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失去的日子
我不知道他這樣說法是甚麼意思，我只是感到，我即將看到紅色的月亮了，因此我的心中，十分緊張。
我震了震，才道：「你有對一個人如此詳細觀察的習慣麼？」
那美國人愕然地望著我，升降機也到了，我不再理會他，跨了進去，他並沒有跟進來。可是，當我上了三樓，向房門口走去之際，那美國人卻氣呼呼地，從樓梯上奔了上來。
保爾接上去道：「所以，你心情迷惘，連有人叫你搭車，也聽不到！」
保爾道：「我講的全是第一手資料，你不能將我所說的一切拿去公開發表。」
他一個箭步，來到了我的身邊，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肩上，掛著一個相機。
我呆了一呆，房門已被推開來了。
他一面說，一面轉過身去，他的話，顯然是在自言自語，並不是講給我聽的。
保爾忽然皺起了雙眉：「他甚麼模樣？我的意思是說，他有甚麼特徵？」
「第二天，我就回國，一回去，我立時將軟片沖洗了出來。」保爾講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望著我，嘆著氣，搖著頭。
他嘆了一口氣道：「我一看照片，就到療養院去療養，同時光顧了一個心理醫生。」
這是怎麼一回事？
正因為那樣，不要說這個美國人只肯出百分之二十的房租，就算他要白住，我也沒有辦法。
為甚麼會在那一剎那間發生了錯覺呢？而且，凡是在這個小鎮上的人，無一能避免。
我坐在沙發上，用手托住了頭，保爾則看來仍然十分輕鬆，他取出了一隻收音機來，扭到了音樂節目，那是吵鬧的爵士音樂，我被它吵得忍不住了，大聲道：「你怎麼那樣輕鬆？你可是有了頭緒？」
保爾也站了起來，巴圖的精神顯然已恢復了，他向保爾一指：「嗨，這位朋友是誰？」
巴圖睜大了眼睛：「你一定是瘋了，我今天上午到，現在，你也來了，你只不過比我遲來十個小時而已！」
我伸出手來，和他握了握：「那麼，我們有相同目的，我也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只不過我未曾看到紅月亮。」
在他看到了日期之後，他自然也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了，只見他背負著雙手，來回地踱著步，我們三人，全好一會不出聲。
但是我一看之下，我卻不禁呆住了。
這傢伙，一開口就討人厭，我一個人佔有一間雙人房又怎樣？就算我一個人佔有一間八人房，只要我付房錢，他媽的關你甚麼事？
他來到了我的身邊：「你一個人睡不了兩張床，讓一張床給我，我來負擔百分之五十的房租，怎麼樣？」
他以為他是「今天」到的，事實上，他到這裏，已是第八天了，只不過到達之後，他便失去了七天，當然，我更可以知道他的情形和我一樣，在失去的七天之中，他究竟做過一些甚麼事，他是完全不知道的，他只當自己是今天到的！
我不禁為他的坦誠而笑了起來，我在身上，取出了一疊美金旅行支票，在他的面前，翻了一翻：「你看，我十分富有，富有的程度，遠在你想像之上，你將第一手的資料，詳細講給我聽，
「很快地，街上喝醉酒的人愈來愈多了，平時矜持的少女開始放蕩，她們之中有很多扯下了長裙，只剩下了褻衣，當街跳舞，而平日鎮上的權威人物，那些道貌岸然的學者，也都和浮華子弟一樣，衝上去擠著，想伸手去摸摸那些跳舞的少女，而那些少女，卻像被人趕捉的母雞，發出『咯咯咯』的笑聲躲避著。
這不是太神秘了麼？
我不明白：「甚麼路邊的向日葵？」
卻不料我的話才一出口，保爾便改正道：「不，你來了已兩天了，昨天你出去了一整天，直到這時才回來，你到哪裏去了？」
我的臉紅了一紅，我以為巴圖是在諷刺我，因為事實上，我是耽擱了七天才來的。我忙道：「不算快了，我已耽擱了好幾天。」
保爾望著我，好一會，才道：「先要有一個君子協定。」
我呆坐了很久，直到我肯定自己已完全無法記起我「失去的一天」之內，有過甚麼經歷，這才站了起來，問保爾道：「我一定太疲倦，以致竟記錯了我到這裏來的日子，實在太可笑了。」
巴圖道：「是的，這實在是一件奇事，可是比起我無緣無故地失去七天這一點來……」
「在我來的時候，他正步行到這個鎮上來，我搭的馬車，在他的身邊經過，駕車的老頭子問他是不是需要搭車子——」
