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五篇 聚首

第三章 失落神殿

第二卷:黑與白交錯的世界 第十五篇 聚首

第三章 失落神殿

「嗯。」莉瑞爾點頭,憤怒地道,「我們本來是很親近人類的!過去,還使用同步魔法時,能夠召喚我們的都是心地單純的好人,會跟我們聊天,一起並肩作戰。但現在不一樣了,只要強制咒文一念,我們就得乖乖聽話,誰還管你心裏怎麼想?上陣送死派第一個,回來也叫你做牛做馬,或者用些古怪的花招強行提升我們的力量。自從八百年前被召喚過一次后,我就發誓,再也不離開死亡沙漠!再也不回應任何一個人類的召喚!」
脫口而出的低喃包含著深不見底的仇恨,癱軟的雙膝碰到冰冷的石板,流瀉而下的銀髮以驚人的速度飆長,越過裂痕斑斑的古迹,垂至湖面。更不可思議的,水中的月亮好像具象化一樣爬上他的發,在那頭璀璨的銀絲中雜入金黃的顏色。
「他堅持,你也可以堅持啊!他又沒法強迫你!」
「嗯。」白衣男子的音質華麗明亮,語調卻沒有起伏,就和他的表情一樣,僵硬死板。但從他輕拍黑衣男子後腦勺的動作,還是能感覺出深深的溫柔:「很無聊嗎?」
看似珠聯壁合,天衣無縫,在他眼裡,卻比一道土牆還不堪一擊。
「為什麼這麼說?」白衣男子眼神一凝。黑衣男子慌亂地道:「因為她的哥哥要死了,觸犯禁忌的下場只有死,不是你說的?可是『哥哥』怎麼能死?比如你,你要是死了,我會很難過很難過,那個基西莉亞也一樣吧?」
「耶羅耶!」
這個力量……這個力量是……莉瑞爾震驚至極。
※※※
「放心,我洗乾淨了。」說著,羅蘭就咔嚓咔嚓剪起來。不及阻止的帕西斯只好聳聳肩,繼續吃喝:「小莫什麼時候到你那兒的?」
天色微光,夜晚的寒氣消散得一乾二淨,炙熱的光波開始傾灑大地,使偌大的沙海呈現出蒸籠的趨勢。
「好像是個女孩子啊。」
※※※
牙再度撲上,被化解攻勢。肖恩一邊閃避,一邊往後退去。這正是他希望的:近身戰中,封就很難及時為同伴張開防護罩。他打算先解決擁有強大攻擊力的牙,再來對付活像老烏龜的封。
「真的啦真的啦!」沙之精靈第n遍重申,用力拍打胸脯,「你看我的樣子,哪裡像受傷?你還是快救這個女孩子吧,她的情形很不妙!」
一股暖流陡然灌進她的肢體,宛如乾旱的田地突然湧出一道清泉,填滿空泛的細胞,剛剛萎縮下去的形象重新豐滿,甚至比原先更清晰。
希莉絲已經想通這一連串的異常,雖然還不知道莉瑞爾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但她想讓肖恩恢復的心情和自己一樣,所以她暫且把疑問放一邊,不顧身體的傷損,使出強光術。
「啊?」莉瑞爾一怔。
「嗯,還是羅蘭做的最好。」
「你這個莽撞的傢伙,冒冒失失就抖出武器,要不是我提醒,你現在又發瘋了!」希莉絲余怒未休地拉扯青年的辮子。
身為沙之精靈的她,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見的,惟有魔法達到十二段,或者心念單純的人才行。而她確定紅髮少女兩者都不屬於,那為何——
「真是的,我一不在,就故態重萌。這些年沒我在一旁管著,一定天天撿髒東西吃,吃得臉也變成髒東西,黑得跟什麼似的!搞不好肚子里更凄慘,已經長蟲了……」
橫手抹去額上的冷汗,棕發青年停下腳步,拉回有些模糊的意識。他雖是生靈,終究也是亡者,在太陽下每走一步都是酷刑,被生者視為萬物之源的陽光卻像毒火一樣燒灼他的身體,奪去他的能量。
「再去做點點心吧,沒吃的聊天也不起勁。」
「啊啊啊——不能撞塌神殿!」肖恩慘叫著撲過來搶救,這時委頓在地的牙張開嘴,吐出一枚閃爍的光珠。肖恩側頭躲過,只聽得一聲霹靂巨響,他用眼角餘光一瞄,銀白色的條光在沙漠上剷出深深的痕迹,擊中遠處一座沙丘,頃刻間灰飛煙滅,威力著實驚人。
驀地,這白色的世界多了個身影,金色的長發給單調的景色增添了一抹絢麗,五官彷彿大理石雕刻般精緻典雅,修長的身子罩著雪白的長袍,在領口和袖管刺著金線圖案,襯得他的氣質更為聖潔高貴。
「我提醒過它,是它堅持——」
「我們是眾神遺址的看守者,世人如何稱呼,我們並不清楚。」兩座石像異口同聲,語氣無比莊嚴,「快回去吧,迷途者,這裏不是你能踏足的地方。」
「咦!會痛啊?抱歉……等等!你不是石像嗎?」因為同是男性而感同身受的肖恩忘了追擊,停下來點頭哈腰,然後愣住。終於逮到機會的封吐出一連串光珠,吃了一驚,肖恩錯過了閃避的時機,但是他有別的保命策略。
這一磨蹭,那五個騎士已奔到近處,一句話也不交代,三人拉弓,兩人提刀,就往肖恩和希莉絲招呼過來,卻被一道透明的障壁悉數擋下。
「這點夠了嗎?」
本想確認一下,但看見對方的眼神,希莉絲就放心了。
「真是的。」帕西斯挫敗地嘟囔,起身想拿放在另一邊的果醬瓶,不料頭髮被椅腳壓住,差點仆倒,幸好及時撐住桌沿。見狀,羅蘭放下茶杯,訝道:「你的頭髮又長得這麼長了?」
「不……」黑衣男子搖搖頭,「只是,我聽不懂,不明白你的意思。」
「夠了!我讓你出來!讓我救他!」
「吶,別問了啦,快喝湯,我特地叫老闆娘燉的。你身體剛複原,不能吃油膩和固體的食物,喝這種補湯最好了。」肖恩殷勤地將熱湯舀在小碗里遞給對方,一來是為了轉移話題,二來是真的關心少女的身子。
『即使本體死了,我還活著!但希莉絲死了就完了!』
「是。」服務生掛著抽筋的笑容退下,沒等他走到櫃檯后,那催命般的叫聲又響了起來:「紅燒乳豬也沒了,來兩份!啊,還有給我一鍋白米飯,一杯漱口用的茶,菜單上所有的點心!」
唯一的缺憾是,男子嫩草色的眸沒有任何表情,絕俊的臉龐也沒有一絲一毫可稱之為【情緒】的波動,僵硬一如大理石雕像。只有在瞥見牙和封的遺體時,眼底才漾開極淺極淺,淺得幾乎看不出的漣漪。
「唉,真可惜,我很喜歡那個長相。」
見對方還是有點遲疑,莉瑞爾勸道:「守護者可是很難對付的,你不多儲備點力量,絕對打不過它們。時間也不多了,別再猶豫了。」肖恩這才接過光球。
「這顆珠子有什麼不對嗎?」莉瑞爾想起青年是碰了夜明珠才變成獃獃的樣子。
「嗯!」
「咦!那她不是會很難過嗎?」
「?」
信手一揮,影像變幻。他皺起眉頭,伸出玉石般光澤白皙的手掌,纖長的食指優美地動作:「包容萬物之負者,為光所棄者,請聆聽我的祈願,開放你的懷抱,賜予汝之使徒安寧的沉眠……」
「這樣啊。」黑衣男子信以為真,如釋重負地拍拍胸口。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人影從斜刺里竄出,擋在希莉絲面前。
心裏的烏煙瘴氣一消,肖恩立刻轉過頭,開心地道。
黑色的刀尖深深刺進裹著金色布料的胸膛,沙之精靈發出痛苦的吶喊,感到全身的能量被沒入體內的冰冷異物飛快吸走。眼看就要見底……
下意識地明白對方在做什麼,莉瑞爾卻已無力問出困惑,當看見一顆光球飛出體外時,她竟意外地平靜下來。
「老闆!再來四碗燒雞肉!」
沒有!?
