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二篇 肖恩

第一章 奎拉圖森林

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二篇 肖恩

第一章 奎拉圖森林

昭霆噓道:「他有什麼好不滿的!就算他是血龍王,你還是魔界宰相哩!你都沒暴走,他暴走個屁!」耶拉姆和希莉絲頜首贊同。楊陽卻道:「話不能這麼說,龍族是自尊心非常高的生物,何況智比海深的龍王,而且這種事,不是身份相當,就可以算了的事。」餘人默然。維烈笑道:「你說的不錯,癥結就在於此。」
「一樣啦!每個隱捷敏亞人都會騎馬,你身為他們的會計,難道沒人教過你?」
噗哧!隨著一聲奇異的脆響,那盜賊的頭顱平平向後飛去,化為鮮血和腦漿的混合物,在空中潑灑出放射狀的圖畫。被這慘酷的場景震醒,餘下的盜賊終於恢復少許神智和行動力,慘叫著轉身逃走。淚流滿面,連滾帶爬,口裡嚷嚷著無意義的單字,腦中唯一的念頭是死神慢點揮舞鐮刀,哪怕慢一秒也好。
「對啊。」
「因為他們該死。」明明是熟悉的溫潤嗓音,卻因平板的語調而變得陌生,「你們也是。」
但是,他們的希望落空了。
「說的好!」昭霆和希莉絲拍手。耶拉姆淡淡地道:「我也發誓。」
當晚霞完全消失在深沉的夜幕里,四人不約而同地捕捉到迅速接近的腳步聲。
「扎姆卡特他……」維烈放下茶杯,低聲道,「他是個個性相當強烈的人,感情也是,和我這種天性溫吞的人截然不同,所以我很難壓下他的意識,只能靠催眠的力量——用髮帶作為人格轉換的信號,做自我催眠。所以我一解下髮帶,就變成扎姆卡特的人格。」
「讓開。」走到一半,他立定,沉聲下令。昭霆三人幾乎是半失神地退到後邊。紅髮青年周身散發出令人思考凍結的恐怖氣勢,彷彿君臨天下的霸主,一舉一動都充滿不容反抗的壓迫感,徹底震懾住在場所有的人。
「核?是魔核嗎?」楊陽問道。維烈點點頭:「還有扎姆卡特的【龍魄】。你們應該知道,這兩樣東西對魔族和龍族來說,就等同人類的心臟。」昭霆皺眉:「那你們怎麼……」
「不用安眠藥,你只要沾到枕頭就會睡得像死豬。」楊陽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實,揮手命令友人閉嘴,轉向紅髮青年,「你可以說了,維烈。」
「是你。」青年似乎這時才看清她的面容,微微一怔,下一秒,他全身劇震,兩手緊緊捂住太陽穴,吐出痛苦的呻吟,「楊陽,髮帶……」
看來這件事得問維烈,問他白搭,還愈問愈糊塗。楊陽思忖。那青年彈了個響指,笑道:「嗯,你很明智,知道問我是白搭。」
希莉絲露出驚訝之情。昭霆和耶拉姆點了點頭。
昭霆和希莉絲齊聲驚呼。耶拉姆也臉色發白。楊陽差點滑落了火把。
「我沒不放心,這樣最好。」
青年皺眉:「我不叫鏡子精靈。」楊陽嚇了一跳,因為他的神情十分稚氣,一點也不像個二十來歲的大男人,不禁浮起好奇。而且既然確定可以回去,她也不急了。一邊打量四周,一邊問道:「你若不是鏡子精靈,為何住在鏡里?」
紅髮青年應身回頭,看著發話人,臉上一片無機質的平靜。楊陽不住發抖,竭力將視線對準他,顫聲道:「你……你怎麼了?為……為為什麼殺那些人?」
很多年?怕是不止吧,百兒千年都有可能,他能記得方向,就很了不起了。四人心知肚明。楊陽拍拍他肩,笑道:「別介意,會場亂成那樣,他們暫時不會有空派人追來。」希莉絲附和:「不錯,而且只要進入奎拉圖森林,就很容易甩掉追兵了。」昭霆奇道:「那個奎什麼的森林在哪?」希莉絲踉蹌了一下,一臉受不了地道:「你……你連我們大致的行程也不知道,太誇張了吧!」昭霆不服氣地道:「我知道的!我們要去西城!」希莉絲無力地垂下了頭。
發白的唇擠出冷酷得不像人類的聲音,宛如冥王的審判。刺耳如尖哨的風聲響起,無形的風化為無堅不摧的利器,瞬間匯聚成巨大而致命的風卷,裹住逃跑的盜賊,斷肢殘手伴隨大量的鮮血爆散開來,更多的是數不清的臟器,以支離破碎的姿態在半空劃出怪異的弧線。
