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三篇 統治者

第二章 光與影

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三篇 統治者

第二章 光與影

『這是什麼?』
目送青年飛奔而去的背影,少女雙手環胸,鼓起腮幫,直到第二天早上,瑪莎等人告訴她七星花通常是父親送給女兒或男人送給女友的禮物,她的心情才幡然變好。
「因為我不想揩你油啊!你做得這麼辛苦,到頭來發現是在做白工,不生我氣才怪!我可不想再吃芋頭和白籮卜了。」
啊啊——這個男人,真的是傻子嗎!?軒風差點抱頭呻吟,好容易忍住,妥協道:「好吧,你不陪我逛街也可以,送我一套衣服,記住,是時下最流行的衣服。」貝姆特耐著性子好言拒絕:「我沒有女人的衣服。」軒風扔給他一個大白眼:「傻子!沒有,你不會買啊!」貝姆特終於忍不住吼道:「我為什麼要幫你買衣服!」
貝姆特嘆了口長氣,認命地繼續啃麵包,不去做惱羞成怒的人常做的傻事,而是靜靜地等,等對方笑累自己停下來,他很有經驗,拜他十個姐姐所賜。
「不夠!遠遠不夠!」軒風掰手指,「我要買衣服、鞋子、襪子、內衣、粉底、唇紅、指甲油、護手霜、防晒膏、爽膚水、眉筆、眼彩……行不啷噹這麼多東西,沒五個銀幣怎麼夠!這次若不一次買齊,下次放假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不等他說完,軒風就擊了下掌:「我明白了!雖然當城主只要武力就可以,但是不完成城主的義務的話,馬上就會被踢下來。」貝姆特微笑了一下:「你如果有武力,也許會成為隱捷敏亞有史以來第一位女城主。」
用完早飯,貝姆特一如往常上城樓巡視,兼任城防官的凱渥魯夫跟在他身後。
『不是容貌,我是指氣質。嗯,不過你們在精神上也可以算是兄弟。老闆,你不可能沒有感覺吧。』
「哈哈哈!又不是你,你這麼緊張幹嘛!」軒風放懷大笑,良久才收住,轉為溫柔的淺笑,「是我爸爸啦,他欠我這三個字和一筆贍養費,不過已經不要緊了,你讓我原諒了他也原諒了男人。」瞥見青年一臉茫然,想起隱捷敏亞是零離婚率的城市,不禁又撲哧一笑:「沒關係,你不用理解我說的話。」
……自尊比勝利更重要嗎?也許吧,就像那個少女認為她的自尊比生命更重要。貝姆特垂下眼,低聲道:「抱歉。」
「呃,我啊……」軒風回過神,囁嚅道,「我還沒想好,不過我比較喜歡第二種。」
迎視對方鎮定的視線,軒風明白他沒有被套話,而是真的打算承認,不禁勾起唇角,心道:真是個坦蕩的男人。
「是我揣摸的。」軒風強調,心安后,她的好奇心又冒出來:「而且,我猜的沒錯,對吧?」
「閉嘴!」貝姆特一口駁回,無視凱渥魯夫的笑容繼續思考,「第二個方法,圍剿。立刻把狼煙發下去,設置哨點(注:隱捷敏亞受地理所限村莊都很集中,加上騎兵速度快,才能實施這個戰術)。只是這個法子一來費時;二來很傷兵力,休得斯的部下都不是泛泛之輩。第三個方法……」
軒風雙目一亮:「這麼說,你家是富裕人家?」貝姆特嗯了一聲,不著痕迹地岔開話題:「我可先說清楚了,這些都是攸關無數家庭一年生計的資料,絕不允許出半點差錯,尤其你要求的是細節的部分,更要仔細,而且要快,能辦到嗎?」軒風信心滿滿地道:「放心!我既敢要求,就會做到最好,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來來,快把東西交給我!」
「軒風?」
「那你總共有幾個姐姐?」
貝姆特沉默片刻,不自在地別開眼:「我……我不太明白,因為我的父母感情很好。」
『找饅頭。』
少女眼中竄起火焰:「喂!拒絕女士的邀約,是世上最失禮的行為!你這個大笨蛋!」青年也激動地吼回去:「就是不要!我絕不要再經歷那種酷刑!」軒風眯起眼:「什麼意思?你曾經陪女人上過街?」可惡!是哪個女人敢搶先?瑪莎?還是綠?
「只是警告信,不然休得斯哪會留她活口。」貝姆特食指點在地圖上,「他很清楚以他的實力終究不能和我們硬碰硬,所以就用游擊戰,而民眾就是他的盾牌和補給站,一個不高興還可以殺來泄恨……」
先前開口的少女笑道:「說老實話,我是曾經很喜歡很喜歡首領,不過現在已經轉變成你說的那種喜歡,因為我有男朋友了。」
「對了,你每天這麼早起到底是幹嘛?批公文?」
「嗯!」一個個頭嬌小,看上去有幾分病態的少女重重點頭,「像我就是,我是被家人賣來這兒的,因為我身子骨不好,什麼活也干不好,是個賠錢貨。至今我還記得,那天下著大雨,我得了重感冒,想肯定活不了了,就從廚房跑出來,想見家人最後一面,死也死在家裡,結果半路撐不住,倒在路上,是野冰發現我,然後首領把我抱回去,叫醫生幫我看病。我那時燒得迷迷糊糊,根本認不出他是誰,就罵他多管閑事,他和我對罵,說我腦子有毛病,半夜跑出去淋雨,簡直是活膩了,我說我是活膩了,要他別管我,之後就不說話,也不吃藥,醫生拿我沒辦法,首領卻不管,撬開我的嘴巴灌藥,還威脅我,如果敢不康復,就把我的衣服趴光,扔出去讓大家觀賞。我氣瘋了,想扇他耳光又沒力氣,只好乖乖養病。後來我才知道,首領最討厭人家不珍惜生命,也很少真的發火,因為他一旦發火,就會說出很傷人的話,所以那時他是真的被我惹火了。我病好后,他向我道歉,我才看清他竟然是首領,嚇得縮進被子,他嘲笑我怎麼變老鼠了,先前罵他時明明凶得像只雌老虎,我火冒三丈,又和他吵起來。」
……
「可是,這麼好的機會……」
「好好,軒風。」眾人賠笑。本來廚役們也和其他人一樣叫軒風大姐頭,在後者三令五申下,總算扭轉過來。
「啊?」她沒聽錯吧?不敢?
抵抗不住她的氣勢,凱渥魯夫只好屈服。
「是啊是啊!你看她端著那麼大口湯鍋的樣子,乾脆讓她只負責燒菜!」雙胞胎異口同聲。萊拉點頭贊同:「嗯,而且她還要練習劍術,的確應該給她減輕點負擔。」
「我也是,但我還是很喜歡首領。」好幾個少女點頭附和。軒風好奇地問:「你們喜歡他什麼地方呢?」
那邊已就座的傭兵們高聲道:「大姐頭!待會兒再跟首領打情罵俏,我們快餓扁了!」軒風一瞬間湧起叫貝姆特老闆的衝動。
「是!」貝姆特反射性地放下報紙,轉過頭時愣了愣,「什麼呀,是你!」
「辛苦了。」貝姆特親手倒了杯茶給白魔法學徒,後者搖搖頭:「我沒幫上什麼忙。」
創世歷1037年豐之月28日·西城隱捷敏亞·塞維堡——
「是嗎。」
貝姆特小聲道:「你別再叫我名字了,叫我首領,這樣大家就不會誤會。」軒風瞪眼:「才不要!我又不是你部下!」不知為何,她只覺這話聽在耳里一陣不舒服。
「瑪莎,你現在還喜歡貝姆特吧?」軒風柔聲道。瑪莎搖搖頭:「不,我和約翰——醫生好了,但首領永遠是我心裏最喜歡的人,改變我一生的人。」
貝姆特嘆了口氣:「夠了,我把這個月的薪水預支給你,別幹了。」軒風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薪水有薪水的用處!而且我已經做掉一半了,你別小瞧我!」
「噗哈哈哈……」軒風終於忍不住爆笑,抱著肚子趴在桌上,斷斷續續地道,「你……你真應該多臉紅的,超——卡娃伊!哇哈哈!」
「的確,那樣是可以自封為城主,也沒人會有異議,所以過去有許多傢伙就這麼做了……」
「老大,你讓她解脫吧。」一個傭兵硬著頭皮說出喊人的目的。
「哦。」軒風漫應,依舊盯著他不放。
「可以可以,只要你老了別後悔。」後悔放過我這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軒風撇嘴,換了只手撐住臉頰,「話說回來,放假那天,陪我出去逛逛吧,當我的導遊。」
「我不可以聽嗎?」少女抬起頭,眉心微蹙。青年回她一個微笑:「不是不可以,是不適合。」
「呵呵,誰叫他們是我的干外公和老師呢。」軒風毫不愧疚地笑道,視厚此薄彼和拍馬屁為天經地義的行為。凱渥魯夫笑得合不攏嘴。萊拉扯開一抹陰險的笑。
「你不必在意,我不會對你發火,也沒有對你發火的理由。」貝姆特微一苦笑,自言自語,「好玩嗎?也對,對異世界的人而言,這個世界的人際關係大概就這麼點感觸。」
「……首領,我們信任的不止是你個人,也因為你的決斷總是正確的。」
「別說了!你不是已經知道了!何況他和這件事也沒關係!」貝姆特打斷,嗓門奇大。
