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九篇 深紅大陸

第六章 城主的巡禮(下)

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九篇 深紅大陸

第六章 城主的巡禮(下)

「這倒……不能怪他。」羅蘭失笑,「白魔法本來就以治療外傷和解毒為主,祛病是屬於醫師的領域。」威司特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是嗎?那是我錯怪他了。」
「大人的決定是錯誤的。」大神官石破天驚地道,使密探驚得呆了。只見褐發青年的雙眼射出磐石般堅定的光芒,一如他沉重凝頓的語調:「如果那個神官真的對我城沒有敵意,上次就不會接受諾因城主的請託,打破迷霧森林的結界,害我們失去一個重要的據點。若非撤出得快,所有的暗影成員早被宮廷術士團一網打盡,但即使如此,還是失去了七名實習生和十五架魔核光炮。」
總共十把頭飛獸緩緩落在甲板上,羅蘭利落地跳下來,幫忙冰宿著地后,轉向正朝自己行禮的兩人,微笑道:「不必多禮了,不好意思,聽見你們的談話。」
「耶!?」冰宿著實吃了一驚。
克萊德爾這才注意到法利恩沒有看信,將僅寫了短短數行字的信紙遞給他。只看了開頭幾個字,法利恩臉上就露出和克萊德爾一模一樣的表情。
羅蘭站在船頭,兩手撐著船舷,眺望遠方漆黑的島嶼,眼神冷峻,平日經常掛在臉上的笑意被無比堅毅的神情取代。攻克暗黑島是他長久以來的計劃,也是必須完成的事。只有拔掉暗黑島,他才能繼續接下來的一連串事務,實現他的夢想。但是,金髮青年心裏並沒有給這一仗賦予特殊的意義,儘管這是第一次將準備了好久的魔核光炮投入實戰,也是可能成為劃時代一仗的戰鬥,但對以征服艾斯嘉大陸乃至全世界為目標的羅蘭而言,這隻不過是達成理想的過程中必須經歷的普通一仗罷了。
這句話不是羅蘭說的,而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的發言。艾德娜氣勢洶洶地衝到席斯法爾面前,數落道:「你什麼意思,背後說人閑話!有本事的話,就赤手空拳打下暗黑島,別依賴艾露貝爾!」席斯法爾生氣地道:「我置疑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光炮的威力!別忘了我們為了突襲,只帶了幾艘巡航艦過來,又因為載了那麼多光炮,使船艦的速度變得比戰艦還慢,一旦失敗,連逃都逃不了!」
「可不是。找遍伊維爾倫,也只有法利恩那麼沉穩寬厚的好青年,才受得了艾德娜這副臭脾氣。老實說,我還覺得讓法利恩娶這個野丫頭是委屈他了呢。」
「是啊,唉!早知如此,當初無論如何也要勸阻大人,不讓他去下界才是。」克萊德爾嘆息連連,「但現在說這些也無濟於事了,大神官閣下有什麼看法?」
「不行、不行。」威司特依然搖頭。艾德娜忍不住罵道:「老頑固!」威司特也不生氣,笑吟吟地望著她:「我是老頑固,你就是野丫頭,都二十四歲的人了,性子還這麼風風火火、毛毛躁躁,也不知道將來有那個小夥子能栓住你這匹野馬。」
「愛情是不計較年齡的。」
「月舞者……」
不亞於狼嗥的凄厲哀嚎久久回蕩在賽羅斯鎮上空,訴說著村民的不甘和悲傷。
羅蘭笑了笑,岔開話題:「威司特,你還是打算任期一滿就退役嗎?我很希望你能回上界續職。」態度誠懇,完全不像一個上司對待下屬。事實上,羅蘭在得到上界城主馬修的賞識和重用前,就是威司特的部下。從一介小兵起,逐步升遷,直到十二年前那場與獸人和蠻族的戰役脫穎而出為止。期間,威司特的提拔功不可沒,當初也是他向馬修進言,將希魯沙傭兵團收編為正規軍。包括羅蘭在內,東城三將和艾德娜都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說是他們的良師和貴人一點不誇張。當羅蘭當上伊維爾倫城主時,人人以為軍中第一號人物從此非他莫屬,沒想到威司特堅持告老還鄉,年年發退役信,連耐性超好的羅蘭也拗不過他,終於在第七年將他派到他的故鄉當駐防官,答應任期一滿就放他走。
唉,如此柔弱的女性,能夠教育出一位合格的繼承人嗎?
甲板上,兩名年輕男子坐在涼椅上享受著海風的吹拂,中間擺著一張圓桌,上頭有一瓶半空的威士忌酒瓶,兩隻杯子,一堆紙牌,兩人手上也有七八張紙牌,看這陣仗,不是在打上游,就是在玩抓鬼。這裏必須說明一下,伊維爾倫的軍紀很嚴格,明令值勤期間不得喝酒賭博,而現在正是值勤時間。所以,敢這樣公然違反軍紀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物。若非權高勢大可以無視軍紀的高級將領,就是目無法紀的瘋子,而兩人全黑的制式軍裝和領口的階級章證明了他們是前者。
名叫洛赫的鎮民眼睛瞪得滾圓,一副餘悸未平的模樣,結結巴巴地道:「我、我認識!他是羅蘭……羅蘭大人……」
「唉唉,艾德娜,我已經說了很多遍,沒事的,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
「這問題好辦,賽羅斯鎮附近的晴雪郡有一座不錯的白魔法師學院,請院長派一位可靠的教師前往即可。」語畢,法利恩坐回自己的辦公桌后,攤開信紙迅速寫好委託信,塞進信封,拿起一隻模樣奇特的印章敲下。這是施予了識別魔法的特殊印章,用這種印章蓋印的就是所謂的「魔法快遞」。與一般信件不同,魔法快遞不是通過快馬或飛鳥這種看得見的交通工具傳遞,而是藉由【通道】來往,只限於高級法師使用。【通道】就是【位面】(注:即平面世界。一個四維世界對應一個平面世界,它是由一個古魔法師偶然發現,普及開來。因為已經定好座標,不用魔法達到十二段就可以使用,算是唯一大眾化的空間魔法,雖然用途小了點),就像信箱一樣。喜歡寫信或身居要職的魔法師都會在裏面開闢一個地址存放信件,沒有地址也沒關係,快遞上的識別魔法會根據收信人的魔力波動鎖定位置,返回四維世界,和平常的信件一起送到收信人手裡。
「嗯。」克萊德爾一點不認為他是在危言聳聽,朵琳的確就是那樣的人。因為那次的事,她現在連廚具也不敢碰了,每一餐都堅持自己先試過毒后,再給丈夫吃,羅蘭怎麼勸她也沒用;而且對周圍其他出沒的人提心弔膽。聽到羅蘭要去下界巡視時,她還當場昏了過去,醒來后不斷哭泣,生怕丈夫就此一去不回,羅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哄住,順利出宮,要是知道羅蘭此刻正在一個邊境小村裡發著高燒,已經不堪刺激的朵琳十有八九會嚇出病來,甚至一命嗚呼都有可能。
「我知道大人後面想說什麼。」老將軍態度決然,「不管以前如何,現在大人是屬下的主君,君臣之禮不可廢,即使在私下,屬下也不敢放肆。」
「是嗎?」
羅蘭還沒介面,四下響起一陣喧嘩:「哎呀,這不是城主大人嘛!」
席斯法爾又抽走一張牌:「因為它是我唯一的興趣。」
「你一定用了透視魔法!」馬爾亞姆瞪著他,不甘地怒吼。
冰宿微微蹙眉:「其實我也不太明白,不過艾德娜好像很在意。」
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羅蘭轉過頭,微笑道:「因為我是在這裏出生的。」
法利恩低聲念了幾句咒語,魔法快遞就發出幾下閃光,憑空消失。克萊德爾道:「大神官閣下,再給艾德娜副官回一封信,請她一等大人病情有起色,就勸他回來。」
「他他他……」艾德娜「他」了半天,才顫巍巍吐出一句,「他比我小耶!」
「不需要透視魔法,只要長眼睛的都能贏你。」席斯法爾嘆道,揮了揮手,「願賭服輸,休得耍賴。」
轟隆一聲巨響,剩下半座島嶼也頹然倒塌。沒有火,沒有煙,頃刻間,讓伊維爾倫頭痛一千年,讓無數士兵葬生海底的暗黑島,就這麼變成一堆連碎石瓦礫也稱不上的粉屑,被大浪卷進海底,再也看不見蹤影,脆弱得好像它以往那輝煌的歷史,都成了一種諷刺似的。
「你太天真了,馬克。」席斯法爾不以為然,「你以為那幫野蠻人和野獸只要拿到一些貧瘠的土地就滿足了?他們想要的遠遠不止!」
創世歷1037年豐之月10日·伊維爾倫上界·城主辦公室。
「不會了,謝謝你的關心。」
不可能。眾人老實搖頭,然後,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羅蘭沖她柔和一笑:「別誤會,我絕對信任艾露貝爾,只是實驗和實際應用畢竟有段差距;而且實驗是在平地上,這裏卻是船,終究讓人有點不放心啊。」
「你說的有道理。」克萊德爾表示贊同。冰宿和艾德娜都是聰明穩重的女性,尤其是冰宿,的確沒什麼可擔心的,換作朵琳,他就無法這麼安心了。
瀏覽完信件,克萊德爾布滿皺紋的臉上登時浮現出憂心仲仲的神色,令法利恩感到一絲不安。
楠心下大震,好半晌才回過神,急切地道:「既然如此,我們應該立刻殺了那四個人!將五件神器收齊!不能讓滿願石落在大人以外的人手裡!」
「這裏的人真是熱情,我上次來也沒這樣。」拐進一個小巷子后,冰宿終於逮到機會開口,其實她是想問對方為什麼會認識這麼多人。
驀地,一人尖聲大叫:「羅蘭大人……是羅蘭大人啊!」
「大人……」艾德娜不安地低語:難道主君也懷疑好友的能力?
