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步向終結的開始 第二十一篇 鳴動
外一章 缺月
「維烈，你冷靜一點。」說話的是拽著他左胳膊的弗雷德，一邊用眼色示意伍菲和卡蒂絲隨時準備把針頭刺向這個已經完全走樣的朋友。
一把抱住癱軟的友人，艾爾拉斯對發獃的伍菲喊道：「快！再給他打一針！不，兩針！」卡蒂絲先上前，果斷地注入鎮定劑。然後是抽噎的伍菲。
「報仇。」這個答案，不需要一絲一毫的遲疑。
「快想想辦法啊！已經出現排斥反應了！再這樣搞下去，他會變成白痴！」
「維烈他，不想再管摩耶和我們了。」
「……摩耶也不能沒有你。」
「是啊，維烈，你受傷了，先回去治療再說。」菲亞斯的安撫就委婉得多，實在是被剛才那一幕嚇壞了。
相同的寒意也浮現在緬和零心裏，伴隨著難以置信。
「維烈？」弗雷德等人緊張地踏前一步。艾爾拉斯卻明白這是關鍵時刻——一旦維烈對自己這幫人和摩耶的感情佔了上風，這場治療就成功了，當下強忍不舍，逼問道：「不要什麼？維烈，說出來！」
混亂之情浮現在死白的清俊容顏上，伴隨著由情緒衝突引起的顫抖，維烈下意識地揮手，像要甩掉什麼：「不要……不要再……」
「重要？你指我的傷？我說了……」
維烈是摩耶的珍寶，他不能出事。
這是事實，比起去世的女兒，艾爾拉斯對這個相處了數億年的朋友感情遠遠深厚得多，其他人也是。
「看看我們，維烈。」艾爾拉斯加重語氣，帶著心疼和憤懣，「你眼裡還有我們嗎？」維烈一怔，吃力地道：「我不會……讓你們有事。」
「別說笑了，零。」艾爾拉斯冷笑，那是更接近自嘲的懊悔笑容，「我從來沒盡過為王的義務，一直是他一個人背負。」
不單單是瘋了這麼簡單，是整個人格的丕變。就像一株包裹在堅硬外殼裡的毒芽破繭而出，瘋狂攀長，佔據了他全部的身心。
慢慢地，他眼中浮起決心。
※※※
那個人總是笑著，包容地笑著，所以他們都在不知不覺被慣壞，以為他永遠不會倒，那溫暖的胸懷永遠不
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不行，我不能……呃！」一言未畢，維烈抓住他的袖管，一口鮮血噴在他的胸口，整個人向前軟倒。弗雷德等人齊聲驚呼，上前檢視。
當消化了他的話后，強烈的殺氣從黑色的法袍內爆發出來。
「維烈只是昏了頭，我不相信他真的拋棄我們，但是他太累太累，沒一定的刺激，醒不過來。放眼摩耶，還有別人比我更適合這個任務嗎？」
「認得出我是誰嗎？」
「有什麼辦法？長老們也拿不出辦法。」艾爾拉斯沒好氣地道。回到摩耶的第一天，他們就請來緬和零。開始這兩個還耍大牌，尤其是緬，抱怨了一通，然後自信滿滿地治療。結果……心理對談、藥物控制、催眠療程等等統統試過了，一概沒用，還害維烈暴走了好幾回。兩人才承認這次事情真的大條了，閉門研究。
「我不是阻礙你，我比你更想把奧佛瑞特分屍，但現在比較重要的是你。」
嗚嗚嗚，他們溫和包容仁慈大度的維烈到哪裡去了？
搖了搖頭，艾爾拉斯用一种放棄了的語調道，「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用了，我也不想追究，維烈以後還要你們照顧，只是別再罵他了，他肯定是照樣硬吞。因為你們是他最敬愛的父親的助手，他決不會對你們不敬。」緬和零張口結舌，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后，神情轉為凝重：「艾爾，你想幹什麼？」
「……一定會好起來的。」艾爾拉斯的保證，更像祈禱。
維烈並沒有好起來，反而惡化了。