「少廢話!芋艿比你的饅頭好吃多了,又有營養,吃下去!不然我告訴伊莉娜你挑食!」軒風刻意盛了一大堆芋艿給他,很為貝姆特的苦瓜臉感到快意,不過她終究不若冰宿記仇,一會兒就動了側隱之心:「好啦,麵包拿來,我多塗點蜂蜜給你。」
「的確,用兵最忌誤時,但如果得不償失,時機再好也枉然。不能拿好時機做出戰的借口。」貝姆特擺擺手,轉過身,語氣低沉下來,「再說,讓德修普離開米亞古有得是辦法。」凱渥魯夫驚訝地瞪大眼:「不可能吧!」
『我是沒有感覺!』
「沒什麼。」軒風微微一笑,抬起頭,誠摯地道,「謝謝,還有,對不起。」
「原來如此。嗯,那是九年前的事了,當時除了克勞德——月影傭兵團長之外,我們幾個還沒認識首領,所以我不清楚具體經過,是聽克勞德在喝醉時說的。那個時候首領只有十七歲,就已經得到翔鷹傭兵團長埃爾克斯的賞識,成為他的副手。可是埃爾克斯卻被團里一個叫阿古達的不屑敗類謀害,那個敗類還逃到中城,夥同一幫和他一樣的宵小干起人口販賣的營生。為了替老團長報仇,首領帶著克勞德和其他部下潛進中城,尋找阿古達的下落。」
「他下手的對象不是我們,是村民。」
「首領?」凱渥魯夫臉露困惑,因為主君摟在懷裡的怎麼看也是只女性的香囊。
旁觀的傭兵們都打了個寒噤,露出畏縮的表情,為如此慘無人道的行為。
幾分鐘后,軒風三人退出房間,走向隔壁。
「我想要的只有一句話。」她笑了,笑靨如風,「三個字,『對不起』。」
「……」
所以,即使他只是叩響而沒有打開她的心門,她還是願意為他而開。
「我真搞不懂,你們每個都喜歡貝姆特,卻又喜歡上別人,定定心心愛他不好嗎?還是他拒絕了你們?」
「是,怎麼了?」貝姆特回她一臉詫異。
「……」
「不用。」
貝姆特盯著她,緩緩啟口:「軒風,你不必將我看成遮陽傘。」
「……」貝姆特的眼睛瞬間睜得兩倍大。軒風滿臉通紅:「你別誤會,是因為我只能穿給你看。誰叫我是大姐頭,一個男人也不敢接近我,怕被你扒皮。」
『冬天沒有花嗎?』
「為什麼呢?」
「那也不行!我們絕不向國王叩首,也絕不允許你向他叩首!」凱渥魯夫單膝跪地,仰視他,一字一字道,「首領,雖然你一直不承認你是隱捷敏亞的城主,但我們早就認定你是了!你也是隱捷敏亞唯一的統治者,我們絕不認同其他人,包括國王!」
大傻瓜!你就繼續掙扎,繼續逃避吧!掩飾你禿鷲的本性,裝成一隻鷹,直到哪天再也裝不下去,凶性大發把周圍的人全啄死,連腐肉也吃得一乾二淨!
「不認識。」
聽完幾個人的故事,發現結局都和瑪莎一樣,軒風困惑地皺起眉,很為貝姆特不平:幫助了這麼多女孩,結果連一個也不要他,都跑去另結新歡。
「沒錯,首領沒有喪失良知,所以我們才說他對我們太重要了,說是奇迹也不為過。」眾人綻開由衷的笑容。瑪莎補充:「軒風,除了首領和初代城主,隱捷敏亞的每屆城主都是綠的哥哥那副樣子,不過也不能怪他們,城主的競爭實在是太激烈太殘酷了,你得不停地殺殺殺,四面八方都是敵人,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不間歇的戰鬥使人身心疲倦,無止境的屠殺使人麻木不仁,到最後良知完全被血腥蒙蔽。運氣好的變瘋子,運氣差的變成好色的殺人狂,因為只有殺人和強姦女人能稍稍發泄那無盡的痛苦。」
「早……」與眾人精力充沛的聲音截然相反,貝姆特和軒風的回應有氣無力,尤其是後者,美麗的臉蛋烏雲罩頂。
「我想戴給你看!」
「軒風,你呢?你想選哪種?」
少女捂住咧到耳根的嘴,眼神陰險地道:「我想,是真的。」
「我沒小瞧你,你做得很好也很認真,只是這樣下去,我怕你會累死,凱渥魯夫已經在怪我虐待你了。」貝姆特又是無奈又是關懷地道。軒風斜睨他:「我若現在退出,是不是只能拿到一成報酬?」
回蕩在風裡的聲音,堅毅而單薄,沉重而飄渺,宛如一個哀傷的嘆息。
「是嗎?唉,首領也太逞強了,在你面前也不示弱。」凱渥魯夫毫不起疑,嘆了口氣,「來,我們邊走邊說。」軒風點點頭,跟著邁步。
「……呃?」
「隱捷敏亞和梅迪不同,只要你有自身的價值,就算我不罩你,你也能活得很好,所以不用害怕,不用討好周圍的人,你這樣,對凱渥魯夫他們很過份,對你自己也很過份。」
數天後,隱捷敏亞城主一掃軒風的摸魚印象,陷入極度的繁忙。除了凱渥魯夫,幾名傭兵團長也帶著麾下的傭兵團離開塞維堡。一問之下,軒風才得知每年近秋收時,西城全土的盜匪就會開始不安份,得趁他們蠢動前做好迅速撲滅的準備。
那少女也綻開笑容,續道:「我那時也忍不住笑起來,首領見我不哭了,就揮揮手走掉了。之後他還是每天問我討東西吃,直到我接到家人的回信。那時候心情真複雜,既高興又難過——高興和家人取得了聯繫,難過首領再也沒有出現。」
「不……」貝姆特反而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懊悔說了重話,頓了頓,他問道,「你後悔來到這樣一個貧窮的城市嗎?」軒風撲哧一笑:「喂,我還沒過到沒飯吃沒水喝的日子耶。」貝姆特一窒。
「咦!」凱渥魯夫一愣,凝視主君的背影。秋風捲起西城城主灰色的斗篷下擺,透出淡淡的蕭瑟和滄桑,一如他隱露疲憊的聲音:「秋收還沒到,就算攻下米亞古,也得不到一粒米,反而會丟下一堆屍體。」
「也不是。隱捷敏亞都是這樣的家庭,因為光是生存就竭盡全力了,根本沒有吵架的閑情,夫妻倆相互激勵,彼此扶持,努力維持一家的生計,所以不稀奇。」
「呵呵,貝姆特,你的恭維真生疏,一聽就知道沒泡過馬子。」
「白痴!」
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地搜尋謠言的另一主角,很快就在不遠處找到她。她正輪流為一桌傭兵舀湯。
五名傭兵團長面面相覷,交換了個困惑的眼色。
「你生氣了?」注意到他臉上一閃即逝的怒色,軒風臉色一變。
青年一指炕上,困惑地問道,『就放在這裏,你看見過嗎?』軒風沉默半晌,問道,『你找它幹嘛?』
推辭不過,凱渥魯夫只得答應:「這……好吧,不過我今天沒有臟衣服,以後再麻煩你。」軒風精神地道:「是!那就這麼說定咯!不許耍賴,我會監督你的。」
「……你母親好厲害啊。」軒風由衷敬佩。貝姆特笑了笑:「沒辦法,這是規定。」軒風奇道:「規定?」
『我沒有兄弟。』
「說什麼?」軒風的眉毛抽動了一下,覺得青年將瑪莎的名字叫得好溜好刺耳。
「……」
他們絕無可能從諾因的眼皮底下過來這裏,除非……
「不,我不是花心,是無心。」少女一手支頰,笑容璀璨,「我與男人交往只為汲取讚美和物質享受,從不投注感情進去,所以我一點也不花心。」
「噗!」眾人噴笑,「哈哈哈,沒錯!首領(那傢伙)就愛說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話!」
「麻煩你了。」
青年端起碗喝湯。餘人大喜,隨即不解:「為什麼要過段時間?」
「你買化妝品的目的,不會就是遮掉那兩個黑眼圈吧?」
「呃,我是說除了我之外啦。」軒風虛笑。眾人睨視她:「你什麼意思,竟要自己的男人三心二意,是不是想背著首領紅杏出牆?」
瑪莎將手搭在她肩上,語重心長地道:「軒風,答應我們,千萬不要拖累首領,早日獨當一面,成為真正的大姐頭。如果……如果有一天,首領因為你出了什麼意外,我們絕對會恨你的!所以,請好好保重自己,為了你,為了首領,也為我們大家。」
軒風垂下手,笑嘻嘻地道。臉上完全看不出傷心的影子。見狀,貝姆特鬆了口氣,也感到些許莫名的心疼。
凱渥魯夫不為所動:「我不是不同意你出面,而是不同意你和他單挑!首領,難道你忘了上次的教訓?休得斯說是說要親手打倒你奪得城主之位,可哪次不是用卑鄙的手段設計你!」
貝姆特眨眨眼,這才真正回過神,飛也似的藏起香包,理了理弄亂的亞麻色瀏海,歉然道:「對不起,失態了。」
「十個。」
擺在餐桌上的,是西城的人口普查表、流動人口統計表,滅亡村莊數,預收糧食數,需求報告,歷年分配表,撥動草表;以及三名傭兵團長反饋回來的凡爾加平原的作物明細單,預計收穫量,可作為肉類和乳類的牲畜總數等等繁複的帳目。如果對西城的情況沒有一個大概的了解,即便是算數天才,也無法做出合理的安排。
「吃飯時不要看報,會消化不良。」一隻拿著湯勺的縴手敲上他的後腦勺。
貝姆特呆了好半晌,低頭瞧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芋艿,直覺反應是差別待遇!過了會兒,他若有所悟,忍不住再次看向少女忙碌的身影,一股淡淡的異樣情緒貫穿他心口。
