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斯理079:暗號之二》目錄

六、勾心鬥角

六、勾心鬥角

黃蟬緩緩地點了點頭,在她的額角和鼻尖上,竟然沁出了細小的汗珠來,由此可知她心中的震動,是何等之甚。她連吸了幾口氣,才勻了氣息,道:「在我想來,把三件法物追回來,應該是容易得多。」
因為,那全是少年時的印象,少年的印象之中,七叔高大威猛,是我崇拜的對象,宛若天人一般,自然難以和自己作比較。
我的這個回答,看來也出乎黃蟬的意料之外,她以為我一定否認,然後在她的逐步逼問之下,才不得已承認。所以她一定早已計劃好了一整套的逼問方法。
理由很簡單,他們要對付大活佛,有各種各樣的顧忌,但要對付一個還不為人所知的二活佛,就容易得多了,所以,可能令二活佛處境危險。
黃蟬續道:「假設兩項傳言都屬實,那麼,那轉世二活佛,必然想得到那三件法物。」
黃蟬道:「白姐說得是——他會交到甚麼人的手中?」
才去世的二活佛是假的,這件事,我和白素早已深信不疑,但若白素此時只說「聽說」,那是為了掩飾我們所知的真相,不讓黃蟬在我們的話中,套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她才道:「到了這時候,那就是我和秋英的死期到了。」
黃蟬為她自己找了一個藉口:「不單是我,還有秋英——她簡直是我的影子,或者可以說,和我是二位一體,所以我的行動,不能由我單一決定。」
這一次,黃蟬發呆的時間更久,約有兩分鐘之久,在這兩分鐘之內,我相信她天人交戰,不知道想過了多少的問題。
我和白素沒有說甚麼,只是點了點頭。
其間歲月匆匆,我曾用盡法子找尋七叔的下落,卻一點也沒有消息。
黃蟬靜靜地望著我,我又道:「早一陣子,有人在全世界範圍內,出上億英鎊的賞格要找他,重賞之下,也沒有結果。」
我強調:「我只同意衛七有理由去盜法物。」
聽了白素的話,黃蟬的俏臉煞白,而且,自然而然把一雙手按在心口,她這種情形,雖然表示了「大禍臨頭」,但神態之動人,無以復加。
黃蟬且不說答案,只是道:「那三件法物,究竟在確認身分之中,如何起作用,我不知道,兩位不知道,大活佛也未必知道。」
她說到這裏,故意頓了一頓。
黃蟬明知我還有話要說,所以她並不立即開口。我立即道:「一個人有理由要去做一件事,絕不等於這件事就是他做的!」
上次,在巨額賞格出現之後,數以千計的「尋找者」在全世界各地活動,而且,還有喇嘛教的教眾,以及強權政治屬下的各級特務系統。可以說,自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從來也未曾有那麼多人,動員起來去尋找一個人!
我和白素,也盡了一切可能想得到他的音訊,也同樣沒有結果。
我搓著手:「壓抑已久的教眾,就此會有前仆後繼的反抗行動!這——」
不過,她似乎並沒有識穿我們是在故意誤導她,她反而向我們解釋:「大活佛和二活佛之間,一向有極深的芥蒂,這是他們教中的紛爭,有極深的歷史和宗教淵源,不易化解。」
白素問了一句:「限期是——」
我和白素壓低了聲音交談,把話題更引向我剛才的「設想」。
白素在話中,提及了「尋找者」這個名詞——那是一些專業從事尋找別人的人,其中有甚麼事也不幹,只是專責找人,還有的是出色的偵探,像我們熟悉的小郭,這種人大都神通廣大,各具奇謀。
黃蟬的設計,雖然精心之至,但是要在我和白素面前得逞,也沒有那麼容易!
我苦笑了一下——不能說黃蟬的話不對,因為情形可以作如此的理解。
黃蟬的這種掩飾在她柔軟動聽的聲調之後的那種攻擊,力量之大,出乎想像之外。而我和白素的第一反應,奇特之極,但是卻不約而同!
黃蟬的這種態度,大大地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我並無意去諷刺她,但還是忍不住道:「我以為像你們這類人,是視死如歸的。」
黃蟬道:「有關喇嘛教的傳言是,才去世的二活佛是假的。」
黃蟬作一個同意的神情:「一切都只是假設。」
而今,黃蟬卻作了這樣的推斷——更令我激動的是,我不單是同意了她的推斷,而且在她說出來之前,我自己也有了同樣的推斷。
雖說大活佛是一個國際知名的人物,對他的活動,進行監視,會令得國際輿論,群起譴責,但如果監視是在暗中進行,世人也就被蒙在鼓裏了!