唇畔是冷冽邪惡的微笑,雙眸閃著狂野殘忍的血色光芒,神情狠毒寡絕,看得出來他很滿意眼前的活地獄,更享受這一幕幕慘絕人寰的景象。
莉瑞爾驚嘆:「咦!回憶珠?就是諸神遺產的回憶珠嗎?讓我摸一下!」說著,將手覆上青年手中的寶珠,「……怎麼什麼都沒有?」
沙之精靈大吃一驚,衝口道:「你瘋啦!你會被中和的!我和你的力量屬性衝突!」棕發青年冷靜地道:「不會,我知道將相反屬性的力量融合的方法,我需要一個不會出亂子的身體。這個樣子,別說救希莉絲了,搞不好她會被我親手殺掉。而且和守護者打時,也一定會見血,我必須保證萬無一失。」
『賀加斯!』
奔得近了,肖恩才注意到,腳下的沙子變了。儘管還是黃色,卻毫無雜質,乾淨得就好像砂金一樣。由乳白大理石所建構的粱柱及外壁沒有任何雕琢,大門前兩尊呈坐姿的怪異石像是唯一的裝飾,整體外觀非常樸素。
「……你這小子!」
「不行嗎?」莉瑞爾咬牙,捏了個手訣,青年腳下的流沙陡然陷落。不等他提氣拔起,那些沙子彷彿有生命般攀上他的雙腿,牢牢裹住,同時四下掀起沙浪,將他整個人埋在下面。
楊陽猛然睜眼。
小風波平息后,兩人將那個少女帶回營地。
「不錯你個大頭鬼!」
「那麼——」年輕的城主單膝跪下,右臂橫舉胸前,誠摯地道,「我回來了,師父。」
希莉絲皺眉:又來了。打她頂著黑眼圈從房間里出來,撞見獃獃杵在門口,顯然站了一夜的青年,他就再沒正視過她。本來表白時,她有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可是他這種曖昧不清的態度,算什麼意思?
數以百計的光彈朝牙襲去,炸裂的閃光讓人完全無法逼視;天空瞬間聚集起深厚的雲層,灼目的落雷伴隨光彈的攻勢直直劈落,可惜在牙周圍升起的光幕將兩者盡數擋下。
然而這樣美麗的景緻,被一個碎碎念的聲音破壞了。
「……」沙之精靈沉默半晌,嘆了口長氣,雙手平舉,凝神將自己的能量聚集到掌心。只見一顆金色的光球緩緩成形,越漲越大,在漲到籃球大小時停止了變化。
「散落於世界各個角落,奉我為王的十二精靈,以繼承者之名,召來!借予我森羅萬象之力,還予我日月星光之輝,創出無盡毀滅之界——幻朧相破!」
「自言自語是老化的徵兆哦。」
「沒事的,沒事的。」一手夾著少女,肖恩一手抱住馬頸,安撫道,「馬上就不痛了,靜下來!」不知是否聽懂了他的話,那馬竟真的站定在原地。
停!
噴濺的鮮血染紅青年清澈的雙眸。
「你騙鬼啊!」楊陽的怒火終於衝破理智的關口,「我早就看過書了,本體一死,分身也會跟著完蛋!」
「辛苦你們了。」
「……你某些地方,和我真的很像呢,帕西爾提斯。」
棕發青年的動作靜止了,神情從狂暴轉為茫然,一如他怔怔的低語。不知為何,沙之精靈覺得他不是在呼喚自己,這才發現身體好像有點奇怪:手足和身高都拉長了,金色的衣裙變成彷彿月光結晶的初白色,而臉……她驚訝地看著青年的瞳仁,一張清秀標緻一如瓷娃娃的臉也驚訝地回望她。
剛鑽出存放雜物的木櫃,只聽得一聲轟隆巨響,爆炸的餘波將他的臉孔熏得焦黑。
右石像眼中殺機一閃:「吾乃看守者·牙,將賜予罪人應有的天罰。」
莉瑞爾臉色遽變,急忙看向同行者,卻見他毫不猶豫地掉轉過身,撒腿狂奔。
「至少你今天能舒服點,不是嗎?」
回過神的剎那,棕發青年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好,走吧!」他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人,主意一定,就身體力行,半晌想起一事,轉頭問道,「莉瑞爾,以前有沒有人進過失落神殿?」
「沒什麼,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帕西斯淡淡一笑,視線下移,皺起眉頭,「喂,那不是修樹枝的剪刀嗎?你要用那玩意兒幫我剪頭髮?」
「另一個看上去也很和善,但是感覺不像那個人一樣好,他沒搭理我,直接就進神殿了,所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果然是在吃。」羅蘭撫額,隨即深吸一口氣,用不亞於剛才的音量吼道,「我不是告訴你很多遍不能隨便撿地上的垃圾吃!!」
「耶!!?」
這時,老闆戰戰兢兢地上前,小聲問道:「抱歉,兩位,可以付帳了嗎?」棕發青年剛才表現出的食量太過驚人,雖然他怎麼看也不像個吃霸王餐的人,但老闆夫婦還是不能放心。
「魂歸魂,土歸土。已死的生命,不應留戀現世。」俯視沙堆,賀加斯吐出不帶感情的低語,瞥了眼手中的光球,他微一蹙眉,「不對。」
再也無法忍耐,希莉絲用盡全身的力氣撐開沉重的眼皮。有好一會兒,眼前什麼都是模糊的。漸漸的,一個熟悉的身影透出來。安心感湧上,紅髮少女感到折磨得她苦不堪言的痛楚也為之一緩,然而等看得仔細,她瞪大眼,露出無法置信的神情。
一道纖影由遠飛近,如瀑的秀髮帶起燥熱的塵風。那是個看似十七八歲的少女,身穿金色的長裙,五官彷彿夏日的艷陽般精巧奪目。
難以言喻的激痛從撞擊的部位擴散開來,她想呻吟,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半點聲音,耳畔有詭異的幻聽,肺腑彷彿有刀劍攪動,奄奄一息中神智居然格外清醒,逼她承受這蝕骨焚心的痛苦。
見狀,沙之精靈大驚失色:「不行!不能用武器!」
『正在蹂躪那票瘟神。』肖恩敘述遠視結果,越看臉色越灰敗,『可惡!竟然這麼不經打……楊陽。』他的語氣突然轉為凝重。
「可是……可是這樣,能量用完后,你會消失啊!」
※※※
「啊,你等會兒。」肖恩把包放在桌上,翻找起來,心想:若是找不出錢,就把回憶珠典當了。
凝視變回原樣的雙手,沙靈惋惜地道,毫無劫後餘生的自覺。
感覺到她的視線,莉瑞爾低下頭,滿臉驚訝:「你……」
被口腹之慾沖昏頭的某人霎時凍住。
「咦?那天堂是什麼?」黑衣男子用腳尖點點身邊的純白花朵。
「肖恩,為什麼你這樣的人,會變成怨靈?」
幾乎在男子出現的同時,宮殿里奔出一個人。與他截然相反的漆黑長袍,銀色織邊。柔順的黑髮下,狹長微挑的雙目也是宛如夜空的顏色。他一頭撲進白衣男子懷裡,歡聲道:「賀加斯!賀加斯!你來看我啦?」
他無言以對,視野的角落,一隻握拳的手緩緩打開,露出一枚小小的鑰匙,金屬的光芒刺痛他的眼睛,席捲而上的不是期盼已久的喜悅,而是濃濃的罪惡感。
是夫妻,只是女方拉不下臉承認。再次修改的眾人開始在腦中構繪一個充滿戲劇性的故事:紅髮的小姐是某某國的公主(問為什麼是公主?看那氣質就知道!),棕發的年輕人是保護她的侍衛(問為什麼是侍衛?看那吃相就知道!)。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締結了深厚的情誼,卻限於地位的差距,無法結合,終於在某天私奔,來到這個荒涼的小鎮,打算在沙漠隱居,避開追兵的糾纏。
肖恩輕笑,將回憶珠塞進口袋。此刻的他萬萬沒料到,因為他的決定,兩年後,爆發了一場神魔戰爭。
沙蟲堅硬如鐵的表皮被一片片割下,直削到血肉全無,只剩一副骨架;四肢被硬生生扯斷,刺入身體,穿透骨骼和內臟;頭蓋骨被徒手打裂,裸露的內容物在褚色的鞋底下爆散飛濺……魔獸驚懼地想遠離這尊嗜血狂魔,卻總是走不到幾步就被追回,拉出腸子,甩在同伴身上,化為一攤碎肉。落下的滂沱血雨,將大片黃沙染成詭異的紅色。
「哪個人界?」
肖恩無言地注視她,雙唇緊抿,眼中交雜著自責和心疼。他對剛才的暴走完全沒有記憶,但看希莉絲還有那些沙蟲的樣子,他就知道自己惹的禍絕對不小!