「總不能放著不管吧，以他現在的狀態，我有兩分把握。唉，如果我的感應力和父親一樣強就好了，他就能制住基連叔叔。」說著，艾爾拉斯讓友人安靜下來，扶起他，兩手技巧地捧著他的頭部，大拇指按著太陽穴，施加直接的精神影響，「維烈，睜開眼睛。」
「這個笨蛋。」弗雷德咬了咬牙，拂開友人臉上的髮絲，再掏出手帕擦拭他嘴角的血跡。菲亞斯眼望主君，不安地道：「艾爾，你說他能
「我已經宣布停戰了。」隨著壓抑的男聲，一身軍裝的艾爾拉斯走進通道，脫下墨鏡，露出沉鬱的紫眸，「維烈，你需要休息。」
「那你自己呢？你把自己搞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難道我們就好受了？」
「咳……咳咳咳！」情緒過於激動觸發了尚未痊癒的傷勢，維烈突然捂住嘴，彎腰劇烈咳嗽。蒼白的指縫間流下殷紅的血絲；按著胸口的手下，不明顯的痕迹也逐漸擴大。嚇得眾人心慌意亂，急忙扶住他。
被拖進次元通道的一瞬，原本像是失神了的魔界宰相激烈掙扎：「放開！」
長嘆一口氣，艾爾拉斯接手弗雷德的位子：「算了，我來試試。」
「維烈……」艾爾拉斯輕嘆，滿腔的歉疚心痛都化為一句話，「你哭一哭吧。」
為什麼以前都沒發現？給他一點安慰、支持？
「艾爾，你行嗎？」卡蒂絲擔心地問道。這些天維烈暴走時，全是靠艾爾拉斯阻止，他應該也很累了。何況……身為基連的複製人，維烈的異能是全摩耶最強的。
眾人聽得心涼了半截，面面相覷。
「你想讓他自責到發瘋？」緬也反對。
「王，連你也阻礙我！！？」
「不是你的傷！是你的腦袋！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艾爾拉斯忍不住大吼，既憤怒又心痛。瑪格，你究竟為什麼捨棄這樣一個男人，投到那個精靈的懷裡？害他為你昏了頭，我這個父親也痛斷心腸！
「精神攻擊也沒效嗎？」
「到極限了。」抱著昏迷的好友兼部下，艾爾拉斯咽下失望的苦果。
「還說沒有！我說過了，不要和聯軍正面為敵，我們的目標只是精靈而已！就算他們現在礙著面子不交，只要我們繼續施壓，再用洛克四處騷擾，他們很快就會屈服了！你們卻搞出那種大屠殺，害得龍族參戰，其他異族也發火，多費時間精力，一塌糊塗！」
「零！」
「呃？」弗雷德愣住。菲亞斯等人異口同聲地喊道：「艾爾！」
是過度的壓抑造成的內部崩潰。
「維烈，你休息吧。」
大量的肌肉遲緩劑，神經麻痹藥物，一針一針紮下去。不是捨得，而是沒辦法。一見屏幕上的圖樣起了異變，間隔的時間還越來越短，艾爾拉斯等人只有忍痛注射。
艾爾拉斯雙手發抖：原來他們，竟然將他逼到這種地步了！
緬和零走進治療室，眾人一致朝他們投以痛恨的目光：追根究底，維烈變成這樣，大部分就是被他們罵的！
「住口，這是命令。」艾爾拉斯的嗓門不大，卻有一股不容反駁的堅定，震懾住六神無主的眾人。隨即，他轉向面露贊同的兩位長老：「你們跟我來。」
大睜的眸陡然渙散，敲在他後頸的手刀剝奪了他的意識。
床上的人表情昏亂地搖頭，毫無血色的唇逸出痛苦的呻吟，冷汗打濕了衣服和身下的床單，甚至嘴角也流下一道晶瑩的液體，兩手神經質地揮動。被守在床邊的弗雷德壓在身側，不斷痙攣扭動的清瘦身軀也用手肘按住。他的神色極為緊張，不是因為吃力，維烈早就被他們折騰得虛脫了，連偶爾醒來也一副恍惚的樣子。
弗雷德等人聽得寒毛直豎，不用再使眼色，伍菲和卡蒂絲立刻舉起針筒。
「這點小傷不要緊。」維烈撫胸喘息，眼神依舊狂亂，「你們管好你們自己，別再出那種岔子，讓我替你們收拾。」伍菲抗議：「人家哪有出岔子啦，維烈哥哥。」
沒有正面回答，艾爾拉斯深深注視門板。
「嗚嗚，為什麼維烈哥哥會變成這樣？」伍菲凄楚的哭聲，為僵凝的氣氛平添心酸。
走廊上，零疲憊地擠壓眉心，無奈地道，「現在說什麼這孩子也聽不進去，只有指望他發泄完，能稍微清醒一點。」緬一臉恨鐵不成鋼：「反正他現在也差不多是廢人一個，再壞也不會更壞。」