「聽說過異種情報處理局麼？它直屬於最高軍部的機構，專門處理類似紅月亮這樣的特異案件的。我想，你可以獲得五百美元一週的週薪。」
第一個解釋是：有一種生過病的麥子，因為麥中含有一種可以使人發生幻覺的細菌，即使在烤製成為麵包之後，服食之後，仍然會使人產生許多恐怖的幻覺的。但是，總不成蒂卡隆鎮所有的人，都在同一時間之內服下了這種有毒的麥子，那不可能！
保爾走向前去，和巴圖握了握手。
巴圖向我笑道：「你那麼快就來了，你的妻子一定要罵我了。」
我只講到這裏，保爾一揮手，大拇指和中指相叩，發出了「得」地一聲，立時道：「近額角處，有一個新月形的疤痕，那可能是燒傷，是紅色的，是不是？」
那麼，我怎會失去了一天的呢？我在那失去的一天之內，做了一些甚麼事呢？我拚命去想，努力去記憶，但是卻一點也想不起來，我所記得的只是：我到這裏，只不過一天——正確地來說，也只不過幾個小時而已！
「可是，它不是紅的。」
接著，我便將我「失去一天」和保爾爭論的經過，講了一遍。
他興致勃勃地在我對面坐了下來，想了一陣：「那天晚上的情形，實在太奇特，我正住在這酒店之中，我來到這個小鎮的任務，是想拍攝海邊的西班牙少女的照片，我完成任務。當晚，我正在一個人喝著酒，忽然外面有人怪叫了起來——」
若不是我一下叫喚，他是不是會注意有我在房間中，只怕還成問題。而在我一叫之後，他當然望到了我。他在一看到了我之後，面上便露出欣
保爾「噓」地一聲，吹了一下口哨：「好了，我接受，你是我的上級麼？」
巴圖點了點頭，又呆了片刻，才將他可以記得起的經過，講述了出來。
我嘆了一聲：「和你相處，似乎十分困難。」
我望著保爾，不知道他這樣問我，是甚麼意思，但是我還是照實回答：「他是一個高而瘦的男子，他膚色黝黑，頭髮天然捲曲，他的左頰之上，近額角處——」
「這是唯一的解釋。我之所以再度前來，完全是為了想找出這個原因。」
我呆了半晌，抬起頭來：「會不會這張報紙的日期印錯了？」
他大聲道：「兩天！」
足足過了五分鐘之久，才聽得巴圖喃喃地道：「怪不得我在奇怪，何以路邊的那一叢向日葵，竟會在一天之間，長大了那麼多，原來我已失去了七天！」
報紙是我在酒店的門口買的，當然是當天的報紙，我本來是不想看的，但是聽得他講得如此之肯定，我也低頭看了一下。
在我只講到一半的時候，巴圖一把搶過了那張報紙來，看看上面的日期，他的臉色，變得極其蒼白。
我實在懶得去答應他，只是點了點頭，但是他卻向我走來：「聽說你一個人佔有一間雙人房？」
我才講到這裡，門上便響起了「卡」地一聲響。由於直到現在為止，我至少已知道事情極之不尋常，是以我一聽得門上有聲，立時緊張了起來，沉聲道：「快躲到了沙發的後邊。」也就在這時，再是「卡」的一聲響，來的人，似乎是有鑰匙的。
保爾聳了聳肩，道：「你可以下去，向所有的人問一問，你是今天到的，還是昨天到的。」
我伸出手來：「好，達成協議！」
保爾大聲叫了起來：「太好了！」
我雖然明白了這一點，但是要將這一點向巴圖解釋明白，卻不是容易的事情。
「雖然聽來不可能，但卻是唯一的解釋！」
我道：「好的，甚麼協定。」
巴圖苦笑了一下。
於是，我只是瞪了他一眼，並不理睬他。
我又問道：「那麼，你是在哪裏見到他的？」
「那麼，我可以供給你資料，但是，房租方面，我只能負責百分之二十。」
保爾道：「不是，我注意這個人，只因為他那個疤痕的形狀像月亮，而且，是紅色的，你知道，我的腦中塞滿了紅色的月亮這一個印象，所以便不免對他多看了幾眼，就記得了。」
保爾在講了這句話之後，又補充道：「我們都知道，相機的構造，和人的眼睛一樣，而相片上也有紅色的別的東西，表示並不是軟片上的紅色感光部份壞了，相機和人的眼睛所唯一不同便是它沒有生命，所以它也沒有錯覺，永遠如實地反映真實！」
他指著我：「你手中有報紙，你可以看看，報紙上的日期，是甚麼日子。」
如果是十三日的話，那麼我來到這個鎮上，應該是兩天了，可是，我卻只過了一天，我甚麼時候多過一天來？
我搖頭道：「不會的，我不相信他會遭到意外
一時之間，不知該怎樣回答這個精明的美國人才好。我和他互相對視了一分鐘之久，沒有辦法，我屈服了，因為我是為「紅月亮」而來的。我迫切需要關於「紅月亮」的第一手資料。
巴圖興奮地道：「是了，你就是那個曾經看到過紅月亮的美國人。」