雖然常常自稱老人,帕西斯心裏卻是不服老的,何況他還有張年輕貌美的麵皮。
『沒別的辦法了!』
黑暗兜頭罩下。
純白美麗的花朵靜靜舒展著嬌嫩的花瓣,延伸到無垠的彼方,微風卷過,無數晶瑩翩翩起舞,成就一幅如詩如畫的景緻。
「該死!這幫傢伙韌性真強!」回頭掃了一眼,肖恩狠狠咋舌。
他這個人是不點不透,一點就透。何況希莉絲對他的心意,他早就隱隱約約察覺,只是……他來日無多了啊!接受她的感情,卻又在不久的將來將她拋下,豈不是比拒絕更殘忍?那麼……
「不是吃,是研究、研究!我撿的都是藥草,為了測試用途才吃的!」
「你吃飽了嗎?」
幼年在流浪劇團的經歷,讓金髮青年養成看到長發就編的習慣。
發泄完,青年的神情緩和下來:「不過總算他沒騙我。」頓了頓,他又皺起眉頭:「莉瑞爾,他有沒有拿什麼東西進去?」不是他疑神疑鬼,實在是這個扎姆卡特的情人太讓人不能放心了。
「那也不必用吃的……」
看守者·封——防禦型。
「毫不猶豫。」
她的情,終於有所歸依了。
※※※
黑衣男子本是小孩子心性,就算不管他一會兒也會消氣,何況被哥哥抱著哄?當下嘴角笑咧到耳根,只差沒粘條狗尾巴在後頭甩啊甩。
莉瑞爾搖搖頭:「這是那些小傢伙的劫數,你不用內疚。」
爆炸掀起的煙塵散去后,左右石像齊聲道:「給汝最後一次機會,離開此地!否則,殺無赦!」
「他是不是穿著白袍,黑髮在腦後紮成一束,掛著甜笑,眼神卻十足陰險?」
「你的胃是什麼東西做的啊?」咕噥歸咕噥,羅蘭還是拿起圍裙乖乖走路。
身體僵冷。耳邊不住迴響金髮少年入水前的話語:
聲音像被風吹滅的燭火消散在空氣里,人體則是凍住了。過了片刻,顫抖從垂落的手臂曼延至全身,搖曳的視線掠過湖面、對岸的花草與樹木,最後定在高懸夜空的圓月上。
「我也很高興能認識莉瑞爾呢。」肖恩真誠地笑道。紅髮少女自兩天前就陷入了昏睡,他心焦之餘,也不免寂寞。莉瑞爾的出現,等於憑空掉下一個話友,叫他怎麼不欣喜萬分?
不得已,他停步轉身,一手托住紅髮少女,一手握住憑空出現的巨型鐮刀,騰身而起,迎戰追擊者。
同樣這麼想的老闆無視棕發青年的叫喚,收起金幣返回櫃檯——公主的命令當然高於侍衛,何況公主還是金主。
「什麼是無聊?」
「喂喂,你再沒大沒小,當心待會兒我揍你!」
「基西莉亞,基西莉亞·賽普路斯。」
「嗯?」
希莉絲乾咳一聲,道:「兩間,一間照他說的。」
花海的中央佇立著一座像是宮殿的建築物,毫無雜色的純白,乾淨,卻也寂寞。
而莉瑞爾,就是一個沙之精靈。
「莉瑞爾,你真的沒有受傷?」
「行了行了,我能照顧自己。」希莉絲不快地道,她很感動他的關懷,卻討厭他的口吻,像對待一個孩子。
在落地的前一刻青年就展開反擊,十來顆深紅色的火球襲向兩頭石像,卻在中標的剎那,被一道雪白的光幕結結實實地擋住,炸開同數的火花。
「爆炎彈!」
昨晚「他」送出的力量,決不止這麼點。
話音剛落,外表的異變霎時停止,沒有錯過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他雙手合十,射出一道白光,沒入鏡面。與此同時,青年彷彿整個人被抽空似的,往前仆倒,披散的銀髮在極短的時間里被金色完全覆蓋,宛如日陽般的金色。
「咦?」
『很抱歉,這不是你能夠選擇的。』
年輕的伊維爾倫城主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人,在一千多年前是多麼接近政治急流的核心,擅弄權術,翻雲覆雨,並和另一個人一起引發了史稱「傾國之亂」,波及艾斯嘉大陸全境,顛覆了整個英雄王朝的大戰爭。
「如果你沒有別的預定的話,跟我們一起旅行好嗎?」肖恩轉過頭,誠懇地笑道,「我不想和你分別,我喜歡你。」
儘管外表像個少女,莉瑞爾的年紀實際上已經超過三千歲了,在元素精靈當中也算元老輩,即使天性豪放不羈,該認真看待的事還是認真看待。怨靈的負之力量連荒涼的死亡沙漠也接納不了,所以當初她是刻意出現在肖恩面前,打算視情況毀滅或者驅逐他,但是經過兩天的相處,她發現這個人類和她以往見過的怨靈截然不同。
「啊,我是……」肖恩正想說自己是一千年前的人,被對方打斷:「肖恩,我不能跟你們一起旅行。」
彈了下手指,喚出水晶鏡。影像浮現的同時,笑意爬上青年的唇角,然而下一秒,他的臉色變了。
「何況,即使我們不終結他,基連·賽普路斯也命不久矣。優希亞率領的解放軍馬上就會打到帝都,歐斯麥肯王室視他為眼中釘,溫菲格集團早就想除掉他,七塔嫉妒他的才幹和地位——他雖絕頂聰明,又豈能對付得了這許多人?」白衣男子背轉過身,眺望藍天的彼岸,「慾火不息,戰火不息。人類的慾望沒有止境,這個宇宙卻不是沒有限度。時間的盡頭是虛無,進步的盡頭是破滅。即使我們不出手,艾斯羅威亞的歷史,又能維持幾天?」
陌生的嗓音拉回她的理智,希莉絲抬起頭,看見一個穿著金色衣裙的漂亮女孩浮在半空,用焦急的眼神注視殺得興起的青年。
棕發青年的聲音透出罕見的嚴厲,沙之精靈這才鬆開手,浮到半空,深深注視他。
「為……!」
鏘鏘兩聲,攻擊被擋下,左石像冷冷地道:「吾乃看守者·封,將賜予罪人應有的懲戒。」
莉瑞爾側過身,仰望刻畫著眾神圖案的天頂:「我是個沙之精靈,最接近『負』的元素精靈,我在的地方會慢慢貧瘠化,最終變成沙漠。雖然因為我現在力量所剩無幾,影響會弱很多,但有心人還是看得出。」
除了忙得陀螺也似的服務生,每個人都獃獃看著碗盤以光速清空、疊高,埋住那個吃得全身上下沒處乾淨的男人。終於終於,最後一隻碗放回桌面,隨著一聲滿足的嘆息,餘人也舒了口長氣。
莉瑞爾話音剛落,一座石柱圍成的建築物就躍入肖恩的視野。他微微蹙眉,感到一股壓迫感撲面而來,胸口隱隱作痛,顯然即將面對的敵人強度驚人。
「當然可以。」莉瑞爾困惑地望著他,「可是你要幹嘛?我是沒有治療能力的。」
「起碼我不會對想害我的人說出這樣的話。」
語尾湮沒在突如其來的異響中,兩人轉過頭,只見十幾個沙包迅速逼近,眨眼工夫就來到不遠處,豁然爆開,從中探出沙蟲巨大而醜陋的腦袋。
「昨天早上。」
『如果一定要我選擇,就讓我繼承惡的力量吧。像我這種自私惡毒的傢伙成為造物主的話,上天也會哭泣的。』
「肖恩,那個吻,不是給同伴也不是給朋友,是給我鍾情的對象的。」
「哦呀?」帕西斯詫異,他並不認為羅蘭撒謊,雖然心機深沉,這個徒弟卻從不對他耍花槍,「那你當初幹嘛要我保證決不與你為敵?」
「你是……」
「空間之神貝里卡斯,請聆聽我的祈願,將我眼前的形體,轉移至未知的彼方——瞬間傳送!」
肖恩有點受傷。瞥見他的表情,希莉絲放柔語氣:「要是有需要,我會叫你的。」唉,她就是拿他可憐兮兮的樣子沒轍。
「哼!」希莉絲又拉了兩下,才鬆開手,朝少女綻開友善的笑容,「我叫希莉絲·佛羅倫茲,他是我情人,肖恩·普多爾卡雷,你呢?」
「服務態度真差。」抱怨了一句,肖恩轉向少女,勸道,「希莉絲,還是和我睡一間吧,你現在連拿個杯子都吃力,萬一半夜起來喝水或上廁所,有我在比較方便。」
「對不起。」肖恩恍然大悟,深深低下頭,為因他而亡的瑪那精靈向眼前的人道歉。
「咦?」
「還好。」
「好吧,看看肖恩師父的情形,打發打發時間。」
視野中映出烤箱在一團火光中四分五裂的情景,帕西斯連忙爬向碎片和碎片中一攤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因為地上堆滿了他為了找茶葉和砂糖隨手翻出來的存貨。
帕西斯將最後一塊蛋糕掃進肚子,靠向椅背,交疊起雙腿。
看也不看自己的攻擊成果,肖恩徑直衝向神殿大門,速度遠勝剛才。腦中深印著「神聖之地,不容世人踏足」這一概念的封毫不猶豫地朝他的背影吐出大叢光珠,卻不料正中對手下懷。
※※※
偷笑又擺了徒弟一道,帕西斯感到心情是難得的輕鬆舒暢,不禁伸了個懶腰。
「喏!咖啡,鎮定一下。」肖恩將濃香四溢的液體倒進木杯,遞給對方。
「金輪月……」
凄厲的破風聲掩蓋她的呼喊,利刃劃開暗夜,斬入為首的沙蟲身體。
「我會照顧!放心吧!」
※※※
維烈!!肖恩的眼珠子差點彈出來:他還真能跑!挖寶挖到這兒來了!