「這倒是。」席斯法爾初次點頭贊同,也煩惱起來。
突然,旅館里傳出喧嘩聲,聽見其中三個熟悉的嗓音,騎士們挺直腰板,朝大門望去。
「我去打水,你等會兒。」羅蘭說完就跑開,冰宿喊道:「杯子呢?」
「……」茶發少女忍俊不禁地看著青年將包裹擱在水池邊,埋頭翻找,突然覺得有點手酸,左右張望了一下,覓見不遠處的梧桐樹下有一張木製涼椅,便走了過去。
信上寫的正是羅蘭病倒的事,不過不是後來羅蘭要艾德娜寫的那封,而是他暈倒當天,艾德娜借了冰宿的紙筆寫的。內容主要是醫師的診斷,還有請示是否視羅蘭的病情,送他回上界,中止巡禮。字跡十分潦草,看得出寫信人當時的心情絕對稱不上平靜。
「我和大人他們飛過來時,就沒見你們『立即進入狀況』。」
席斯法爾微嘲一笑:「馬克,你不該當軍人,應該當詩人。」馬爾亞姆差點噴出嘴裏的酒:「咳……!當詩人?我?」
「那個年輕人真是艷福無邊啊!」
「可是,無名氏神官之所以不離開西芙利村,是因為他……」
「不行!」
「大人……」老軍人張口結舌,一臉為難。見狀,羅蘭稍稍緩和顏色,語調也更為懇切:「我明白你的顧慮,你想說如今是年輕人的天下,屬於你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是不是?但是威司特,人的才幹與時代的變遷無關,你的年紀也沒到應該休息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你。說到這個,我和馬爾亞姆他們都很慚愧呢。以前不知道,現在自己當了頭兒,才知道新兵多難帶,當年威司特你卻一個人就把我們這批菜鳥調教成獨當一面的戰士,實在不簡單,所以,不要再有那種我請你當總司令是為了報恩的想法了,你絕對有和那個位子匹配的實力!」
「唉,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們都出師啦。」威司特嘆息。
席斯法爾和馬爾亞姆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大跳,轉過頭,只見魔導團團長身穿白袍,手持法杖,俏生生地站在當地。
「馬爾亞姆,你知道為什麼這兩天獸人族不攻打?」
「但他是真正的羅蘭大人!」洛赫大吼,駭呆了眾人,「我不會認錯的!當年我就是在羅蘭少將……羅蘭大人麾下打仗,跟他一起打敗那票賊蠻子,把他們趕回長城北邊,後來我因為胳膊受傷,才不得不退伍。對了,我還跟你們講過,我親眼看見少將閣下——羅蘭大人一箭擊斃蠻軍的指揮官!」
「還有我的煎餅!」
「……嗯嗯,人生總有些無法預計的意外,但這次我保證,不會再有相同的事發生了。」屬於年輕男性,音色彷彿撥弄水晶豎琴發出的聲響,清冽至極,令聞者心弦顫抖的同時深受吸引。當聲音的主人出現時,四下更是響起一片震憾的嘩然。
艾露貝爾笑著拍了拍友人的背,隨即轉向羅蘭,肅然道:「大人,二十八座魔核光炮已全部送達,試驗情況良好,隨時可以投入實戰。」
兩名將軍一前一後地走近,先看了彼此一眼,再看向主君,欲言又止。
羅蘭離開之前,任命國務尚書暫代城主之位,大神官做他的副手。照理說,讓大神官做城主副官是有點不合身份,但法利恩是羅蘭的心腹,即使沒有出任任何官職,實際許可權卻比克萊德爾大得多,許多重要政務還必須徵詢他的意見。幸好法利恩為人謙和,又敬克萊德爾為長輩,兩人在處理事務上維持著融恰的關係,沒有出現抵觸,這也是羅蘭放心將上界交給他們的原因。
「滿願師小姐,您還記得我嗎?我幫您端過凳子!」
「拜託~~~你們連草紙漿糊那種東西都跟煎餅一塊丟過來,存心要我吃了拉肚子嘛!」
真是朗才女貌啊!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來頭?剛剛認為羅蘭左擁右抱的人們看到他真的左擁右抱地出來,反而改變了看法,深覺自己先前的言語對眼前清逸俊美的年輕人是種褻瀆。
「就算船沉了,這裡會淹死的也只有你一個而已。」
「嘿嘿。」蒂絲笑得合不攏嘴,害羞地搔著頭,滿肚子自誇在看見少女明亮真誠的笑靨時哽在喉間,變成只能傻笑。餘人見狀,不甘寂寞地抓起自家的東西塞進冰宿的臂彎里,七嘴八舌地嚷道:「滿願師小姐,也嘗嘗我的××,保證更好吃……」
「長什麼樣我倒沒看清,他們來的時候是晚上,不過從那女孩的氣質、身材,我保證是美女沒錯!搞不好比那個紅髮的還美!」
「遵命!」楠暗暗鬆了口氣,姑且不論椿的心情,要是法利恩執意殺死無名氏神官,羅蘭知情后肯定大發雷霆,搞不好還會狠狠處罰他,這可比不處決神官還令部屬膽寒。雖然法利恩是羅蘭的心腹,但從羅蘭對神官只能用縱容形容的態度,楠認為那樣的發展絕對有可能。
席斯法爾正想說「那票野獸恐怕連字也不曉得怎麼寫」,聽得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沒有這個必要,馬爾亞姆。」
「楠。」法利恩略含責怪地看了他一眼,「一邊是擁有無儘力量的滿願石,一邊是區區正神官的頭銜,一般人會選哪邊,不是很明白的事嗎?還是你被椿洗腦了,相信那個神官真是毫無野心,一心只想平靜度日的老好人?」
「不必說了,我們都明白。」羅蘭體諒地拍拍她肩,只是他臉上的微笑,怎麼看也是不懷好意的。艾德娜大口喘息,說不出話來。倒是威司特先回過神,一半祝福一半捉弄地笑道:「是法利恩大神官啊,不錯,他跟你蠻配的。」
「啊~~~我們竟然自己放跑了偶像!神吶,你太殘忍了!」
「要是能和獸人簽訂暫時的和平契約就好了。」
黑色的斗篷大鵬展翅般飛揚起來,一件不落地兜住從天而降的雜貨瀑布。之所以所雜貨,是因為裏面除了食物,還有衣服、日用品、書籍、化妝品、武器甚至傢具!虧得羅蘭的斗篷裝得下。他利落地一抄一收,斗篷就變成一隻鼓鼓囊囊的大包裹,扛在肩上。
「這裏每個人都知道他叫羅蘭。」也幾乎每個人都是這個名字。
月舞者?