耶拉姆跳起來,擋在楊陽面前,咬牙道:「你瘋了!」青年沒有理會他,喃喃道:「那傢伙以為這點血就能平息我的憤怒?憑這十八條小蟲的血?用這十八條小蟲換你們四個害我走進這裏的混蛋?想得美!」
「他媽的!!」
「這是哪裡?」楊陽環視周圍。他們身在一條像是山谷的小道里,兩邊是高聳入雲的峭壁,景色極為壯觀。希莉絲答道:「是秋雪隘口,我曾走過這條路。」耶拉姆挑了挑眉:「這麼說,這裏離米爾菲不遠?」
楊陽把一份地圖塞給友人:「限三十秒內記下來,不然我們絕交!」隨即對希莉絲道:「這小子其實很聰明,我遠遠比不上她。我師父曾說她是個百年難遇的魔法奇才,只是她不肯動腦,才顯得一副蠢相。」
「你啊,老是寵著她。」耶拉姆無視棕發少女得意的笑臉,嘆了口氣。希莉絲笑著勸道:「算了,耶拉姆小哥,現在是秋天,盜賊出來的頻數不多,就算出來也很容易發現。」
昭霆和希莉絲一臉茫然。耶拉姆皺眉道:「這是什麼意思?」
「啊——」
楊陽四人這才鬆了口長氣,為對方感到由衷的慶幸。維烈苦笑了一下:「但是,因為太倉促,我想不到比較高明的催眠術,一不小心,扎姆卡特的人格就跑出來作亂,為了不讓他把摩耶攪得天翻地覆,我跑來人界,卻因此給人界帶來了災難。」
「對了,正好,我們正想問這件事。」四人異口同聲,「下午那個你是不是血龍王扎姆卡特?」維烈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留下吧。」耶拉姆簡潔地發表意見。楊陽雙手叉腰,一字一字道:「維烈,明天早上,不,到龍谷之前你敢不辭而別,我發誓,我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你逮回來!」
幾乎在同時,紅髮青年脫力般癱軟下來。楊陽扶住他的同時,聽見一個細微的聲音:「對不起……」
整整半分鐘,沒有人動彈,也沒有人說話,總共八隻眼睛愣愣瞧著那個血池。
※※※
被火光照成橘色的地表上,清晰地映著一個巨大的黑影。
紅髮青年臉色鐵青,一手捂住嘴,低聲道:「糟了……」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青年困惑地反問。楊陽大喜過望,點頭哈腰:「謝謝,謝謝,好心的鏡子精靈!」
——那是龍的影子。
「因為可以隱蔽的樹叢少了唄。」
昭霆不像友人對樹有興趣,走沒多久就悶起來,嚷嚷道:「好無聊!維烈,講個故事或唱首歌吧。」維烈還沒答話,耶拉姆不愉道:「與其想那些無聊的事,不如提高警惕,這個森林可是有名的盜匪出沒之地。」
「原來如此。」餘人恍然大悟。楊陽奇道:「可是,血龍王的靈魂怎麼會跑進你身體里去呢?」維烈苦笑道:「若只是靈魂跑進來也算了……楊陽,你點根火把,照我的影子。」黑髮少女疑惑地撿起一根柴薪做成簡易火把,站起身來。
「為什麼?」楊陽不解。
「嗯,真是吃飽飯沒事做,每次都說些不知所云的話,搞得我一頭霧水。」
「我並不喜歡無意義的殺戮。」耶拉姆淡淡地道,「當然,有必要時,我也絕不手軟。」昭霆噎了一記。希莉絲笑道:「嗯!我也是!」昭霆頓覺一陣酸氣從心底竄上來,忍不住譏刺道:「你們倆還真是志同道合啊。」聽出她語氣不對,耶拉姆和希莉絲莫名其妙地瞅了她一眼。楊陽用杯子遮住臉,偷偷竊笑。
「嗚呃……」昭霆第一個回過神,轉身跪倒,嘔吐起來。希莉絲臉色慘白,連連後退,最後一屁股坐倒在地。
「咦!」那青年也上下打量她,眨了眨眼,「你長得好像那個紅髮男人。」
「不過,那個男人叫我肖恩,肖恩·普多爾卡雷。」
昭霆打斷:「你說了這麼多,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綁髮帶的維烈和不綁髮帶的維烈差那麼多,這沒道理啊!」楊陽大聲道:「是雙重人格啦!你生物課沒學過!」