「不錯的見面禮吧?」
良久,莉瑞爾才一字一字道:「因為你會活著回來看我,所以我不用為你送行——我堅信。」
打量眼前的男子,她震驚的不是他的美貌,而是從他身上傳來的氣息——和拯救了她的氣息一模一樣!
「好像對魔力不足的人不起反應。」
莫名的驚悸緊抓著她的心臟,瞪視帳頂,她回想醒來的原由,是噩夢?抑或……
驀的,她全身劇震,想起一件被自己遺忘的事:
原來如此,他沒見過血。莉瑞爾鬆了口氣,瞄了眼背後緊追不捨的怪物們,又有點擔心,「可是沙蟲跑得很快,你恐怕會被追上。」
「賀加斯!」黑衣男子往後跳開一步,露出不滿之情,「你又來了!老是『你不用知道』、『你不用知道』,到底什麼我才能知道?」
※※※
肖恩放下少女,轉向五人,黑色的鐮刀在手中飛快成形。
※※※
喜歡她不許他吃零食的霸道;喜歡她把手巾放在他額上的體貼;喜歡她第一個發現他沒有換洗衣服的細心;喜歡她平時被成熟掩蓋的嬌氣;喜歡她穿著連衣裙時漂亮的模樣;喜歡她說「那種回憶,丟掉也罷」時的深邃神情;喜歡她無畏死亡的堅強微笑;喜歡她得知他變成怨靈時心疼的哭喊;喜歡她為他拭臉時溫柔的眼波;喜歡她要他講故事時撒嬌的語氣……那麼多的喜歡,構成了一個獨一無二的【喜歡】。
「賀加斯!」
「拜託你了,莉瑞爾。」
「那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這回白衣男子停頓了甚久,才低聲道:「有人。」
「時常從地上撿東西吃的人,似乎沒資格說這種話把?」
帕西斯呆了一會兒,輕笑出聲。
※※※
『我的本體出事了!』腦中響起的焦急喊聲回答了她的困惑,楊陽一骨碌爬起,滿臉驚駭,『怎麼回事,肖恩?』
「你想……不行!」
棕發青年遊走於一大群沙蟲之間,鐮刀揮舞,縱橫披靡,行雲流水的閃挪飛騰是那樣飄逸華麗,迅疾如風的劈砍削切更是威猛無匹,令人幾乎脫口稱讚他完美的身手,可是往他旁邊斜上一斜,沒有幾個人能不吐出來。
「果然,從你的魂波,我完全感覺不出陰暗的情感。」莉瑞爾點點頭,降低高度,恢復明朗的笑靨,「好吧!我們快去失落神殿,救醒這女孩,你就可以變回生靈了。」
「神之子!」
一見少女喝完湯,肖恩就催她上樓休息。希莉絲不願:「剛吃好就睡會胖的。」肖恩啼笑皆非:「你還在乎這個?你知不知道你瘦了多少?」
當聽完后,她更是駭得面無人色:「那……那現在怎麼樣?」
「禮物?」黑衣男子抬起頭,困惑地望著他。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只將一樣柔軟的物事放在他掌心。
泛著金光的拳頭配合時間差揮出,加上集中一點,落下的加速度,高速動作產生的風壓,即使牙的硬度也吃不住這樣的重擊,一聲鈍響,頭顱爆裂,露出乳白狀的物事。肖恩並不知道腦是對方的弱點,何況他一直當牙和封是真正的石像,卻如此準確地猜中,戰鬥直覺之靈敏只怕無人能出其右。
「因為我們一直聊到早上,而且隔段時間興師問罪效果比較好。」羅蘭嘴上回答,手裡也不閑著,標準的一心兩用。
激烈的爆音連成一氣,剛猛的硬拳與堅硬的石牙在半空正面衝突,棕發青年的周身流轉著金色的波動,在月光下顯得尤為耀眼。神址的看守者竟然承受了聖鬥氣驚天憾地的攻勢,只裂開几絲細縫,硬度可見一般。看出力氣和速度討不到便宜,肖恩改變戰術,抓住對手咬來的利牙,翻身——貫!
——你欺負我。
「哇——我的蛋糕!」
「你什麼都不用知道!」白衣男子斬釘截鐵地道。黑衣男子一窒,良久,六神無主地道:「可是——可是——」他肚子里明明有一大堆話要說,卻受限於貧乏的詞彙,完全表達不出。
『我也不知道,我和他的聯繫中斷了,但是他肯定出事了……對了!我怎麼忘了!怨靈不能見血!啊啊啊——完蛋了!』棕發青年已經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
「你們就是『守護者』?」
莉瑞爾環住他的肩膀:「你不會消失的,你這樣的人,如果會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那神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了。」肖恩淡淡一笑,笑容中有著些微的譏嘲:「莉瑞爾,我認識很多不該死卻死了的人。」
「包括包括!」肖恩插口,「我們今晚住下來,給我們一間兩個床位的上房。要朝南的,還要有暖爐。」
「快上樓,我要睡了。」對方說「還好」,事實肯定糟糕百倍,希莉絲立馬站起,往樓梯走去。肖恩高高興興地跟在後面,他剛剛突然想到:既然能吃飯,也一定能睡覺了。除去吃飯和洗澡,睡覺是他最懷念的人生樂事。
沙之精靈沉默半晌,微微笑了。
「你你……」
「不在意嗎?」羅蘭喃喃道,浮起有所觸動的神情,「被親人背叛也被親人效忠的我,無法對這感情下一個定義,我也沒有活過超越人類壽命的歲月,體會不了你的心境,可是師父,現今世上除了德修普王家,再無其他聯繫你的紐帶存在,你真的能夠不在意嗎?」
帕西斯咋了咋舌:「你說得輕鬆,你哪知道我的處境!自從你走後,那小子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哭,淹得湖都漲了一倍!到第三年,它不哭了,卻開始用身體撞結界,幸好我發現得早!我不得不把它栓在身邊,天天對它洗腦子,沒想到那小子非但聽不進去還嫌我嘮叨,趁我不注意咬斷項圈跑進森林躲起來。它混得倒是不錯,但我知道它從沒忘了你。白天除了捕食,它所有的時間都在外頭的迷宮結界里轉悠,想找到路出去;晚上就到你們常常玩的那塊空地上睡覺,邊睡邊哭,看的我也不忍心。這次它來求我,代表它真的忍不下去了,要是我不答應,它肯定會跳進湖裡淹死,化成幽靈去找你——你說,我能不答應嗎?」
砰!牙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本來光是貫的勁道不足以產生這麼大的效果,原因是肖恩在翻身的途中還狠狠踢了腳它的肚子,藉助反作用力飛躍至空中,俯衝而下,宛如降臨荒蕪沙漠的一滴雨滴。
「為什麼你可以吃東西?」
「你分身的大徒弟也很會做菜,也許比我做的還好吃。」羅蘭將泡好的綠茶遞給他。
「希莉絲,我也喜歡你。」
「羅……羅蘭?」帕西斯轉過頭,獃獃瞅著突然出現的徒弟。
白衣男子斂去表情,聲音也變得彷彿石膏像般冷硬:「我們是神,他們是人類,我們擁有的情感他們一概沒有。」
肖恩心知肚明對方是在安慰自己,但事到如今,他說再多也枉然。趕快把希莉絲治好,恢復幽靈狀態才是最好的謝罪方法。
「你是已死的生命。」
「……」棕發青年連忙收起鐮刀。其實他已不是怨靈,見血並不會有事,但如果瞧見他殺了人還保持清醒,紅髮少女再猜不出真相才怪。
「肖恩——」
收回視線,他捻起一縷髮絲,雙眸射出凜冽至極的寒芒:「我可從來沒有認輸過。」
「肖恩!住手!」
「你什麼也不用懂,什麼也不用明白。」賀加斯踏前一步,捧起他的臉龐,喃喃道,「你只要快快樂樂、單單純純地過日子就行了。蘭修斯,蘭修斯,如果神也可以有慾望的話,我希望你幸福。永永遠遠,不要被你的宿命傷害到。」
沒事的,沒事的,只要有這個人在,我就能撐下去,撐到萬物都歸於虛無的那天。
這麼說並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出於恐慌。身為怨靈的肖恩,和大自然的一切生命衝突。他走過的地面青草會枯萎,鮮花會凋零,純能量體的瑪那精靈受害更是嚴重,只消一靠近就被中和,若非莉瑞爾是元素精靈,在抱住他的瞬間就嗚呼哀哉了。
