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2:雕弓天狼》目錄

第十四回 三法司會讞兩巨案 託孤臣受逼上賊船

第十四回 三法司會讞兩巨案 託孤臣受逼上賊船


允禩聽了一笑,說道:「又玠,你不要窩火,留你在京不是我的主意。是馬齊覺得人手不夠,請旨留下你的。你要遞牌子,我無權阻攔,但你若肯聽我一句忠告,大可不必多此一舉。山東的差事我心裡有數,已經叫蔡毬先去擋一陣,你手下的吳瞎子不也去了麼?你是個玲瓏剔透的,響鼓不用重捶,難道真不知道馬齊為什麼留你麼?有些紙捅破了不好,你說是吧!」說罷,用碗蓋撥著茶葉不言語,嘴角兀自帶著微笑。李紱原也懵懂: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部人馬,外加順天府,步軍統領衙門,馬齊為主,上頭有允禩坐纛兒,還問不下這兩個案子?經這麼一提醒才想起,諾敏是馬齊的門生,楊名時是刑部尚書趙申喬的門生,馬齊和張廷玉是多年同事,張廷璐偏又是張廷玉的弟弟,十八房考官與承審官非同年即故交,公案相對,生死瞬息,更何況還攪纏著隆科多與馬齊張廷玉多年恩怨,上溯至康熙四十七年隆科多一家與十三阿哥允祥的宿仇……都要在這兩案中調停周到,誰不要多一分靠山,誰不願多拉一個墊背的呢?
「王爺說到這個地步,我不能再說什麼了。」李紱正在胡思亂想,聽李衛低頭嘆息一聲說道,「我到差就是。不過我這裡也撂一句話給王爺。這件事既到我手,能周全的我盡力周全,不能周全的我就不周全,無分賢愚貴賤,不論出身門第,我都秉法處置,辦得不合王爺的心你別怪,體諒到這一步,我就心滿意足了。」正在看書的允䄉忽然坐直了身子,笑罵道:「不愧綽號『纏死鬼』!還怕八爺坑你不成?你說這些個話渾似天書,我他娘的就聽毬不懂——你打的什麼狐哨謎兒?」