「知道了!」耶拉姆和希莉絲雙雙拔出武器,將他護在身後。幾乎在同時,十幾個大漢跳出樹叢,擋在路中央。其中一個頭目模樣的男子揮著單刀,獰笑道:「小子們,警覺不錯,竟然能發現咱們。哦!有兩個女的,還是美女!好好,今兒運氣真不錯。」
柴薪發出噼啪聲,更襯得暗夜靜謐幽深,橘紅色的火苗送出源源不斷的光和熱,卻驅散不了圍坐在篝火旁的四人之間壓抑而沉重的氛圍。正因如此,當其中一人開口說話時,其他三人都嚇了大跳。
「別開玩笑了!」昭霆也跳起來,「既然知道真相,我們還有什麼好怕的!把你的頭髮看好就行!你多此一舉個什麼勁!」希莉絲介面:「沒錯,你再說這種話,就是不把我們當同伴。」
耶拉姆瞅著維烈,臉色陰晴不定:「你說你和血龍王共同分享記憶和感情,這麼說……」維烈嘆了口長氣:「沒錯,我被迫分享了他對月的愛,也分享了……他和月的那些記憶。」
楊陽腦中靈光一閃,一把拉住想要衝上去的少年,喊道:「住手!耶拉姆!他不是維烈!」
維烈微笑,笑容也平時一樣和煦溫暖,四人心裏的大石這才放下。楊陽關懷地問:「你沒事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昭霆憤憤地道:「醒了也不吭一聲,故意嚇人吶!」
楊陽不放心地問道:「真的沒關係嗎?」維烈笑道:「沒事的,我會保護你們。」
「天吶!那個傳說是真的!完了!我死了!」楊陽跳起來,抱頭哀鳴,「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維烈,你這個混蛋!盡收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當初我看昭霆用就知道總有一天會出亂子,可為什麼應在我身上?蒼天不公~~~我還年輕~~~」
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晨,他們整理好行李,再度上路。經過一上午的跋涉,總算越過了秋雪隘口,下降至山後的緩坡地帶。路立刻變得好走不少,諾瑞姆林小徑也轉為平坦硬實的泥土道,還隱隱看得出車轍的痕迹,顯然不久前有商隊經過。沿著小徑蜿蜒而下,可看到樹木逐漸增多,到了山腳下,更是形成蓊蓊鬱郁的一片,從山谷升起的稀薄霧氣瀰漫其上,那就是【奎拉圖森林】。
「啊,原來如此。」
「嗯,好像是。」
「你是誰?」相同的疑問出自兩張嘴裏。那青年愣了愣,低頭看水池:「對了,你是從外頭跌進來的。可是你為什麼會跌進來?還從來沒人跌進來過。」楊陽獃獃聽著他的自言自語,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叫道:「對了!我被吸進鏡子了!」
維烈這才回過神,靦腆一笑:「啊,對不起,我的第六感很強,能夠預先感到一些徵兆。其實每個魔族或多或少都有這個傾向。不過你們不用擔心,現在的感覺不是很糟,應該不至於發生無法收拾的事,我們走吧。」
楊陽大吃一驚:「你會讀心術嗎?」
「嗯……」
「哇!」昭霆踉蹌半步,幸好被耶拉姆拉住,才沒跌倒。她拍拍胸口,道:「這就是瞬間移動啊?好刺激哦。」
耶拉姆丟下一句,飛快地迎上前,黑鞭直直揮下,劈開跑得最快的盜匪的腦袋瓜,同時投出匕首,將從旁掩上的另一人捅了透心涼。他一邊避開另一邊砍來的大刀,一邊翻轉手臂橫抽側首兩名盜賊的臉部,轉眼讓四人了帳。其餘盜賊見他身手如此狠辣矯健,都是一怯。昭霆趁機跟進,無刃一個帥氣的橫揮,讓三把大刀飛向天空。希莉絲很有默契地竄上來,眨眼刺倒那三人。
「我只是他的僱員……」
「啊?」沒料到這樣的答案,楊陽詫異地回過頭。
「嗯……我想應該沒問題,耶拉姆,就讓我和她聊聊吧。」
「我第一次見到維烈,他就是今天這個樣子。」
「是的,那時候,我的確是死了,因為我的核碎了。」
「沒醒。」昭霆又是失望又是鬆了口氣,接著差點嚇得跳起來:「我醒了。」