「肖恩,你以後千萬不要對人類女孩子說這種話。」
「我叫柳軒風。」
「用武力威脅是最下等的做法。」
『你不配做羅蘭的師父!』
「……」
波!下一秒,黑球破裂。帕西斯懊惱地咋舌:「嘖!連鎮魂魔法也沒法用了!只好試試……」
順滑清亮的髮絲拖曳到地上,手指穿過時如撫冰絲,被上好錦緞包裹的身子偎依在他懷中,滲著淡淡的涼意。賀加斯合上眼,感到一股暖流緩緩湧出,撫平了折磨得他痛苦不堪的悲哀與無奈。
略一沉吟,賀加斯的目光落在神殿中央的法陣上,這時,他全身一震,腦中響起充滿憤怒的喊聲:
「……父!師父!」
不過,進化是相當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必須待在毫無人氣的環境里,一刻不停地吸收同屬性的能量,還得吸收千年以上,中間一有打岔或懈怠就前功盡棄,所以沒有幾個瑪那精靈能夠堅持到底。
進入大廳,他停下腳步,環視四周,耳畔彷彿又聽見了那懷念的聲音:
青年猛地閉眼:自欺欺人的行為,只會使情況更惡化。又不是下一刻馬上就死,想那麼多幹嘛,還浪費時間。
「誰說沒有其他紐帶?你不就是?」
這兩個傢伙是不是傀儡啊?說話一板一眼的。肖恩皺眉,同時鬆了口氣:是傀儡就好辦!不管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沒有思考能力的傀儡都決不是人類的對手,何況他已經初步了解對方的作戰模式。
「啊,就在近期。」
「啊,我在吃……」
肖恩蹙眉,陰鬱的眼神彷彿觸及某個不快的回憶:「捕捉?」
「嗯,這是回憶珠。」拿起閃爍著華光的晶瑩球體,肖恩臉上滿是疑惑之情。眾神的名諱他全知道,就是沒聽過「賀加斯」和「蘭修斯」兩個名字(注:肖恩是大黑暗時代的人,不知道協調神和混亂神的大名。至於混亂神的名字為什麼是蘭修斯而不是優希亞,後文會交代);還有賽普路斯這個姓……那個基西莉亞和基連很有可能是維烈的親戚,那還是把這個帶去給維烈吧。
一聲哀鳴,馬抬起前肢,將那少女顛了下去!千鈞一髮之刻,肖恩及時趕到,抄起她的身子。
……可惡,她沒事看那麼多書幹嘛!肖恩低咒,眼見另一邊的情形刻不容緩,無暇再勸,強行霸佔身體,充耳不聞宿主的大罵,專註吟唱咒文。然而,才念了兩個字,一波衝擊從天而降,將他的意識擊得片片飛散。
※※※
「是啊!煩死了!」帕西斯將自己長及地面的銀髮拔出椅子底下。
未婚夫妻——眾人修改。
「……肖恩!肖恩!你怎麼了?沒事吧?」
沒有回答徒弟眼中的疑問,銀髮青年將目光投向平台下的碧湖。此刻四下無風,水面平靜有如天神遺落人間的明鏡,他的內心卻波濤洶湧,腦中浮現的,也是那天沸騰的湖水,漫天的豪雨,還有抱著失去意識的金髮少年,濕淋淋上岸的黑髮龍王憤怒的面容。
『完全不矛盾,我要你選的,是死亡或是囚禁啊,帕爾。』
這回換沙之精靈無言,鬆開手臂,她像看一個陌生人般看著對方。
「羅蘭,你真不像個野心家。」帕西斯咋舌,「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竭力說服我或乾脆剷除我。」
「有,有兩個。」莉瑞爾回憶道,「我記得很清楚。都是年輕男子,留著長長的黑髮。一個非常和善,講話像玉一樣溫潤,笑容也很親切。他說他叫維烈,是來考古的。」
白色的大理石神殿前出現一個身影。長及地面,讓人聯想到春日暖陽的金髮隨風輕冉,卻沒有沾上一粒風中的沙塵。他的容貌是筆墨難以描繪的俊美,人世以外的絕色。單單站在那裡,不言不語,荒涼的沙漠就因他的存在變成華麗的畫卷。
「我又不是你的政敵,懶得跟你玩虛與委蛇那一套。」帕西斯拿起茶壺汲滿空杯,「對了,最近大陸的形勢怎麼樣?」
不過,心上人的好意,也是無法拒絕的,希莉絲紅著臉喝湯。
「哼!我的腳力如果是天下第二,沒人敢自稱天下第一!」放出囂張的狂語,怨靈以令人嘆為觀止的速度朝目的地疾奔,宛如掠過沙漠的一道流星,連飛翔的沙靈也得用盡全力才跟得上他。
神殿看守者一齊跪下,「請原諒……」
「東西?有啊,不過我沒看清。啊,還有件怪事,他進去時,守護者沒有攻擊他,反而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
原來是夫妻啊。打兩人走進店就一直在猜測他們關係的眾人恍然大悟。誰叫這對男女外形亮眼,不引起注目也難。
不喜歡嗎?肖恩苦笑:如果不喜歡就好了。
每個魔法師都知道,魔法是通過大氣中一種叫作【瑪那精靈】的物質來實現。與傳統的精靈不同,它沒有形體,也沒有智慧,唯一擁有的就是力量。但其實,瑪那精靈是有智慧的,只是比其他智性種族低得多,而且隨著【進化】,它們的智慧會愈來愈高,甚至不亞於人類。這時,他們就和一般的瑪那精靈正式區分了開來,成為【元素精靈】,有了形體和性別。
羅蘭一愣,沒料到印象中十足似個世外隱者的師父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不確定他是隨口一問還是真的關心,敘述完后,羅蘭試探了幾句,讓他更為驚訝的,帕西斯的回答竟句句切中要害。
「這樣啊,那真的滿奇怪的。」肖恩搔搔頭,露出好奇之色,「對了,失落神殿到底是幹嘛用的?守護者又是什麼人?」
「喜歡這個詞,是神聖的,只能對希望共度一生的人說。」莉瑞爾傾前,食指點在對方唇上,「吻也是,只能獻給真正喜歡的人。」
將右手掌心對著天際,肖恩念出攻擊咒文的起動語:「星牙之閃滅!天雷降臨!」
「沒關係,頂多重頭修過。抱著你的感覺好舒服,涼涼的。」
「傻孩子,你以為已經一把年紀的我,還會在意血緣這種東西嗎?」
次日,兩人離開小鎮,往南走去。
「你拔吧。」剛好趕到的紅髮少女斷然道,肖恩一把拔出短駑,血噴出的瞬間,白光從希莉絲掌心射出,只半秒鐘便治愈了傷口。
「因為和師父作戰的話,是很痛苦的事,我希望盡量避免。」羅蘭垂眸,無意識地握緊茶杯,「但經歷了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我明白了,有些事是無論如何避免不了的,就像……師父的身世,我不想令您為難。」
伊維爾倫城主睇來責備的一眼,起身下樓。目送他的背影,銀髮青年浮起得逞的笑意:「終於讓你上當了。」
「那我比不上師父。」
※※※
※※※
一聲驚呼揚起。賀加斯轉過頭,視野中卻沒有映出半個人影。
肖恩點點頭,朝不遠處的神殿跑去。
目送青年的背影,沙之精靈湧起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希莉絲瞅著對座的人,實在不忍心告訴他:你的撒謊技術比三歲娃兒還不如。
少女沒有馬上回答,打量了兩人一會兒,才露出信任的微笑。
「嗯。」白衣男子輕嘆,臉上閃過奇妙的波動,「她是個好女孩。可惜,她的哥哥觸犯了禁忌。」
被柴薪爆出的聲響驚醒,棕發青年揉揉眼,打了個哈欠。他在營地周圍設了結界,不怕有魔獸或野獸闖進來。
※※※
「我……」肖恩本想說「我會保護你」,憶及自己沒多久就會消失,縮了回去。
賀加斯用恍然大悟的語氣道,舉起右臂,莉瑞爾頓覺一股巨力拉扯,能量迅速流失。
啪!鐮刀落地,化為輕煙消失。肖恩雙目一閉,往前倒去。莉瑞爾反射性地摟住他,頓覺一陣刺痛,視野中映出手指縮短的景象,顯然變形術解除了。她連忙將青年放回平地,以免更多能量被中和。
「鏡盾!」高速迴轉的肖恩雙手在胸前交疊,無形的防禦壁將封的攻擊彈回自身,沒有牙的敏捷的它吃個正著,連翻數個跟頭掉進同伴先前砸出的沙坑裡,一時爬不起來。而牙也早在先前的近身戰中就喪失了泰半的戰鬥力。成功造出最佳狀況,獲得充裕時間的肖恩發動一擊必殺的咒文:
轟!!!