經過庭院時,褐發青年突然停下腳步,四下看了看,走到一大叢薰衣草後面,食指在胸前劃出複雜的圖案,剛划完,一道無形的結界就以他為中心,無聲無息地張了開來。這是為了防止竊聽的音波障壁,即結界里的人說的話,結界外的人一個字也聽不見。
一布完結界,大神官就對著虛空開口。不一會兒,一個披著灰袍的男子憑空出現,恭敬一禮。仔細看,男子的身體不僅有點透明,而且像被微風吹過的水面般摺皺不定,原來是幻像。
外界也稱雙子郡的晴雪郡和奧路郡座落於絕境長城以南二十里開外的山嶽地帶,隔著冰湖遙遙相對。由於來時是在奧路郡下站,回去時羅蘭就決定到晴雪郡搭空浮舟,順便和駐防官打聲招呼。
法利恩沒有馬上離開,站在原地發著呆,右手心不在焉地把玩薰衣草的花莖。
對於兩郡的發展,羅蘭多年來實行的都是自由開放的政策,但對於桑切斯鐵礦和圖利亞煤礦開採權的管理,卻是標準的軍管,認命三年為期的駐防官看守;而兩郡的政務就由民眾推舉的總督負責。就編製來講,駐防官有罷免和處分總督的權力,總督也有彈劾駐防官的許可權,但至今為止,這種情況還沒出現過,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駐防官和總督各司其職,互不干涉的傳統。
「有什麼關係,暗黑島終歸是要挑的,難道人類能和獸人和平共處?」
「是嗎?若這裏的伙食再好些,這樣的日子倒還過得去。」席斯法爾故意把手放在一張位置偏高的紙牌上,瞥見僚友欣喜的眼神,暗暗好笑,迅速抽出旁邊一張,無視他失望的表情放回自己的牌里。果然,是張A。
創世歷1037年豐之月14日·賽羅斯鎮。
羅蘭端著杯子奔過來,腳步輕盈穩健,沒讓杯里的液體灑出半點:「快點喝!我剛剛聽見站台的鐘聲,再不回去就要誤點了!」
「嗯。」羅蘭點點頭,轉身面對大海方向,高高舉起右臂,一霎不霎地凝視越來越近的目標,等待最佳的攻擊時刻。無論先前的表情如何,現在金髮青年眼中,只有涵蓋整個大陸的深遠目光和足以冰凍一切的冷酷決心。
「一日為師,終生為師。」羅蘭在旁邊敲邊鼓。
雖然半年前冰宿和法利恩來過這裏,但當時城裡被建築工事弄得亂糟糟的,到處是忙著接軌的士兵和平民志願者,所以今天,她才真正看見東城首府的市容,不禁為它超乎尋常的繁華和美麗深深嘆息。
驚人的答案造成了驚人的效果,艾德娜的臉頰一下子漲得比她的頭髮還紅,頭頂好像也冒出了白煙。冰宿驚詫地眨眨眼,審視女侍衛的表情。
「大人,你怎麼突然來這裏?」席斯法爾奇道。
「可是,閣下你也不僅是大人的部下啊!」艾德娜習慣性地稱呼威司特為「閣下」,儘管她現在的官職比他大,「你是他,還有我們的老師耶!」
「笨!是後座力啦!發射的反作用力有可能使龍骨碎裂,導致船沉!」
※※※
「包里有!」
「你這麼說就是在懷疑艾露貝爾的能力!」
待書記將回信拿下去后,克萊德爾疲憊地道:「希望大人能體諒我等的心情。」他雖是前朝官員出身,但羅蘭並不是通過篡位得到城主的寶座,而且將伊維爾倫治理得井井有條,遠比馬修還出色,所以克萊德爾心裏,是非常敬佩這位主君的,他由衷擔心著羅蘭的病情。
「珍惜個鬼!」紅髮侍衛終於反應過來,滿臉通紅地吼道,「你們兩個胡說八道,我不想再聽了!」語畢,猛地一跺腳,化作離弦之箭衝出房間,裝作沒聽見背後響起的大笑聲。
「我的……」
「神器?」法利恩的聲音變得熬有戒心。楠續道:「屬下還打聽到,閃空現在在貝姆特城主手裡,而我城的神器龍眠依然下落不明。兩位滿願師雖是朝著北城出發,最終目標應該是西城和我城,只是,屬下不明白她們為何要做這種事。」
「你怎麼到現在還沒變成胖子,真是奇怪。」啊啊——只剩三張了!
沉默如氣泡冉冉升起,在屋頂上彈破。
席斯法爾伸了個懶腰:「好無聊,乾脆去偷襲獸人的大本營吧。」
「您來巡視了啊?怎麼也不跟大夥說一聲!」
揮退書記,克萊德爾毫無顧忌地當著法利恩的面撕開封口,取出信紙。他很清楚,所有標明給他的信,其實就等於是給法利恩的。但大神官基於禮貌,還是退開一步,將視線鎖定在國務尚書臉上。
涼椅上坐著一個像是旅行藝人的流浪漢,膝上放著一把小提琴。冰宿本來沒在意他,但走得近了,瞥見那流浪漢滿臉驚駭,雙眼直勾勾盯著前方。冰宿好奇地轉過頭,看見一腳跪在池沿,伸手接水的金髮青年。
「也不行,他好歹是北之賢者的師弟,突然失蹤,史汀不會不聞不問的。以他的本領,我們要暗地裡拿下他也不是容易的事。罷了,反正北之賢者能包庇他的時間也不長了。」大神官冷酷的聲音包含著令人悚然的信息。他轉過身,厲聲下令:「叫椿看緊他!要他放聰明點!必要時用村人或她自己的性命威脅!在時機成熟前,我不希望看見那個神官再出現在伊維爾倫以外的陣營里!」
「彼此彼此,你也好不到哪去,而且看起來比我更窮。」羅蘭回嘴,指著她滿懷的蔬菜瓜果,「連包裹也沒有。」
「謝謝大哥哥。」孩子們禮貌地鞠躬,跑到另一邊玩起來。羅蘭這才發現不知不覺走到了中心廣場,看了看噴水池,他轉頭問同伴:「你渴不渴?」
看看那張因為疊得太高而搖搖欲墜的鬼牌,再看看僚友明白寫著「來抽吧!抽吧!抽抽抽!」的臉,席斯法爾忍不住嘆了口氣,然後毅然抽走另一張牌。
「……」楠詞窮。他和同伴楓就是報信者,親眼看見無名氏神官輕鬆毀掉黑咒術師們好不容易張開的暗黑結界,接著吉西安術士長率領的精銳法師們就進入森林,大肆搜羅。奇怪的是,當他們接近營地時,突然起了一陣濃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多虧了這場霧,他們倆才能瞞過術士團的耳目混入營地,指揮眾人及時撤離,炸毀了來不及帶走的光炮,至於那七個實習生是因為脫逃不及被炸死,倒不能算在神官帳上,但楠也確定霧不是他的手筆。自始至終,卡薩蘭城主諾因都站在他身旁,就算神官想動什麼手腳,也不可能瞞得過他的眼睛,所以那場拯救了暗影的大霧應該是上天的恩賜。
「楠,是你嗎?」
伊維爾倫城主羅蘭·福斯繼位后,不僅在治水上表現出卓越的功績,還提攜一大批有能力的探險家,對東城各地進行勘察,挖掘出相當數量的寶貴礦脈。其中,最有名的要數中部的兩座銀礦山,靠海的珍珠石和藍鑽,南部的岩鹽和無煙炭,以及帕爾瑪雪原的桑切斯鐵礦和圖利亞煤礦。
惡感傷寒,高燒不退,有轉變為肺炎的可能……法利恩緊盯著這行字,竭力控制動搖的情緒,深吸一口氣,折起信紙,轉向克萊德爾。
「你……!」
在威司特家盤桓了一夜,次日,羅蘭等人離開晴雪郡,搭上開往首都坎塔薩的空浮舟。抵達后,因為下一班去藍鏡湖的船還要過段時間再到,羅蘭就拉著冰宿上街閑逛。
「不,有個少年陪同,但是那位神官沒有去。」