昭霆皺眉道:「為什麼要融和呢?多噁心!」維烈疲憊一笑:「我本來也這麼想,但我現在情願和他融和了,就算變得粗暴也無所謂,省得兩個人一起發瘋。」
「不是……不是危險,是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好像會發生什麼麻煩的事似的。」
四人大吃一驚:「你有喜歡的人了!?」維烈浮起靦腆中帶著哀傷的神情,點了點頭。見狀,除了比較遲鈍的昭霆,其他三人都猜出來:「是瑪格蕾特?」
「好吧。」褐發少年點點頭。但是,他們並沒有騎多久。只兩個多小時,山路就變得相當陡峭。五人不得不下馬,徒步攀登。小徑寸草不生,鋪滿了碎石,走起來很不方便,人和馬常常打滑。但包括自稱「運動白痴」的維烈在內,沒有人叫累,都默默走著。然而,雖然他們速度不算慢,黃昏還是追了上來,被彤雲映襯得更為緋紅的夕陽漸漸沉下正面的地平線。
「等等!」楊陽打斷,一臉無法置信,「你是說,我可以出去?回我的身體?」
「住在鏡子里的,就一定是它的精靈嗎?」
「啊!別搶我們的台詞啦!」
「我沒事。」維烈不太順暢地坐起,「抱歉,我剛剛吃了一驚——我以為你們走掉了。」希莉絲怒道:「我們是這麼沒義氣的人嗎!」
其實,說那是個人,似乎不太正確。因為他不但浮在水面上,而且身體像灑了銀粉似的,閃閃發亮,還有點透明。楊陽驚噫了聲,那人震了震,轉過身。
「我不會騎馬。」
「你認識維烈!?」
青年側過頸子:「你不怕我勾你魂?」楊陽又瑟縮了一下,隨即看見他眼中惡作劇的笑意,生氣地挑高眉:「你勾得到就試試!」
「不是有傳說,降魔戰爭末期,血龍王扎姆卡特加入人類一方,和魔界宰相維烈·賽普路斯同歸於盡?」少年無視三人快凸出來的眼珠,冷靜分析,「還有,半年前,搗毀血龍王愛人墳墓的死靈王復甦沒多久,就被維烈偷偷幹掉。」
昭霆停下嘴,奇道:「咦,死小鬼,你啥時變這麼好心了!前段時間還那麼辣手。」
「這個……」
「不是不是。」那青年擺擺手,「我才不看水池呢,自己的臉有什麼好看的。我之所以知道他,是他呼喚我的緣故。」
「你真是個對吃執著的人哩,連魔界的食物也覬覦。」希莉絲啞然。
楊陽好奇地摸摸鏡面,隨即想起西歐的古老民間傳說:鏡子會在晚上吸走照鏡者的魂魄,連忙縮回手,過了一會兒見無異狀,才大起膽子又碰了一下。
「從我有意識起,我就住在這裏,所以我不知道我為何住在鏡子里。」青年用理所當然的口吻道。楊陽挑眉:「那你還說自己不是鏡子精靈。」
「你剛才的意思是想出去吧?雖然很多句子我聽不懂……」
維烈一臉心神不寧,沒有答話。楊陽愈來愈擔心,低聲問道:「維烈,你是不是不舒服?」維烈猶豫片刻,點點頭:「嗯,我……我不太舒服,對不起,幫不上忙了。」
四人頓時緊張起來,握住各自的武器。希莉絲咬牙道:「竟然來的這麼快。」
維烈頓了頓,回憶良久,才道:「其實……後面的事我也不清楚,當時我的意識已經完全消失了,等回過神時,就發現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腦子裡冒出一大堆以前沒有的記憶,胸口充斥著一股不屬於我的強烈情感……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快發瘋了!我同時愛著兩個人,為他們的死而發狂;又因為我們還沒從殺了對方的念頭裡脫身,而瘋狂地想要殺死自己……要不是菲亞斯,我的同伴及時將我打暈,我也許真的會當場發瘋。」
「啊?」
希莉絲拍拍膝蓋:「說了半天,你還沒告訴我們,你和血龍王為何變成這樣。」楊陽三人一呆:「對哦!」
「等一下!你說維烈呼喚你,這是為什麼?」
「這、這不就和你下午做的一樣嗎!」希莉絲矛塞頓開。楊陽點點頭,神色懊惱:「沒錯!都怪我沒早點想到!因為那時,維烈的頭髮剛被綁住,貝姆特城主和夏亞大神官就衝出來把他帶走了。第二此見面時——就是芬諾特運河那次,我發覺他和上次好像不是一個人似的,雖然驚奇,卻沒多想,只以為他大概是脾氣變好了……」