「我瘦了!?瘦得厲害嗎?」希莉絲尖叫。女生愛俏,何況在心上人面前?若是一副皮包骨的模樣,別說扎他的眼了,自己想象也難堪。
「啊,我知道。」沉浸在清幽的茶香里,帕西斯漫不經心地道,「不過我沒吃過,我的吃相比那傢伙好看,替換的話會引起懷疑,我也不想把傀儡術用在那麼無聊的地方。」
這是……這是……希莉絲腦中一團混亂,懷疑自己是產生了臨死的幻覺,還是掉入了一個荒唐的夢境。
「不,你不知道。我所指的『珍貴』,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珍貴』。和一千年前比起來,現在大氣中的魔素稀薄了很多,連帶瑪那精靈的數量也大為銳減,更別說我們元素精靈。你說在這種情況下,會發生什麼事?」
因為對方遲遲不做聲而越來越絕望的希莉絲聽見這句話,一時反應不過來。
「可是我真的很喜歡莉瑞爾啊。」肖恩不解地搔搔頭,「而且我姐姐說,喜歡有很多種,不止戀人間一種喜歡。」
當晚,肖恩和希莉絲在野外紮營。受地理條件所限,隱捷敏亞的村莊都集中在中部地帶,所以即使一連幾天看不見人煙也不奇怪。
青色的風卷拔地而起,裹住青年的身體,將射向他的光珠悉數彈開。意外平復后他的嘴角浮現出笑意,那是驚喜的情緒。
點燃暖爐,鋪好床鋪,棕發青年又叮囑了好幾聲,才不放心地走出房外。關門的前一刻,紅髮少女突然叫住他:「肖恩。」
帕西斯一震,思緒從過去回到現實。羅蘭擔心地注視他:「你怎麼了?」
「可惡可惡,小雷那傢伙,真是太過分了,居然敢給我蹺跑,我都沒計較他24年的曠職了,害我還得自己弄吃的……啊!找到了,茶葉!」
沒有放過這個優勢,肖恩再次抓住對手——只是這回是抓著牙的後腿——甩!漫天揚舞的沙塵使封看不清同伴的情況,瞬息萬變的戰局也令它來不及反應。優雅地迴旋,雙足以不間斷的連環蹴踢踢在牙的心臟中心,放手時牙以直線的軌跡飛出,重重撞在大理石廊柱上,激起大片灰塵。
看見他的樣子,白衣男子神色微微軟化,一把將他摟進懷裡。
但是她沒料到一節:幽靈是沒有視神經的!而強光術的力量也不足以讓怨靈退卻,反而刺激了他的好戰意識,刀刃一閃,就往她頭頂劈落。
帕西斯神色不愉地瞪著水晶鏡。
二十隻馬蹄鐵下浮現出灰色的法陣,薄紗般的光芒形成一個半圓形的罩子。隨著一陣強大的違合感,光消失了,五名騎士和他們的坐騎也不見了蹤影。
「不!」
肖恩嚇了一跳:「乖乖!石像會說話!」他驚訝得太早了,因為右邊的石像也開口了:「迷途者,回去該回去的地方。」
「拿去,不用找了。」希莉絲從腰包里取出一枚金幣,放在桌上。老闆歡天喜地之餘,也感到不好意思:「這……太多了,如果包括房錢的話……」
「放馬過來!啰嗦什麼!」肖恩白眼一翻,飛身撲上,「你不過來我過來!」右手鎖鏈甩出,瞄準對方的頸項;左手射出長槍,直取另一隻石像的心窩。
「算了,你剪短了,明天還是長回老樣子。」
轉過頭,白衣男子注視顯然一頭霧水的弟弟,露出淺淺的笑意。那笑容很清寂,很疲憊:「抱歉,激動了。」
「也是花。」包住對方的雙手,白衣男子的雙眼在剎那寫滿無盡的蒼涼,和無盡的憂傷,「這是人界的花。」
那是真正的,愛戀的眼神。
那是朵隨處可見,平凡無奇的粉紅小花。
紅髮少女柔聲問道,揮手示意服務生端走「碟山」。棕發青年一臉幸福地點頭:「嗯~~」
※※※
希莉絲環住他頸項,踮腳吻住他的唇。久久,她鬆開雙臂,推了呆若木雞的某人一把:「晚安。」砰地關上門。
「沒、沒什麼,總之你拿著就是!」雖然很想詢問那股力量的來源,但如果問的話就非得說出對方刺傷自己的事,莉瑞爾只得按捺好奇。不過至少可以肯定那個神秘人是衝著棕發青年才救她,所以她說的並沒有錯。
本來要是封只會防守,仗還有得好打,這下事情就好辦多了!
「天下人你誰都可殺得,只有他你一根寒毛也別想碰!」
「啊!」
各色光球開始在青年身周圍繞,匯聚成絢麗的閃光之流;逐漸壓低的鉛雲發出沉悶的聲響,宛如暴風雨的前奏;炸雷在狹小的空間里流竄,化作狂暴的漩渦巨浪;隨著最後一個字的吐出,所有的能量被壓縮成團,懸浮在青年高舉的手臂上方,燦爛的光芒彷彿夜空突然多了一顆啟明星。下一秒,挾帶難以估計之力的曉星爆發開來,狂嘯的光波傾泄而下,颶風吹起青年的瀏海,露出額心的十二芒星和左右兩個金色的符文。看見這一幕,牙和封瞪大眼。
「莉瑞爾!」
撫摸缺口,賀加斯一時六神無主。他本想用回憶珠喚醒蘭修斯的記憶,惟有這個法子能在不傷到他的前提下,開啟封印,這可如何是好?
紅髮少女躺在他身旁,好夢正酣。此刻黎明未到,正是最好睡的時刻。添了幾根木柴,肖恩將桶里的水倒進銅壺,煮起咖啡來,準備做頓豐盛的早餐。
「那傢伙搞什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哇——」黑衣男子發出巨大的驚嘆聲,如視珍寶地捧著,顫抖得差點拿不住,「這是什麼?這是什麼?好漂亮!」
憋到後來,他的眼睛里浮現出淚花。
「你捨得?壓制天性可是很痛的,而且不是痛一下下,是一直痛。」
「……」現任東城城主心念電轉:魯西克·福斯性情多疑,稱得上他朋友的,只有北南西三城的開城城主和初代聖巫女,而帕西斯當然不會是其中一員,那為何——
沙性不拘,沙之精靈當然也不知道人類女子的矜持為何物,撲上來就是一個擁抱,嚇了青年一大跳:「哇!離我遠點!別靠近我!」
『如果連自己的師父也不相信,世上還有什麼能相信?』
「要比認識的時間,你的祖先遠勝初代神官王。」
「蘭修斯,我有禮物送給你。」
沒能說出後面的話,熾白的光之洪水同時吞沒了它們。
——將死之人!