「喂……」青年心臟漏跳一拍,直覺那不是喜悅的淚水。
「你又沒有男朋友。」
「恕我插嘴,首領,沒人會抗議。」
軒風黯然無語,良久才道:「這是……隱捷敏亞男子的生存方式嗎?」
「對不起,凱渥魯夫,我現在的情緒不太穩定,我不想沖你發火,拜託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年輕的城主以肘撐桌,十指交握抵住前額,疲憊地道,「先把狼煙的事交待下去,待會兒我再跟你討論細節。」鐵甲傭兵團長沉默片刻,行了一禮,黯然退出房間。
「不!變弱!」眾人異口同聲,眼神嚴酷。瑪莎對滿臉無法苟同的軒風解釋:「一旦有了想保護的人,就等於有了弱點,讓敵人有機可趁。」軒風反駁:「但是,正因為有想保護的對象,人才會變得強大起來啊!」瑪莎一針見血地道:「首領已經夠強了。」軒風詞窮。
貝姆特輕笑起來,轉頭瞅著他:「凱渥魯夫,我頭一次發現你是個性急的人。」鐵甲傭兵團長老臉一紅,吶吶道:「不、不是的,我只是覺得不該放過這樣好的作戰時機。」
「……」
「不是啦!我只是奇怪,貝姆特那麼好,為什麼都沒人喜歡他?除了我。」
「哇!」看清他掏出來的物事,軒風驚嘆一聲,小心翼翼地捻起它,「好漂亮,好漂亮,是什麼花?」初看時,還以為是翡翠雕成的藝術品,一摸才發現是真的植物,一朵七瓣白蕊的綠色小花。貝姆特的回答卻讓她一愣:「這不是花,是草。」
眾人笑了:「軒風,隱捷敏亞和別的城市不同,我們需要的是有『心』的城主,而非有『行』的城主。」軒風有所領會:「心是指,身為統治者的自覺嗎?」
「別叫我大姐頭!」
「就是這樣才好啊!」幾個少女抗議,「首領總是給別人實實在在的幫助,從不用花言巧語哄人!雖然有時候聽上去很不入耳,但每句都是真真切切的關懷!」
『不要不要不要!哥哥救我,我不要死——』和撕心裂肺的大喊相反,掙扎的手臂是那麼顫抖而無力,也許手的主人已經預感到接下來的命運,和父母一樣,無法逃避的命運,凝視他的棕黑色眸子溢滿絕望,『哥哥……』
「好過份……」三人哀怨不已。軒風俏皮地吐吐舌,加了幾塊熏肉給他們,才哄得三人破啼為笑。
軒風嘆息般吁了口氣,以耳語的音量道:「你這個人啊……」
「是嗎,他還是知道了。」青年輕輕嘆息,合上眼。軒風又驚又急,還沒開口,貝姆特先一步道:「別撒謊了,知道這件事的唯有克勞德,而能從他嘴裏挖出來的只有凱渥魯夫。單憑那次爭吵,你根本不可能猜出我和諾因的真正關係!」
「那個不知所云就是經過!不是有句話叫『酒後吐真言』!」軒風咄咄逼問,「你就把他不知所云的東西告訴我,我來組織!」
清晰一如昨日的記憶經過刻意的驅逐,漸漸化為氤氳消失在腦海深處。
老天!雖然萊拉已經告訴她西城很窮,窮得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烏龜不靠岸,但窮到城主必須以那種豬食裹腹,這也太……當時軒風只覺前途一片黑暗,但她很快發現不是那麼回事。首先除了那籠「石頭」廚房其他的伙食都很正常也很充足;其次就連地位最低的馬潼也吃得比他們的頂頭上司高級,還有麵包肉乾配馬奶酒!於是軒風得出一個結論:貝姆特是個自虐狂!而她最看不慣的就是虧待自己的人,所以她毫不猶豫地把「豬食」倒掉,把那個自虐狂押進餐廳吃她煮的美食。
少女收起笑意,眸底的神彩卻陡然亮起來:「你說呢?」
「咦!可是貝姆特——」
少女笑道:「我知道,那時我就明白了,所以我告訴他為什麼半夜跑出去,還有被送來這裏的原因,我以為他會同情我,豈料首領又罵我,罵我懦弱又無聊,小小的重感冒也值得大驚小怪。我氣得用枕頭丟他,說他這種健康的人怎麼會明白天生體弱多病的人的心情。首領說人只有兩種人,男人和女人,沒別的分類,因為只有性別是無法改變的,其他都可以扭轉。只要我想,就能從癆病鬼變回正常人,證據是我連許多大男人都挺不過的肺炎也戰勝了。那個時候,我真是又慚愧又感動,覺得能遇見首領真好。」
青年的身子陡然僵住了,不是那個眼神,而是那個動作,勾起了他深埋的回憶,定住他高舉的右臂。
「你這個樣子,能跟他單挑嗎?」
「嗯,所以,城主需要做的只是懲戒一些不遵守規定的宵小;想方設法取得足以填飽全城人民的糧食,再公平地分到每個人手裡就行了。」
凱渥魯夫一把按住他肩膀,前後搖晃,厲聲道:「求你振作,首領!如果連你也變成休得斯那種人,我們就什麼希望也沒有了!」
『香包,我妹妹送的,看,裡頭有花……哎呀,枯掉了!算了,枯掉的花也是花,喏,拿去,我一個大……咳咳,我不喜歡這種東西,送你好了。』男扮女裝的美少年一臉慷慨。
「軒風不是我的女人。」
「只會一點。」軒風老實回答,瞄了一眼床上的人,她的臉色霎時黯淡下來,「不行!處理不了!」貝姆特恍若未聞,將她拉到床邊,指著左肩和右腹兩處傷口,沉聲道:「只要把這兩塊地方的洞補好,其他不用管,行嗎?」軒風眼睛一亮:「沒問題!」
「那你叫我老闆好了。」
『當然是吃。』
「撲——」一如少女預計,年輕的城主噴出嘴裏的籮卜湯,隨即趴在桌上,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軒風遺憾地望著他的後腦勺,她就是為了看他那個面紅耳赤的可愛表情,才語不驚人死不休,不過她很快就如願了。
「來世,投胎做牲畜吧。」
「你哪裡像老闆啊!?」
幸好這時躲在暗處偷看兩人的其他伙夫奔出來,幫軒風分擔了工作,門口也陸陸續續湧進更多的人,幾位傭兵團長也在其中,偌大的食堂很快熱鬧起來。
「不……不是,你過來一下。」傭兵們的聲音有一絲狼狽,與他們兇殘猙獰的面容很不搭配。察覺不尋常,死亡傭兵團長這才施施然走過去,看清了那個人影。
「綠。」眾人安慰地拍拍她,臉上卻無半分詫異。軒風卻驚駭得臉都白了:「怎、怎麼會這樣?你哥哥……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改變?」綠笑了,笑得很苦:「因為他參加城主的角逐,因為他走上了那條修羅道。」軒風仍是不解。另一名少女解釋道:「軒風,在隱捷敏亞,有句名言是這麼說的:『非無良知者,不能為王』。意思是只有沒了良知,沒了心的人,才能當上城主。」
「可是,光有自覺怎麼夠,要是沒有相稱的實力——而且為百姓著想的並不是只有貝姆特一個吧?」軒風追問。她不是置疑貝姆特身為城主的資格,只是純粹的好奇。一個圓臉蛋的少女開口道:「軒風,我哥哥曾是上上代城主。」
「最簡單的,我向亞拉里特低頭,假裝承認下屬地位,捧得他飄飄然,再趁機撬邊。只是上貢的禮物一時還沒籌集到。」
達留恩皺眉道:「什麼減輕負擔,根本就不該讓她工作!她是大姐頭耶!首領,你也真是的,竟然讓自己的女人幹活,還是那麼重的粗活!你是不是想操死她?」
「就憑我是伊莉娜的好朋友,就憑我輩份比你大。」軒風抬起下巴,狐假虎威。
我不想變成你啊!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過我!他在心裏狠狠咒罵,這時,紅髮青年的聲音清晰地浮現在他腦海中,『那個人和你真像。』
「呵呵。」少女笑起來,笑了很久,直到笑出兩行眼淚。
「不。」貝姆特沒察覺對方是在捉弄自己,認真思忖,「你……看起來比較像彷徨的小孩子,我是這麼覺得。」軒風收起笑容,但是過了一會兒,她又笑起來,只是笑容比先前多了些什麼:「貝姆特,你呢,真的是一點泡馬子的經驗也沒有,好嫩好嫩啊。」
「你在找你的心嗎?」
「我一直做噩夢。」軒風垂下眼,神情一黯,雙手緊緊揪住衣擺,「夢見被押上絞刑架的情景,還有那場血流成河的戰爭。我很害怕,很不安……明明想重新開始的,想不再騙人,可就是禁不住害怕!害怕惡夢重演!我好想向伊莉娜傾訴,但是她不在,只剩下你我可以信任,可以不用戰戰兢兢,生怕得罪,可是我終究無法完全信任你,畢竟我們只認識了這麼段的時間,所以我只在你面前放鬆,沒把心事告訴你。」
「不行!」沒等他說完,凱渥魯夫就一口打斷,「你絕不能和他單挑!絕不能!」
「除了她們還有誰!」
柳軒風搖晃湯勺,綻開揶揄的笑容。她在劍士服外套了件白色的圍裙,卻意外的搭配,細緻的麗顏因為扎了馬尾更顯得青春朝氣。
貝姆特瞥了她一眼,道:「凱渥魯夫告訴你的?」
「是買化妝品吧?」貝姆特一語中的。軒風瞪視他:「你、你怎麼知道!?」老天!這傢伙是鬼啊!