「是,是我考慮不周。」維烈虛心受教。希望破滅的少女只好哭喪著臉繼續啃麵包。
他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性,有一張很耐看的臉和打成辮子的長長棕發;身穿一件式樣很像神官服,不過看起來輕便許多的褚色長衣;他的眼眸是琥珀色的,水晶一般透明,裡頭閃著溫潤的琉璃光彩。
「我去解決他們。」語畢,維烈也不等回應,被轉身往回走,幾個起落就消失在灰藍的暮色里。昭霆看得張大嘴巴:「好快的速度!難怪他不用騎馬!」希莉絲也抑不住驚異之色:「嗯,看來他剛剛是刻意配合我們的腳程。」楊陽搖頭:「不,那是風系魔法【加速】,我感覺到魔力波動。」昭霆和希莉絲噓道:「嘖!原來是賴皮!」
一時間,場內鴉雀無聲。人人獃獃看著那個青年,發出那聲像是悲泣的狂吼的青年緩緩走上前。
「可是,我差點就殺死你們……」
「你……你是說……」希莉絲結結巴巴。楊陽介面:「維烈的另一個人格是扎姆卡特?」
「扎姆卡特原本不是這麼殘忍的人,也並不粗暴,只是有點剛愎自用。他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一半是月的死,一半就是我的緣故。」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曖昧耶!」希莉絲打斷,搓搓臂膀。餘人也有點不舒服。維烈不介意地笑笑:「那這麼說吧,我的身體有一半是龍,被轉化為龍的體質。所以我擁有龍的體力,雖然無法變身成龍,也可以使用龍威和龍之吐息……當然不是從嘴裏吐出來,是借用手掌凝聚(四人鬆了口氣)。相應的,靈魂也是。我和扎姆卡特共同分享彼此的記憶、感情和知識,只是我們的性格差太多了,才不得不分裂成兩個人格,本來應該是融和的。」
楊陽呆了會兒,才道:「你不認識他,怎麼知道我和他長得像?」青年輕快地笑起來:「很簡單,因為我看過他。」楊陽恍然大悟:「對哦,他照鏡子,你就看到他了。」沒想到維烈還挺自戀的。
「教過,可我學不會。」
「就變成這樣了。菲亞斯他們親眼看見我痛苦的樣子,生怕我一醒來又受不了,於是強行封印了扎姆卡特的意識,還有我和他戰鬥的那段記憶。可是扎姆卡特的記憶已經和我其他的記憶融和,他們根本沒辦法拆開,所以我一醒來就發現不對,而且血龍王的意識豈是那麼容易封得住的。不過托他們的福,讓我偷到一段時間消化,趕在扎姆卡特的意識壓制我的意識之前用催眠術掌握了主導權。」
「有人過來了,距離大約六、七百米。」
下坡路走起來很輕鬆,五人不一會兒就到達森林入口,並肩走進去。因為是秋天,大部分樹葉都脫落了,在地上形成厚厚一層,林子里很明亮。空氣里飄散著腐葉、青草和泥土的混合氣味,不太好聞,但也不至於令人作嘔。楊陽感興趣地欣賞周圍的景緻,發現和紅石山脈清一色樺樹的山林比起來,這裏的樹木種類多得多,有許多叫不出名字,而且闊葉和針葉混和,說明這裏雖然屬於寒帶氣溫,卻很濕潤。
「嗯,我們是被失控的魔法變成這樣,也可以說是因為自身的力量。」維烈仰起頭,輕輕嘆息,「那個時候,我們為了消滅對方,不顧一切使用了禁咒魔法,具體什麼招數我忘了,總之,那是我們最後的力量,所以我們都沒力氣抵擋對方的攻擊,被炸成了粉末……」
耶拉姆為人謹慎,沉吟道:「不管追兵短時間里會不會追來,我們還是及早上路比較保險。」楊陽和維烈頜首贊同。
「隨便啦,隨便你講什麼,就講這個森林也行。」
「這是關心你,你不是頭痛嗎?去去,去睡覺。」
「你有沒有搞錯!」昭霆河東獅吼。耶拉姆也提高嗓門:「我們又不會偷看!」
「你是幽靈嗎?」
「我不知道。」
「抱歉,我不是故意嚇你。」
「……」原來我的信譽只有這麼一點!魔界宰相險些滑了一跤。
「咦?」紅髮青年不解地歪著頭。楊陽也困惑不解。千鈞一髮之際,跟著轉過頭的耶拉姆當機立斷地喊道:「過來!」
