軍,初次會師,不可無以識別。」
「陳娘娘別罵俺,『皇上』是這樣交代了俺的;『皇上』沒有交代,俺有那麼大的膽?」
「不要緊,我一到京,自會發還。」
田宏遇不知所答,只命陳圓圓勸酒,自己卻避開了,原來他是預先教導了陳圓圓的,找機會要求吳三桂,不論是流寇還是清兵,攻到北京城下時,要保護他全家。這些話當然要他不在席上才能說。
看他的臉色,陳圓圓知道說動他了,便又說道:「我為『皇上』打算,不如把我留下來,作為安撫吳三桂的手段。我一定會說服吳三桂,不必為滿清打天下,更不可追趕『皇上』,這就是我報答『皇上』的恩遇了。」
殺風景的是他的父親吳襄,認為這個消息傳入宮中,將會有不測之禍。因而不准吳三桂將陳圓圓帶走,留她在京。父命難違,吳三桂只得單身就道回寧遠。
將近一個月的夜夜承歡,陳圓圓將李自成的性情摸透了;李自成與張獻忠並稱,但不管帶兵打仗,對人處世,除了暴虐不仁這一點之外,其他都不大相同,尤其是張獻忠不講理性,而李自成講利害輕重,因此,她早就默默地、深深地從各方面打算過,吳家滅門,不算是最壞的結果——最壞的是吳三桂兵敗被擒,那一來,她就做定了「強盜婆」了。
「吳將軍,」多爾袞問道:「你看應該怎麼樣進軍?」
「慢一點!」李自成怒吼著,「老子人多,怕甚麼!你看,風勢小了。」
吳三桂沉吟了一下說:「老實奉告,若能以圓圓見贈,我保你的身家,先於保國。如何?」
風是從東洋大海來的,越過遼東半島,進入渤海灣,在西面登陸,風勢極大,颳起海濱的砂石,滿天黃霧,咫尺難辨;但鼓譟前進的吳三桂所部是背對風向的順風,雙足像踩了哪吒的「風火輪」似地,收不住勢。對方的面貌雖看不清楚,肩上斜繫的白布帶,卻是不難識別的標誌;若無白帶,便是一刀,登時了帳。
一片石關距山海關四十里,由於正當自東而南的轉折之處,地當衝要,一名「九門水口」,是用兵必爭之地;所以多爾袞派阿濟格領兵逆擊,很輕易地打了一個勝仗,阿濟格分兵防守,自己仍舊回山海關,吳三桂已經出關來迎接多爾袞,引導清兵,連夜入關。
如果帶著陳圓圓一起走,這條緩兵之計就只能對清軍發生作用;吳三桂一定會下令,捷進窮追,不准撿拾財物,違令以軍法從事,那時候就危乎殆哉了。
李自成手下的嘍囉,卻是慘不可言,此輩蹂躪中原,大部分都不曾見過海,當然也不知道海風的特性,只覺得風勢強勁,衝刺格外吃力;這猶在其次,最苦的是撲面黃沙,塞口瞇目,不但無法吶喊,而且張不開眼睛,只有用刀槍亂砍亂刺,敵人是傷不到,卻傷了好些自己人。
原來在李自成東犯時,范文程即上書攝政王多爾袞,認為「中原荼苦已極,黔首無依,思擇令主以圖樂業」;說「明之受病,已不可治,大河以北,定屬他人,其土地人民,不患不得,患得而不為我有耳!我雖與明爭天下,實與流寇角也。」力主進兵入關,只要「嚴申紀律,秋毫勿犯」,河北「可傳檄以定」。及至向洪承疇徵詢意見,他更提出剿滅流寇的一套詳細辦法。多爾袞決定出兵建此不世的功業。
原來清太宗精讀「三國演義」,而且叫人譯成滿文,分發八旗,當作「兵法」來讀;「東風不用借」便是赤壁鏖兵的典故——原來,冬天之風,由陸而海;夏季之風,由海而陸,風向亦由北風、西風、西北風轉變為南風、東風、東南風。冬夏風向的轉變,常在初夏、深秋;這天適逢變換風向,來了一陣「好東風」。
「是的。」多爾袞說道:「於理於勢,應該你打先鋒;第一,你是為主報仇,在前面才是師出有名;第二,地理途徑,到底貴部比我們八旗來得熟。」
「喔,」陳圓圓將手一伸:「拿『聖旨』來看。」
「是,是,陳娘娘罵得好。」
李自成得力在已先俘虜了吳襄夫婦及吳三桂的胞弟吳三輔,便脅迫吳襄寫信招降,發銀四萬犒軍,別遣一將率兩萬人代吳守關。情勢至此,別無選擇,只有從父之命。領兵入關時,不斷有探馬報來,有一個說:「府上讓闖王抄了家了。」
李自成卻是逃到一百二十里外的盧龍縣——永平府治,方敢停馬喘息。此地是春秋時代孤竹君的封地,城東十五里,有座陽山,相傳即是伯夷叔齊餓死在此的首陽山;李自成下令在此紮營,顧不得埋鍋造飯,先要辦一件出氣的事。
又一探馬報道:「姨太太讓闖王接去了。」
陳圓圓想了一下說:「趙得才,你別傻!你要殺了我,你的腦袋就不保了。『皇上』是一時怒氣不息,要殺我出氣,可又不忍當面來跟我說,所以指使你來作兇手。事後『皇上』氣消了,我可是死了,再不能陪他了,那時非殺你不可。趙得才,你別死心眼,你倒想想,如果你是『皇上』,你捨得殺我嗎?」
「好!圓圓,你該給田皇親磕頭道謝。」
李自成一愣,定睛看了一下,驀地裏省悟,「狗入王八蛋的吳三桂!把滿州兵搬了來了!」一面罵,一面韁繩一抖,往西面山路衝了下去。
四天以後到達錦西,郭雲龍帶來了吳三桂第二次的書信,表示投降的誠意以外,說李自成已起兵東來,催促清軍儘速前進。同時得到諜報,證實了吳三桂信中的話,李自成已親率所部二十餘萬,直撲山海關來了。
