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黃絹裝著甚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其實，你可以到處去走走！」
魯大發低下頭去：「我早就說過，你對我的大恩大德，我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
土王十分高興！
黃絹嘆了一聲。一個男人為一個女人，苦戀到了這種程度，而且，他本身又是如此出色的一個男人，雖然苦戀的對象不是自己，但是這也足以令得任何女性心中感動。
土王呵呵地笑著，黃絹向身後的女侍衛群中的一個招了招手，那女侍衛立時大踏步走了出來。
魯大發一聽，連氣息都急促了起來：「我——我一定向她傾訴衷情，告訴她——」
魯大發道：「我不顧一切，去闖一闖！」
軍官也笑了起來：「不，請跟我來。」
土王顯得興致盎然，立時吩咐了下去。不多久，派去內院的人回來，報告說：「玉寶王妃說無任歡迎，像黃絹將軍這樣世界著名的人物，能夠和她會見，是一種極度的光榮！」
那軍官忙道：「將軍如果明天向主上提出，主上一定會答應的！」
黃絹也回到了貴賓客房，卡爾斯將軍依然鼾聲如雷，黃絹不禁長嘆了一聲，坐了下來。剎那之間，一種極度疲倦的感覺襲上心頭，她只是怔怔坐著，連起來斟一杯酒都不想動。
黃絹帶著女侍衛，高高興興地走了出去，王妃派來迎接的四個宮女，已經在門外相候了。使用的交通工具仍然是無聲的電動車，但當然和巡邏用的不同——坐墊全是真絲繡花，金屬部分，金光閃閃，上蓋著有金絲的流蘇，和鑲嵌著各色的寶石。那四個宮女的年紀都很輕，大約十四、五歲左右。
他再度回憶十年前那三個凌晨的情景，回想著她美麗的臉龐上，所現出來的迷惘和哀切——十二歲就被送進了深宮，十五歲被冊立為妃，在深宮中的悠悠歲月，她得到了甚麼？失去了甚麼？她想要甚麼？她心中的感情如何發洩？
當他一眼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之際，他陡然嚇了一大跳！鏡子中是他自己嗎？他實在無法認得出來！
魯大發高興之極，失聲道：「是啊，早就該想到這個方法！」
黃絹是故意這樣問的，這時，她們都使用流利的英語。魯大發曾說，他和那好看女人，是用他當時唯一懂得的語言交談的，而王妃會講廣東話！
黃絹是何等聰明機警的人，她立時看出，玉寶王妃是在試探著，想對她說甚麼話，可是卻又不敢立即說出來！
魯大發忙道：「只管說，我一定做得到！」
宮女的年紀雖輕，但一望而知，一定是自小就經過嚴格的宮廷禮節訓練的，行動一致而有節奏。在她們透發著青春的臉龐上，都掛著微笑，可是黃絹卻感到，她們的笑容之中，都透著無限的寂寞。
黃絹悶哼了一聲：「今天晚上，少胡來！」
黃
一個身形窈窕、極其動人的、穿著黑色輕紗、手中握著一柄黑色羽扇的美女，盈盈站了起來。
看來，在震驚之下，握住身邊的人，是玉寶王妃的習慣動作？
隔了好一會，他才道：「我——說錯了甚麼？」
這地方是不是還能算是仙境呢？還是只是美麗無匹的牢獄？
黃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少唸這種電影劇本裡的肉麻對白！有幾點，你一定要切實答應了，我才會把你帶進去！」
魯大發啜泣似地答應了一聲，勉力挺直了身子——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強迫自己儘量行動自如。別人看他怎麼樣，他不知道，但是他自己，的而且確，感到自己只是一個木頭人。
可想而知，若然有人想從牆外攀進去，或是從牆內攀出去，這兩牆之間的空間，就是難以想像的死亡陷阱。本事再大的人，只怕也難以越得過這兩面高牆！