「嘿,這小妞,可真辣。」盜匪頭子淫笑著擦擦嘴,一舉大刀,「上!」
※※※
「你不會騎馬?」四人反問。希莉絲尤其詫異:「你怎麼不會騎馬,你不是貝姆特·瓦托魯帝的部下?」
「呵呵,是嗎?」紅髮少女看著嘟著嘴研究地圖的「魔法奇才」,笑了。
「嗯。」維烈臉一紅,頓了一會兒才重拾話題,「現在你們應該明白了,我為什麼說融和比較好。我和扎姆卡特性格不合、性向不合,思考方式不同,行事風格不同,連所愛的人也不一樣,硬拆成兩個人格只是彼此折磨。我還好,扎姆卡特已經愈來愈無法忍受。他本是堂堂龍王之尊,卻被迫和我共用一具渺小的身體,他會暴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什麼!!!」
「這麼說,血魔是——」
「什麼!怎麼回事!那座森林很危險嗎?」四人異口同聲。
「沒什麼。」楊陽定了定神,仔細端詳他,發現他和神官長得一點也不像,真不知道她剛剛怎麼會生出那種錯覺。
「怎麼了,維烈?」
「可是這裏……」耶拉姆為難地看看四周。楊陽建議:「我們搭兩個帳篷出來,就可以換了。」耶拉姆皺眉道:「搭帳篷太花時間了,就拿塊大點的毛毯,我和維烈提著,你們在另一邊……」還沒說完,三道殺氣騰騰的視線就瞪了過來。
「哈哈哈……抱歉,太久沒和人聊天,有點忘了分寸了,請原諒我的失禮。」青年足尖一點,飛離池中心,落到她身前,「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夜闌人靜。黑沉沉的廣袤樹林里除了間或響起的野獸長嗥,再無其他聲音。輪到第四個守夜的楊陽獨自坐在篝火旁,不時看一眼周圍的同伴,尤其是其中一個。
是三個。楊陽默默補充,不過她是不會為這種小事生氣的。希莉絲笑道:「維烈,你的第六感真靈,果然發生麻煩事了,雖然我懷疑這幫傢伙夠不夠得上麻煩的水準。」和對方相同,她也不認為他們是需要認真看待的對手。
就在這時,後面響起「啊」一聲驚喊和楊陽的大罵:「笨蛋!昭霆,你把刀往哪兒劈啊!」原來那三把刀有兩把往她和維烈站腳的地方射來,差點刺中他們。
維烈畏縮地看著四人特地為他搶來的贓馬,一動不動。
「沒關係!這幾個小毛賊,交給我們就行,你到後邊休息去。」昭霆扛著無刃衝到最前,挑釁地勾勾食指:「來吧,看我一槍解決你們。」
楊陽屈起一隻膝蓋,手肘撐在上面,緩緩道:「那是半年前的事了,但我現在還是記得很清楚,他如何用火球把一個小混混轟成灰燼,一臉失控地要古拉迪烏斯設下結界,準備把雷南郡的人全殺光。這時,一隻鷹銜著根髮帶,把他的頭髮綁起來。」
「咦?」三人一齊看向他。
「你不是鏡里的妖魔?會把我困在這裏,搶我的身體?」
楊陽跑過去,撿起毛毯,正要幫他蓋上,目光落在一樣異物上。
「……」
「啊!」
維烈點點頭,神情陰鬱:「對不起,明天一早,我就離開你們。」四人大吃一驚:「為什麼!」隨即反應過來,楊陽起身:「因為下午的事嗎?」
「月是誰?」希莉絲好奇地問道。
「等一下!」希莉絲指著只剩一半的裙擺,「你是要我穿這個走山路嗎?」
這是什麼?她往旁挪了半步,讓火光照在上面,這才看清,原來是面手鏡,掛在青年的大腿側邊。翻身時把衣擺壓住了,才露了出來,平時應該是藏在衣服里的。
「我不是歧視扎姆卡特,也對同性戀沒有偏見,只是……我畢竟是個正常的男人(四人連連點頭,表示理解),而且,我也有喜歡的女性。」
「對不起對不起。」昭霆百忙中回首道歉,這一看卻令她魂飛魄散,「呃啊——維烈!」
「沒、沒什麼。」維烈垂下手,強作笑靨,「我們快走吧,離開這裏,越快越好!」說著,一拉馬韁,就往前衝去。餘人又是困惑又是擔心地跟在後頭。昭霆忍不住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啊!你沒事吧,維……」一語未畢,她撞上一堵人牆。原來是青年突然停下腳步。接著,耶拉姆和希莉絲臉色微變。