李紱忍著氣聽完,格格一笑道:「你大約沒弄明白,我是新點的學政!」
「工部的,我是……」
「哎喲不敢當!」允禵忙雙手攙起,嘻嘻笑道,「名牌正宗的皇舅,託孤重臣,見天子尚且劍履不解,何況我們——我們算什麼名牌的,敢受你的禮?快起來,快坐著!」允禵說著,允禟早已大咧咧坐了首位,看也不看隆科多一眼,擺手吩咐兩廂:「你們下去!」
允禟冷笑著聽完,半晌才道:「呀——你原來這麼乾淨?年羹堯那奴才不去說他,八爺十爺龍子鳳孫,會幹那個勾當,誰信呢?我們的奴才親信要做官,用得著你來幫忙?你說這些又有什麼憑據?你既然兩袖清風,又何必怕圖里琛這個兔崽子?拿豬頭去清真寺,你拜錯廟門了!」他霍地跳起身來,踱著走近了隆科多,喑啞的聲調中透著巨大的威壓:「我也知道,單憑區區幾個賄中進士扳不倒你這個『託孤』重臣。今天我想說的不是科場的事。我想問你,佟國維是怎樣死的,誰下的毒手,又為什麼下毒手?嗯?!」彷彿一聲焦雷晴空中無端爆響,隆科多立時面無人色,汗透重衣,他「撲通」一聲跌坐椅中,喃喃說道:「七叔怎麼死的,我怎麼知道?他是我的堂叔,我為什麼要害他?……」話未說完已知失口,他驚恐地張大了嘴,又深深把頭埋下。
悵望美人隔秋水,
兄弟二人繞過書房,沿池塘旁邊一路垂楊柳迤邐向北,越過一帶薔薇花洞,便聽得允禩平素見客書房「臥雲居」中遙遙傳來清脆的琵琶聲,時而哀音清冷如水滴寒泉,時而急管繁弦猶爆豆珠盤,一個女子聲氣不疾不徐伴著琵琶唱道:
「你和張廷璐做的什麼交易?」允禟「叭」地打著了火媒子,卻不抽煙,「撲」地又吹滅了,「一甲十名裡頭你就包攬了三名!」隆科多這才知道,這些阿哥神通廣大,不知怎地弄到了自己與張廷璐通同收受賄賂的實證,要借此拉自己下水了。想著,隆科多已汗濕重衣。許久,他才意識到,蹚進廉親王這汪渾水更是了不得,強自攝定心神,又回座中,打火點煙,深深吸了一口,噴雲吐霧地緩緩說道:「九爺說的不錯,但九爺別忘了,三個一甲進士,一個是十爺說的,一個是八爺府何柱兒說的,一個是年羹堯說的。我代人受過有分寸——爺體諒,有些事我成全不了!」
允禩精神一振,問道:「莫不成是隆科多?」允禟也不搭話,雙手對搓著頷首一笑。允䄉驚呼一聲:「天公祖師如來我佛!隆科多會來投靠我們?——在哪裡?我去見見!」
那太監冷不防挨了一記耳光,愣怔在當地。他一時還弄不明白,這個一臉謙恭笑容的儒冠窮京官,怎麼剎那間就變得如此倨傲強橫?李紱冷冰冰回頭望了一眼,正要上轎,早見儀門那邊喘吁吁跑過來一個中年太監,一頭跑一頭喊:「是李大人麼?請留步!」趕著幾步近前,一個千兒打下去,賠笑道:「奴才何柱兒,給欽差大人磕頭了!」起身又是一躬,回頭罵那年輕太監:「你純是吃屎吃昏了頭!回頭我再和你這王八蛋算帳!還不趕緊照應李大人這些隨從綱紀——過庭耳房酒早預備好了!」那太監這才曉得今兒軋錯了苗頭,忙著自掌兩嘴巴,答應著何柱兒的話還要過來謝罪,李紱早已移步了,緩緩踱著問,「王爺曉得我要來?」何柱兒側著身子,又像帶路又像侍陪,未及回話,卻見允祥允禵兄弟二人從二門穿堂聯袂而出,兩個人忙都止步側身而立。
李紱聽得心裡一熱,忙把持定了,肅然一揖,又撩袍跪了向兩個王爺叩頭,起身莊容說道:「李紱何敢辜負聖上諄諄厚望?謹為克己修身,持重謹慎,為國選拔真才!」他這麼一正經,倒弄得允祥不自在,怔了一下才笑道:「好好!我等著看你選出來的狀元!」允禵性情本與允祥極相似的,只這老皇宴駕,新皇登極一場急風暴雨,允祥變得練達機敏,允禵卻變得沉鬱淡泊了些。本來雍正還有一句「李紱若有膽子再敢以身試法,也難逃朕之誅戮」,聽允祥隱佔了這一句,允禵只恬然一笑,說道:「你去吧。我和十四爺要去兵部。」說罷,二人自去了。
允䄉眼一亮,忙問:「誰?」
「這個差事昨兒我面見皇上,已經力辭了的。」李衛黑紅的臉堂上眉稜骨微微一顫,似笑不笑地說道,「王爺知道,山東那塊地方事情更難辦。這十幾年沒了于成龍,幾乎成了強盜世界,響馬乾坤,東平湖、微山湖、抱犢崮一帶饑民造反,趁著如今各自佔山為王,要早下手剿滅。聽說有個鐵冠道人,聯絡江湖武林高手甘鳳池呂四娘一干人,明面上在山東打擂比武,其實是交會各路人馬,安的什麼心思很難說。『坑灰未冷山東亂』——這裡自古是個不安份地方兒——京師這案子再纏手,總能從容去辦的。昨兒和皇上說得好好的,怎麼今兒就變了?我想遞牌子見見皇上,心裡有話總得說出來才痛快嘛。」
按理說,太監就是木頭做的,也該掂出「學政」兩個字的份量了。無奈他不懂,見李紱拿不出包銀,一發的不耐煩,說道:「靴正帽正都一樣,反正不是雍正!請回駕,明兒個再來!」
「忙什麼?」允禟手一擺,格格一笑說道,「剛剛上鉤。我們慢搖櫓船捉醉魚,你和八哥今兒都不宜見,先由我和老十四與他講談!」允禩看著滿面笑容的十四阿哥允禵道:「好,有你的!這麼快就掛上了線?——給皇上選秀女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重拈艷句寄冬郎……
碧漢紅牆兩杳茫。
「眼下先行樂,什麼也不要你做。」允禟看了一眼允禵,「放心一條,八哥從來不肯叫人落空的——你說是不是,十四弟,大將軍王?」
「什麼一個『宗』的?」李紱素以道學儒宗自居,名門正出的進士,很瞧不上李衛時而裝正經,時而流裡流氣的脾性,見他如此非禮,心裡早上了火,卻只難以發作,挺挺身子說道:「我是江西李,你是江南李,怎麼會是『一個宗』的?」李衛卻滿不在乎,越發嬉皮笑臉道:「你的下巴沒鬍子,確乎該栽幾根,江西江南一個李,沒讀過張獻忠祭張飛廟麼?『咱老子姓李,你也姓李,咱兩個聯了宗吧!』你以為李衛光會當叫化子麼?」說罷大笑一揖,逕自去了。


