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廢物的挑戰

「學不學得會是他們的事，教不教、或者說教得好不好卻是你的事。」如初被這話氣得要暗中握緊拳頭才不會給眼前的猥瑣大叔來一巴掌，「衛學里請你這『當年』的武狀元來當教頭，聽說束修銀子還不低，你就要盡職盡責，把畢生所學教與他們。可你這算什麼，白拿錢不幹活！你這樣說輕點是瀆職之責，說重了就是欺君罔上，白白消耗國庫資產。這裡是皇家衛學，皇上親點，而你拿了我大明的俸祿卻不做事，你說你該當何罪？要我報告安公公，還是直接上書朝廷？」

「這位教頭貴姓。」她禮貌地問。

「跟著練！」拳畢收執，他威喝了一聲，可如初冷眼旁觀，學生們沒一個有害怕或者尊重的樣子，全部一臉的不屑和鄙視。

明明你才是浪費糧食、正事不做的，居然好意思說別人？

「不如……高教頭用拳頭教訓一下我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如何？」戚繼光向前走了一步，臉上春風和煦，語氣卻堅定得不容置疑，「乾脆就由我開始吧，如果我不能在十招之內把高教頭打趴下，我戚繼光立即滾出衛學，永不回京！」

如初一步一步走了過去，怒火在心裏升騰，壓也壓不住。

如初此時也有點怒了，雖然那些學生不好好練習是很可惡，但為人師者，怎麼可以這樣出口傷人？不過她才要開口說話，就被一個懶洋洋，好像很謙虛，卻又帶著挑釁與驕傲的聲音打斷了。

「我不知道你們平時怎樣列隊的，但現在都給我起來，站好隊！」如初每走一步就說出一個字，擲地有聲，「別人輕視你們，你們也要輕視自己嗎？要做扶不上牆的爛泥嗎？看看你們，成什麼樣子，年輕有為的男人卻四處癱著，全給我站起來，站好！」

「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如初冷冷地道，「你在其位不謀其事，耽誤這些少年的大好青春，于皇上于蒼天都是犯罪，是個有良心的人就可以指責你，何況是我？你輕視的可是我的學生，以前他們沒人管就罷了，如今有我，絕不能讓你欺侮了去。現在給你兩條路，要麼立即開始授業講課，要麼就和我去見安公公，我不管你有多深的人脈，但天底下，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

「明明是你的拳法沒用，還要我們浪費力氣嗎？」一個清冷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卻是張居正，「我們進衛學，是為了將來上陣殺敵，不是為了歌舞助興的，這番花拳繡腿又學來做什麼？」他身材瘦小，面容清秀，可站在一群高大強壯的少年之中卻一點沒有被淹沒，說的話也清清楚楚。

「你看看！你看看！我說什麼來著？他們根本是一堆不可雕的朽木！」高教頭輕蔑地冷哼一聲，「胡教習，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想出頭？也不看看手下是一群什麼東西！為將者沒有好兵也是白搭。」

接著，在如初的目光催促下，學生們開始重複高教頭所施展的拳術。可惜，雖然他們在依言練習，卻個個鬆鬆垮垮、有氣無力，哪像是打拳練武，分明是胡亂比劃兩下，應付局面。

之前傳聞他也是宮裡出來的（看樣子也女里女氣的），此般有恃無恐，只怕深有背景。再說了，這小閹人才來一、兩天，聽說已經得到安公公的眷寵了，他擺擺架子可以，卻不敢太過得罪。現在這情形，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在原地轉了兩圈，最後還是妥協了。

如初點了點頭，知道他不是妥協、不是忍讓、更不是屈就與服眾，是要看她接下來會怎麼做。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到那名疑似教頭面前。

「你……你多管閑事！」高教頭本來和往常一樣，打算耗過這一上午就完了，沒想到新來的胡教習偏來找茬。有心教訓教訓這黃口小兒，又怕他這小身子骨挨不了兩下。

她連珠炮似的一通譴責，也不想想她一個白丁，哪有資格奏本。可高教頭卻被問得愣住了，半天才說出一句，「你別忘記衛學里的規矩，你算什麼東西，論資歷論本事不過是後進之輩，何時輪到你來教訓我！」

如初笑笑，似乎沒什麼激烈情緒，只大聲說，「既然如此，您為什麼不教我的學生們習武，而是坐在樹蔭下喝茶呢？現在是休息時間嗎？不過我看安公公所排的修習表，早上似乎沒有休息時間。」

「胡教習是什麼意思？」高教頭站起身來，「誰都知道土隊是扶不上牆的爛泥，胡教習既然是土隊的學監，就該知道這群蠢材是教不會的，何必浪費力氣，不如大家歇著，豈不兩便？」

他也回望著如初，看似態度良好，但舉止卻倔強。兩人對視良久，他才動了一下，晃悠悠地走到場地中心，立正、站好。跟隨在他身後的，是圍坐在樹邊的李成粱、張居正和趙三紅。再隨後，其餘十六個人也依次站好，排出一個勉強還算整齊的隊列來。

「那請問您是教什麼的呢？茶道？」

不過沒想到的是，她這氣勢倒把土隊的學子都給震住了。他們遲遲疑疑地從各自懶散的狀態中直起身來，納悶地看看如初，又下意識地看向他們的頭兒……戚繼光。

此言一出，眾人哈哈大笑。

「無知小兒，你們懂得什麼！」高教頭怒氣沖沖，也顧不得為師的風度了，跳著腳大罵，「不過憑著祖輩上一些微功，承襲個不痛不癢的武官，還真當自己是國家棟樑了？不過是一群飽食終日的酒囊飯袋罷了！」

「對呀，光招式漂亮有個蛋用！」李成粱介面道，「還不如上街找群流氓，狠打幾架來的經驗實在，免得到了陣上，還沒擺好起式，先讓人一刀劈成兩半。」

如初的目光也隨眾人一起掃向那仍然斜倚在樹榦上的少年，看他到底會採取什麼行動。就見他雙手抱臂，一臉無可無不可的散漫模樣，一片枯葉悄然飄然落在他寬闊的肩頭，給他十七歲陽光而俊美的外貌憑添了一份滄桑成熟感。

「高。」有點倨傲地回答。

「什麼茶道？胡教習不要胡說，我是衛學里的武修教頭，本朝元年的武狀元。」高教頭把茶盞往身邊的小桌上重重一頓，有點慍怒。

她氣壞了，以至於早想好的要降服這幫少年、取得他們的信任、再用心培育他們的步驟全扔到九宵雲外去了，現在只剩下滿腦子怒其不爭的情緒。

「好，我就讓胡教習看看，這群廢物值不值得我一個武狀元來教！」說著，憤恨恨地走上前去打了一套拳，看樣子倒還蠻唬人的，打得呼呼生風，威勢逼人。

「土隊列隊完畢。」作為隊長，戚繼光報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