「你要出去的話,從這裏跳下去就行了。」那青年指著水池。楊陽一呆:「啊?」
「……」楊陽無語。見狀,青年浮現出狡黠的微笑,這笑容觸動了少女心裏的某根弦。因為這表情,像極了她記憶里的那個人。楊陽一陣顫抖,用力甩甩頭。
滿是碎石的山坡地上,突然出現一輪耀眼的光華,十個身影緩緩浮現。
且不說對方是否一頭霧水,現在楊陽也被他搞得一頭霧水。
「對不起。」維烈歉然道,「我很多年沒來這裏,周圍的地形都不熟悉了。」
幾分鐘后,四個少年少女重新圍坐在篝火旁,定定看著青年兩手捧著茶杯,一小口一小口抿著。沒人開口說話,不是害怕,是覺得青年的神情和眼下的氣氛都很柔和,不捨得打破這樣安寧的感覺。但是,他們可以不吭聲,另一人卻無法長久保持沉默。
「好好!真不愧是魔界,快拿來!」昭霆饞相畢露。看不過去的楊陽捶了她一記:「吃你的飯去!維烈,你也是,別老寵著她。我不是不相信你們的衛生工作,只是再過半個月,你就要和我們分別,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若讓這小妮子吃慣大魚大肉,我們以後就頭痛了。」
為了方便「看守」維烈,今晚他們連帳篷也沒搭,就裹著毛毯睡在野外,所以她能清楚地看見每個人的睡姿。昭霆就不用提了;耶拉姆和希莉絲的姿勢一模一樣,都是側躺,也就是可以隨時掏出枕下武器進入戰鬥狀態的姿勢;維烈就放鬆多了,不過可能是頭痛的關係,睡得不太安穩,老是翻身,像這會兒。
「好大的森林,今晚恐怕又要露宿了。」昭霆咋舌。希莉絲道:「大倒沒什麼,問題是裏面有不少強盜,不過以我們這群人的本事,誰搶我們誰倒霉。」有魔界宰相兼黑榜頭號罪犯在,區區攔路毛賊,算哪根蔥。楊陽和耶拉姆頜首贊同,一副有持無恐的表情。不想被他們寄於厚望的人卻吐出一句讓他們大吃一驚的話:「嗯……有不好的預感。」
青年再次停下腳步,舉起右臂,白皙的五指屈起,停在一名盜賊淌滿冷汗的額頭前,然後,快如閃電地彈出中指。
維烈只手按住前額,使勁甩甩頭,用疲憊的聲音道:「抱歉,可以給我一杯提神的茶嗎?我頭痛死了……還有,幫我把頭髮綁綁緊,好像有點鬆了。」昭霆和希莉絲立刻搶著幫他打蝴蝶結。楊陽和耶拉姆回到篝火旁起鍋沏茶。
※※※
「什……」
昭霆蹦蹦跳跳地跑到維烈身邊,勾住他的手臂,催道:「快講!快講!」維烈啼笑皆非:「你也不告訴我想聽什麼故事,就叫我憑空講?」
「我都說了不離了,你們為什麼還不讓我守夜?」
「嗯。」維烈點點頭,兩手捂著杯子取暖,整理思緒般緩緩道,「就如你們看到的,我已經和血龍王融為一體了,不止是靈魂,還有身體……」
聞言,走在前面的三人也提起興緻,轉過頭。楊陽衝口道:「扎姆卡特,不就是血龍王嗎?原來這裏就是望月山啊。咦,你怎麼了,維烈?」
「森林?」維烈一怔,敲敲腦袋,「對了,【奎拉圖】,我有印象,【月魂之地】……這裡是望月山的遺址!扎姆卡特和死靈王交戰的地方!」
「血龍王的情人。」楊陽回答。昭霆補充:「而且是男的。」
維烈窩心地轉過身,只邁出兩步,就聽見三個少女對第一個守夜的耶拉姆咬耳朵:「雖然他不太可能在你的時段逃走,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可得打起精神。」
「嗯。」
「天吶。」希莉絲拍拍頭。楊陽想起自己學騎馬的辛勞,浮起同病相憐的感覺,道:「維烈,你和我一起騎吧,那匹馬就用來馱行李,怎麼樣,耶拉姆?」
維烈喝了口已變涼的茶,道:「我曾跟昭霆說過,我本來是黑髮,之所以變紅是因為一個魔法的意外。」眾人瞪大眼:「難道……!」
黑髮少女朝呆坐的青年比出兩指:「兩個字,只准你回答兩個字——離、還是不離?」昭霆三人心道:你都給他規定好了還問,想不到楊陽也有霸道的時候。
「讀心術?世上哪有那玩意兒!這種事只要稍微觀察一下就知道。」青年嗤之以鼻。楊陽道:「我還以為你是魔法師。」
噗嗵!