「我才不是同情敵人,我只是承述一樁事實。」馬爾亞姆敲敲桌子,「不管是獸人還是蠻族,說穿了都是為了土地才侵略我們。要不是長期以來我們殺了彼此太多人,如今這仗也不必打,給他們糊口的地就是,羅蘭不會捨不得幾塊地皮。」
「哼哼,如果我說我是來監督軍紀的,你們打算怎麼跟我解釋?」羅蘭斜睨桌上亂七八糟的物品,反問道。席斯法爾和馬爾亞姆尷尬互視,低下頭。
「對了,夫人那邊,我們是否應該派人通知一聲?」
「大人。」威司特肅然道,「對大人的賞識屬下萬分感動,但請恕屬下不能答應。」
※※※
「這個……」
「我那侄子醫術不精,累得大人多受病魔折磨,前天哭喪著臉跑回來,被我臭罵一通。」
「很出色。」一語雙關的回答,令羅蘭高興得揚起唇角。隨即,他露出興味的眼神,搓了搓下巴:「冰宿,我發現,你最近好像變得坦率點了。」
「給他們沃土養肥他們,然後等著被痛宰嗎?」席斯法爾冷哼,「別傻了,我們一個子也不會給他們!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對方先侵略我們是事實,憑什麼要我們討好他們?若是他們主動來求我們也罷了,為什麼要我們先低頭?又不是咱們打輸了!」
匆匆向老闆娘告別,羅蘭先扶冰宿上車,再鑽進馬車。艾德娜跨上自己的坐騎,率領部下先行,車夫駕車緊跟其後,一行人不一會兒就絕塵而去。
鎮民們依舊站在原地,不舍地眺望車隊離開的方向,七嘴八舌地發表意見,都是有關金髮青年身份的猜測和兩位美女的評價。
馬爾亞姆懊惱地抓抓頭:「我本來就沒想耍賴。」唉,又要花去半個月的薪水了。他這個朋友對衣食住行的其他三樣都不在乎,唯獨對「吃」這項講究得要命,非高檔品絕不入口,每次都被榨得血淋嗒滴。
「我我我……」
自嘲的話語后緊接著細小的異響,大神官回過神,發覺自己竟然在無意識下折斷了纖細的花莖。注視掌心淡紫色的小花和其下的半截綠莖,青年暗褐色的眸劃過幾近悵然的陰影。輕嘆了口氣,他解下長辮的髮帶,將花綁回斷莖,以溫柔的眼神凝視了片刻,才轉身離去,留下被蝴蝶結壓彎的枝葉,在風中輕輕搖曳。
「羅蘭!」
法利恩眼神一冷,他至今仍對朵琳抱有一份懷疑,而且歸根究底,羅蘭染上風寒,就是因為喝了那碗毒藥,導致抵抗力下降,不然以他的身體條件,哪會一到北地就感冒發燒?所以現在聽到朵琳的名字,法利恩除了敵意,還增添了一份厭惡之情,當然表面上,他是不可能表現出來的。
原來他也叫羅蘭。鎮民們小聲議論,十分興奮。其中一人瞪著羅蘭的側面,滿臉震驚。察覺他的視線,羅蘭內心大叫糟糕。
羅蘭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綻開發自心底的笑靨,「雖然很遺憾,但我了解你的心情,現在你心裏最重要的是晴雪郡,就算我強拉你回去,你的心也會留在這裏吧。」威司特單膝跪地:「對不起,大人。」
他對面的男子體格魁梧,年紀約摸三十齣頭,一頭短髮又亂又翹,五官粗獷。他伸手從僚友面前的牌里抽出一張,看清上面的圖案時,咋了咋舌,隨口應道:「大概吧,不過我覺得這種悠閑的生活也蠻好的。」
而要塞兩位最高負責人,城防總司令和常駐軍總指揮,就是東城三將的另兩位成員——【蒼空騎士】席斯法爾·克雷因和【鐵壁將軍】馬爾亞姆·麥斯韋恩。
「是!」兩名將軍齊聲道,態度嚴肅。羅蘭滿意頜首,道:「話說回來,我這次來,就跟你們聊的內容有關——艾露貝爾到了沒?」
「這個……」楠本想說讓他這麼斷定的不止雪露特的遊說,還有自己半年來的觀察,但是仔細考慮,好像的確說不過去,法利恩斥他天真也是情有可原。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羅蘭一手支著下頜,懶懶地道。席斯法爾皺眉道:「大人,不是我們懷疑艾露貝爾的能力,只是……憑二十幾架光炮真的能摧毀暗黑島?」
許久,羅蘭和冰宿才千辛萬苦地從瘋狂推銷的隊伍里掙脫出來,逃之夭夭。兩人都是滿頭大汗,襟口敞開,髮絲凌亂,模樣十分狼狽。但羅蘭仍舊背著他那隻大包裹。因為經歷了太過激烈的擠壓,不堪負荷的斗篷裂開好幾個小口。羅蘭不得不把它放在地上,抽出布匹店老闆送的披風包在外面,再扛回肩上。
「有一點。」
老闆娘從後頭追上來,懷裡抱著一隻用布蓋著的大籃子,氣喘吁吁地道,「這是……我特地準備的便當,包括了騎士大人們的份,不介意的話,請您收下。」
「她們是單獨走的?」
「哇哇——還有滿願師小姐!頭一次看見您和大人在一起!」
「嗬,原來艾德娜小姐信任的力量這麼強啊!那麼哪天你若相信太陽是方的,第二天起來太陽就會變成方的咯!」席斯法爾冷嘲熱諷。艾德娜暴跳如雷:「混蛋!我要拆散你的骨頭!」
「真是太感謝了,叨擾了這麼多天,又麻煩你打點這些瑣事。」羅蘭一手輕鬆提起老闆娘雙手合抱的食籃,遞給艾德娜,露出誠懇的笑容。
「是。」法利恩頜首,提筆寫信。
秋高氣爽,碧藍的晴空萬里無雲,午後的陽光下,大都市呈現出極為繁華的氣象。寬暢整潔的石板道上商鋪林立,車水馬龍。不時可以看見販賣稀奇商品,來自外大陸的旅行商人;而黑髮碧眼的卡薩蘭人,小麥色肌膚的隱捷敏亞人,從外貌上不太分辯得出的埃特拉人,甚至艾斯嘉大陸最保守戀家的梅迪美女,在這裏都能找到蹤影。廣場上,四座白玉徹成的噴泉分佔四角,中央的女神象栩栩如生,在水珠的映襯下,精雕細琢的五官和舉著水瓶的皓臂像水晶般晶瑩剔透。旅行藝人和流浪歌舞團在噴泉旁表演技藝,吸引過往行人駐足觀看。但是,整座都市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兩條天橋般交叉聳立的高架水道,流線性的設計和比城裡最高的建築還高大堅固的支架融和了優美和壯闊兩種風格,一眼就奪去初到者的視線。
「這還差不多。」羅蘭滿意地咬了一口西紅柿,捅捅身旁的同伴,「嘗嘗,不錯。」冰宿獃獃看了他一會兒,才拿起一隻西紅柿,放到唇邊咬了口,一股酸甜的清香立刻在她嘴裏擴散開來。「很好吃。」她情不自禁地道。
樸實無華的言語顯出老軍人貨真價實的關心,年輕的城主卻愣了愣,朝身旁的副官投以詢問的視線。見狀,駐防官主動答道:「為大人看病的白魔法師恰巧是屬下的侄子。」
「得知大人卧病的消息后,屬下坐立難安,現在看到大人恢復健康,屬下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嘎然而止,原因是守在馬車周圍的騎士朝口吐對主君不敬言語的村民投來責備的目光。鎮民們相對撓頭,回以不好意思的笑容。騎士們見狀,都氣不起來。他們也知道這些村民只是好奇,沒有惡意;而且羅蘭嚴禁部下做出擾民的行為,即便村民們真的帶了點惡意,他們也不能出手拿人。
「大人,再休息一天吧!醫師說你起碼得卧床三天!」