車子向前駛著，一直來到內院的高牆之前，轉過了牆角，駛入了一道守衛森嚴的拱門。拱門上的電動門，在車子略停了一停之後，自動打開。
黃絹在他的肩頭上輕拍了兩下：「你先別激動，聽我說下去！」
車子駛進了拱門之後，眼前是好大的一片花園，當真是繁花如錦、綠草如茵，梅花鹿和白鶴徜徉其間。到處都有流水小湖，亭台樓閣，一剎那之間，真叫人如同置身仙境一樣。
當晚，在豪華的宮殿中，每一個女侍衛都有獨立的房間。晚間輪班當值的是十二個女侍衛，黃絹特地命魯大發也在其中。
黃絹道：「那就沒有法子，只好由你去闖一闖了！哼，那比你拍過的任何驚險電影更驚險萬倍，而且你絕不是打不死的主角。」
黃絹唯恐在內院外耽擱太久，引起猜疑，所以她看了一會，就打了一個呵欠，揮著手，示意要回去了。那軍官駕著車，直送黃絹到了賓館的門口。
黃絹一聳肩，上了船，船身略微輕晃了一下，王妃的身子也隨之擺動。她的腰是那麼纖細，在她身子擺動之際，柳腰款擺，黃絹不由自主，伸手輕輕扶了她一下。她碰到了王妃的手臂，覺得指尖碰到的簡直不是人的肌膚——那樣地細柔滑膩，那樣水靈瑩白，黃絹的心中，不禁嘆了一聲。
玉寶王妃身子略略震動了一下，突然向前略俯身，伸手握住了黃絹的手，但是不過極短的時間，她就鬆開了手。黃絹立時又想起，魯大發說過，第一次在海邊看到好看女人的時候，一個響雷下來，好看女人就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臂！
車子經過了一道綠柳垂蔭、柳條飄拂的堤岸，又駛進了一大片花海之中，再越過了一個小山崗子，面前是一個湖水極其清澈的小湖。小湖中，正有幾
黃絹悶哼了一聲：「我和你一起，先去察看一下內院守衛的實際情形！」
軍官請黃絹和魯大發登上了電動車的後座，他駕著車，向前駛著。通向內院的道路，相當曲折，經過了幾道拱形的門樓，門旁和樓上，都有武裝警衛，看得魯大發叫著苦不迭。
魯大發摸著臉，哭喪著，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這個國際知名的大明星，本身也是極聰明的人，可是這時情迷意亂，全然就像是甚麼也不懂的白癡一樣。
一面說著，一面她們已面對面坐了下來，四個宮女張羅著，把精美的點心和茶捧了上來。黃絹看到點心全是中國式的，隨即問：「王妃說中國話？」
黃絹笑著，作了一個「請去問」的手勢。
魯大發的身上微微發著顫，抬起頭來，一副天地茫茫，孑然無助，哀傷欲絕的神色。
黃絹站了起來：「以後三天，你們的活動，我不參加了。我相信在內院，一定可以和玉寶王妃，相處得十分愉快！」
那高牆，一共有兩堵，外面的牆比較高，裡面的一層略低。所以在外面看，是看不到裡面一堵牆的，而兩堵牆之間，約有五公尺的空間。
黃絹只覺得那是極度的矛盾和諷刺！
魯大發咬著唇，點了點頭，一步拖著一步，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間之中。
黃絹這時，思緒也雜亂之極。在理智上，她仍然不能相信，在後魯村海灘出現的女人，是玉寶王妃，可是在感覺上，她卻早已承認了這一點！
王妃忽然低嘆了一聲！
他雙手掩上了臉，不敢再看自己。
在土王沉吟未答之際，黃絹突然現出十分神祕的笑容，湊到土王的身邊，急速地低聲講了幾句話。
黃絹望著魯大發，她心中也十分矛盾，因為事情如果一揭穿，那真是後患無窮！過了好一會，黃絹才又開口：「如果你有機會見到了玉寶王妃，你會怎樣？」
黃絹「哦」地一聲：「那今晚只好先看看外面的高牆了，請你帶路！」
魯大發咬著牙：「可是我不能退縮！」
魯大發十分感激：「你不必去涉險了——」
玉寶王妃又道：「我以為女人只能住在深宮內院中做妃子，原來也可以當將軍，真是太令人羨慕了！」