好像是?少女皺皺鼻子,心道:就算這傢伙真是鬼,也是個糊塗鬼。而糊塗鬼是沒什麼好怕的,所以她和氣地道:「我叫楊陽,你叫什麼名字?」
「呼喚你?」
「風絞。」
「我要知道就好了!」
兩人反射性地踏前一步。說時遲那時快,一把寒光爍爍的大刀貼著維烈的背脊落下,將他的髮帶割了一截下來,深深刺入泥地。看到這一幕,連那些盜匪也鬆了口氣,暗叫好險。
「可是我想吃熱騰騰的肉……」昭霆小聲道,惹來三人的大白眼。她扁扁嘴,一臉委曲地啃起麵包,突然眼睛一亮:「對了!維烈,你的包!從你的包里拿點美食出來!」
「維烈!!」
不安的心情頓時化為濃濃的信賴,四人點點頭,率先邁開大步。
耶拉姆看看天色,道:「今晚是穿不過隘口了,就在這兒露營一晚吧。」餘人點頭贊同,開始商量紮營的事項。這時,維烈轉過頭,俯瞰山腳下埃特拉首府模糊的身影。
明亮的篝火,溫暖的笑容,令魔界宰相歷經漫長歲月磨礫的平靜胸懷泛起小小的瀲漪,不覺露出淡淡的笑意,在黑髮少女身旁坐下。後者遞給他一杯熱茶和一塊夾有干肉的硬麵包,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本來想打些新鮮的野味,可是附近連只野兔也沒有,只好委曲大家了。」希莉絲擺擺手:「這算什麼!以前在野地旅行我都是用冷饅頭解決三餐的。」耶拉姆也道:「比起那些流離失所,三餐不繼的難民,我們的境遇算得好了。」
髮帶?耶拉姆三人一怔。楊陽用力撕下一片衣袖,跑到他身後,抓起他披散的長發,快如閃電地繞了兩圈,死命抽緊。
「什麼意思?」
「你們幾個才別偷懶,快來幫忙!」耶拉姆在不遠處喊道。三個少女急忙奔過去。
「嗚!我今晚會做噩夢!」
「嗯,你的理解力很不錯,就是反應慢了點。」
眾人還沒從這個變故里回過神,就被一聲響徹林間的大吼駭呆。因為那個聲音……簡直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而像是野獸的悲嚎,充滿無邊無際的哀傷、痛楚、憤怒、絕望,讓人寒透心扉,又湧出幾欲落淚的鼻酸,難受至極。
「果然!」
四人聽得寒毛直豎。楊陽小聲道:「那後來呢?」
「哦,他叫維烈啊,我不認識。」
「魔法師?我生前可能是,現在,就只是個幽靈了。」
「你怎麼了?」
「昭霆!你這個混蛋!」楊陽只嚇得臉青唇白,撲向大概是驚嚇過度,僵在當地的同伴,「維烈,你沒……」還沒說完,紅髮青年揮動手臂,將她推倒在地。
耶拉姆盯著維烈:「你身上沒有新鮮的血味,你沒有殺了他們。」維烈笑了笑:「嗯,我沒殺他們,只設了幾個幻象陷阱。你放心,那些陷阱足夠拌住他們十天半月了。」
「……」耶拉姆無言以對,朝他投以同情的視線。三個少女只差沒說出「節哀順便」四個字。
「維烈,你回來了?」
「怕啥!維烈不是說他第六感很強,盜賊出來他會沒感覺?」
楊陽邊說邊往後瞟,紅髮青年靜靜躺在他們身後,身上蓋了條毛毯,呼吸勻稱低緩,恬靜安詳的睡容完全無法與下午那人聯繫在一起。
冰涼濕滑的觸感從頭頂漫延至全身,就好像掉入水中的感覺,卻沒有溺水的窒息感。當楊陽從那怪異的感覺里回過神,發現自己趴在地上,可是這地面不像一般的地面,和【混沌領空】里一樣,輕飄飄沒有實體感。在她面前有一座水池,而水池上,有個人。
「啊!」楊陽瞠目結舌。
就在這時,她感到巨力拉扯,還來不及驚叫,就被吸進鏡里。
背後傳來的呻吟令四人顫抖了一下。離得最近的楊陽首先靠過去,其他人也關心地圍過來。因為青年的雙眼仍然是閉著的,無法判斷他醒了沒有,楊陽只得試探地問道:「維烈,你醒了嗎?」
「不管啦~~你要負責!給我葯、安眠藥!」
盜匪們顫抖著,本能地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們的靈魂吶喊著、掙扎著、抗拒著,想尖叫、想逃跑、想哀求,可是他們的身體一樣也做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死神慢慢走近。
「前面有埋伏。」維烈往後退。
「啥!」昭霆張口結舌。耶拉姆沉聲道:「恐怕不止雙重人格這麼簡單。」
「呃……為了摩耶的聲譽,我不得不插一句,我們的食物都是保質保量的……」
「我不幹!」希莉絲也抗議,「我裏面什麼也沒穿,難道你要我在光天化日下赤身露體?」耶拉姆這才無奈答應。經過一番忙亂,五人總算打點妥當,換回符合各自職業的裝束。但是,問題又來了。
「楊陽,你保護維烈!」
維烈浮起靦腆卻開懷的笑意:「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