「閣下,兩位滿願師今天一大早離開了西芙利村,似乎要遠行。」
「可是這樣下去,戰爭不知要持續到何年何月。」馬爾亞姆憂慮地道,「且不說士兵的傷亡,暗黑島一天不除,羅蘭就一天不能展開霸業。」
國務尚書這才想起伊維爾倫的城妃大人。其實,在羅蘭外出期間,朵琳無庸置疑是這裏地位最高的人,連法利恩和克萊德爾也必須聽從她的指示。但是朵琳完全沒有政治上的才幹和資歷,個性又軟弱,根本擔負不起管理整個宮廷的責任,她也沒有這個意願。所以,朵琳依舊和以前一樣,成日待在寢宮裡,甚至因為羅蘭不在,連偶爾出來噓寒問暖,端茶送衣的機會也沒有了,以致大多數朝臣都快忘了她的存在,只有年輕的侍從們記得這位溫婉安靜,美麗純善的城主夫人,想念她的一顰一笑,盼望羅蘭早點回來,好解除夫人的「禁令」,也把另外兩位美人帶回來。
冰宿二話不說接過水一仰而盡,羅蘭立刻搶過空杯塞進包裹,牽起她的手,笑道:「走吧!」少女沒有抗拒地任他拉走,卻在走出廣場的一瞬,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難道……!」
法利恩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悔過書一張,沒意見吧?」
于第一輪炮擊下佼幸生還的獸人們好半晌才如夢初醒,匆匆拿起武器,驚惶地四處亂竄,還有不少人跳進海里,試圖游泳逃走。早就乘著獅鷲等在上面的魔導團團員遵循主君的指示:不放跑一人,朝這些獸人發動毫不留情的攻勢。光箭火雨如瀑而下,被擊中的獸人固然當場肉爆骨碎,死得慘不堪言;沒被打中的獸人下場也好不到哪去,不是被餘波震斷頸骨,就是被浪花拍得東倒西歪,延誤了逃跑時機。就這麼緩得一緩,第二波攻擊就到了。
「起來吧。」羅蘭也站起來,走到窗邊,「一路上我也看見了,你的確將這裏管理得很好,既然你想留下來,下一任的駐防官也由你擔任吧,省得我傷腦筋了。」威司特一怔,大喜過望:「謝大人!」
一名身穿伊維爾倫青色文官服的書記走進室內,手裡捧著一封標有「國務尚書親啟」字樣的信件。聞言,辦公桌后的國務尚書克萊德爾·契拉蒙抬起頭。一旁的大神官法利恩·羅塞接到他的授意,上前將信接了過來。
克萊德爾不禁皺眉。在個人觀感上,他並不討厭朵琳,可是站在伊維爾倫未來的立場上,他就無法接受她了。儘管朵琳舉止有分寸從不干涉朝政,這點讓臣子們很滿意,但對她脆弱的精神,有識之士莫不暗暗搖頭,擔憂不已。
創世歷1037年豐之月18日,東城伊維爾倫和獸人族的決戰,以前者大獲全勝告終,而且傷亡為零,自此,暗黑島的名字再沒有出現在史書上。巧合的是,同日清晨,西城隱捷敏亞和南城梅迪以灰水河為據點,長達半年的攻防戰也進入尾聲。南城戰敗,死傷士兵四萬兩千,參戰士兵八萬五千,傷亡率將近一半。西城參戰士兵十萬一千,死傷八千兩百,傷亡率9%,堪稱大勝。戰後,以臨時加入戰局的五萬卡薩蘭軍為見證,雙方達成協議:梅迪城將凡爾加平原悉數割讓給勝利者西城隱捷敏亞。
失望之情同時浮現在羅蘭和艾德娜臉上,不等兩人開口,威司特起身走到窗前,眺望外面的街道,用熱切的口吻道:「大人,其實屬下原本是想當一個礦工的,因為被強拉入伍,才當了軍人。這三十多年來,屬下沒有一刻忘記這個夢想,雖然成為總司令,指揮千軍萬馬征戰沙場實在比當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礦工威風多了,可我就是想當礦工,想退役后扛著鶴嘴鎬挖石頭,有什麼辦法呢?終歸是我兒時的夢想啊!所以,雖然我想一輩子為大人效命,但在聽到故鄉發現煤礦和鐵礦時,我還是急得恨不得插翅飛回來!得到您的允許后,我連馬也不騎了,直接乘上那貴得嚇死人的飛船回到這兒。大人,也許這麼說您會生氣,但是比起您任命我當總司令,兩年前我親眼看見家鄉的變化時,才是我這輩子最興奮、最激動的時刻,所以,我只能拒絕您的好意了。」
濃烈至極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里,甚至遮蓋了海水的鹹味,每一個伊維爾倫士兵都覺得鼻子好像被什麼堵住般,有股強烈的窒息感。獸人的殘骸與內臟碎片浮在海面上,幾乎佔據了整座暗黑島的遺址,其中沒有一具完整的屍體,最多的是被壓縮水彈徹底粉碎的屍粒和血粉,像一層油般覆蓋了原本湛藍色的清澈水面。
「不,不急。」法利恩搖頭,揚起右手制止楠進一步勸說,但從他咬緊下唇的動作,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很混亂,不若表情那麼冷靜。
冰宿瞪了他一眼:「艾德娜的教訓還沒讓你學乖?」
海上要塞赫萊茲,與絕境長城並列東城兩大要塞。與艾斯嘉大陸的任何一座軍鎮都不同,赫萊茲顧名思義是「浮在海上」的要塞,它是由一種叫【塔米亞】石的特殊石材搭成。這種石材不僅質地堅硬,因為內部有許多毛孔的關係,擁有很強的浮力,才能被用來搭造海上建築。不過,地基還是木材,而且加裝了高出力的引擎,必要時還能做為軍艦使用,是東城乃至全世界最頂尖的機械結晶。
被青年宛如出水芙蓉的純凈笑容吸引,少女略略失神,沒聽清傳入耳中的專有名詞,當她反應過來回過頭時,只看到流浪藝人抱著小提琴匆匆離去的背影,同時,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喚:「冰宿!」
「天吶,洛赫,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有人逃避現實地呻吟。
楠應了一聲,影像模糊起來,搖晃了幾下后,消失不見。
「這,我……」茶發少女十分困窘,不知如何是好。金髮青年湊過來:「咦,我沒有份嗎?蒂絲嬸,你偏心哦!」蒂絲又好氣又好笑地瞅著他:「你包里有得是!」
風和日麗。往日總是驚浪濤天、烏雲密布的【地獄的渡口】,今天呈現出反常的寧靜。湛藍的海面波光瀲灧,彷彿小丘般的波浪層層疊疊延伸向遠方的海平線。幾隻海鷗拍打翅膀浮戈翱翔,不時俯衝下來撈起一尾魚,迅速掠遠,略帶沙啞的悠揚叫聲不絕於耳。
「哎,得了得了,你可是我的老師啊,大人大人叫實在讓我聽得心虛。」金髮青年的笑容宛如男孩般清朗,「反正這裏也沒有外人,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
「別吵了!」馬爾亞姆大喝一聲打斷兩人沒營養的爭吵,轉向背對他們的主君,「大人,席爾的考量也不是沒有道理,而且為了進入光炮的射程,必須開到離暗黑島很近的地方,那裡是最危險的海域,萬一被獸人族的哨兵發現……」