與此同時,遠在白銀之谷的血龍王聽見僱主夾著粗話的催促,猶豫了三秒鐘,還是置之腦後,一邊吃豆沙包一邊監視兩個書痴,防止銀龍王對黑髮少女行不軌之舉。
瑪莎苦笑了一下:「不是不敢告白,是……沒有勇氣抓住他。」餘人介面:「軒風,首領是大家的,沒有任何人能獨佔,我們是這麼想。」
「呃。」這回輪到軒風窒了窒,「真的一點化妝品也沒有?」
聽到關門聲,貝姆特合起眼,打心底嘆了口氣:「休得斯啊休得斯,你就不能放過我嗎?地獄真的這麼寂寞?」
「我可以理解他們的心情,大家拼死拼活打了個大勝仗,卻因為卡薩蘭軍殺出來,什麼好處也沒撈著,自然恨得牙痒痒的。現在諾因城主和大部份軍隊都在凡爾加平原,正是攻擊的大好時機,你卻按兵不動……」
「也沒有。」
「真幸運。」
「不,沒關係,那個,諾因城主……」
「嘿,嘿,你以為是伊莉娜對吧。」
軒風鬆了口氣,隨即,濃濃的陰雲堆上她的眉宇,不止為貝姆特那句沒頭沒腦的話,還有他灰色的斗篷,這次竟不給她鷹揚的感覺,反而像要和地面的影子融為一體似的,沉沉地拖曳著,直到青年跨出門欄,消失在陽光里,這種感覺才煙消雲散,令情不自禁站起的少女放下緊張的情緒。
「可是,你做得這麼辛苦,不就是為了買化妝品?現在化妝品沒了,我當然要問問你,還干不幹。」
「一個也沒有?宰相?書記?內務官?民政尚書?財務……」
「你……」軒風深吸一口氣,吼道,「你傻子啊!我怎麼會做白工!錢多了我不可以買其他東西,或存起來啊!」貝姆特一愣:「對哦。」
「你……」貝姆特抬起嗆咳得通紅的臉龐,狼狽地道,「你說的這什麼亂七八糟的!」軒風一臉無辜地道:「沒有啊,我是很認真地問你,是不是喜歡諾因城主?」貝姆特露出快昏厥的表情:「我和他……」
「我還以為你會說地盤……」
凱渥魯夫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
撲!直直刺下的刀尖斷絕了女孩的生命,也撕裂了血色的回憶。
不對!死亡傭兵團怎麼會突然出現!?這半年,克勞德翻遍隱捷敏亞全境也找不到他們,只有一個可能:死亡傭兵團自從上次逆襲后就沒離開過中城!
「軒風!軒風……」
※※※
「她……她剛剛求我們給她個爽快的。」
軒風凝視對方,青年灰色的雙眸在星光下宛如真正的純銀,閃爍著澄凈的光芒,通透明朗,這是雙容納了海與天的眼,又不乏銳氣和堅毅,充滿讓人心服神仰的英睿昂揚。
貝姆特微一心動。瞅見他的表情變化,軒風再度遊說:「安啦,我絕對會很仔細、很仔細地算,一點差錯也不出。」貝姆特眯眼:「你能拿腦袋賭嗎?」
「這個嘛,首先是氣質。你知道,首領長得並不是很出色,但他有種特別的氣質,讓人忍不住親近、依賴他。」一個少女回憶道,「我記得很清楚,那年我剛離開家鄉來這裏打雜,一邊切菜一邊哭時,首領在外頭敲窗子,要我拿點吃的給他,我那時不知道他是首領,加上覺得丟臉,隨便包了兩隻干饃就遞給他。他拋了兩枚銅幣給我,告訴我哪兒有買紙筆,哪裡專門寄家信。我好奇地問他是怎麼看出我是在思念家人而不是失戀什麼的,首領說失戀的話你切菜的動作應該再狠一點……」
「貪心不足蛇吞象,我們已經得到凡爾加平原,就休息一陣子吧。」
軒風默然半晌,問道:「你——到底是怎麼管理這個城市的?不,請問你平常都做些什麼?」貝姆特合上報紙,嘆了口氣:「真是個好奇的姑娘,看來不跟你解釋清楚不行了。」
一縷陰雲劃過青年的眉宇。
「因為我聯絡不到他。」貝姆特從牙齒縫裡擠出聲音,第n次在心裏痛罵說話不算數的僱員。半年前,維烈曾送給他一塊玉石,說拿著它呼喚他的名字就會趕來。
第二天早上,軒風瞅准青年喝湯的時候,好柔和好柔和地問道:
軒風有少許失望,隨即釋然。因為,眼前的男子是與她不同世界的人。不是物理世界,是精神世界。他是鷹,她是雀;他沉穩,她放蕩;他實誠,她輕佻;他展望未來,她遊戲人間;他是張白紙,她卻是張糖紙——自己親手染花的糖紙。
「沒有那種東西。」
那是個頂多七八歲大的女童,半個身子埋在倒塌的牆壁下,奄奄一息顯然離死不遠。披散的長發滿是血跡,臉色雖蒼白,仍可看得出是張可愛討喜的小臉。女孩聽見青年的腳步聲,睜眼看向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麼,卻只有氣聲吐出。
「貝姆特,你喜歡諾因城主是不是?」
貝姆特輕笑了聲,笑聲有著微量的嘲諷。
休得斯無法抑制地放聲大笑,笑聲充滿狂氣和奚落。
當年輕的城主得知對方把他的早飯扔進垃圾桶時,沒有生氣,只囑咐今後別再動放在那個位置的東西,就拿了別的存糧走掉了,留下少女在原地發獃。
「……」軒風無言以對。她不是浪漫得不切實際的人,只是這也太……太現實了。
這是他的習慣,每次屠殺完的習慣,沒有什麼意義,只是單純想這麼做。
※※※
「好樣的!隱捷敏亞的女人就算不能保護伴侶,也絕不拖累他。」瑪莎真誠地鼓勵,「加油哦,軒風!有朝一日,成為能和首領並肩站在沙場上的女性!」軒風動動唇,終是咽下到嘴邊的解釋,點點頭,隨即想起一事:「對了,你們剛剛說不告白還有個原因吧?」眾人不好意思地看看彼此,道:「是不敢。」
一行人匆匆來到醫護室,房裡只有四個人:躺在床上的傷者,醫師,鐵甲傭兵團長和西城城主。聽到推門聲,貝姆特轉過頭,和軒風打了個照面。
洗完碗,結束了上午的工作后,軒風抱著洗衣籃去井邊,半途遇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咦,外公,你不是和貝姆特去城樓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
軒風翹起唇角,很高興地笑了。
「我也可以反過來設計他啊。」貝姆特幽幽吐出一句,眸光黝暗陰冷。凱渥魯夫驚愕地瞪視他,隨即給了他一拳:「首領!」
貝姆特斜睨她:「你為什麼硬要把我們倆扯在一起?」軒風吐吐舌,俏皮一笑:「嘿嘿,好玩嘛。」
「大臣呢?」軒風開始覺得這個城有點問題了。
「是嗎?那我也許會愛上這裏呢。」軒風習慣性地撐住臉頰,溫柔地凝視對座的男子,勾起一抹微帶悵然的淺笑:可惜,如果不是異世界的人……不過,也許正是因為在異世界,才能遇見這麼實在的男人,地球,算了吧!
「變強。」
「首領,給軒風換個工作吧,做廚役對她委實太辛苦了。」
貝姆特浮起困惑之情:「我真搞不懂,你要這兩樣東西幹嘛?還不如一瓶護手霜實用。粉底你要練劍,一出汗就糊了;唇紅人家是貧血的人才用,你嘴唇這麼紅,要來幹嘛?存心浪費!」軒風被他說得大動肝火:「你懂什麼!女孩子的愛美之心!瑪莎她們都有漂亮的新裙子可以下班穿,有首飾可以戴給男朋友看……」
「我明天就向大家澄清誤會。」
凱渥魯夫也詫異地回視她:「你不知道?首領沒告訴你?」軒風眼珠一轉,狡猾地道:「等等,你是在說哪件事?他告訴我的事太多了,我一時搞不清楚,而且他從來沒向我吐過苦水。」對不起啦,貝姆特,就讓我聽聽你的煩惱吧,說不定我還能開導你呢。
「好啊,你儘管吩咐。」
『……』
「……那你和伊莉娜姐姐是不是也可以發展戀情?」
「貝姆特……真是這麼好的城主?」軒風難以置信,儘管她曾當面誇貝姆特是個好城主,但其中有百分之八十是恭維;而且那個青年每天除了例行的巡邏,就是騎馬、練劍、放鷹、爬到樹上睡覺、和凱渥魯夫喝茶下棋,過著這種說好聽點叫悠閑,說難聽點叫摸魚的日子,哪裡有半分城主的樣子?