她心中暗嘆的是：在黑色輕紗的幕罩下，她可以隱約看到王妃的肩頭下，有著相當深的紅痕。那自然不會是土王對她的虐待，但是魁偉的土王，在情不自禁的時候，對這個那麼美麗的女體，除了輕憐蜜愛之外，自然也不免有點狂暴的舉動。手臂上的紅痕，自然就是這樣留下來的了！
黃絹和魯大發才一下車，魯大發就語帶哭音：「黃將軍，怎麼辦？」
王宮各處皆有守衛，一見了黃絹，都向黃絹舉鎗致敬。看起來，像是
黃絹道：「只要我能見到她，我就有方法使她不止見我一次——第一次，你不能去，去了一定會闖禍。而我可以在言語之間，有意無意向她提到你，看看你在她心中，是不是有地位？」
來到了內院的高牆之前，軍官停了車。內院的圍牆高得出奇，估計至少有八公尺，牆上滿是有宗教特色色彩，砌成的各種圖案和宗教人物的故事，瑰麗燦爛之極。仰頭看去，牆頭上倒不見有武裝警衛，可是明顯地，有許多閉路電視的攝像管，在做三百六十度角度的轉動。
剎那之間，在他臉上所流露出來的那種淒傷之情，連黃絹看了，也大是不忍！
這時候，魯大發要竭力忍著，才沒有叫出聲來——他忍得如此之辛苦，喉間竟發出了一陣異樣的聲響來！
她的指甲上搽著鮮紅色的指甲油，這樣奪目的鮮紅色。黃絹又立時想起了魯大發的敘述，王妃似乎偏愛黑色和鮮紅色。這兩種強烈對比的色澤，襯上她雪白的肌膚，也的確令她的美麗更加奪目。但是這樣鮮明色澤的對比，是不是也反映了她內心中的矛盾呢？
黃絹一面看著，一面發出讚嘆聲來。魯大發則看得心直向下沉，雖然在黑暗之中，他的臉色看來也蒼白無比。他自然也看出，不論自己配備的工具是多麼精良，身手多麼矯捷，想要突破這樣嚴密的防衛，進入內院，已是難於登天，更別說在進入了內院之後，在錯綜複雜的迴廊、千百間房舍之中，找到玉寶王妃的住所了！
黃絹笑著：「沒有甚麼，我只是隨便走走——」她像是忽然想起來似的：「對了，聽說王宮內院，一切裝飾更是瑰麗，可以去看看？」
魯大發回到房間之後，坐立不安。他知道，這時自己和心上人之間的距離，不會超過一千公尺，可是這麼短的距離，卻和隔著千重山萬重水一樣——千山萬水的阻隔，還可以突破，現在他和她之間的阻隔，卻是根本無法可以突破的！
雖然黃絹的目光立時移開，可是玉寶王妃分明已然覺察，身子微側了一下，臉上有一絲紅暈，但還是十分得體地道：「黃將軍，我們是第二次見面了！」
那軍官猶豫，黃絹笑：「難道看看高牆，也是被禁止的？」
黃絹一揮手：「我不理會你應該怎麼樣，我已經有了新的決定。要是我能見到玉寶王妃，我不帶你去，免得你克制不住自己而闖禍！」
他嘗試著，把自己的身子，緊緊縮成一團，縮得全身的骨節格格地發響。可是一樣無法把心靈上的痛苦，自他的身體中擠出來！
魯大發吞了一口口水：「有地位——我是不敢想了。只要她記得十年前曾見過我——也就好了！」
土王
玉寶王妃有點淒然地笑了起來：「是啊，從內院的東邊走到西邊，南邊走到北邊！」
這時，黃絹十分慶幸自己的決定。
那幾句話，顯然使得土王大感興趣，他立時「哦」地一聲：「那得先問問王妃，是不是想見外人？」
一個宮女道：「玉寶王妃正在蕩船。」
玉寶王妃笑著：「只會說廣東話，也已經很生疏了！」
黃絹慶幸自己沒有帶魯大發一起來，因為此情此景，魯大發要是在的話，隨便他怎麼克制，也克制不住的，一定飛撲向前，不知道會有甚麼行動了！而這時，在黃絹身後的那個女侍衛，也不顧禮儀地失聲叫了起來：「王妃好美！」
說話之間，車子在湖邊停下，一艘小船也在這時蕩到了湖邊，小船上有四個宮女划著船。
這時已經是深夜了，她睡著了嗎？還是仍然在土王的懷中，木然地接受著她毫無感覺，甚至內心深處極度厭惡的愛撫，而她不得不把自己晶瑩的肉體，作為對土王權力的奉獻？
黃絹道：「我和王妃，不可能是單獨見面的，至少第一次不可能，所以也不能說甚麼。最好，能和她有單獨見面的機會！」
黃絹的話才一出口，魯大發整個人，像是遭到了雷擊一樣地呆住了！