羅蘭橫了眼馬爾亞姆:「敢再叫席斯法爾代寫,我就把你丟進海里喂鯊魚!」鐵壁將軍苦著臉應是。
「發射!」
呆若木雞的狀態持續了約摸一分鐘,才陸續有人清醒,其中屬旅館老闆娘艾拉呆得最徹底,醒得最遲。
「楠,【飛焰】可在卡薩蘭滿願師手裡?」
「真是和平啊。」
但最最不可思議的還是,經過這件事,羅蘭依舊沒有改變主意,把壞他好事的犯人大卸八塊,繼續聽之任之,所以不少暗影成員已經不是認為他發燒了,而是中邪了!鬆了口氣的只有雪露特一個人。
「猜猜車主是誰,我說一定是位美麗的小姐!」
法利恩道:「國務尚書閣下,我認為我們也不必太擔心,大人儘管有時候很固執,卻不是個任性的人,真的撐不住,他一定會回來的,況且,還有冰宿小姐和艾德娜在他身邊,不用我們說她們也會妥善照顧好大人。」
一大堆自說自話聽得冰宿頭暈腦漲,鋪天蓋地湧來的食物大軍更讓她目瞪口呆,與她相比,有過無數次經驗的羅蘭反應就快多了。
「什麼話!」羅蘭咋舌,「她不過比法利恩大四歲,我還比朵琳大八歲哩!豈不也變成老牛吃嫩草?那丫頭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
二十八門光炮一齊開火,載運的船艦也在同時劇烈震動了一下,但是沒有一艘翻覆。隨著雷霆般的轟鳴,二十八條水藍色的光束從炮口迸出,朝著暗黑島激射而去。之所以是藍光不是紅火,是因為光炮的動力源不是魔導團團長原先認為最合適的材料【真紅火焰】,而是水系魔法晶石【水藍之光】。自從半年前將矮人們騙走,東城就秘密佔領了礦山,找出許多珍貴的礦石做魔核,雖然沒找到真紅火焰還是有點遺憾,但以水藍之光為魔核的光炮發出的壓縮水彈也是極具破壞力的武器,每一架的威力都足以和半個【混沌水壓球】妣美。
「羅蘭大人!」
兩個將軍抬起頭,伊維爾倫城主羅蘭·福斯坐在一匹金色的獅身鷲(注:暗黑島的特產,被伊維爾倫俘虜后,就馴養為騎獸,但是因為數量太少,無法組織成軍)上,臉孔因為背光而有點模糊,茶發少女坐在他前面,艾德娜等人則各騎一頭獅身鷲跟在後面。
「出發前你也是這麼對國……對大家說,結果呢!」
「可是,我是男孩子啊。」金髮青年眼底閃過晦澀的情緒,冰宿及時捕捉到,卻不明白是什麼緣故。這時,兩人下方響起稚嫩的聲音:「大哥哥,我的球。」
「大人,快來我的餛飩攤坐坐!」
「沒有!」
眾人大笑:「這裏沒有人不知道您是出了名的鐵胃,從不拉肚子!」羅蘭嘆息:「就算我是鐵胃,遲早也被你們害死。」蒂絲塞給他一個特大號的西紅柿,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好啦,給你最大的一隻,別叫屈了。
威司特尷尬地低咳,無言以對。羅蘭趁勝追擊:「自從你離開后,宮裡總有些閑言閑語,說我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將您這樣對我有大恩的老將貶職下放,令我百口莫辯,你說,這是不是你的責任?威司特,就算是為了澄清謠言,你也該回來!」
「別開玩笑了,你想主動挑起戰爭嗎?」
「嗚哇——」
「席爾,你也有獸人的血統啊!」
「除了伊芙將軍,原來你還有重視的人……」
「而且,大人這樣放縱一個損害我城利益的敵人,不僅給他帶來危險,也令部下不服。」法利恩掃了楠一眼,從他的表情確認自己猜得沒錯,道,「我想,那個神官可能是大人一位很重視的朋友,或者救過他的恩人之類,大人才對他下不了手,可是他上次的行為,已經嚴重背叛了大人的信任和友誼,即使大人能饒恕他,我也絕計不容!」
赫萊茲的外觀形似浮堡,規模也相當宏大,足以容納三萬名士兵駐紮。要塞各項設施齊全,包括宿舍、飯廳、武器庫、練兵場、醫院、學校、商店、酒館等娛樂場所,儼然是一座綜合都市。它位於摩斯海峽一塊較為平靜的海域,獸人族襲擊伊維爾倫的必經之路上。因此,暗黑島一有什麼風吹草動,赫萊茲就會立刻做出反應,若發生長期戰,還擔任後方補給的任務。可以說,赫萊茲對東城而言,是比摩斯海峽的大浪更堅實的屏障。
「國務尚書閣下,這裡有封給您的信,是艾德娜小姐寫來的。」
因為是軍人住的地方,接待廳也沒有什麼華麗的擺設,比較特別的就是放在牆角的武器陳列架,還有從朝東的窗口可以看見冰湖光滑一如明鏡的水面和湖畔水晶森林的美景。
這回法利恩沒有馬上動筆,臉露猶豫:「以大人的脾氣,只怕不會同意。」克萊德爾嘆氣:他何嘗不明白羅蘭的脾氣?
※※※
千年來,暗黑島一直是艾斯嘉大陸旁邊的一顆毒瘤,其住民獸人族利用摩斯海峽的險要地形神出鬼沒,吸食東岸人民的血液。歷代伊維爾倫城主,不乏才幹卓絕、雄心壯志者想將暗黑島從地圖上抹去,徹底拔除這根背上芒刺,都沒有成功,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地獄的渡口】惡劣的天然環境,這塊不足三千海里寬的海域充滿漩渦、險攤、暗礁等危險,不是老練又熟悉地理的船員絕對無法通過,靠近暗黑島的地帶,更是危機四伏;二,暗黑島是一座荒蕪的小島,換句話說就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島的三面環山,而且都是極為陡峭,寸草不生的峭壁,人力根本無法翻越,唯一沒有山的一面在島的背面,由於暗礁群的關係也無法到達,只有清楚地形又騎乘虎鯊的獸人能安然繞過。歷史上,好幾次伊維爾倫的海軍就是因為這兩點鎩羽而歸,不過現在,歷史就要改寫了。
「有包裹反而蠢。」
「話雖如此,我們為人臣子的,總得盡到規諫的責任。即使不能勸大人回來,也要知會一聲滿願師小姐和艾德娜副官,多多照看大人的身體。」
身為大神官,法利恩在大神殿當然擁有專屬的房間,而且比王宮的大得多也華麗得多,但在冰宿陪同羅蘭離開之前,他每天上午教她魔法;下午到傍晚幫助羅蘭處理文書,統合情報;直到晚上,才回大神殿做法術研究,所以他在王宮的時間反而比較長。
「不是嗎,只有詩人才有那種包容一切的浪漫情懷,軍人是不會同情敵人的。」
「滿願師小姐,嘗嘗我賣的西紅柿!」
「哪裡哪裡,都是些道地的鄉下小菜,羅蘭大人你們不嫌棄就好。」
「可不是,你瞧這花紋,多漂亮!」
「我用生命起誓。」退役士兵莊嚴的聲音打破了他們的幻想,「而且,你們也看到了,像羅蘭大人那樣的人物,我可能認錯或者忘記嗎,即使過了十二年?」
「洛赫,怎麼了?」
不妙,讓人認出來了,在他喊破前快撤!
眾人嚇了大跳,轉過頭,見是一名上了年紀的礦工。
「哦?」法利恩著實吃了一驚,他原以為神官打算將楊陽和昭霆藏一輩子;若他有野心的話,就在恰當時機將她們拱出來,但是他現在的行為,算是什麼意思?