所以我略昂起了頭:「當然不能告訴你,半點消息也不能透露,絕不能!」
黃蟬卻道:「我的意思是,三件法物,不會被送到大活佛那裡去!」
黃蟬神色凝重,來回踱了幾步,她自然是在思索我所說的這種情況,是不是會出現。
黃蟬的聲音平淡:「我也不是希望能一下子把他找出來,只是想通過兩位的幫助,至少,推測一下,他得了法物之後的動向。」
雖然我剛才指出「有成功的例子」,但那過程之艱難,叫人想起來都心中發毛。而且,其間動用的力量,都是地球之外的宇宙間的力量。當中最幸運的要算是水紅,這個可愛的小滑頭,是抓緊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因利趁便,擺脫了「人形工具」地位的。
以現代科技來進行暗中對一個人的嚴密監視,可以到達甚麼程度,實在令人難以想像。用戈壁沙漠或是郭大偵探的話來說:「要知道一個人二十四小時內心跳速度的變化,也不是難事!」
老實說,這個問題看來簡單,但是還真的不好回答。我的記憶之中,當然有七叔的模樣,但是卻無法拿來和我自己對比。
這樣的拙劣,比起黃蟬的高明,相差太遠,依然會導致我們敗在她的手下。
(我用了「脫籍」這個詞,有點擬於不倫,但卻是很好很生動很容易令人明白的一種說法。)
試探著問:「或許在強敵當前,或是生死存亡的關頭,他們會團結一致。」
可是我卻一上來就絕不否認,讓她準備好的一切,都用不上,原來的步驟亂了套,所以,輪到她不知如何才好了。
然而,忽然之間,黃蟬又進入了她的「任務狀態」,她竟直截了當地道:「你們知道轉世二活佛的下落——」
所以,我的結論是:七叔早已死了,他人既然不在了,自然也找不到他了。至於他死了之後,骸骨何處,那就不可能知道了,或許在大沙漠之中,或許在大海之底,或許在雪山的千年積雪之下,誰能找得到!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們兩人是同樣的心思:「要在限期之內,找回失物,希望太渺茫了,你可以考慮真的背叛組織。」
白素的反應,卻和我相反,她道:「雖然找三件法物,看來像是容易,但是那是長痛,痛完了之後,仍然沒有自己,很不划算。」
我「哈哈」一笑,不作承認,也不否認。白素卻道:「真是好嚴密的跟蹤,不錯,大活佛想找衛七,想要那三件法物,所以才和我們見面的!」
她竟將這樣有關生死的大事,用划不划算這種說法來說明,很具黑色喜劇的效果。
白素道:「甚麼人交給他,他就交還給甚麼人!」
黃蟬翻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錶:「限期是一個月,尚餘二十七天十六小時四十一分。」
黃蟬疾聲:「交給他的人,要是已不在世了呢?」
黃蟬皺著眉:「在和大活佛接觸的人之中,不可能有轉世的二活佛在,而大活佛和二活佛之間,如果要團結一致,那非由他們兩個親自會商不可,不能由手下的蝦兵蟹將代作安排!」
如果七叔有照片留下來,那就容易了,和照片一比較,就算自己難以下結論,別人一看,也可以知道是不是相似了。偏偏七叔一張照片也沒有。
我乍一聽得白素承認了這一點,不免震動。但我隨即明白了,白素是因利趁便,再繼續誤導黃蟬,盡力把目標自轉世二活佛的身上移開去!