然後，他慢慢低下頭去，用聽來令人心沉的聲音道：「要是你不肯帶我去的話，那麼，我再也沒有希望見到她了！」
黃絹恨得一跺腳：「你是我的女侍衛，見了王妃，就上去訴你的相思之苦？」
土王招待卡爾斯將軍和黃絹極之殷勤，黃絹笑道：「你們兩個雄才大略的男人，有的是話題，我可不是每一樣都有興趣。能允許我和玉寶王妃見見面，談一些我們女人有趣味的問題？」
玉寶王妃在嘆了一聲之後，低聲道：「我平時根本沒有可能見到外人，請你原諒，我甚至不知道如何應對！」
眼前的景色是如此優美絕倫，堪稱人間仙境，可是這仙境，卻圈在兩面無法攀越的高牆之中！
魯大發不再說甚麼，兩人一起離開了賓館，在王宮各處走著。
這時魯大發忽然又震動了一下：「土王說王妃向來不見外人，如果連你也見不到玉寶呢？」
這時，陽光正盛，小船的上蓋是半透光的輕紗，透過輕紗，光線變得十分柔和，映在那美女的臉上。黃絹一看之下，簡直覺得那美女整個人，就是一整塊完美無瑕的白玉雕琢出來的一樣。但是在寶玉的光輝之外，這美人卻又流動著生命的光輝。當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向黃絹望來之際，黃絹雖然身為女性，也有一陣眩目之感！
魯大發一怔，苦笑著：「我——實在太難以克制自己了，我應該怎麼樣？」
他的話還沒有講完，黃絹
她自十二歲起，就一直生活在一個籠子之中，一直要生活下去！
魯大發對整個王宮的地形，早已嫺熟於胸，不一會，就已來到了接近內院處。這時，一個軍官駕著無聲的電動車，駛了過來，跳下車，向黃絹敬禮：「將軍，有甚麼需要效勞的嗎？」
黃絹吸了一口氣，試探得比較大膽了一些：「你是說，自從你進宮之後，再也未曾離開過深宮？」
那美女自然是玉寶王妃了，她聽到了那女侍衛的叫喊聲，並不見怪，只是微微一笑，笑容甜媚而又雍容。可是黃絹在那一剎間，卻又在她的笑容之中，捕捉到了一絲難以捉摸的落寞。
她的聲音十分誠懇：「人總要對別人說話的，尤其是有心事的時候！」
這時，電話響起，他踉蹌走過去，拿起電話來，聽到了黃絹的聲音：「不管心中怎麼難過，戲總要演下去的，該你當班了！」
可是他也知道，那一點也無補於事。他強忍著，雙手握到指節骨發白，咬著下唇，直到下唇出血——肉體上的痛苦不算甚麼，心靈上的那種煎熬才最致命。
當然，他是作女性的化粧的，看起來本來就有點怪異。但是那佈滿血絲的眼珠，是屬於他的嗎？
他實在不知道這一夜是怎樣熬過來的，天亮之後，他掙扎起來，恰好在一面鏡子之前。
黃絹笑了一下：「妃子不是每一個女人能做的，而女人當將軍，也不見得很有趣！」
當午夜過後，一切酬酢皆已結束，卡爾斯將軍已鼾聲如雷之際，黃絹才來到魯大發的身邊。這時，兩人都穿著阿拉伯的傳統服裝。
當魯大發想到這一些時，他心中一陣又一陣絞痛。好幾次，幾乎忍不住要不顧一切闖出去，用小型炸彈，把內院的高牆炸穿！
王妃向黃絹招了招手，聲音輕柔得使人沉醉：「請上船來！」
魯大發呆了半晌，才喃喃地道：「老天應該可憐我這份真情！」
黃絹狠瞪了他一眼：「早就該想到這個方法！你可知道，由你單獨行動，你出了事，我們可以推得一乾二淨，由我帶你進內院，出了事，我們能推得掉麼？」
黃絹道：「我們先公然走近內院，如果根本無法進去，另外再設法。」
黃絹忙道：「請稱呼我的名字！」
黃絹低聲道：「你知道了，你的行動，可能害了玉寶王妃！」
黃絹沉聲道：「有點耐心！我想，明天由我提出，覲見玉寶王妃，如果土王准了，我帶你進去，這比較又容易又直接！」
可想而知，內院一定有設備極其完善的警備室，要想偷進去，簡直沒有可能！
所有的建築物，不是依水而築，就是傍山而建，要不就隱沒在林木之中，看得出是高手的精心設計之作。可是回頭一看，黃絹又不禁暗中倒抽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