「……冰宿,你一定要讓我無地自容,才滿意是不是?」羅蘭斜睨她。冰宿輕笑:「三歲的小孩子,就算大哭大鬧也沒什麼好丟臉的啊。」
羅蘭轉過身,側倚著船舷,嘴角牽起一抹讓人感覺銳不可當的笑弧,「因為他們太依賴天候和地形,已經變成一種根生蒂固的習慣,所以像今天這種好日子,他們就龜縮在窩裡不出來。而拜我們愚蠢的老祖宗所賜,他們對島的天然屏障深有信心,集中防禦的只可能是島的背面。」
「是。」楠深深低頭,知道對方已起了殺機。當然,法利恩若頒下暗殺令,等於違備羅蘭的指示,但楠的直屬上司是他,只能聽從他的命令;而且,楠也明白法利恩的用心——神官的事已在部屬當中掀起一些不滿的聲浪,儘管對羅蘭的忠誠還沒有因此而動搖,卻在他們心裏留下了陰影,若不及早消除,必定會影響他們日後出任務的積極性。
「別擔心,威司特,這野丫頭已經有心上人了。」羅蘭若無其事地投下一枚炸彈。威司特驚喜地瞪大眼:「哦!真的?」艾德娜跳起來,咆哮道:「我哪來的心上人!?」
這回換法利恩無言以對。他不知道羅蘭和神官之間有什麼淵源,但光從那個匪夷所思的「放養」指示,就看得出兩人必然認識,而且關係非淺。可是他私下覺得,羅蘭這個決定太過草率。給予那樣一個危險人物多少自由,就等於給己方埋下相同程度的隱患,何況神官手裡掌握著足以影響世界的秘密。他不止一次請求羅蘭更改命令,趁早解決無名氏神官,不然也把他納入伊維爾倫麾下,羅蘭卻總是笑著搖頭,輕描淡寫地扔下一句「沒問題的」,就將他打發了。
賽羅斯鎮是觀光地,鎮民並非沒見過世面的人,羅蘭的馬車和排場也只是中下程度,所以討論與其說好奇,不如說是打發時間。現在是清晨,要吃過飯再上工的男人們都空閑得很,就學起正在家裡忙著燒飯煮菜的婆媳,圍在人家的馬車旁邊嚼舌根。
「真的?」
「你認識那位大人嗎?」
晴雪郡和一般城鎮的區別是沒有城牆,奧路郡也是這般,因為這兩座都市的規模每年都在擴大,修城牆也無法起到保護作用,反而成為阻礙,最後索性不修了。
如果把時光倒退十年,伊維爾倫北方與沉寂冰原相鄰的帕爾瑪雪原只是一片人煙稀少的荒涼之境,除了絕境長城南邊的軍鎮外,只有像賽羅斯鎮這樣寥寥幾個村落分佈,連領地也稱不上,改變這種情況的是山中大煤礦和地下鐵礦的相繼發現。
這下,通往尼普亞斯大陸的航道就打通了,艾斯嘉大陸內部的進度也可以開始——完美的結局。
「誰說給他們貧瘠的土地了!若我們這樣敷衍了事,他們當然會不滿。」
「有什麼區別嗎?這點晃動不至於影響準頭吧?」艾德娜不解。
羅蘭側首,有趣地瞅著泥塑木雕般僵立不動的鎮民。宛如禁咒解除,鎮民們這才回過神,長長吐出一口氣,視線落在金髮青年身後兩名氣質各異的女性身上,發出與剛才意義不同的讚歎。
效果在第一擊就出現了。伊維爾倫軍用自己的眼睛,獸人們卻是用自身的滅亡見證了魔核光炮的強大——暗黑島在第一輪水彈的轟擊下塌了大半,餘下的也是龜痕滿布,搖搖欲墜。連羅蘭本人也對這樣的威力感到詫異,席斯法爾等人更是張口結舌,呆若木雞。
「哦,那還真是巧。」羅蘭恍然大悟。
「目前還不確定。不過首都會議那天他們去了趟里那,在盜賊公會打聽龍眠和閃空的下落,所以屬下懷疑他們的旅行和找尋神器有關。」楠沒有說出花了多大苦心和金錢才查出無名氏神官在盜賊公會探聽的情報,只簡單地承述結果。
「可是,若無名氏神官真是個危險人物,大人就不會要我們由得他去了。」左右為難了一陣,楠還是決定堅持己見,不過他很聰明地不和對方正面衝突,而是抬出一頂大帽子。
「不是和平,是無聊。」
「什麼野馬!」
「至於那兩個滿願師,既然無名氏神官不在,監視就可以大胆些,留心每一個和她們接觸的人,最好搞清楚她們尋找神器的目的。」
「她以為你們是嘲笑她老牛吃嫩草。」
凄厲的慘叫響徹甲板,不知情的人還以為獸人族打過來了。席斯法爾泰然自若地丟下牌,道:「我贏了,今晚的酒你請。」雖然這座要塞沒什麼能吃的食物,好酒倒還有,比如城裡最貴的酒館【二月亭】的招牌紅酒,呵呵呵。
「好大的馬車啊。」
馬爾亞姆沒有理睬他的怒氣,自管自喝了口威士忌,才道:「就算是野獸,也是被逼的。」
其中一個身材比較纖細的男子開口,似乎為了證實自己的話般,偏頭打了個哈欠。他留著一頭長及腰部的蒼炎色直發,同色的眸子有點不耐煩地半眯著,但這非但不損及他俊秀的容貌,反而增添了一股慵懶的氣質。從外表看,男子就像一般的人類青年,唯一的區別是臉龐兩側的三叢羽翼,代表他有羽族的血統。
這一回,打斷紅髮侍衛和羽族將軍無聊吵嘴的是乘另一艘船趕上來的魔導團團長,也是魔核光炮的總監造人,水族族長艾露貝爾·西琺:「大人,可以了。」
「對對!我也看見過!前天那個紅髮美女將一位白魔法師送到鎮子外頭,但另一個我就沒瞧見了。喂,你快說說她長什麼樣,有多漂亮?」
「威司特,我還沒說完……」
「我和那班傢伙不同!」羽族將軍射來憤怒的目光,「他們根本是真正的野獸!羽族是高貴的天空王者,那票走獸怎配我們比!」雖然……他不是完整的羽族。
嗚!「我看不出這兩者有什麼區別。」管他至高神還是暗黑神,一定要保佑我贏,保佑他抽到鬼牌,不然我給你好看!馬爾亞姆在心裏祈禱。
「你來得真巧。」羅蘭笑道。艾德娜搶上前,給了好友一個熱情的擁抱。
「不會失敗的!我相信艾露貝爾!」
「有什麼可奇怪的,我是美食家,又不是飯桶。」嘿咻,再一張。
「可是我看見五天前被一個騎士抱進艾拉大嬸家的是個金髮的年輕人,不過他身邊是有一個茶色頭髮的漂亮女孩和一個紅頭髮的美女護衛。」
「哦,這是你們的?」羅蘭看看腳邊不到他腰高的一幫小蘿蔔頭,準確地將球彈給為首的孩子,「接著!」
「你怎麼老抱怨伙食,我就覺得食堂的菜很好吃。」眼看手裡的牌越來越少,鬼牌卻一直沒被抽走,馬爾亞姆焦急起來。
雖然法利恩現在的身份是臨時秘書官,克萊德爾還是習慣稱他「大神官閣下」。就像法利恩也稱呼克萊德爾為「國務尚書閣下」,而非「代理城主大人」。
「哼!」羅蘭撇嘴,把注意力調回兩旁,向歡呼致意的人們揮手回應,不時同店鋪老闆、從窗口探出頭的主婦寒喧兩句,臉上的笑容是少女從所未見的燦爛,令她心跳失速。
「要殺隨時可以殺,必要時把整個桑陶宛領的人全滅口也無所謂。」大神官語氣之冷酷連密探也不禁打了個寒噤,「但在事情還沒搞清楚前,急著把口供處決就過於輕率了。你想想,以那個神官的本事,一口氣把除了龍眠以外的神器全搶到手並不是難事,他卻偏偏讓兩個滿願師自己去找,這不是很奇怪嗎?滿願師和滿願石之間,肯定還有些我們不了解的秘密在,在搞清楚前,不能殺了那兩個滿願師。」
※※※
「你真的沒問題么?可別半路上又暈倒,讓人抱進旅館。」
「很好,辛苦你了。」羅蘭看向暗黑島,臉上是宛如刀鋒的銳笑。
「嗯,我懷疑綁架那兩個滿願師和盜走飛焰的是同一個人,就是那個神官。」法利恩冷冷地道,「他身為聖域唯一的倖存者,知道最多的傳說真相,自然不會做出沒道理的事——五件神器,就算不是滿願石,也肯定和滿願石有莫大的關係!」
法利恩側過身,一手撫摸薰衣草淡紫色的花瓣,狀似委決不下,良久,他才彷彿自我說服般喃喃道:「不行,不能殺了他。殺死他,世上就無人知道滿願石的下落了。但是,也不能就這麼饒了他……」