清澈的水面波光瀲灧,在陽光的照耀下宛如無數碎鑽;倒映其中的湖心古迹微微晃動,彷彿海市蜃樓般虛幻不真;岸邊的白花輕輕搖曳,抖落一連串晶瑩的露珠。
話音剛落,南邊的地平線盡頭就出現一騎孤影,依稀可看出馬上人是個少女。不一會兒,五騎人影陸續映入視野。其中一人吆喝了數聲后,端起十字弓,將一隻短駑射進少女的馬臀。
「坐著,我幫你剪。」羅蘭將果醬瓶放到他面前。
「相信我,蘭修斯,我是為你好。你的宿命比我還沉重,什麼都不知道對你才是最好的。」
伴隨咒文的完成,一顆漆黑的光球逐漸成形,懸浮在指尖前端。
「歡迎回來,我真是快認不出你了,羅蘭。」
「幻惑之光!」
「……啊?」
「呃,嗯……」肖恩萬般懊惱地瞪視收走最後一隻盤子的服務生,如果有東西擋著,他就可以比較自在,不會被對方炯炯的目光逼得汗如雨下、坐如針氈,「這個……對了!因為我太想吃太想吃了,就不知不覺吃起來,哈哈。」
隨著咒語,光球逐漸化為金粉融入肌膚,肖恩身體晃了兩晃,險些摔倒,勉強穩住,用最快的速度平衡體內的兩股力量。
「為什麼……」他瞥了眼靠著自己肩頭熟睡的少女娟麗的臉龐,「開始是因為憎恨,後來是因為她。」
「花。」
能夠承認所有的事實,是肖恩的優點之一。既然事情已經是這個樣子,又沒有解決方法的話,乾脆什麼都不想,把煩惱丟給未來,免得現在也不痛快。黑髮少女和銀髮青年共有的,顧慮東顧慮西,尤其顧慮對方的自虐性,在棕發青年明朗直爽的精神里是絲毫不存在的。
「……不。」
「謝謝。」接過小碗,溫暖的不止手,還有整顆心,但希莉絲並沒有放棄追問的意思,從青年的態度,還有某些行為,她就能斷定:他隱瞞的事情絕對非同小可!
「用吃的省事嘛,反正我不會死。」帕西斯揮揮手,岔開話題,「對了,今天怎麼想到來看我?就為了小莫的事?」
「痛痛痛!」
驀地,他臉色微變。幾乎在同時,希莉絲一躍而起:「五匹馬,往這邊過來了!」
「奇怪,我完全是照著記憶做的啊,怎麼會這樣?對了!一定是烤箱的問題。」毫不猶豫地攆起一搓「蛋糕」放進嘴裏,帕西斯露出幸福的表情,「果然,我這個天才是決不會失敗的……哦呀?」正要再嘗一塊,他感到背後傳來強勁的魔力波動,不及回頭,就被一聲雷霆怒吼嚇得差點跳起來:「師父!!!」
「肖恩!」她急忙轉身,「快帶這女孩去失落神殿!再遲就來不及了!」
「那種事,我才不擔心。」羅蘭蹙眉。
他等了一會兒,沒看到半個人影,帶著疑惑和更多的小心,走上台階。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傳入他耳中,竟是從大門左側的石像嘴裏發出的:「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希莉絲被一陣劇烈的撞擊震醒。
「艾斯羅威亞。」白衣男子頓了頓,道,「你做好準備,最近可能需要毀滅這個世界。」
「希莉絲,快來!」
※※※
「笨蛋分裂了也還是笨蛋!哪像本天才!」
「那就冒犯了!」肖恩雙眉一聳,大步上前。右石像睜開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雙眼,身軀閃動,朝他撲來。肖恩早有準備,一個後空翻躲過他的撲擊,不過右石像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預計,只差一點就抓破他的前胸。
「莉瑞爾……」聽見沙之精靈的呼喚,他才想起前因後果。打倒看守者后,他帶著紅髮少女衝進神殿,一眼就看見擺在祭壇上的法器。因為希莉絲體內的封印之力太過龐大,花了半天才全部轉移走,不過光是裝得下他就慶幸不已了。當他把法器放回祭壇上時,發覺鑲嵌在四角的夜明珠有一顆不太對勁,剛想挖出來研究一下,一大堆影像就灌入腦中。
這鋒芒一閃即隱,低下頭時,他已恢復了純稚的微笑:「放心,我會站在你這邊。」
「不行!不行!!不行!!!」
「要是你不喜歡我,就明白說出來!」一邊大吼,紅髮少女一邊擦去情不自禁湧出的淚水。
羅蘭默然,眼底掠過複雜的情潮,有心疼也有後悔,半晌嘆了口長氣。
東邊的古迹有個朝南的平台,清理完儲藏室,羅蘭就在那裡擺上桌子,將做好的櫻桃派、美乃滋三明治、脆仁鬆餅、夾心蛋糕、水果塔和巧克力慕斯一一放好,然後開始泡茶。
「啊?」羅蘭愕然,比著自己,「師父,你在對我說話?」帕西斯轉過頭,笑了:「沒,我在自言自語。」
「……」
伊維爾倫城主盯著他手裡的東西,一字一字道:「你在幹什麼?」
「所以我從來不信神,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和同伴。」琥珀色的眸子期盼地凝視她,「和我一起走,莉瑞爾。我不能讓希莉絲他們目睹我消失的樣子,但我畢竟是個普通人,不可能不畏懼死亡,我希望有個朋友為我送行。」
「……沒超過,你真的很不可愛耶!被我玩一下會死啊!」帕西斯憤憤地道。羅蘭若無其事地啜了口月桂茶:「和你一樣,我喜歡玩別人卻不喜歡被玩。」
帕西斯側過首,眺望遠方的藍天,白皙秀麗的臉龐散發出近乎狂狷的霸氣,宛如出鞘的寶劍,「悶了那麼久,是該活動活動了。」
「不,六匹,前面一匹腿被布包住了。」肖恩糾正,不慌不忙地把剛敲好雞蛋和培根的煎鍋拿下火堆。
「沒有,他沒有拿,何況有鑰匙也進不去,鑰匙只是代表妖靈族有朝聖的資格,可以在外頭做些打掃工作罷了。」
「啊,抱歉,條件反射,哈哈哈。」羅蘭乾笑,在他掌中的,赫然是一條已經完工的長辮,還是宮廷髮式(注:參考《秀逗魔導士》里瑪露其娜的髮型)。
半分鐘后,他睜開眼,對關懷地看著自己的沙靈撫慰一笑:「沒事了。那我去了,希莉絲……」
「莉瑞爾,可以借我一點力量嗎?」
「吾輩役者,也無權進入。」
細細每樣都品嘗了一點,帕西斯衷心讚美。
「哎呀呀,原來還沒開竅啊。」莉瑞爾一手撫額,唇畔卻漾開憐愛的笑意,「真是的真是的,即使在還使用同步魔法的千年前,我也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人類。」
走下台階,他端詳紅髮少女,欣慰她略略泛起血色的臉頰,問道:「莉瑞爾,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我包里有吃的了。」
「我知道,開個玩笑。」
「肖恩!你不能見血!」瞥見這一幕,希莉絲緊張地喊道。
看守者·牙——攻擊型。
銀髮青年的眼睛霎時變成「×」形。
「失落神殿是眾神的遺址之一,守護者……」
「是不是他拿著鑰匙?問妖靈族借了……」
「抱歉,我無意冒犯你們的工作領域,不過我的同伴快死了,需要裏面的一樣法器救命,請允許我進去拿好嗎?我不會碰其他東西。或者,你們當中的哪位幫我拿一下,拜託了!」感於對方的肅穆,肖恩也回以禮貌的態度,但惦記危在旦夕的紅髮少女,說到後來,音調仍是提高了。
「嗨,客氣啥,你是千年來唯一能看到我、跟我對話的人類,要我為你赴湯蹈火都行,何況探路這樣區區的小事。」莉瑞爾挺起胸膛,表情和動作都十分豪邁。她的雙足一直沒有著地,身軀也有點透明,顯然並非人類。
搖頭甩去滿腦子的思慮,羅蘭按捺好奇心,道:「總之,我不想讓師父為難,無論你將來的選擇是什麼,我都不會幹涉。」
「就是……」白衣男子沉吟半晌,迸出一句,「你不用知道。」
「那麼,你也不用改變他的體質吧?只要壓制住天性就行了。」
一刀兩斷!