「諾因!?」凱渥魯夫大叫。
俯視女孩臉上感謝的微笑,死亡傭兵團長緩緩拔出沾血的彎刀,甩干,收回皮鞘。邪美的臉龐依然平靜,凍結的眼神亦然;唯一不平靜的,只有他的心跳。
「喂!別瞧不起人!我的算盤比你打得好多了!我小學時還得過全國珠算比賽第一名呢!」軒風義憤填膺地道。貝姆特皺眉道:「算盤打得好也沒用,你根本不熟悉這些事務。」
「那就給她個爽快的。」
傭兵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休得斯恍然大悟:「原來你們喜歡看著她痛苦而死?」眾人一齊搖頭:「不不不,我們還沒有這麼殘忍!」只有你有這麼殘忍,所以你是老大!
軒風愛不釋手地撫摸小草,半晌才回過神:「為什麼給我這個?」
「凱渥魯夫不可能相信我喜歡諾因,一定是你自己揣摸的。」
「盡量……讓那一天遲些來到吧……對不起,諾因。」
「那你為什麼不建一個?你完全有這個實力吧。」
「什麼!」軒風大吃一驚。
「不要!」
少女轉過頭,笑著注視他寫滿問號的灰眸:「因為你是個好城主啊。」
「嗯。」貝姆特點點頭。
之後,她走到哪兒,「大姐頭」的稱呼就跟到哪兒,任她百般解釋也無用。當廚役們把她直呼貝姆特名字的事說出去后,幾名傭兵團長也加入了相信謠言的圈子,除了金雀花傭兵團長,因為軒風告訴了她實情並拜託她澄清,萊拉卻拒絕了,理由是:「你假裝首領的女人比較好,這樣就沒人會騷擾你。」
聽到遠遠傳來的呼喚,軒風詫異地垂下練慣用的木劍,轉過頭,只見綠滿頭大汗地奔過來,不及喘口氣,就劈頭問道:「你會不會白魔法?」
結果,軒風後悔把話說得太滿。
「現在好些了嗎?」
「粉底和唇紅有。」
※※※
「軒風,你到底想要什麼東西?」當察覺時,他已脫口而出自己也為之一愣的問題。
貝姆特凝視她別開的小臉,許久,淡淡地道:「我不會怪凱渥魯夫的,你不必擔心。」軒風這才轉過頭,暗暗鬆了口氣,嗯了一聲。
「不必介意,即使你不出手,以萊拉的毅力也能挺過去,你治好那兩個傷口,就讓她可以輕鬆一點。」貝姆特說著一點不像安慰的安慰,惹來凱渥魯夫幾個大白眼。
眾人笑起來,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問題。
「不是的!」軒風拍案而起,滿臉懊悔,「對不起,貝姆特,我的確想捉弄你,但絕沒有傷害你的意思!」
「好好。」軒風不厭其煩地撈走他們碗里的芋艿,再去別桌加湯。
「他是故意惹你生氣的。」眾人很有經驗地道,「為了讓你不甩他。」
是嗎?軒風尋思:那我得裝得柔弱點,讓他沒法開溜。
這回輪到貝姆特滿臉通紅。
他是她等了好久好久的人,從那一天,她扔掉了真心的那天起就一直等待的人。
「後來呢?」軒風聽得入神,興緻勃勃地催促。凱渥魯夫吞吐起來:「呃,後來我就不清楚了,因為克勞德那時已經醉得一踏糊塗,不知所云了。」
「首領!」凱渥魯夫跳起來,吼道,「你胡說什麼!」貝姆特合上眼,疲倦地道:「抱歉,我胡言亂語。走吧,凱渥魯夫,我要和你商量一下,軒風,失陪了。」
「哦。」軒風漫應,沒有將她的忠告放在心上。因為她知道貝姆特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而她雖然對貝姆特很有好感,但完全沒打算為了他留在這個世界,成為隱捷敏亞的城主夫人。
一股奇妙的預感湧上少女的心頭:她似乎,會被這個男子吸引,然後沉倫。
當了好幾天貝姆特專門廚子的軒風很清楚:這個男人非常討厭軟綿綿的食物,比如豆腐、芋艿,卻又喜歡吃甜食,就和他的人一樣,不剛不柔,不軟不硬。
年輕的城主全身發抖,好容易忍住咆哮的衝動,咬牙道:「我是說我沒泡過馬子。」他現在覺得眼前的少女的確是另一個世界的生物——難以理解!
「嗯。」
望著對方再次低下去的小腦袋,青年的聲音柔和下來:「我答應了伊莉娜姐姐照顧你,就一定會遵守諾言,我以人格擔保,絕不會讓你受到任何不公正的待遇,直到你離開這個世界為止。」
「別說內閣,隱捷敏亞連王宮也沒有。自初代城主死後,這裏就一直處於半內亂狀態,城主上台常常不到幾天就被踢下來,自然沒有建立政府的餘裕,忙著加強武力和軍備都來不及了。」
貝姆特淡淡地道:「一言以蔽之,就是可以毫無感覺地殺死懷孕的婦女,把胎兒挑出來吃掉的那種男人。」軒風連打數個寒噤,這才相信凱渥魯夫的評價。
太悲哀了。
「是真的。他和我都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青年垂下頭,凄然道,卻在看見掉在膝上的東西時,怔了一下,意識恢復少許,感到從雙肩傳來的劇痛,忍不住呻吟了聲:「呃……!」
「啊……」青年驚出一身冷汗,呆了數秒,頹然坐下,一手捂臉,竭力抹去腦中慘酷的景象,顫聲道,「我……我……」
不等五人就座,軒風就利落地端來早點,笑靨如花地擺在桌上。鐵甲傭兵團長和金雀花傭兵團長回以長輩的溫厚笑容,三個青年精神地道早。但瞄了眼托盤,炎狼傭兵團長不平地叫起來:「為什麼凱渥魯夫老爹和萊拉的菜色跟我們三個差這麼多!?」白鳳和黑龍兩名傭兵團長也不滿地附和。
「嗯?」貝姆特回過神,朝部下投以詢問的目光。凱渥魯夫猶豫片刻,道:「最近大家不滿的情緒漲得很厲害,甚至出現一些責怪你過於謹慎的言論。」
「怎麼回事?」出聲的是在一旁監督軒風練劍的金雀花傭兵團副團長妮可,神情很是不悅,但聽到綠的回答,她立刻打消阻攔之意:「萊拉團長受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還不是自虐狂一個!
「瑪莎她們沒對你說嗎?」
「他幹嘛這樣?」回想起貝姆特確有如斯表現,軒風大惑不解。另一個少女笑道:「因為首領是戰士,戰士的生命是沒有保障的。」軒風恍然大悟。
「可是你剛才說搶到最多地盤的人就是城主——」軒風提出質疑。
一陣涼風吹來,捲起青年雪白的頭巾尾端。
『還好……你在做什麼?』
※※※
※※※
『是你啊,怎麼樣,這裏住得慣嗎?』貝姆特裝作沒看見她手裡的東西。
貝姆特有些無力地笑了:「凱渥魯夫,我總是要出面的,不出面不行。你捫心自問,除了翔鷹和逆十字,你和其他人的隊伍可是死亡傭兵團的對手?當然多對一例外。」
「啊!不要芋艿!要光湯、光湯!」
「嗯。」貝姆特臉色鐵青,「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個惡夢般的日子。我和父親陪那十一個購物狂上街,被為了打折品瘋狂的女人沖得東倒西歪,那種狠勁,連最兇殘的強盜也比不上,實在太可怕了!她們還一視同仁地讓年幼的我捧著像山那麼高的禮品包走在大街上,害我一回家就累癱在地。後來不管父親跪地哀求也好,用錢收買也好,我都不踏進市集一步!」軒風沉默半晌,道:「那十一個購物狂,別告訴我是你媽和你姐。」
那天也是這樣,幾個士兵一邊嚷餓一邊走進食堂,撞見她不顧青年的抗議往他碗里倒豆腐湯的情景,先是目瞪口呆,接著一擁出去大喊,『大家快來看!不!快放鞭炮!首領開葷啦!我們有大姐頭了!』那是聲號角,令整座要塞為之沸騰,對少女而言卻無疑為喪鐘,宣布她身為「首領的女人」,即強盜婆的生活拉開帷幕。
休得斯在洗手。
所以,那種情況,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我們是朋友。」貝姆特平靜以對,「雖然我是曾經對他有好感,但在我知道他是男性時,這點好感就煙消雲散了。」軒風惋惜地道:「為什麼!男人也可以談戀愛嘛!」
「這個……沒有這回事。」
這時的西城城主還不知道,讓死亡傭兵團偷渡的並非中城城主,而是他另一個宿敵。
軒風驚訝地瞪大眼:「鑽牛角尖?貝姆特?」怎麼可能!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她可以肯定,那個男人絕不是多愁善感或自尋煩惱的人,相反,他的眼神清澈明朗,十有十是個達觀的人。
『花?喂,現在是冬天耶,哪來的花!』
「嗯?」
「所以你才抓住他了啊。」瑪莎深深嘆息,「可是我們沒有這個勇氣,不,每個隱捷敏亞的女人都沒有這個勇氣,因為我們了解首領對隱捷敏亞實在太重要了,我們不敢用名為『愛』的枷鎖束縛他,使他分心,放下城主的責任,也沒有自信和他並肩作戰。」
「貝姆特又不是三頭六臂,你們幹嘛不敢跟他告白?」
「喂!」
「?」
「呃!」
貝姆特乾咳一聲,瞄到桌上的空碗,靈機一動舉起來:「這個,請再給我一點湯。」
我知道!但我寧願被人騷擾,也不願被人大姐頭來大姐頭去!