那知他一走,吳三桂便向陳圓圓說:「你在田皇親這樣的烜赫人家,應該心滿意足了吧?」
「當然是嘉許;但亦不妨示以真意,而且要他投降,許以王位。」
「好!」多爾袞道:「流寇橫行中原已久,不可輕敵。我看他的陣勢很大,是強也是弱。這是怎麼說呢?陣勢一大,難免首尾不能相顧,吳將軍你要厚集兵力,找一處能守的地方,先求自保,等敵人那陣銳氣過去,再由他最弱的地方,全力進攻。」
「是極,是極。」多爾袞連連點頭,「事不宜遲,吳將軍請趕緊回去部署吧!」
田宏遇無奈,只好答一聲:「悉如公命。」
他的判斷不錯,這批滿州兵是阿濟格與多鐸的部下。原來多爾袞點將時,雖告誡吳三桂「先求自保」,但意料吳三桂為了立功起見,必然有進無退;所以暗地裏吩咐阿濟格與多鐸,見仗時將人馬移到右翼,只看吳三桂所部打開一個缺口,隨即以精銳騎兵衝鋒,撿個現成的大便宜。
趙得才不由得定睛看了一眼。一顧傾城,再顧傾國,何況這麼個腦袋裏裝不下多少東西的粗人?他口中乾嚥了兩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陳娘娘的話是不錯,不過,我只要空手一回去,『皇上』先就殺了俺,等不到將來了。」
「吳三桂本來要投降『皇上』了,只為了我的緣故,才興的兵。我一死不足惜,只怕吳三桂從此成了『皇上』的死敵,後患無窮。」
「沒有『聖旨』,就是假傳『聖旨』;你好大的狗膽,滾出去!」
四更時分,多爾袞由吳三桂陪著,率領諸將,策馬登高,借一鈎下弦月,瞭望形勢,向西一看之下,不由得有些膽戰心驚,李自成的人馬太多了,由北而南,自山到海,擺出十幾里地的一道一字長蛇陣,清兵連吳三桂所部,一起不過十萬人,敵眾我寡,而彼此都無險可守,非打一場硬仗不可。
「清兵現在到那裏了?」
這個淡粧女子本姓邢,從母姓陳,單名浣,字畹芬,但大家都只知道她叫陳圓圓,常州奔牛鎮人,是有名的歌妓。她本與冒辟疆有嫁娶之約,不意有一天在蘇州為豪家奪去——這豪家是周皇后之父嘉定伯周奎,由於田貴妃有寵,周奎從門客之計,奪陳圓圓進獻宮中,而內憂外患交迫之下,崇禎無意於聲色,所以陳圓圓始終未曾承寵。不久,宮中發遣年長宮女,田宏遇買通宦官,將陳圓圓的名字列入發遣名冊,一出宮便接到鐵獅子胡同田家,深藏於密,除非吳三桂這樣的身份,常人難得一睹顏色。
「沒有『聖旨』。」
「機會是好的,不過要防他使詐。」多爾袞說:「吳三桂全家大小都在李自成手裏,會不會是李自成以此要挾吳三桂,引誘我們深入,另有埋伏?」
當時吳三桂卸去戎服,換上輕裘,向田宏遇說道:「此大概就是陳圓圓了,真可以傾人之城。田皇親,你擁有這樣的絕色,居然不怕?」
順治元年——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破北京,皇帝殉國於煤山;李自成稱帝,國號「大順」,改元「永昌」。
這後顧之憂,便是怕豪格勾結濟爾哈朗,廢帝篡位;因而採取非常手段,買通豪格的親信,鑲白旗都統何洛會,首告豪格謀反。多爾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逮捕了豪格及他旗下的大將楊善等,豪格削爵,廢為庶人;楊善等處死。然後在四月初一,由順治皇帝授多爾袞「奉命大將軍」印信,准用御用旗纛,便宜行事。多爾袞率英親王阿濟格、豫親王多鐸,以及投降的定南王孔有德等,浩浩蕩蕩自盛京出發;兵過遼河,忽然得報,吳三桂遣使求見。
這兩名使者,便是楊珅與郭雲龍,帶來吳三桂的一封信說,與李自成不共戴天之仇,決意整軍向西,剿滅流寇,為帝復仇,要求多爾袞發兵相助。
吳三桂既驚且怒,拔劍砍桌,大聲吼道:「好你個李闖,你這樣子還想我投降?呸!」
「紅拂在楊素家,還不能心滿意足,而況不及楊素的人。」
「『皇上』你看!你看!」牛金星驚惶失措地大喊,「吳三桂的部隊,怎麼都有了辮子?」
一片石的正式名稱叫做一片石關。長城自居庸關迤邐東來,一過灤河,便是密密麻麻的關口,過義院關、董家口關,數到第十二個口子,便是一片石關,長城由此轉南直下,經五個關口而抵達襟山阻海的山海關。
接下來便是慰撫吳三桂,嘉許他「思報主恩」的「忠臣之義」;特別聲明「勿因向守遼東,與我為敵,尚復懷疑」,用春秋「管仲射桓公中鉤」,齊桓公不記舊嫌,「用為仲父,以成霸業」的故事說:「伯若率眾來歸,必封以故土,晉為藩王,國仇可報,身家可保,世世子孫,長享富貴。」吳三桂原來是「平西伯」,將來會晉封為「平西王」,而且不光是一個榮銜,還會讓他在西陲開府居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