我本來是出言嘲笑他的。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卻點頭道：「是的。」
一聽得巴圖這樣講法，我已然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了。我失去了一天，但是巴圖，卻在他的記憶之中，失去了七天！
保爾表示同情地在我的肩頭上，拍了兩下。我立即又道：「我們談談你看到紅月亮，是怎麼一回事？」
我可以立即提出幾個解釋來，但是只要想深一層，這些解釋是全站不住腳的。
「我連忙找彩色軟片，要命，彩色軟片放在甚麼地方呢？如果找不到，這小鎮上只怕是買不到的，而且，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誰還會做買賣呢？我找了好幾分鐘，終於找到了，我對著月亮，拍了幾張，又跑到街上，將一卷軟片拍完。
我呆住了無聲可出，保爾卻得意了，他拍了拍我的肩頭：「怎麼，弄錯了，是不是？」
「不，我是你的同事，我們的上司是一個蒙古和中國的混血兒，他叫巴圖，他在五天之前……不，六天之前，來的，他到了一天就離去，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這個叫保爾的傢伙，是看到過紅月亮的！
我一張又一張地看下去，每一張相片之上，都有月亮，有的幾張，前景是模糊的人影，那是正在狂叫呼喚的一群人。
保爾也搖頭道：「我不知道是為了甚麼，他的臉上，一片極之迷茫的神色，他看來像是遇到了極大的困擾，他只是呆呆地站在路邊，對那駕車老者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我覺得這人奇怪，是以在馬車駛走之後，只見他仍在慢慢地向前走來。」
他搖頭道：「你未免問得太多了。」
巴圖一呆：「你說甚麼？」
保爾望著我，我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保爾講到這裏，不由自主地喘了一口氣，然後才又道：「我想，我算是比較能夠自制的人，因為在我呆了五分鐘之後，我在克服了也想衝到街上去的衝動之後，我想起來了，我有彩色的軟片，我有相機，我可以將紅色的月亮，拍攝下來！
我呆了半晌，迅速地想著，然後才道：「你的意思是說，當時你看到月亮是紅的，那只不過是你的錯覺？」
我揚手道：「好了，你的目的，只不過是想將事情調查清楚之後，獲得一筆稿費而已，是不是？我現在，代表一個機構以高薪暫時僱用你。」
我不等他講完，便搖手道：「你又錯了，先生，我是中國人。」
我也呆住了。
「所有的三千多人，全都是錯覺？」
「就是那樣，當時，我看到了紅月亮，紅的，在我看到月亮是紅的之際，我用彩色拍攝，你說，正常的結果，應該怎樣？」
我向他揮了揮拳頭，示意他不要再和我爭下去，若是再爭下去，那非打架不可。我的心中，
我冷冷地回答他：「對不起，我有一個習慣，喜歡上半夜睡一張床，而下半夜睡另一張床，所以，你還是將你的那百分之五十的房租，留在口袋中吧！」
可是，每一張相片之上，月亮全是白色的。
「有這個可能麼？」
而這種神秘的「時間失蹤」，也使我的心情十分沮喪，但是保爾卻因為找到了住所，而十分高興，他吹著口哨，進了浴室，進進出出，十分忙碌。
我一面握著拳，一面道：「我是今天才到的。」
他轉過身來，點頭道：「是，我正是為了這再來的，我準備寫一篇文章，刊登在『搜尋』雜誌上，噢，我還忘了介紹自己了，我是保爾，搜尋雜誌的攝影記者。」
我瞪著他，道：「我才來了一天。」
保爾揮著手，加重語氣地講著。
巴圖道：「我一到，就離開這小鎮，去調查一切，當我離開的時候，我注意到路邊的一叢向日葵，可是在我回來的時候，在同樣的位置上的向日葵卻長大了不少，我一直在思索著這個問題，所以——」
我道：「那麼，你將經過的情形、你所可以記得起的，向我們說說。在你講完之後，我再將我記得起的經過講給你們聽。」
「而這時，街上的情形，混亂到了極點，突然變成了紅色的月亮，顯然令得每一個人都失常了，幾個醉鬼大聲地唱著，開始有人將一瓶又一瓶的酒，從雜貨店中拋出來。
這句話，似乎是針對我而說的，我停了一停，轉頭看去，已看到那美國人轉過頭來望我，他向我揚了揚手，招呼道：「嗨！」
但是，他的話，卻也引起了我的極大的注意，我道：「嗨，你說甚麼？你看到過月亮變紅色？」
