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男人和女人

一連串的過程，聽起來像是很複雜，但幾乎任何正常的成年人，就可以在一剎那之間完成。

他的牙齒本來很潔白整齊，可是這時，或者是由於他那種怪異的神情，或者是由於掩映的燭光，使他的牙齒看來有一種森然之感。

黑暗之中，有著男人的喘息聲，和一種十分曖昧的聲音，那種聲音，即使是成年人聽了，也得運用一下想像力，才可以斷定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之下，才會有這種聲音發出來。

擦著的火柴，點燃了一枝蠟燭，燭光閃耀，看得出那的確是一間房間，不是窩棚，是一幢磚屋中的一間，屋中的陳設，很中規中矩，有一張掛著夏布帳子的床，還有桌椅和櫃子。

女人盯著小半箱金子看著，呼吸不由自主有點急促：「怕——怕有兩百斤？」

在江邊的畫面，在那一男一女的相擁後不久就沒有了，接下來是一片黑暗。

女人略抬了抬頭，接觸到了他的這種眼光，倏然低下頭去，後頸在髮腳之下，是雪白的一大截，看起來十分誘人，男人先是盯著看，接著，突然張開了口。

他點著了蠟燭之後，面肉跳動著，盯著燈火，一動也不動。

女人的呼吸更急促，張大了口，一時之間，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突然站了起來，走向一隻箱子，箱子是加著一柄相當大的銅鎖的，他伸手一扭，就把鎖扭斷，女人在這時，現出吃驚的神情來。

聲音的本身其實並不奇特，可以想像為任何聲音，想像是每一個人腦部的思維活動，每一個人的想像力，由於每一個人的生活背景，教育程度，性格差別而不大相同，淫褻者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會想到淫褻，邪惡者即使看到了一張白紙，也可以在潔白的紙面，看出邪惡來。

點著了蠟燭的，正是那個娃娃臉的金子來，這時，在他稚氣的臉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憤然，而且滿面全是汗珠，看起來，像是比他在「神牙臺」上參加大廝殺時，更加疲累，他一定曾十分努力，用盡了他全身的氣力想做一件事而未能完成，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神態出現。

男人的聲音有點苦澀：「過了三百斤了。」

男的現出十分憤恨的神色來，口唇掀動了幾下，沒有回答。

她說著，眼珠之中，卻仍然反映出黃金的色澤來，但儘管如此，她的聲音還是十分甜膩動聽，蕩人心魄。

畫面突然又變成一片漆黑。

他張開了口，喘了兩口氣，陡然向女人雪白的後頸咬了下去。

這一點，我和白素的意見相同：愛情是盲目的，全然沒有道理可講的。不過自然也不必長篇大論地發表愛情觀了，所以我立時又換上了第二卷，在剛才停止的所在，接下去播放。

男人嘆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反手抓住了女人腴白的手臂。他的手指十分修長，看起來有點像鋼琴家的手，或許正是由於這一點，他才能把沉重的利刃，作出神入化的揮動。

而從帳子裏，則傳出了女人的聲音：「你——一直是這樣的？」

男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偏過頭來，望著他身邊的女人，他的臉型看來仍是充滿了稚氣，可是眼睛之中，卻充滿了奇異的色彩，那真是奇怪之極的一種眼神，像是他的全身都充滿了慾火，慾火本來想從眼中噴射而出，而卻又被什麼東西阻住了一樣，無法得到宣洩，所以看起來是這樣的沉鬱和痛苦，一種不由自主、無可奈何的壓抑，得不到宣洩。

女人的眼睛睜得極大，她漆黑的眸子，似乎也被燦然的金光填滿，看起來成了奇異的金黃色。

他講到這裏，面肉又抽搐起來，手指捏得更緊。女人的眼光始終未能離開過那些不規則的金塊，可是聲音之中，卻充滿了對男人的愛憐：「你能的，一定能——」她的聲音之中，還有著異樣的媚蕩：「當然不止一次。」

他咬得十分用力，女人才一被咬中時，吃了一驚，但隨即現出十分嬌媚的神態來，反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聲音膩得又濃又甜：「咬吧，小冤家，只要你喜歡，咬死我也甘心。」

所以，在很多情形下，若是聯想到了什麼淫褻或邪惡，不要怪看到的或聽到的使人觸發聯想的事物或聲音，要明白一切全是從聯想者自己的腦袋中產生的思念。

然後，是女人的聲音：「我不信，我——不信，你是那麼精壯——我再試試。」

帳子撩開，只鬆鬆繫著己褪了色的紅肚兜的女人，現身出來，在燭光映照之下，她裸露在外的粉臂玉腿，有著奪目的光采。

男人用力抹了一下自己臉上的汗，聲音變得很柔和：「你來看。」

男的仍然沒有動，可是臉上的肌肉顫動得更厲害，他赤著上身，身上肌肉也在顫動，看起來精壯無比。雖然他靜止不動，但是那勢子，和一頭在疾馳中的豹子，也沒有多少分別。

這時，他的手指，陷進了女人豐腴的手臂，喃喃地道：「我願把這些金子，換一次——」

她的語音十分誠懇：「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一定會好的——除非你對我——根本一點也不喜歡。」

那種光芒，可以使人的眼睛明亮，但是也可以使人心靈蒙垢，那女人剛才就為了三十斤黃金，而不動聲息地殺了一個相約她逃亡的年輕人。

人的眼珠子是人體構造中最精密的一部分——其實，人體的每一部分，有什麼是構造不精密的？比如頭髮、指甲，就絕對無法用人工一模一樣製造出來——在眼球的內腔，充滿了眼淚水、玻璃體和晶狀體，來自物像的光線通過它們到達視網膜，視網膜將光的刺激轉變為神經衝動，影響視神經，轉而傳遞到腦部，於是視覺產生，人看到了眼珠對準了的物體的形象，再由早已儲存在大腦皮質中的記憶和知識，來判斷看到的是什麼東西。

黃金的光芒。

等到又有了畫面時，已經換了一個場景了。

女人離開了床，來到男的身邊，身子像是沒有骨頭一樣地靠在男人的身上，雙手勾住了男人的肩頭。男人打開了箱蓋，箱子中，全是大大小小的金塊，燭光雖然閃耀不定，光線也不夠明亮，但是，映在金塊之上，還是發出令人窒息的光芒。

男人的聲音變得十分粗魯：「不必了。」

果然，就在這時，有火光閃了一閃，一枝火柴被擦著了。

接下來，就是一個短時期的沉默。那一男一女的聲音，倒是熟悉的，男的就是那個有娃娃臉的「金子來」，大廝殺中唯一的勝利者。女的，就是那個俏麗嬌媚的妓女，他們兩人剛才在江邊，現在來到了黑暗之中，這樣的漆黑，看來不會是在大自然的情境之中。如果是在自然環境中，蒼穹之下，大地之上，就算再漆黑無光，也不會黑到這種程度，那一定是在一個人為的密封的空間之內，譬如說，是在一間房間中。

畫面一直在黑暗中，喘息聲和那種聲響也在持續著，然後，突然聽到了男人的語聲：「不必——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