這時,門口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兩人轉過頭,看見一大群衣衫不整的傭兵走進餐廳。
『廢話!隱捷敏亞還真是窮得鳥不拉屎——對了。』
「我是沒和女性交往過。」貝姆特有點不高興地道,「難道你就交過男朋友了?」軒風笑眯眼:「沒·錯,我是交過男朋友,而且是交過很多很多。」
「能!」少女毫不猶豫。青年一臉不可思議:「你……這麼缺錢?」
「其實這件事我也是猜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懷疑首領和諾因城主是舊識。」
「我不懂。」軒風皺眉,「我要是愛上一個男人,無論如何也會抓住他。」
軒風滿臉通紅:「對不起。」
「猜的。那天,你們倆當眾吵架,你不是罵他『女裝癖』嗎。」不過,「性無能」是什麼意思?難道那個傲慢的黑髮帥哥因為貝姆特沒有侵犯他,就那麼罵?
「最近哈梅爾商會真是霉星高照,居然攪出這麼大的亂子。」
「嗯,一大半死了,剩下的也和她一樣受了傷,不過沒她嚴重。」貝姆特表情平靜,握緊的雙拳卻泄露了內心的憤怒。軒風咽了口口水:「是誰乾的?」
「你才是奇怪的女人。」青年探出身,專註地凝視她,「為什麼做這種無聊的事?你的心不就在你的胸腔里嗎?何需尋找?還是……你被什麼東西迷惑了?」少女笑了:「嗯,我是被迷惑了,被叫作愛情的東西。」
逐漸染紅的水面倒映出一雙沒有感情的眼,分外相配,但突然,那雙眼的眸光動搖了一下,細長的雙眉也微微蹙攏。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超越好奇的在意。
「因為本人現在不願意。」確切的說,是不敢。
「是啊,男人不應該沖女人發火,尤其是那種毫無道理的發火。」軒風抬手擦拭眼睛,低聲道,「可是我的父親卻總是如此對待我母親和我。」
「會一點,怎麼了?」軒風浮起不妙的預感,心想可別是貝姆特出了什麼意外,比如從樹上掉下來斷了腿骨之類。綠沒有解釋,直接拉住她就要跑路:「快!快走!」
「沒什麼。」軒風笑了笑,再度露出惡作劇的表情,「貝姆特,你真的不喜歡諾因城主嗎?」年輕的城主深吸一口氣,咬牙道:「如果你指的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不!」
軒風毫沒在意,她早就習慣青年的講話方式,只道:「萊拉姐姐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還有,跟她一起離開要塞的人呢?難道——」
軒風大感新奇:「這麼說,隱捷敏亞的人民完全有能力照顧自己?」
「是嗎?」軒風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內心的感傷消散不少。雖然隱捷敏亞的男子有著那樣悲哀的宿命,但他們卻擁有最棒的另一半,也算是種補償了。但是……她神情一黯,想起那個連這種補償也無法擁有的青年。
「怎麼可以!」凱渥魯夫激動地喊道,「你絕不可以這麼做!隱捷敏亞是獨立的城市,絕不歸屬於任何人!」貝姆特回頭睨了他一眼,皺眉道:「這隻是權益之計。」
「可是——」貝姆特死命掙扎,激烈搖頭的動作就像在抗拒某個不得不接受的事實,「那個男人就是我啊!他是我!是我的恨、我的怨、我的恐懼!是我的影子!不,他是我未來的樣子……」凱渥魯夫拼盡全力才鉗住他,不忘回吼一句:「沒這回事!」
「老大,你過來一下。」
「財會有的,不過目前失蹤中。」
「不用了,反正我也沒有喜歡的人。」軒風垂下眼,自嘲一笑,「我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沒有男人的讚美就沒法過日子。」貝姆特皺眉道:「你現在這樣就很漂亮了。」
「早,外公,萊拉姐姐,達留恩,費路迪亞,費路迪爾。」
自從被誤會為大姐頭后,就有人自動通知她貝姆特的去向。所以現在除了清晨一段空白,軒風對西城城主每日的行程是一清二楚,連他何時上廁所,何時在樹上打盹不小心掉下來都知道。看眾人的熱乎勁,似乎是期待她這個大姐頭和他們的頭兒及早突破最後關卡,在光天化日下上演活春宮。但軒風搞不懂:為什麼他們儘是指望她去襲擊貝姆特,而不是貝姆特襲擊她?一般這種事應該由男方主動吧!
貝姆特點點頭。
「現在攻擊中城,又能得到什麼呢?」
「這個,該怎麼說呢。」眾人露出苦惱的表情,「一方面是覺得告白也會被拒絕,另一方面……」軒風打斷:「還沒告白過,怎麼知道一定會被拒絕?」
軒風一愣:「那天……抱我的人是你?」
※※※
貝姆特注視攤在桌上的地圖,眼神沉冷,「萊拉只是第一個,達留恩是他下一個目標。」凱渥魯夫鏗然道:「我這就派人通知他,不,是所有人!」
「那你讓我負責支線的工作嘛,我又不是要你把所有的帳目都交給我算。」
那麼英氣颯爽,那麼堅毅果決,那麼寬容睿智。就是這雙眼,蠱惑了那麼多人,騙取了那麼多人的信任和愛戴。只有他一個人看見,那雙眼在面對他時,有多麼掙扎無助,痛苦哀傷,深處蠢蠢欲動的無盡黑暗如大聲咆哮的野獸,隨時可能脫閘而出,吞噬那顆搖搖欲墜的良心,粉碎所有的假象!
「這就行了!我可以買高檔貨!」
貝姆特沒有理他,抓起那樣東西,緊貼住胸口。
軒風愣了愣:「沒有……公文?」
「你不是說有財會嗎,怎麼還親自處理這些事務?」
「你是不想弄髒自己的手,還是不忍心親手殺我,諾因?」貝姆特啼笑皆非,「應該是後者……唉,我真是自做自受。」
沉默片刻,軒風低聲道:「你別怪外公,是我纏著他問的,他原本是想叫我勸勸你。」貝姆特睜開眼,牽起一個笑容:「你是真的在擔心凱渥魯夫嗎?」軒風一怔,不假思索地道:「當然,他是我干外公耶。」話音剛落,她悟出對方的言下之意,打了個寒噤:「我是……」
「你能不能勸勸首領,叫他別再鑽牛角尖?」
「不,我們沒有向他告白。」
「……你真花心。」
「而且首領是戰士中的戰士。」瑪莎嘆道,「其他戰士還有休息和死亡的權力,他卻連這兩項權力也沒有,因為他一垮,大家就會跟著完蛋,所以他不能愛人,也不能休息,得永遠飛翔,不然體內的刀就會變銹變鈍。」
他低語,聲音是無法言喻的慈悲溫柔。
軒風頹然坐下,十分沮喪,在心裏痛罵自己:笨蛋!得意忘形!因為對方大度,就不管分寸胡亂挑釁,活該嘗到苦頭,這下完了,要怎麼做他才會消氣?
「我問過了。」年輕的城主趴在窗台上,認真地道,「你說的東西一大半這裏沒有,所以你只需要一枚銀幣就夠了。」
「!?」少女抬起頭。
「不。」
年輕的城主心滿意足地吃著塗了厚厚蜂蜜的麵包,不再介意碗里撲撲滿的芋艿。少女也給自己舀了碗湯,坐到他對面,開始享用早餐,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停在對方臉上:「換作我,就先吃芋艿,再吃麵包。」
「好聳的名字……團長是誰?」
「利克,我男朋友也是這樣。他說戰士只適合跟殺戮為伍,隨時隨地有可能掉腦袋的人,沒有資格給所愛的人承諾,所以至今不肯接受我。」
凱渥魯夫望著主君再度轉過身,再看看遠處巍峨聳立的要塞,一個長久以來的懷疑在心底盤旋良久,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首領,你……是不是認識諾因城主?」
「女人的直覺!」眾人異口同聲。軒風一臉難以理解。瑪莎微微一笑:「軒風和首領兩情相悅,所以大概沒發覺。首領和女性交談時,經常會用擔心的眼光觀察對方,一發現有愛慕之色,就馬上飛也似的逃走,從此再不見你一面。」
鐵甲傭兵團長慈藹地瞧著干孫女,道:「不,我有事先下來,首領還在城頭上。你在洗衣服啊?」
貝姆特皺眉:「你看起來不像那麼浪漫的女人。」軒風笑得更深了:「那我看起來像什麼?市儈的女人?虛榮的女人?」
軒風聽得說不出話來。瑪莎柔聲道:「軒風,你明白了吧,我們有多慶幸首領是那樣那樣好的城主。既為百姓著想,又有強悍的實力,他是我們原本連做夢也不敢想的城主,我們萬萬不能失去他,所以我們約束自己,絕不向首領告白。」
「什麼!是草?」軒風無法置信地瞪著手心的美麗植物。貝姆特皺眉道:「廢話,世上哪來綠色的花。它叫米亞雷特(綠株),俗稱七星花,是隱捷敏亞的特產。」
「話說回來,你每天這麼早起來,真是勤奮啊。」柳軒風環視除了他們倆空無一人的餐廳,嘆了口氣,「害得我也沒懶覺睡。」貝姆特不好意思地道:「你可以不用顧慮我。」
軒風一手持湯勺,一手拿起一張畫滿圖表的紙。坐在她對面的青年整個人已被這種紙埋住,正一臉怨氣衝天地撥著算盤。
疑問在喉間盤旋許久,還是咽了回去。青年此刻的表情明明白白寫著「不許打擾我,誰打擾我PK了他」這行紅字,所以軒風很識相地不去輕捻虎鬚。但隨即,她想到一個主意,開口道:「貝姆特……哎呀,先別瞪人,我有正經事跟你談,你還有沒有算盤?」貝姆特一怔:「莫非你……」
「嗯。」軒風擦擦眼睛,沖他綻開笑靨。貝姆特歉然道:「對不起,我早該想到的,那天我抱你去客房時,你就囈語得很厲害,一副做惡夢的樣子。」
貝姆特·瓦托魯帝一邊嚼著黑麵包,一邊瀏覽報紙。雖然是前天的報紙,但他已經算早得到消息,諾因一直到下個月七號才從吉西安手裡接過這份報紙。
『饅頭?』
「他是個非常善良的人,對每個人都非常溫柔。他的願望是讓全城的人吃飽穿暖,所以他離開家鄉,加入一支傭兵團,角逐城主的位子。後來,他真的當上城主了,卻變成另一個人,一個我和爸爸媽媽完全不認識的人。兇殘、嗜殺、貪婪、好色,簡直就像魔鬼一樣!他回來那天,全村的人都高興地跑去迎接,我們高興的不是他帶著離開時約定的糧食和水回來,而是他活著回來了。可是哥哥……不,那個魔鬼回來后的第一件事是叫他的手下把年輕的婦女拉出來凌辱,然後把老人小孩和所有反抗的人殺了,其中包括我爸爸,他的親生父親。」
「這是有甜可吃的人才有的想法。如果你嘗過無米可食、無水可飲、辛苦耕耘數年的田地卻依舊寸草不生的滋味,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
「最有效的法子,堅壁清野,餓死那幫傢伙,但是這麼做民眾會抗議,不適用……」
「真奇怪,為什麼貝姆特那麼好的男人,竟連一個女朋友也沒有?」
「怎麼會……那萊拉?」
「……你怎麼知道的?」
『哥哥!哥哥!』
「嗯,我會用算盤。」軒風拍案道,「雇傭我吧!我來當你的臨時會計!」
「我認識的不是『諾因城主』,是『諾因』。」貝姆特微微一笑,「他也是。」
凱渥魯夫抓抓抓半白的後腦勺,轉向她:「首領沒跟你說這件事?那大概是我猜錯了。」軒風急忙掩飾訝色,心念電轉:「不,我想想,他好像……好像是沒提過這件事,不過我們最近剛剛確認彼此的心意,還來不及吐露許多心事,您就跟我講講,說不定我有些線索。」她毫不臉紅地撒著彌天大謊。
凱渥魯夫憤激地插口:「他叫休得斯!是個無惡不做的大魔頭!」軒風一陣無力,呻吟道:「外公,我已經過了聽童話的年紀。」魔頭?她還公主咧!