「我年紀大了,再回去當兵實在是力不從心啊。」
「怎麼樣?很棒吧?」一直觀查她表情的金髮青年問,口氣像極一個獻寶的小孩。
「就是法利恩啊!你敢說你不喜歡他?」
「活該!大白天竟敢公然違紀!」艾德娜落井下石。席斯法爾理直氣壯地反駁:「違紀是事實,但我們也是為了士兵。這兩天獸人族沒來犯,大家的神經都綳得緊緊的,不利於健康,我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而且,在這裏打牌,發現敵人也可以立即進入狀況。」
「把他抓起來嗎?」
叫好聲震天響起。
「好了好了,艾德娜。馬爾亞姆、席斯法爾,我相信你們這次只是一時大意,下次絕不會再犯類似的錯誤了,是不?」
羅蘭滿意地望著只能用怵目驚心形容的戰場,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冰藍色的眼眸倒映著血海,反射出一抹詭譎的腥紅。
法利恩一字一字道:「以屬下之見,大人的病情不適合長途跋涉。」克萊德爾點點頭:「不錯,接大人回上界的法子的確不切實際,只是……讓大人在那種邊境小鎮養病也實在讓人不放心啊!起碼應該到大都市去,小鎮醫師的水平太差了,而且那裡恐怕一個白魔法師或神官也沒有。」
有煤才能煉鐵,所以桑切斯鐵礦與圖利亞煤礦相鋪相陳支撐起伊維爾倫三分之二的軍備。從那以後,絕境長城的駐兵再不用為裝備苦惱,上界的官員們也不必再為長途運輸傷透腦筋。黑色的黃金還為帕爾瑪雪原帶來繁榮。依著兩座礦山,無數礦山村落星羅棋布般興起,逐漸發展為幾個綜合城鎮,最後融和成晴雪郡和奧路郡兩個大規模都市。至今為止,每年全國各地都有數以百計的流浪者來此討生活,近年來由於旱情加重,以卡薩蘭東境百姓為首的難民就愈發多了。畢竟,當礦工雖然辛苦,卻比吃不飽飯好得太多;而不能幹體力活的老弱婦孺也能在此領到一份羅蘭特別撥出的補貼,從事種職棉花(注:不要以為我嚴重缺乏農業知識,我知道棉花是熱帶作物,這是羅蘭改良過的棉花,可以在寒帶生長)及紡織等輕工業。然而半年前,國王亞拉里特頒下【鎖城令】,命包括羅蘭在內的四名城主不得收留逃荒的難民,並關閉了轄地的邊境,派以重兵把守,東境百姓因此怨聲載道,群情激憤。當然,這是題外話。
「你們這些傢伙。」羅蘭無奈搖首,「不知要撐壞我多少條斗篷才甘心。」一位布匹店老闆笑道:「不礙事,大人,剛才我送了兩件披風給您!」眾人轟堂大笑。羅蘭白了他一眼。一個蔬菜攤的大嬸拉過還在發獃的冰宿,抓起幾隻紅艷艷的西紅柿就往她懷裡塞,熱情地道:「滿願師小姐,快嘗嘗,是我親手種的西紅柿,還是剛長出來的,可水靈呢!您快嘗嘗!」
馬爾亞姆、席斯法爾和艾德娜沉默以對,看著主君舉起右臂,劃出一個優美的半圓,指向空中的某一點:「——再說,有魔導團開路,就算有幾個哨兵,也無法對我們構成威脅,現在只剩光炮的問題。」
「還是不用了,自從上次受到驚嚇后,夫人的精神狀態就一直不太穩定,如果告訴她大人的情況,恐怕會令她憂心成疾。」
※※※
冰藍色的雙眼如寶石般澄凈剔透,淡金色的短髮柔順地貼在額際,襯托得男子原就俊美非凡的五官更有種無法言喻的深邃感,一襲黑天額絨制的外衫在領口和袖管綉有金銀交織的典雅飾紋,令男子英挺高挑的身段透出一份壅榮華貴。儀態優雅,舉止脫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是謫仙般尊貴出塵,世間罕見的人物。更特別的是,男子全身上下還散發出一股不屬於貴族的英武昂然的氣魄,讓人油然升起敬佩之情。
「你現在的樣子就像個逃荒的。」冰宿損道,嘴角卻漾著笑意。
伊維爾倫國務尚書克萊德爾今年五十八歲,在上屆城主馬修·福斯在位期間擔任宰相的職務。現任城主羅蘭上台時,大權獨攪,廢除宰相,改立國務尚書,讓丟掉官職的克萊德爾擔任。國務尚書的許可權當然不能與宰相相提並論,但也是相當重要的職位,有協調領導整個官僚機構的職能,而放眼宮廷,最適合這個位子的就是克萊德爾這個擁有廣大人脈和極高人望的老臣。這也是克萊德爾身為上屆城主的心腹,還能在現任城主手下當差的原因。
「剛到。」
艾德娜露出心虛的表情,威司特好笑地瞅了她一眼:「當然,你和那幾個小傢伙例外,你們不止是大人的部下,也是朋友。」說到這裏,他特別瞄了眼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茶發少女,眼中浮起深思。
「國務尚書閣下,出了什麼事嗎?」
賽羅斯鎮位於晴雪郡以北的奧路郡郊外,是一座歷史悠久的老鎮。鎮民多數以採礦為生,糧食則是自家種植的麥子和冰湖的魚。說到冰湖和其畔有【水晶森林】美譽的雪松林,可是伊維爾倫數一數二的觀光勝地,足以與中城的楓葉丹林,南城的溫泉谷,西城的威倫大峽谷和北城的奇卡瀑布比肩,常有遊客慕名而來,欣賞北地美景。發達的旅游業使冰湖附近的村落大為富裕,也陶冶出熱情博雜的民情。但是,這同樣是近幾年才出現的情景。由於氣候和交通兩個因素,儘管冰湖和水晶森林的景緻美不勝收,過去卻沒什麼人來看,直到兩座礦工都市發展起來,羅蘭又修繕了一條從中部大道連到此地的平整公路,一切才幡然改變。雖然這樁工程在羅蘭無數政績中不過是小小一瓦,但對冰湖周邊的百姓而言,卻是最為感受深切的。
「大人會突然病倒,多半是沒有好好調理身體的關係。」
金髮青年接住一隻不知從哪兒飛來的皮球,道:「剛剛送你西紅柿的蒂絲嬸是我義母的朋友,打小時候起就很照顧我,這座城裡老一輩的人我幾乎全認識。三歲時我跟著義母離開這裏時,他們差點沒心疼死,流下的眼淚能用缸來計算——怎樣,我很受歡迎吧?」
「你才五十三歲,哪裡年紀大了?而且我聽說你常常扛著鐵鎬和礦工一起下礦井幹活,精力充沛,連一些年輕人都比不上,又哪裡有『力不從心』的樣子?」
晴雪郡的駐防官名叫威司特,今年五十三歲,軍職中將,他很熱情地接待了羅蘭一行人。
「呃。」羅蘭拍拍後腦勺,一副吃鱉的模樣。自從昨天被一老一少取笑后,紅髮侍衛就一直氣鼓鼓的,至今沒給主君一個好臉色,使得羅蘭非常後悔。
這時,室內有一個人臉上露出異樣的神情,就是坐在靠窗位置的冰宿,她是在座唯一比較了解魔法的人,因而聽出羅蘭的少許觀念錯誤。白魔法固然以治療外傷的回復術為主,對大多數內傷和疾病也有明顯的功效,因為它能加速人體的新陳代謝,促進自療能力,強化抵抗力。可是白魔法對羅蘭的病情毫無幫助也是事實,這兩天冰宿一直在煩惱這個疑點,思考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接下來,兩人重新回到政務中。中午時分,法利恩向克萊德爾行禮告辭,退出辦公室,沿著長廊走向自己的私人辦公室兼休息間。
法利恩沉吟道:「知道她們的目的嗎?」
「可是!我又沒說錯,她是對法利恩有好感嘛!」
「既然他們哭了,你也不可能笑嘻嘻像個沒事人一樣。」
「聽見沒,艾德娜?你可要好好珍惜人家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