白素淡淡地道:「是啊,我們可以想像,你們對大活佛的監視,是如何嚴密,可是別忘了,他們是活佛,另具神通,你有沒有聽說過『神會』這回事?」
黃蟬回答肯定:「二活佛,只有轉世的二活佛知道,所以法物會送到他那裏去!」
許多許多問題,隨這個推斷而生:這些日子,七叔在甚麼地方?在幹甚麼?何以他竟會受了這樣的重傷?他怎麼知道秘庫的資料?他盜了法物之後打算如何處置……一連串的疑問,沒有一個有答案。
白素揚了揚眉:「我們剛才分析過了,他會去找大活佛,我還想,大活佛會把法物重歸喇嘛教這件事,向全世界公布。」
所以,我只好向白素搖了搖頭,然後,我轉向黃蟬:「你的推斷,很令我震驚——老實說,我很同意你的推斷。那人,有可能是我的七叔,但是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因為我根本不知他的下落。」
黃蟬再繼續:「而衛七是早年得到了那三件法物的人,他是怎麼得到這三件法物的,你我都清楚——他身負這三件法物重歸喇嘛教的重任!」
白素冷然:「那他就應該會把法物交還給大活佛——這法物關係著喇嘛教的興衰,而大活佛正負此重任。」
我和白素齊聲道:「何以如此肯定?」
我悶哼一聲:「太有理由了。」
我呆了一呆:「那會到何處去?」
我和白素也都知道,這個提議會給她造成極大的震撼,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我又沉聲道:「不是沒有成功的例子。」
黃蟬方面,要是存心對大活佛進行嚴密的監視,可以動用到人造衛星追蹤——只要有辦法把一具微型訊號發射儀,放在大活佛的身邊,就可以做到這一點了,大活佛的身邊有那麼多人,誰能說其中沒有被收買了的?
我這一下轉移目標,混淆視聽,果然奏效,令黃蟬感到了迷惑。
我和白素都沒有甚麼特別的反應——這本來就不是立刻可以決定的事,而且,就算她有了決定,我們也不知如何著手去幫她。
衛七,七叔。
剎那之間,黃蟬再度呆若木雞——我相信,我和白素的心思都一樣,由於黃蟬的外型,如此動人,所以我們都有同一想法:在盡可能的範圍內,我們都會幫助她。
可是如今,看黃蟬帶來的錄影帶和電腦分析,七叔竟也有可能,仍在人世!
黃蟬停了一會:「那是可能之一,但法物是屬於二活佛所有——」
黃蟬略頓了一頓,她當然是在努力想把話題轉到轉世二活佛的身上,但白素卻十分巧妙地規避著,對黃蟬的問題,見招拆招,防守得滴水不透,叫黃蟬攻不進去。
她說了這樣的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之後,故意頓了一頓,約有兩秒鐘,我和白素還處於被她這種「單刀直入」式的攻擊,而還沒有確定該如何反應之前,她就已經繼續:「能不能告訴我他的下落?」
我把這一點心意,向黃蟬說了出來,並且加以說明:「我已盡了力,除非他自己出面來見我,不然,我真是無能為力!」
在她的這種方式的進逼之下,我們大可以否認,說是根本不知道二活佛的一切。但如果這樣否認的話,那未免太拙劣了!
白素也笑:「本來,只是我們的假設。」
我思索紊亂,白素只有比我更甚,她一直望著我,我知道她是在向我問一個問題:你的長相,和七叔相似嗎?
我心中又是一凜,覺得黃蟬的每一個假設,都是一個圈套,漸漸地要把我們心中的秘密全都套出來。所以一時之間,我沒有立刻出聲。
她說著,望向我們,神情是一副想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和白素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因為忽然之間,她這樣特殊身分的人,在可以說和她處於敵對地位的人面前,作了這樣思想上的剖白,這確然太不可思議,而且,也太出於我們的意料之外了。
白素沉聲道:「我也聽說了。」
老實說,我比世上任何人,都渴望能見到他,因為他是我的親人!
我突然鼓掌高呼:「太妙了!法物到了大活佛手中,由大活佛憑藉法物,確定二活佛,舉世莫不公認,別人也就無法再確立假活佛了!」
黃蟬轉過身去:「上頭認定了不是我,就是秋英,出賣了秘密,導致法物失竊,追究責任,根據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的原則,我和秋英,都要被處死,除非能在限期之前,把法物追回來。」
我說到這裏,黃蟬忽然笑容滿面:「兩位只怕要白興奮了,這種情形,不會出現。」
白素揚眉:「那誰知道呢?」
過了好一會,我才只能空泛地安慰她:「事情不至於那麼嚴重吧!」
我和白素感到吃驚的是,不久之前,白素曾把大活佛帶到我這裏來過,若是大活佛的行蹤,他們全知道,那麼,這次秘密會面,也就不是秘密了!
我們兩人,一齊嘆了一口氣!
這次由我來表示態度:「可以這樣說。」
她微微抬起了頭,一字一頓地道:「我根本沒有做過一天人,我的意思是,我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天,就這樣死了,那算是甚麼樣的一生?」
黃蟬笑了起來,她的笑容,清淡而飄逸,可是她柔聲所說的話,卻很令人吃驚。
黃蟬又道:「又有傳言,說真的二活佛的轉世,已經降世了。」
相形之下,確然是找出三件法物,證明清白,要容易得多了!