「嗯,她是我么姐。」
「根本沒有那個必要。」貝姆特擺擺手,「我要書記做什麼?記我今天宰了多少人?開了幾場軍事會議?內務官沒有王宮,要來何用?我只需要軍需官就夠了。嗯……還有什麼官?」軒風掰手指:「多勒!不過很多你好像是用不著,對了對了,刑事部長!為了處理民事糾紛,這個官肯定需要吧……什麼,用不著?」
「缺!」軒風大喊,「而且是急用!」瑪莎等人告訴她,再過十天就是收穫祭,到時會放三天假,可以去附近的集市買化妝品等女性用具,要她向貝姆特討點零花。軒風知道零花是肯定討不到的,她也不想拿贓錢,只能打工了。
「知道了,過段時間,我會減輕她的工作量。」
「閉嘴!」
首先,是她珠算水平大大退步,別說全國第一了,以她現在的水準,連個安慰獎也未必撈得到。其次,是預算的項目實在是太太太繁了!且不說人口,單村莊就以千計數,要把它們與流動人口表一一核對,統計出正確的人數;還要做佔領區糧食的明細表和總報表,若非維烈已把基本數據都系統分類好,她真的會算到累塌。最後,是她還有別的功課要忙。雖然金雀花傭兵團長走了,她的副官卻更加嚴厲。所以三天下來,少女眼下已出現睡眠嚴重不足的鐵證。
眾人笑道:「是啊,而女人的生活方式有兩個,一是伴隨心愛的男人共同戰鬥,二是營造一個讓他偶爾休息、放鬆的家園,生養一群和他們的父親一樣了不起的兒子或和他們的母親一樣堅強勇敢的女兒。」
望見遠處米亞古要塞沉黃色的岩壁,青年清澈的灰眸浮起複雜的波動。
「別說『我和他是敵人』這種話,只會讓我更肯定你是在欲蓋彌章。」軒風笑嘻嘻地打斷,「放心,我不會以為你是同性戀的,因為你喜歡上的是男扮女裝的諾因城主。」
「這是我們的風俗,每逢節假日,所有的未婚少女都必須佩戴這種草做的首飾,然後小夥子就會來追求你,不戴人家會以為你是婦女,而叫你大媽大嬸。」
幾名傭兵在半堵土牆後面喚他。休得斯眼光一瞄,瞥見被他們包圍的一具小身體,冷聲道:「那麼小的我沒興趣。」
「……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死亡傭兵團。」
「大姐頭!麵包!」好幾個方向同時響起催命的要飯聲,少女只得火燒屁股地趕過去。五個傭兵團長不舍地目送她。把他們的表情看在眼裡的貝姆特知道:麻煩來了。但出乎他意料,第一個開炮的竟是一向最沉穩公正的老傭兵凱渥魯夫,看來他已經徹底被軒風一聲聲甜甜的「外公」融化了。
「我明白,沒關係。」
「嗯,這是隱捷敏亞的風俗。有能力負擔幾個,就得生幾個。」
「煩死了。」休得斯毫不猶豫地拔出腰間的彎刀,淡然的語氣沒有同情,沒有動搖,只有一絲隱約的不耐。看到他的動作,女孩眼中浮起喜悅的光彩,顫抖地伸出小手。
搖搖頭甩去讓她嚇了一跳的胡思亂想,軒風再度綻開好整以暇的笑容,用輕佻的語氣道:「沒泡過馬子也該有點常識,女人都愛聽好聽話,你卻老是說些衝撞的言語,難怪到現在還是光棍一個。」貝姆特回嘴:「我喜歡當單身貴族不可以嗎?」
「……」貝姆特氣得七竅生煙,只覺眼前的女孩簡直是不可理喻,一點不復平日精靈慧黠的模樣,還是這才是她的本性?想到這裏,他直覺不對,凝神端詳那張秀美端莊的小臉,對上一雙漂亮的棕黑色眸子,其中有狡黠、有頑皮、有悲傷、有自嘲、有迷茫、有等待——唯獨沒有浮華。一瞬間,青年覺得這雙眼好像堅果,一顆等著人敲開它的堅果。
※※※
「為什麼?」
休得斯視若無睹地繞過一幫輪姦婦女的人形野獸,既不勸阻也不上前插一腳。不是他清高,而是部下們已經為他留下三個最美的處女——他眼界是很高的。
聞言,心中有愧的萊拉低下頭。其他四人瞪起眼,一臉死也不相信的表情。貝姆特嘆了口長氣,知道自己是跳進迪諾河也洗不清了。可是真搞不懂,他和那個少女從未有過親昵的舉動,不過直呼對方的名字而已,為何這幫人就一口咬定他們有曖昧?