牽起她的手,他再次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
詫異他鄭重的態度,銀髮青年怔了怔,隨即浮起有別於平日的笑容,俯身搭住徒弟的肩膀。
「等……等等。」帕西斯終於回過神,慌忙打斷對方的數落,「這個不是垃圾,是我做的,是蛋糕!至於臉是被煙熏的!」
「希莉絲會變成這樣都是他害的!」肖恩噴火,然後踩踩踩,碾碾碾,把腳下的沙子當某人的臉蹂躪。莉瑞爾呆望他孩子氣的動作。
合上眼,創世神修長的身子化作點點金光,緩緩消失在空氣里。
「我知道。」
由於怨靈的負力和沙靈的正力在咒語的作用下達成平衡,他現在的身體和普通人沒兩樣,只是能量用完的一刻,他會徹底消失在世上,當然這件事絕對絕對不能讓希莉絲知道。
「哦。」黑衣男子隨口應了聲,彷彿對方要他做的不過是今晚多燒一個菜,滿心滿眼,只圍著小花打轉,「賀加斯,賀加斯,這花是有人種的嗎?像我種天堂一樣?」
「他們要到還早,乾脆我們先去礦山,叫那個矮人鑄劍。」說話時,肖恩眼睛看著旁邊。
然而,沙蟲們腳程不及,卻有恆心毅力,從中午追到半夜,仍是鍥而不捨。
「討厭~~偏心!」
「太多了啦!」肖恩瞪著她,死命搖頭。莉瑞爾不由分說地把光球推到他面前:「拿著吧!這本來就是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用。」
「賀加斯……」黑衣男子驚訝得張口結舌。眼前的人雖是他的孿生兄長,性格卻是和他相反的內斂,平常連個笑容也極少給他,別說抱了。
想到這裏,他有點納悶:為什麼維烈沒發現回憶珠?隨即恍然大悟:紅髮青年雖酷愛挖寶,卻從不碰真正的「寶貝」,只對古董和法器感興趣,沒注意到夜明珠的異樣完全不奇怪。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他也說不出來。因為他不知道欺負這個詞,也不知道此刻充斥於心房的情緒叫作「委屈」。
「……」
正在凌虐最後一頭沙蟲的人聞言一震,琥珀色的眸子浮起掙扎,但很快就被腥殘徹底吞沒,一腳踹開魔獸支離破碎的死體,朝這邊衝過來。
「誰?」
拿著好不容易找出的茶葉罐,興高采烈的銀髮青年正要往後退去,不慎抬頭,後腦勺撞上櫃頂。
「痛!」一手捂著傷處,帕西斯立刻遷怒到「吃裡爬外」的下仆身上,「該死的小雷!這也是你害的!」
肖恩愣了愣,詫異她態度的突然轉變。
帕西斯握緊雙拳,冷汗涔涔落下,神色彷彿正忍受極大的痛楚。勉力抬頭,看了眼鏡中人,他一咬牙,用憤恨的語氣喊道:
「這件事就足夠我跑一趟了。」羅蘭加重語氣,「師父,你明知道莫西菲斯已經是最後一頭獨角獸了,為什麼還給他施那種法術?」
「那你怎麼今天才來罵我?」
休倫托是位於死亡沙漠邊緣的小鎮,因絡繹不絕的行腳商人繁榮。鎮里真正的住戶不過幾十家,剩下的全是旅館酒店。
「我只認識了你二十年,德修普王家起碼有一百年以上吧?」
「好吧好吧。」看出說服不了對方,肖恩嘆了口長氣,俯身抱起紅髮少女,走進畫好的傳送法陣,回首笑道,「雖然還是不相信奇迹會出現,但我會努力活久點,爭取回來看你一次。」
「啊,我不是說肖恩不好。」瞥見青年愧疚的神情,莉瑞爾捧起他的臉,綻開真摯的笑靨,「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類,所以我才不想給你添麻煩。」
羅蘭偏首:「報復你不經我同意就對莫西菲斯施那種法術。」帕西斯默默將蛋糕的殘渣扔回地上,起身衝到他面前,吼出滿腔怒火:「你這個臭小子!難得回來一趟,一見面就戲弄師父嗎?」
「解決它們吧,肖恩,前面就是失落神殿,不解決它們你會被前後夾攻。」
「結界?這就不能用那個戰術了。」肖恩頗為遺憾地咋舌。本來對付石像,最好的方法是先用火烤,再用水澆。他卻沒想到會說話的「石像」已經超過石像一詞的範疇了。
『一下要我選一下又不許我選,你不覺得你說話很自相矛盾嗎,肖恩師父?』
「若你我立場互換,師父會這麼做嗎?」羅蘭眼神一凝。
「冷靜點!」楊陽叱喝,但從她用聲音而不是思波喊,可以看出她也冷靜不到哪去,「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羅蘭睜大眼,半晌才反應過來:「魯西克城主么?」帕西斯微笑,用懷念的語氣道:「是啊,我們是好朋友。」
綻開無比歡欣的笑靨,紅髮少女收攏十指。
「絞浪旋!」
晚安?還睡得著嗎?
莉瑞爾剛鬆了口氣,地面就發出巨響,黃沙爆散,猶如千萬隻利劍刺向天空。漫天沙塵中,棕發青年躍出大坑,陰冷的目光落在尚未回過神的沙靈身上。
注:回憶珠的一段是截取自講述魔族起源的番外篇《末日世界》,因為很喜歡,就放在這兒了。受不了問號的讀者可以自動屏蔽,裏面的謎和《滿願石》沒多大幹系。《末日世界》的主角是文中提到的基連和基西莉亞,他們是維烈的父親和姑姑,還有個主角是艾爾拉斯(魔王)的父親優希亞。再多餘地補充一句:基連在《末》的地位是和羅蘭相同的第一反派。
「……」
「這好辦!我幫你張個防護罩就是!」肖恩拍打胸脯,壓根沒聽出對方話中的深意。莉瑞爾一笑,乾脆挑明:「肖恩,我們元素精靈,是很珍貴的。」
呵,難怪會有不好的預感,原來有危險的是我不是那個人啊。留下一個欣悅的笑,沙之精靈的形影逐漸模糊,最終變成黃沙崩散開來。
「嗯~~」
「對對,沒錯,你認識他?」
珍惜希莉絲的心意,珍惜最後的時光,珍惜自己的願望。
來人正是莉瑞爾,她越想越擔心,終於還是決定追上去,不料撞見一個陌生人。
「莉……」
還有一種人看得見!
但再大的力量,打不中還是沒用,肖恩並不懼怕,閃開牙明顯變慢的攻勢,膝蓋抬起,正中對方的重要部位。牙悶哼一聲,滾倒在台階上。
「為什麼不留在休倫托等陽他們?你不是說你的分身正帶著他們過來?」
「謝謝。」少女吐出清脆而不失柔和的嗓音。剛才沒看清,眼下藉著火光和初萌的天色,只見她約摸十七八歲年紀,黑亮的長發紮成馬尾,五官非常秀致。
「神聖之地,不容世人踏足。」
「希莉絲!」肖恩蹙眉。希莉絲微微一笑:「沒事的,我會自己照顧自己。」她很清楚眼前的人決不可能對自己有歪念,倒是她哈他哈到必須用隔離的方法抑制心猿意馬的地步。
「!」莉瑞爾張口結舌,愣了一會兒才追上去,「你不殺它們么?」
見徒弟一臉鬱卒,帕西斯笑著擺手:「安啦,我的法術是有時限的,到時它就會變回來了。」羅蘭如釋重負,隨即露出懷疑的表情:「時限是多久?別告訴我超過莫西菲斯的壽命。」
「這麼說,那個元帥是想……喂,你在幹嘛?」剛要說出自個兒的思考成果,帕西斯感到後頭的動靜有點不對,抬手一摸,臉色頓時沉下來。
紅髮少女在用完強光術的瞬間就失去了意識,此刻連呼吸也只剩下若有若無的一絲,死亡的陰影在她臉上烙下深刻的痕迹。
「肖恩!」她未到聲先至,嗓音是與外表相符的清脆洪亮,「看到了看到了,失落神殿!就在從這邊過去大約一天的地方!」說著,手指右後方。
棕發青年身體一僵。
「算了,就這樣吧,挺好看的。」拍拍對方的肩膀,羅蘭坐回原位,毫不在意地喝了口變冷的茶水潤嗓,「師父打算出世嗎?」
「錯,我比不上你。」
——好!就這麼決定!
昏迷的前一刻,他聽見一個似曾相識的清越嗓音:
華麗的嗓音因同時逸出的嘆息微微黯淡。他緩步走向大門,腳下的黃沙隨著他的動作變作綠地,飛快鋪展開來,生命的氣息籠罩了方圓百里的空間。
肖恩喜出望外,一邊奔過去一邊感激地道:「謝謝你,莉瑞爾!」
「你這個笨蛋。」
「那個東西,應該還在這裏。」對被某人洗劫一空的其他寶物毫不在意,男子徑直朝前走去。然而看清祭壇,他那連瞧見部下屍體也沒變化的臉色霎時變了,而且變得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