白素又道:「我也聽說了。」
所以,一定過神來,我就決定,我們不能否認——在我有了這樣決定的同時,我從白素的眼神之中,得到了訊息,知道她和我心意一致。
我當然不會錯過這一瞬間的機會,我冷冷地道:「你們想對付已轉世的二活佛,我和白素,會當幫兇嗎?」
衛七把那三件法物帶到了故鄉,窮活佛率眾前來追討不果,衛七又帶著三件法物離去,一去就人、物下落不明。直到小郭在河底撈起了三件法物,落在強權之手。
但是,衛七先生仍然不知所蹤。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又是吃驚,又是佩服。因為她對我們的誤導,竟很快地不為所動。
黃蟬的神態,安靜得出奇,像是在討論的事,和她沒有甚麼關係。她道:「我們可以從一連串的假設之中,來尋求事實的真相。」
黃蟬自顧自地說著:「基於以上的假設,法物得手之後,他下一步會怎麼做?」
白素發出了一下冷笑,一副接受挑戰,不怕跌入圈套的神情,她道:「他會把三件法物,交回喇嘛教!」
而在她最後顯示出來的神情上,也可以看出,她未能有所決定。
我明白她的用意了,她是想說,另一個可能是,盜寶人會把法物送到轉世二活佛手中!若我們同意了她的說法,那麼話題便自然而然,轉到轉世二活佛的身上去,黃蟬就達到了把我們引進圈套的目的了!
我和白素齊聲道:「請!」
黃蟬對白素坦白承認和大活佛會過面,也感到有點意外,一時之間,她竟不知如何再進一步才好,白素卻「趁勝追擊」:「上億英鎊的賞格,令得全世界的『尋找者』都為之心動,這不但包括了巨大的金錢利益,而且若是成功了,還意味著『天下第一』的名銜,但是仍未能使七叔出現,可知我們也無能為力了!」
白素當然更是和我配合得天衣無縫,她向我使了一個眼色,又在暗中向我擺了擺手——這些動作,都是做給黃蟬看的,看起來,像是要阻止我的話,但可以起到使黃蟬相信我話的作用。
我們只是各自作了一個表示可以理解的神情。
我也假裝自覺失言,忙道:「這不過是我的估計。」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還沒有說甚麼,就聽得黃蟬以極低的語聲道:「秋英根本不知道甚麼是死亡,而我……實在不想死,不願死!」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雙眼之中,充滿了感激而又抱歉的神情,表示未能接納我們的提議。
我道:「這一下子,喇嘛教的大活佛和二活佛一起出現,教徒心目中的太陽和月亮一起出現,喇嘛教必然大大興旺了!」
在黃蟬陡然震動時,我補充了一句:「正好趁此機會,找回你自己,過屬於你自己的生活,為你自己繼續活下去,才不負了一生!」
白素道:「是啊,教中如果有這樣的好消息,那是任何人,任何力量都封鎖不住的。」
剎那之間,黃蟬整個人,像是遭到了雷殛一樣,僵凝不動,猶如一尊雕像——如果那真是一尊雕像,那我毫無疑問會題名「震慄」。
以黃蟬現在的情形,就算她下定決心,我也想不出有甚麼辦法可以令她「脫籍」!
黃蟬深深吸了一口氣:「基本上,我們並不相信這種事,甚至,我們不相信甚麼活佛轉世,認為那是喇嘛騙人的鬼話!」
黃蟬苦笑了一下——這時,她現出的是一種真正苦澀無比的神情。
而她就利用了這一點,向我們進逼,以達到她的目的。
他有充分的理由,把三件法物盜走,因為他受託於登珠活佛,他有責任不使法物落於他人之手!
她道:「我本人也寧願相信科學,科學的證據是,不久之前,大活佛到過這個城市——我的推測是,他和你們會過面!」
我緩緩搖頭,感到「可惜」:「你們的原則,可以不信,但是你從事具體的對付喇嘛教的工作,應該相信。」
黃蟬搖頭:「不會。」
聽黃蟬講到這裏,我和白素,都不免悚然而驚,因為這番話,證明黃蟬那一方面,對大活佛的監視,嚴密到了極點!
黃蟬吸了一口氣:「多年之前,他把法物沉於河底,以為無人能找得到,卻不料法物又重見天日,他自然有理由要把法物取回來。」
我們之所以嘆氣,是嘆我們自己,不論如何警惕,如何提醒自己,但終究還是不免被黃蟬秀麗動人的外型所迷惑,以致表示了願意向她提供真誠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