允禟看了一眼完全被擊垮的「舅舅」,沒有言聲,不動聲色拍了三下巴掌,兩行女伶自側門移步而入,個個風鬟露鬢淺黛低顰,一路彈箏吹簫、鼓竽揮弦,曼聲歌唱:
兩個阿哥都沒有答話,聽著牆角自鳴鐘的「咔咔」響聲,十四阿哥衣裳窸窣,漫不經心地翹足而坐,呷了一口茶又輕輕放下,目光陡地一變,刀子一樣盯著隆科多問道:「老隆,知道是誰請你來,又為什麼請麼?」
「妙極。」允禵拊掌而笑,說道。
允禩這些話娓娓言來,又似訓誡又似囑咐,又好像良友剪燭共相勉勵,李紱心中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不禁暗想,「人說廉親王是『八賢王』,果然有識見、有風采!」轉又想到雍正對允禩處處設防,疑忌叢生,心裡又是一寒。想著,起身揖道:「八爺。若沒有別的王命,臣就告辭了!」
「成!」允禩興致勃勃地說道,「我送你十把鑲金鳥銃——隆科多既已來我府,我不見見不好吧?」
何柱兒這才有功夫回李紱的話,低聲說道:「李老爺,昨個下晚禮部票擬就來了,王爺原說要親自過去看望來著,偏十四爺和十三爺過來,議西邊籌餉的事,又夾著李衛大人也奉了旨,主持兩大案子會審,也來請訓。八爺因惦記著您,特意叫我出來關照一下,不想就碰上那個殺才正跟大人過不去——請這邊走,這就到了——聖人說過『惟女子小人難養』,你大人大量,別跟這種人生氣——請,八爺在這屋裡!」
允禟在旁笑嘻嘻說道,「你們當我如今還是個二百五?我也久經滄海難為水了!選秀女的事十四哥交我辦了,我辦得經心著吶——我糊弄了老四耳目,你們做大事,如今有了眉目,得先犒勞我!」
「你不肯在我這裡用飯麼?」允禩也站起身凝眝著李紱,說道:「也好,就是這樣吧!還有一條,這些孝廉們入場已經五天,如今又要重新考試,原來帶進去的食物恐怕不夠。今早何柱兒去禮部,聽說已經有斷糧餓暈了的。朝廷當初選錯了主考,這個責任當然要朝廷擔起來。我已發了牌子給戶部,由藩庫供銀,每個舉子每日供十八兩白米、一斤青菜、四錢油、三兩肉的食膳,你叫人逐日清點收納、不要叫貢院那起子齷齪黑心種子們剋扣了——道乏罷!」
李紱想不到八王對自己如此熟知,心裡一陣感動,忙笑道:「那是有的。有時自己想來,也怕別人說我矯情,我家書香出身,不算富豪,但也算不上窮,又吃著侍郎的俸,我又不結交朋友,疏食淡泊養身而已,使不著那幾個錢。」「如今還有幾個這樣的?」允禩嘆道,「我早年有幸見過于成龍、郭琇、陸隴其這些名臣風采,如今一概『無可奈何花落去』了。你不愛錢,這就是頭等難得,萬歲爺獨獨選中了你來主持貢試,可見聖心燭照,倒不用我多囑咐了。」
隆科多目光如醉,白癡似的望著這群美人,心裡一片空白,連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紱這才隨何柱兒踅過月洞門進西花廳。這裡原是八王允禩平素宴息之地,裝修十分精緻。二人徐步而入,但見繡閣參差,文窗窈窕,循廊曲折,一路珠箔湘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