我呆了一呆：「你的線索是甚麼？」
我忙問道：「怎麼樣？」
我嘆了一聲，道：「巴圖，我們都遇到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了。我到了這裏之後，失去了一天；而你比我更要不幸，你失去了七天！」
我讓一張床給他，他來負擔百分之五十的房租，這本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這時在他講來，就像是他在資助我一樣！
我當然沒有必要向這傢伙報告我的行程的，我只不過是想藉此打開話題而已。
「啊，那一定是遭到意外了。」保爾叫著。
我心急地問道：「那麼他為甚麼不和你一起來？難道他寧願走路，而不要搭車子麼？」
我看得很清楚，那報紙之上印著的日子是十三日。
他直奔到我的面前，笑道：「聽說日本人是最好客的，那麼你——」
我也曾聽得巴圖講起過，當時有一個外國人，湊巧也在蒂卡隆鎮上，那一定就是他了。
他打開一個信封，拿出一疊相片來給我，道：「你看，當時我看到的月亮，分明是紅色的，鮮紅色的，可是你看看照片上的月亮！」
我抬起頭來，道：「保爾，這是甚麼意思？」
「是。」他點著頭。
我托住了頭，心中實在不知想一些甚麼才好，一天，我失去了一天，這在我來說，實在是難以想像的事情，我完全不記得
站在門口的，不是別人，正是巴圖。
一連串的問題，使得我的腦子混亂到了極點。
那種相機，一看外殼，就知道是十分專門的一種，這人可能是一個專業攝影師。
我道：「我已比你遲了七天，我想，在這七天之中，你一定已有不少收穫了？」
我呆了片刻，再道：「那麼你的意思，確實地說來，就是說，當時的月亮，其實仍是白色的，和以前沒有甚麼不同，只不過是所有的人，生出了同樣的錯覺？」
保爾道：「我的西班牙文不十分好，但是，我卻聽得在酒店的外面，所有的西班牙人，全都奔走相告，發狂似地叫著：『末日來到了，月亮變成紅色了！』
第二個可能，是恰在那時，有一股紅色的微粒——但這個可能，我還未曾想完，就被我自己所否定了，因為如果有一股紅色霧遮住了月亮的話，那麼，相片上的月亮也應該是紅色的。
他和我一握手，我打開了房門，進了房中：「我還是第一天到，我本來是有一個同伴的，可是他不知道哪裏去了。」
「一切的變故，來得如此之快，真的，我那時的感覺是世界末日來臨了，可不是麼，我們從小看到的，一直是銀白色的月亮，竟然成了紅色，那樣鮮明的紅色，這實在使人瘋狂！」
我望著他，我開始覺得他不是那麼討厭了，他的想法是對的，月亮並沒有變色，而是蒂卡隆鎮上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發生了錯覺。
「是。」
我並不回答他，我向前走了幾步，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我的心中十分亂，因為我不明白這是甚麼一回事，我來了之後，出去，在巖洞中查了一遍，喝了一杯啤酒，然後就回來了。
我奇怪道：「為甚麼？」
可是，當我一看到相片的時候，我不禁呆了一呆，那一疊相片的第一張，是一個大月亮，可是那個月亮，卻是銀白色的。
那只可能是人的眼睛的錯覺。是甚麼因素使得在這個小鎮上的人，都產生這一種錯覺的呢？我也是為了這一原因來的，巴圖也是為這個原因來的，可是巴圖在甚麼地方呢？我……為甚麼又會突然失去一天呢？
「我探出頭去一看，連我也呆住了，月亮是紅色的，我呆在窗口，足足呆了有五分鐘之久！
「當然相片上的月亮，也是紅的。」
我忙道：「如果他是到鎮上來的話，那麼現在——」
「沒有辦法，在我們的國家中，人人都想賺錢，沒有辦法不這樣。」
「甚麼機構？甚麼條件？」
那傢伙現出了十分沮喪的神色來：「唉，我到這小鎮上，前後已七次了，連那次我看到月亮變作紅色在內，沒有一次是找得到住所的！」
我不出聲，巴圖卻追問道：「甚麼意思？你說你比我遲來了七天，是甚麼意思？」
當我才一看到他的時候，確如保爾所說，巴圖的神色，十分之憔悴、迷惘，像是有著甚麼重大的心事一樣，我忙叫道：「巴圖！」
我道：「這是我新認識的朋友，他叫保爾，我已代你聘他為異種情報處理局的臨時職員，週薪是五百美元。因為他曾看到過紅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