「太可惡了!」凱渥魯夫忍不住叫起來。
「沒錯。」
貝姆特笑了笑:「沒錯,就是地盤——耕地、礦山。隱捷敏亞只有這兩樣可以填飽肚皮的財產,才會千年來內亂不休。可是一直打人會死光,所以漸漸形成許多不成文的規矩。比如佔據最多礦山和耕地的人就是城主;兩個團火拚時不允許第三者撿漁翁之利;擁有地盤的人或組織必須抽取百分之二十的糧食給周圍的居民等等。」
輕輕的笑聲逸出雙唇,充滿苦澀和自嘲:「是啊是啊,我們是兄弟,真正的遠房表兄弟,精神的雙胞胎,未來的好搭檔——維烈啊維烈,你真不愧是預言家。」
「耶?」軒風眨眨眼。
「這樣啊,原來你是居家型的,我們看你那麼努力地練劍,還以為你會選第一種。」眾人都很驚訝。軒風毫不猶豫地道:「我學劍是為了保護自己。」
果然……無論如何隱藏,存在的東西還是存在,絕對抹殺不了,也藏不了一輩子。聽見背後的老者默默退下的腳步聲,貝姆特自嘲一笑,情不自禁地伸手入懷,攥住一樣物事,緊緊地,像要捏碎般攥著。
之後金雀花傭兵團長告訴她,貝姆特有早起的習慣,因為不想打擾廚役,才想出那個辦法。軒風問,『那為什麼不吃好點的食物?總是饅頭、饅頭、饅頭!』萊拉想了想回答,『因為饅頭不易壞,首領常常忘記吃早飯。』
聽到軒風的自言自語,在廚房幫傭的少女一齊停下手邊的活,面面相覷,奇道:「不是有一個嗎?你!」
「沒什麼麻煩的。說是安撫,其實沒有人真的埋怨你,大家都信任你的決斷。」凱渥魯夫咧嘴笑道,意外看見對方臉上閃過痛苦自責的陰影。
青年充耳不聞地道:「我之所以說達留恩是他下一個目標,是因為他最暴躁,只要在他的駐地燒掉個把村莊就能激他出來,然後設計埋伏,拔掉我一員大將。就算達留恩不出來,也很簡單,只要一直殺殺殺,殺到我出面為止。」
「告白就會失去他?這是什麼邏輯!」軒風困惑不解。一個年長的少女問道:「軒風,你認為,一個人有了想保護的對象,是會變強還是變弱?」
軒風怔了一下,若有所悟:「你們對貝姆特的『喜歡』,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吧?不然不可能不嫉妒。」眾人對望一眼,臉露微笑:「不愧是大姐頭,跟首領一樣厲害。」
「你這孩子。」凱渥魯夫忍不住摸摸她的頭頂,眼中充滿了疼愛,接著,他露出猶豫的表情,「那個,軒風,我問你件事,不,是拜託你一件事。」
「耶~~~你大姐?不是伊莉娜吧?」
不,也許,我比休得斯更不是東西。貝姆特微一苦笑:他只是懦弱而已,我卻是懦弱加自私。為了不讓周圍的人受傷害,就去傷害另一個人;為了不讓自己變魔鬼,就逼自己的朋友做屠夫。踐踏了友誼不夠,還要利用友誼,即使我別無他法。
另一個少女嘆了口氣:「嗯,首領就是這樣,溫柔又嚴厲。傷心時給予你鼓勵,可你一旦振作起來,他就像風一樣走掉,連片雲彩也不留。」
凱渥魯夫咬牙切齒,卻想不出什麼好對策。不過也不能怪他,這麼無賴的戰術,確實很難應付。
「早!首領,大姐頭!」
「我和伊莉娜跟你們不一樣,我們對對方一點那種好感也沒有,但你不同,你已經對諾因城主產生好感了,哪能說散就散?」軒風頭頭是道地分析。
「大姐頭,我不要芋頭!」好幾人紛紛嚷。
驀地,他震了震,想起一事,全身如墜冰窖。
「軒風,現實不是小說,什麼為了所愛的人以一擋千,以破敗之身沖入敵軍,斬下敵首的腦袋救出被擄的情人這種情節只存在於人的幻想里,現實里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個發展,就是那個男人和他心愛的女人一塊兒死翹,後者死前還會被敵首強暴。」
「你會白魔法?」他馬上猜出她的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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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自然,但應該也夠了……」
「不過,那小子實在是個死不認輸的傢伙,恐怕還有段長日子好熬……沒辦法,還是得由我點醒他,笨蛋小弟。」休得斯搖首嘆息,俊美到近乎妖異的面容竟隱隱流露出一股溫柔的波動。
「為什麼?」貝姆特詫異地望著她。軒風用理所當然的口吻道:「先苦后甜唄。」
「……」拜託你可不可以別再盯著我!?貝姆特在心裏哀嚎,感覺臉頰愈來愈燙。
「噯呀,你是在害羞嗎?」軒風驚訝地睜大眼,「我頭一次知道你是個臉皮薄的人!」貝姆特慌忙穩住陣腳,竭力用平靜的語調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從未自封為隱捷敏亞的城主,當然稱不上『好城主』了。」
果然,不一會兒,軒風就停住笑,抬起紅通通的俏顏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我還以為你會沖我大吼大叫呢。」貝姆特驚訝地回望她:「男人怎麼可以沖女人發火。」
「……好奇怪的風俗。」軒風想象自己被那麼叫的光景,臉上劃下幾道黑線。
看到她急切的模樣,貝姆特不禁納悶:難道化妝品真是這麼重要的武器?對了,是精神性武器——大姐的妝讓人看了就想吐!對對,劍則是物理性武器,很對。
「啊!」軒風張口結舌,瞪視眾人,「你們喜歡貝姆特?全部?」一個少女笑道:「放心,我們不會嫉妒你的,因為你是首領選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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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得斯的目的很明確,逼我出面。」
「你誇獎人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拐彎抹角?」軒風斜睨他,「像上次誇我像馬戲團的獅子,老實點會死啊!」還是只對女生這樣,奇怪的男人!
「然後你可以又跑去啃冷饅頭?」軒風哼了聲,想起進廚房當班的第一天,看到炕上有一籠硬得跟石頭沒兩樣的冷饅頭,當作是餿食就隨手倒掉。次日清晨她被一陣翻找聲吵醒,以為是小偷就提著凳子衝出去,卻看見哪個賊竟是隱捷敏亞城主。
「隱捷敏亞所有的糾紛只圍繞一樣東西:食物!」貝姆特斬釘截鐵地道。
「以世俗的定義是如此。」
「我不知道。」貝姆特搖頭,他只是直覺她並不快樂,並不想笑,還有不想要新衣服、新裙子,她真正想要的是……是……是什麼呢?
軒風放下圖表,一手支頰,驚訝地看著對方數練地撥打算盤,運筆如飛。因為貝姆特的外表雖不像傳統的強盜頭子,但怎麼看怎麼像純種的戰士,實在無法與紙筆這種東西聯繫起來,更別說還很熟悉的樣子。
「對,沒關係,還有他,他可以殺死我、阻止我……」彷彿沒有聽見部下的聲音,貝姆特喃喃自語,「他會的,因為我背叛的了他的信任,諾因。」
「因為你敢用腦袋擔保。我大姐曾說,化妝品之於女人,就如同劍之於男人,都是等同生命的存在——雖然我完全無法理解。」
創世歷1037年秋之月12日·下午——
甩甩手,他走出半塌的小土屋,更清楚地看見滿目瘡夷:破敗的屋舍,還在冒煙的火頭,被燒成焦黑的木板殘骸,以及正用種種花招折磨倖存村民的他的部下。
「你半夜來這裏,就是為了說這個?」軒風覺得快昏倒了。
「哼!」生氣歸生氣,軒風還是很有責任感地舀了一勺熱湯倒進碗里。
「……」軒風的表情僵了一下,許久,才緩緩啟口,「你怎麼知道?」貝姆特回她一臉詫異:「聽就知道了,你說你無心,又和許多男人交往,那不是找心是什麼?」軒風呆了半晌,按住額角,喃喃道:「你……真是個會抓重點的男人。」
貝姆特聽得眼冒金星,當他回過神時,少女的身影已從食堂消失,又窩回宿舍埋首加班去了。忍不住嘆了口長氣,青年也起身離開了餐廳。
「笨蛋。」
「這個,好吧。不過真的是很莫名其妙的話,而且事隔多年,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他說……『阿古達真是造孽,坑了老團長不夠,還坑新團長,真該把他的屍體讓禿鷹分食』;『首領真可憐,那麼寶貴的初戀』;『我早該想到的,諾因!我對不起你,首領』;『那個臭丫頭,不,臭小子,就算是為了卧底,也不該……而且還穿絲襪!混賬啊混賬』;『不過他的劍術真好,難怪首領對他另眼相看』;『唉,我早該起疑的,女人哪有這麼好的劍術,而且殺起人來狠得像豺狼似的』;『為什麼呢?為什麼是男人?那麼清秀可人的小女孩』;『不過阿古達也看走眼了,要他做壓寨夫人』;『不對!這麼一來,首領和阿古達豈不成了情敵?諾因城主,我和你勢不兩立,你這個變態人妖』……」凱渥魯夫偷瞄對方越睜越大的雙眼,越說越小聲,終於打住,澄清道:「呃,軒風,你別當真,這些應該都是克勞德的無聊醉語……」
「也許當我嘗到那種無論如何努力也得不到回報的日子,我會恨把我擄來這裏的你。」軒風一手支頰,眺望窗外微泛晨光的天空,「畢竟我來自一個富足的世界,但我知道不會有那一天的。」
「抱、抱歉,首領。」凱渥魯夫連忙鬆開手。
我也理解不了。貝姆特心道,突然想起一事,道:「對了,忘了把那個給你。」說著,他在胸前的口袋裡翻找起來。
「沒關係,你明白就好。」凱渥魯夫起身,露出欣慰之情,「出兵一事,就到此為止,大家那邊我會去安撫。」他還是有點不放心。
綠苦笑道:「我哥瘋了,他運氣不錯,在殺死我和母親,鑄成更大的錯誤前殺了他的手下自裁了。我很慶幸他還保有最後一點良知,沒變成后一種人。」
水中的倒影讓他想起另一雙眼,一雙他認為是同類的人的眼睛。
清澈的灰眸。
「嗯。外公要不要洗?我幫你!」軒風殷勤地道。凱渥魯夫連連搖頭:「不不,不用了,你已經夠忙了。」軒風嗔道:「哎呀,我也不是很忙!再說孫女幫外公洗衣服是天經地義的事,您就甭跟我客氣了。」
「喜歡他的人多勒!我們就是。」
當夜,趴在桌上打盹的軒風被一陣篤篤聲驚醒,抬頭一看,大吃一驚。
幼小的女孩死命奔向他,卻在半途被攔住,硬生生架走,帶到一堆血肉模糊的屍塊旁,平放于地。頭頸、兩手和足踝被套上繩索。
貝姆特笑起來,擺擺手:「轉過身。」軒風怔了一下才會意,將綠株遞給他,有點害羞地轉過去,當感到青年將七星花綁上馬尾的微妙觸感時,更是心跳加速,突然,背後被拍了一下:「好了!這下你就可以叫鎮上的青年陪你逛街,買東西也可以打七折——那就這樣了,晚安。」
好玩?他煩惱了那麼久,掙扎了那麼久的一段情誼,竟然被她看成這樣?青年胸中怒火翻騰,強自壓抑,最後化為深深的疲倦沉澱下來。
「不不,他真的是個非常邪惡兇殘的人!」凱渥魯夫急聲道,「是敗類中的敗類!」軒風點點頭,還是沒概念,反而是萊拉受傷一事比老傭兵的灌輸更激起她的敵意。她轉向在座的另一人,好奇地問道:「那個休得斯真這麼壞?」
「也是我差一步就變成的男人。」
「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