聞言，眾人頓時明白一件事：只有基連能讓他放下肩頭的重擔。
「維烈……」一股寒氣從眾人的心底竄起，這一刻，他們終於確定：他不對勁。
「不行！」突來的力氣讓他掙開友人的扶持
可是他們上哪兒去弄個基連給他？
緬不語。零沉沉嘆息：「果然是壓力太大了嗎，那孩子。」看了一眼病房，他迎視艾爾拉斯苟烈的目光：「艾爾，你怪我們沒錯，不過……我們其實並不是逼那個孩子。緬他，就是希望那孩子別再那麼壓抑，才老是打擊他。盼著維烈罵他一聲臭老頭，或者像你一樣叫他閉嘴。」
「……」
※※※
還管什麼奧佛瑞特啊！
「瑪格是我生的，我要負責。」艾爾拉斯戴上墨鏡掩飾表情，「如果連我的死也沒用，那我無話可說。」
「閉嘴！你最沒資格說這種話！」艾爾拉斯狂怒，「你以為維烈會變成這樣是誰害的？」還敢說風涼話！
維烈依言放鬆，睡著的前一刻，快合上的眼睛猛地睜到最大，激烈搖頭：「不對！不是父親！父親要我做摩耶的支柱！父親不在，我要撐下去！我要等他回來！」
「唔……」
摩耶是兩個人共同治理的世界，他卻忘了。
當務之急是治療，把他破碎的心志重新拼合。
「報仇確實是唯一的辦法了。」
「責任……不要……」連續的折磨使精神屏障搖搖欲墜，斷斷續續的話語不受控制地湧出，「瑪格……我愛她，可是父親說，不能偏心……我拒絕她，我不想的……我好後悔，好難受……為什麼必須是我？我這麼笨……父親，救救我，我好累，好想休息……」
太依賴了……都太依賴這個人……以至於他快要垮了，他們才驚覺自己的殘忍和疏忽。
都怪瑪格蕾特那個見異思遷的女人！
傷……治不好？為什麼？是魔核，魔核受傷了！那麼，我會死……？
「……」這兩個也是笨蛋。
「維烈哥哥，維烈哥哥，你怎麼樣？」伍菲急出了眼淚。維烈回以混亂的粗喘和間歇的呻吟，體內的異變讓他被殺意和仇恨充斥的大腦一清，湧上驚慌。
「……不知道。」
歇斯底里的語調顯示主人的精神不正常，但是他的思路又異常的清晰，使得眾人一時摸不透他到底是什麼狀態。趁他
「就像你說的，再壞也不會更懷。」
一從昏迷中醒來，他就掙扎著想下床，痛罵將自己強行帶回摩耶的友人們。被菲亞斯和弗雷德按住后，又不惜使用異能，將他們彈到牆上。最後是艾爾拉斯用感應力暫時性地封住他的能力，再直接震撼腦部，讓他失神；卡蒂絲的引力制御和伍菲的電擊雙管齊下，才擺平。因為維烈很快就恢復了神智，試圖掙脫主君的束縛。
艾爾拉斯首先鎮定下來，小心地扶友人躺回去，對弗雷德道：「不要再給他注射。如果他醒過來，就跟他說先做好決戰的準備，這次務必揪下奧佛瑞特的腦袋。」
即使將整個人界踩在腳下，如果這個人瘋了，又有什麼意義。
遲鈍地眨眨眼，維烈會意，牽起一絲扭曲的笑意：「哦——你們以為我瘋了。放心，這隻是暫時的，只要殺了奧佛瑞特，我就會回復了。」
「報完仇呢？」
之後，他們不敢再讓他醒過來。
張開的黑眸毫無神采，顯然意識還處於昏睡狀態。
過多的藥量使昏迷的人體出現微微的抽搐，眉間的褶皺卻被撫平，慘白的容顏呈現出接近死寂的安詳，看得眾人心臟絞痛。
報仇真的不重要了。眾人面面相覷，從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恍悟和憂心：就算讓維烈復讎成功，他也不會回復，只會因為失去最後的支撐而一蹶不振，變成廢人。
「是受夠了吧，真是難為他了。其實為他好，應該讓他就這麼去。但是摩耶不能沒有他，我們也不能失去他。自私也罷，無恥也罷，我想賭一次。」
好半晌，魔界宰相才緩緩點頭，擠出微弱的聲音：「王……」艾爾拉斯欣慰一笑：「看來你的腦殼還沒壞掉，雖然你已經夠笨了。」這個以往絕對能打擊到維烈的字，此刻卻沒有造成任何影響。見狀，艾爾拉斯的臉色又黯淡下來：「維烈，你到底想怎樣？」